毛氏浅浅啜了一口,触舌清润,口留余香,不由笑赞:“好茶!”

姚存慧便笑道:“也是二婶这样的雅人喝得出好与不好,我却不是太懂!一直以来都是二婶送我东西,照拂于我,我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孝敬二婶,若是二婶不嫌弃,一会儿走的时候顺便带些走吧!”

“大伯特特送你的,那怎么好意思呢!”

“无妨,我这也算是借花献佛了!爹爹才不会那样小气呢!”姚存慧微笑着,心中暗叹:自己真是走到哪儿都是目标啊,上午得的一罐茶叶,不过这么一会儿,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那就生受侄女了!”毛氏笑笑,又道:“我那里还有些上好的枸杞和蜜枣,女子用来补血益气最好不过,你虽说痊愈了,也该好好调理调理,切不可大意了!”

“那慧儿也不同二婶客气了!”姚存慧笑笑。

二人说了几句闲话,毛氏又将话引向了那日假山之事,姚存慧只笑了笑,轻描淡写道:“也是赞儿调皮,小孩子家不懂轻重,幸好如今平安无事,不然家里还不知闹成什么样、牵连多少人呢!我爹有多看重赞儿,二婶你也是知道的!赞儿就是他的命!也是家里孩子少,等什么时候母亲怀了身孕,再添个弟弟,怕还好些!”

毛氏眼皮子不由得跳了跳,假装不在意笑问:“你母亲——有身孕了?”

“倒没听说!”姚存慧笑着摇摇头,又道:“不过啊,母亲年纪正当,想必仍是能够怀上的。”姚存慧说毕又笑笑,闲闲道:“要我说啊,从宗族里过继一两个孩子也是一样,还不都是姚家的血脉吗?让赞儿和礼儿也有个伴,家里也热闹些!”

“过继?是大伯和大嫂这么说的?”毛氏眼皮子忍不住又跳了跳。

“不是,不过是我随便这么想想罢了!”姚存慧笑道。

毛氏应付一笑,心里顿时翻起了滔天骇浪。她随便想想罢了?这话谁信呢!肯定是听到了什么口风!

第36章 重新结盟

姚家这么大一份家私,若说心里没有半点儿想法那是假的,尤其是姚老爷膝下只有姚诗赞一根独苗,这根独苗还是病病歪歪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也就是说,只要姚诗赞没了,姚家一大份家业岂不都是姚诗礼的了?

毛氏眼睛盯着家业,竟把姚老爷的脾气忽略掉了!以姚老爷的性格,岂能为他人做嫁衣裳?若是姚诗赞在还好,若是不在了,想让他将所有产业传给姚诗礼那是绝无可能的!过继宗族孩子,这倒有可能!

若是过继的宗族孩子,势必被马氏控制得死死的,反不如现在,姚诗赞身边还有两位姐姐同马氏抗衡,还有外祖家必要时可以依靠,马氏行事也不得不要有所顾忌!这样,对姚诗礼也有利!况且,没准马氏真有孕了呢,不然姚存慧为何会这么说?若是马氏生了自己的孩子,有一个姚诗赞在着吸引炮火,对自己的孩子同样有利!

毛氏手心紧了紧,立刻做了一个决定,那就是改变以往的不作为,保护姚诗赞!至少,现在姚诗赞的存在对她有利无害。

主意已定,毛氏便笑道:“过继这种话可不能随便说!赞儿这么聪明,大难过后,必定后福绵长,一生平安,将来啊必定能撑得起姚家的家业,哪里需要过继呢!”

姚存慧受教,颔首笑道:“还是二婶的见识好!说的也是,咱们姚家有赞儿和礼儿,将来必定能撑得起整个家的!赞儿平日也闷着呢,礼儿若是无事,二婶也让他去鸣凤轩玩玩,让他们兄弟俩多亲近亲近!”

不等毛氏回答,姚存慧又玩笑道:“二婶尽管放心,我会好好看着他们的,不会让他们打架的!就是闹起来了,赞儿是哥哥,也该让着弟弟!”

“你——,那可好,他们兄弟本就该多亲近亲近!”毛氏诧异的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她没想到在发生了这么严重的意外事件之后,姚老爷居然还放心将姚诗赞交给姚存慧照顾!

依照姚老爷的性子,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如果不是姚存慧亲口说出来,毛氏定然不肯相信。

看来,姚存慧在姚老爷的心目中地位不一般啊!

毛氏忙不迭的笑着答应,暗暗汗颜,早些时候放弃与姚存慧连成一线简直是大错特错!只要支持了姚存慧,还愁看不到马氏吃瘪吗?

不知不觉中,毛氏已经把将姚存慧拿捏在手中当棋子、当利器的想法抛却了,不知不觉将她当成了合作的对象。

下午时分,姚存慧方去了鸣凤轩,姚诗赞看到二姐十分高兴,挽着她的胳膊依偎在她身上说什么也不肯撒手。姚存慧心中既酸涩又欢喜,陪了他好半响方离了鸣凤轩。

姚存嘉亦大大松了口气,遂将鸣凤轩中事务同姚存慧做了交接,当着丫鬟们的面,姐妹二人也不便说什么太直白的体己私密话,言外之意,自能领会。

没两天,姚存慧便听说府中请来了工匠,正忙着赶工将姚老爷书房旁边一座叫做翆幽居的院子收拾出来,姚存慧便知这是为姚诗赞准备的。

果然,姚老爷很快招了姚存慧去吩咐,说是小厮、武功教习师傅都不便住二门内,便在二门外收拾一处出来供他们居住。白日里让姚诗赞到翆幽居习武一两个时辰,然后方回鸣凤轩休息。至于选出来的两名小厮,白日准许在二门内陪在姚诗赞身边,但不许私自走动,晚间更是必须得回翆幽居。

姚存慧心领神会,表示自己定会看好。

姚老爷满意点头,将自己挑选出来的八名小厮叫了来,让姚存慧帮着挑选两名。

姚存慧一眼扫过去,八人藏青短褐,梳着总角,皆是一样的装束,垂着手、微微低着头站成一排,各自敛声屏息,规规矩矩,看样子年纪大的不过十一二,小的不过八九,正与姚诗赞相当。

“爹,既然人是选了给赞儿作伴的,以慧儿看不如也听听赞儿的意见如何?”姚存慧笑着开口。

姚存慧没有想到,姚老爷对马氏的疑心已经这么重了,挑选小厮这种事情都要亲自过目,不叫马氏反而叫自己来提议,要是放在从前,这种事都是马氏做主,完了同他说一声就罢了的!

“你说的也对,总要合了赞儿的心意才好!”姚老爷颔首,便命人去带姚诗赞。

姚存慧笑道:“虽说要合赞儿的心意,可赞儿终究年纪小,不懂得辨人、识人,还得父亲引导、指点他呢!”

姚老爷听了更是满意,掠着胡须轻轻“嗯”了一声,向姚存慧点头微笑。

“爹!二姐!”也难怪姚老爷疼爱儿子,姚诗赞对他格外依恋与崇拜,老远见着就撒开两条小腿朝姚老爷奔过来,扬起满脸的笑容扑在姚老爷怀中。把个姚老爷乐得满脸放光,一把就将他抱了起来!

听说要给自己挑选玩伴,姚老爷指着这一溜仆人问他谁好,姚诗赞一手圈着父亲的脖子,一手抓着父亲的前襟,扑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而后偏着小脑袋向姚老爷道:“我听爹的,我想让爹给我挑!挑一个聪明有本事的、能陪我玩的!”

既说出了自己的意见并不显得没有主见一味奉承又对父亲表示了尊敬与信任,姚老爷听毕更是喜得无可无不可,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逗着姚诗赞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最后,挑了两人一个叫小玖、一个叫小松,其中小玖9岁,小松11岁,两人皆是气质相貌端正之辈,小玖更显聪明伶俐,小松看起来更稳重细致,一动一静,正好相当。

姚老爷便命老洪将小玖、小松留下调教,便命姚存慧领着姚诗赞先回去了。

路上碰到姚存美和马群芳,姚存慧明显感觉到姚诗赞小小的身子一僵。

姚存美对这个异母弟弟也没什么好感,双方停下来打个招呼就各自走开。

姚存慧就下意识的向姚诗赞望去,姚诗赞也恰恰睁着乌溜溜的眼珠子向她望来。

“二姐,我不喜欢三姐,也不喜欢表姐,我知道那天在假山下,是表姐大叫吓我们掉下去的——”姚诗赞声音虽轻,语气中却透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赞儿!”姚存慧白了脸,双手掰着他小小的肩头俯身问道:“你可有告诉了谁?”

姚诗赞望着她摇摇头:“大姐说不能说,连爹爹也不能说,只能说给二姐。”

“好,好!”姚存慧狂跳的心渐渐回落,手心竟是惊出了一层冷汗。

“赞儿,听大姐和二姐的话,这件事放在心里就好,对谁都不能说,知道么?”姚存慧呼吸有些凌乱,双目炯炯。

“嗯!”姚诗赞稚气的小脸上满是认真,用力的点点头:“我知道,大姐和二姐对我好。”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等我长大了,一定好好保护大姐和二姐。”

姚诗赞病了许多年,平日里接触的人极少,心思也较之同龄人更加单纯,就像一张白纸。可是正因如此,他的感觉也全是发自内心、用心感知的真实。

经历一场惊险刺激的生死之关,冷眼旁观之下,再回想从前姚老爷、马氏、姚存嘉、姚存慧等人对他的态度,小小的心里也存进了些许也许连他自己都还不知道的意识。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谁发自内心,谁惺惺作态,他突然之间就有了感觉。

幸好,在这段时间中陪在他身边的是姚存嘉这么一个心思细腻感情温婉、灵心慧智的女子,有了她的开导和安慰疏通,姚诗赞的思想方不至于混乱。

姚存慧抿了抿唇,朝姚诗赞微微的笑着,抬手轻轻的抚摸着他的头。

“所以,赞儿一定要平平安安的长大!”姚存慧微笑着,心口突如其来涌上一股激荡的情绪,骤然翻腾。

半月之后,翆幽居收拾布置妥当,姚老爷请人批了吉日,只等八日之后让姚诗赞入住。

同时,保护、教习姚诗赞学习武功的人也聘好了,此人名叫武进,原本是一名御林军侍卫。

听到武进的名字,姚存慧嘴角轻轻勾起一抹笑意,心中略宽。

与她筹谋的结果一样。

武进,本尊的记忆中,此人乃前生丈夫赵纪远的得力侍卫,是个本事极好又心性正派之人,对本尊也甚为尊敬,因而她记得他。赵纪远那是捡到宝了。

听赵纪远说过,武进原本是御林军侍卫,因为无钱疏通又兼之心性耿直、不善钻营讨好一直不得志,后来更是被人当成替罪羊,被逐出御林军分派去看守城门。武进一气之下便索性辞了职务回家另谋生路。后来,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了赵纪远,因为什么原因他死心塌地的跟在赵纪远身边,本尊的记忆中却不甚清楚,清楚的是,赵纪远十分信任武进,而武进也的确是一个可以信任、托付之人。

姚存慧心中暗叹,本尊从前的日子还真是不关己事不上心,留给她所有的记忆几乎都是莫棱两可,太挑战了!

第37章 族里来人(一)

琢磨着要给姚诗赞请武术教习和护卫,姚存慧脑子里便一下子蹦出了这个人,于是早些日子便暗暗托了沈佺打听。

沈佺不负所托,很快的带来了武进的消息,也连称此人可靠,于是两人里外合计筹谋计较一番,武进便顺利入围,来到了姚老爷面前。

姚存慧此时方知,武进父母双亡,有个胞弟与姚诗赞年纪相当,名叫武广。他来应聘护卫一职别的什么都不提,月钱也不计较,只有一点,他要将胞弟带在身边。

姚老爷本来不太乐意,可武进的条件实在太好,很合他的意,后来听说武广年纪和姚诗赞差不多,一见之下发现他相貌端正颇为讨喜,人既规矩又透着两分机灵,于是索性让武广在姚诗赞身边当个伴读书童,将他们兄弟一并安置在翆幽居中,也好教武进死心塌地的护姚诗赞周全。

武进果然感激不尽,当场跪下向姚老爷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表示定不辜负所托。

姚老爷至此也算是放下心来。

姚存慧更是暗暗叮嘱姚诗赞,要好好的结交武进兄弟。

转眼安然又过月余。这一日,姚府的正院中来了贵客,乃姚氏原籍族长的嫡长媳妇顾氏母女,算起来,是姚老爷的大族嫂和侄女。顾氏这是回老家探亲,奉了族长之命顺便进京来姚老爷家一趟,顺便问问他对重修宗祠一事有何看法。

姚老爷和马氏心知肚明,问看法是表面,来要钱才是真。姚家祖籍山西,姚家子弟大多在外头行商,有发达的也有落魄的,其中混得最好的无疑是姚老爷兄弟两个,不但占据了京城帝都这样的好位置,更是跻身皇商行列,乃北方米行的龙头老大!

姚老爷忙叫人将姚二老爷夫妇也请了过来,一起热情的款待顾氏、姚存纤母女。在顾氏面前有了面子也就等于在山西老家族人面前有了面子。况且,顾氏母女代表的是祖籍老家,若是怠慢了,就有忘本的嫌疑。这个罪名任姚老爷再家大业大也承担不住的!

顾氏见姚家两位老爷识趣知意、毕恭毕敬,心中甚是满意得意,脸上更添了几分笑容,与马氏、毛氏言谈之间也更亲热了起来。

“生意上还有些事务要处理容先行告退,请大族嫂见谅!晚上再给大族嫂设宴接风且当赔罪!到了这儿就跟自己家一样,大族嫂千万不要见外,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您两位弟妹提,不然,就是不把我们兄弟当亲人了!夫人、弟妹,你们好好陪大族嫂说说话,安排大族嫂住下!”眼看时候差不多,姚老爷向兄弟姚年广使了个眼色,一同起身笑道。

顾氏便亦起身笑道:“两位小叔都是干大事的人哪有不忙的,两位尽管自便,正如四叔说的,都是自家人,哪里那么见外呢!”

“谢谢大族嫂体谅!”姚老爷又拱手微微躬身笑着道。

顾氏亦笑着点了点头回礼。马氏亦笑着言“尽管放心、绝不会怠慢了大族嫂等语。”

“对了,嘉儿、慧儿她们姐妹兄弟几个还不曾来拜见大族嫂呢,纤侄女也在这里,她们姊妹也正好亲近亲近!乔妈妈,快打发人去请各位小姐和两位少爷来!”姚老爷忽然又吩咐。

马氏听见丈夫光点了姚存嘉、姚存慧的名字,自己女儿却糊弄的含带在了“她们姐妹”之中了,顿时就有些不快,况且,从前家里来客人时,姚老爷何尝吩咐过让姚存慧出来见人的?从来都没有过!

想到此,马氏心里更加不快,面上微微一僵,堆着笑脸称是,命乔妈妈、明霞等去请人。

这里顾氏也笑着说好久不见几位侄女了,叽叽喳喳的又说起了旧事。

一时姚存嘉、姚存慧、姚存美、姚存芸、姚诗赞、姚诗礼并马群芳陆续进来,一屋子的姹紫嫣红、珠钗宝气,看得顾氏眼花缭乱,个个都夸好,笑眯眯的合不拢嘴。

姚存嘉姐妹等一一上前给顾氏见礼,而后又见过姚存纤。

丫鬟搬了锦杌来给她们姊妹兄弟坐下,于是重新坐下说话,簇簇一堂,好不热闹。

“我真是羡慕你们,人丁兴旺、儿女双全,这样和和美美的,真正好福气呢!”顾氏瞧着环绕在马氏、毛氏身边的众多儿女,个个锦衣玉食、个个气质出众相貌出众,不由得真心感叹了一句。

“呵呵,不过如此罢了,哪里算的什么福气呢?大族嫂您才是真正的好福气呢!”马氏听了那“儿女双全”四个字心里便觉得有些发堵。什么儿女双全,那又不是她的儿子,同她又不亲近,将来长大了,还不知道怎么样呢!福气?不是祸害就烧高香了!

这是马氏最大的心病,乍然被顾氏勾起心里发酸,忍不住说的话也带了两分酸味,倒把顾氏听得一愣,呵呵的笑了笑,暗暗思量自己哪里说错了?

姚存慧便将眼角余光向毛氏一睨,毛氏恰好也向她瞟了过来,二人暗暗交换了一个眼色。

毛氏便“咯咯”清脆一笑,语笑嫣然向着顾氏道:“我大嫂这个人啊就是谦虚,大族嫂您这话真是说对了,我大伯大嫂可不是有福之人呢!就说我这侄儿赞儿吧,自打先头大嫂去世之后便一直患病至今,真正是泡在药罐子里头,身子骨虚弱得不得了,一年连房门也出不了几回,一天有大半的时间都是卧床不起——”

“竟是这样?”顾氏惊讶的睁大了眼睛,细细打量姚诗赞,簇新的宝蓝亮缎五福捧寿暗花团纹圆领长袍裹着小小的身子,束着镶嵌白玉的银蓝腰带,玉簪束发,明眸璀璨,五官清秀如画,看起来倒似比一般孩子弱些,可是精神气色还是不错,完全跟毛氏所言搭不上边!

“倒是看不出来!”顾氏笑道。

“要不怎么说大哥大嫂好福气呢!”不等旁人开口,毛氏忙又笑道:“两月前赞儿突然发病,一直负责给他治病的那位大夫恰好出城去了,大伯机缘巧合求得了太医院的医首刘太医上门诊治,哎哟,这才知道啊,先前那大夫竟是个招摇撞骗的骗子,压根不会治病,只会卖药,分明冲着我们姚家的钱!刘太医还说啊,若是再迟得一些时候,便是大罗神仙来了都没用了!把大伯大嫂和我们都给生生惊出了一身冷汗!大族嫂你说说,大伯大嫂这是不是有福气!”

顾氏愣了愣,笑着点头道:“果然是的!赞儿这孩子也是个有福的!”顾氏是大家子的媳妇,毛氏又生怕她不知道说得这样露骨,顾氏哪儿听不出来言外之意?

“大族嫂难得来一次,弟妹说这些做什么呢,当着赞儿也不好。”马氏心中怒极,握着绢帕的手紧紧攥在了一起,揉成一团,身子也微微的发着颤。毛氏这小娼妇舌头竟这般长,当着族里人的面竟敢落她的台!

想那顾氏回了族里,平日里妯娌乡邻亲戚朋友们走动之间聊天说起闲话来,岂有不说这一路见闻的?自家在族里又是一枝独秀的,不知多少人爱打听这边的八卦呢,由她那么一说,自己在族里的名声还要不要?

毛氏压根当做没听见她的话,依然笑着向顾氏道:“赞儿康复得这么快说起来还是二侄女慧儿的功劳呢,大伯让慧儿全权照顾赞儿,慧儿这孩子既是个心实的也是个心细的,将赞儿照顾得妥妥帖帖,这不,才两个月时间,赞儿就康复得这么好了!”

顾氏挑了挑眉,目光飞快的掠过马氏,落在姚存慧身上,含笑道:“是么?慧儿竟这么能干!想起上次见面时,还是个小丫头呢,没想到一晃眼啊,也出落得这么标致一个大姑娘了!也不知道哪家有福,将来得了我们慧儿去!”说着大家都笑了起来。

宁愿让女儿全权照顾儿子也不让妻子插手,看马氏脸色不自然却半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显见毛氏所言都是真的了,这二房的水,也深着呢!

顾氏心中冷笑,面上却是淡淡,只管说笑着,仿佛浑然听不出来毛氏所言是何意。她是来要钱的,可不是来替人抱屈伸冤的,人家家里爱怎么闹怎么闹,听过了不过是当几句闲话,她可不想插手,也没有必要、没有理由插手。

“二婶没事就爱拿我开玩笑,不想大伯母您也一般的拿侄女儿玩笑,侄女不依!”姚存慧微微垂着头不好意思,纤长葱白的手指把玩搅动着帕子,小嘴嘟着,语带娇嗔,倒惹得众人更笑了起来,气氛一下子也轻松了不少。

“说起这个,”顾氏温柔慈爱的目光凝向姚存嘉,含笑道:“嘉儿的好日子该是近了吧?”

姚存嘉脸上微微一热,螓首低垂,露出纤细白皙的一截脖子,盈盈眼眸向顾氏飞快一凝,温婉矜持的点了点头。

“日子定在来年开春四月,色色嫁妆如今都备齐全了,只等着好日子谢家上门了!到时候还请大族嫂赏光前来观礼啊,若是族里的长辈、叔伯妯娌们也肯赏脸,我和老爷不知要有多高兴呢!只要亲戚们肯赏脸来就好,别的一概不用问!”

说到女儿家的亲事,姚存嘉自己不便说什么,毛氏也不便越俎代庖,马氏终于等到了开口的时机,立刻将自己表白了一番,言辞之间将自己这个嫡母如何尽职尽责全部表现了出来。且又暗示,只要族里的人肯来,车马费、招待费什么的姚家全包了!

她敢说出这句话,就说明在姚家她是能当家作主、说话算话的!族里的亲戚们来了能让大家空着手回去吗?自然不会!

这都是实打实的实惠,世上有谁会不心动?

第38章 族里来人(二)

马氏这一下反击可以说是一击即中、恰到好处。毛氏不由咬了咬牙,飞快的白了她一眼。

“难得四弟妹你如此贤惠,真正难得!别人我不知道,到时候我是一定来的!嘉儿啊,你们姐妹可别忘了你们母亲,将来可要好好的孝顺她才是!”顾氏遂笑着说道。

“孝敬父母,这是应该的,嘉儿姐妹不敢忘记!”姚存嘉、姚存慧听了只得站了起来笑着回答。

“大族嫂您不知道,嘉儿、慧儿可都是孝顺的好孩子呢!可惜嘉儿就要出嫁了,不能替我分忧了,好在还有慧儿,有她在,我偶尔啊也能偷个闲、享个福呢!”马氏以帕掩口咯咯的笑着,目光顺势一瞥落在姚诗赞的身上。

“是吗?四弟妹真是有福!”

姚存嘉、姚存慧相视一眼,面面相觑,毛氏一时也气怔了。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难怪马氏能够把持中馈这么多年让毛氏半点儿实惠便宜也沾不上,轻轻巧巧这一句话就将姚存慧照顾姚诗赞解释为替她分忧了,偏偏姚存慧还等还无话可驳。

“是了,嘉儿的夫家说是江南——”顾氏又笑问道。

“江南织造府谢家的嫡长子,同我们嘉儿正是天作之合的一对!这亲事还是先头大嫂在的时候,嘉儿的外祖母云老太君做主定下的呢!可惜啊,先大嫂没福,看不到嘉儿出嫁了!”毛氏一急就躁,一躁就失了分寸,存心要给马氏添堵,听见顾氏这么问便抢着轻叹着说道,有意提起姚存嘉姐妹逝去的母亲。

马氏一怔,脸色微微发白,咬了咬唇忍耐着不语,万般委屈;顾氏面子上也不禁有些尴尬,不由暗恼了毛氏两分。

姚存慧暗暗苦笑,心想毛氏也是个聪明过人、心思机敏的,可惜啊,在忍耐二字上差了马氏太远,涵养功夫不够,难怪这么多年来任她怎么闹腾最后都被马氏不动声色的收拾得干干净净!

提到亡母,姚存嘉、姚存慧姐妹都不便说什么,唯有垂头不语;姚存美、姚存芸、马群芳等更不会说什么。厅中鸦雀无声,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姚存慧想了想,终于勉强一笑,轻柔说道:“娘亲通过外祖母为姐姐定下的亲事,在母亲手里完完美美的顺利成礼,这也是一段难得的佳话了!想来娘亲在天之灵,看到姐姐得到幸福,也必含笑,亦会感激母亲的!”

“慧儿说得好,果然是一段佳话!”以姚存慧的身份说这话是不甚合适的,可是这时候有台阶下谁还不下反而去挑错那是傻子!顾氏听了先就笑着称赞,众人也都笑着说是,气氛一时又活络了起来。

马氏脸上也笑着,眸中精光一闪却是深深瞟了姚存慧一眼,那言外之意暗含的警告马氏听得清清楚楚,心里不由得有些打鼓,暗暗纳闷。姚存嘉这门亲事,明面上自己所为无可挑剔,她不知姚存慧是从哪里看出来的,竟借机拿云氏出来敲打她!可惜啊,她是个不信鬼神报应的,云氏还能化作厉鬼来找她算账不成!

顾氏也不由得暗暗多瞧了姚存慧几眼,沉静内敛,温柔可观,由内至外散发的那股子清淡如水亦柔韧如水的气质人不能及,优雅从容的闲闲意态更是大方出众。难怪姚老爷会将唯一的儿子全权交给她来照顾!

“母亲、二婶,这样好的天气白坐着有什么趣儿呢?园子里景致倒还不错,不如请大伯母、纤表妹往园子里玩玩去吧?”姚存慧含笑起身。

“慧儿说的不错,园子里瞧着景物眼界也清净、心情也舒畅些,不知大族嫂意下如何?”对于姚存慧的主意,毛氏是第一个举双手赞成的。别的她不清楚,但她很清楚,姚存慧不是个随随便便说话做事的主儿,她既然这么提出来,自然有她的道理。

顾氏盛情难却,而且也很想见识见识京城里大富贵人家的花园是个什么样的,便笑着同意了;姚存纤年轻姑娘家,也巴不得出去走走。马氏也怕在这里坐的久了指不定等会儿毛氏又嚷嚷出什么来呢,到园子里赏景正好,而且,族里好不容易来了一次亲戚,她当然也想显摆显摆自家的富贵!

姚存慧这个提议可以说是皆大欢喜,众人都笑着称是,一面起身。

只姚存嘉要回去绣嫁妆,含笑告退;姚诗赞、姚诗礼兄弟俩要去外院翆幽居读书也告退,余者皆陪同在侧,浩浩荡荡的往园子里去。

姚府的园子占地甚大,假山堆石,花木广大,引水凿池聚湖,遍栽垂柳夭桃,亭台楼阁点缀各处花木葱茏之间,一步一景,美不胜收。池中养着许多名贵的金鱼、锦鲤,湖畔浅草芦苇丛中又放养着鸳鸯、彩头鸭等禽鸟,竹林中有仙鹤优雅时鸣,为园中美景更增添了一份灵动与生气。

顾氏母女哪里逛过这么精美讲究的园林,一路走一路赞赏不已,时下紫薇、蔷薇、紫藤、月季开得正好,处处姹紫嫣红,争娇斗艳,花香阵阵,蜂缠蝶绕,好不热闹!

顾氏一路走一路赞,马氏和毛氏不时同她说笑着,指点着园中景致,宾主相谈甚欢。

姚存慧自自然然来到姚存纤身边,笑着主动同她说话。姚存纤与姚存慧同年小月份,算起来是姚存慧的堂妹。

姚存纤在人家家里做客,难得主人笑得亲切友好,主动同自己说话,正是求之不得。姚存慧待人又谦和温婉,谈吐不俗,言语之间又善解人意,姚存纤很快对她大起好感,二人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落在众人之后,携着手亲亲密密的说笑起来,俨然一对亲热的好姐妹!

经过浣花湖畔的芍药圃时,马氏方察觉了。马氏心中不快,心道这臭丫头还真懂得见空插针,一路的功夫竟把姚存纤给拢住了!

顾氏一共三子一女,姚存纤是唯一的幼女,更是顾氏夫妇的掌上明珠心头肉,马氏岂能容姚存慧一个人将姚存纤哄了去?便暗暗向马群芳和姚存美递了个眼色。

马群芳和姚存美这时才注意到姚存慧和姚存纤的小动作。

看到姚存纤和姚存慧说说笑笑亲密非常,姚存美心里顿时不快起来,她才是姚家真真正正的嫡女,凭什么姚存慧什么事情都要压自己一头?就连家里来个亲戚都上赶着巴结她?是可忍孰不可忍!

“二姐和堂姐说什么呢这么高兴!”姚存美笑嘻嘻的上前,有意无意的往姚存慧和姚存纤中间一站,身子一偏就将姚存慧往旁挤了挤。

姚存慧和姚存纤相视一笑,姚存慧没有回答姚存美的话,却是微微的扬了声音笑道:“走了这一路纤妹妹想必也累了吧?三妹妹,这儿离你的琼林苑很近,是不是该请我们去你那里坐坐、讨杯茶喝呢?想必大伯母也累了呢!”

姚存纤微微一笑,顺着姚存慧点头道:“还真有点儿口渴了呢,不知道堂妹欢迎不欢迎!”

“只要堂姐不嫌弃,这有什么!”姚存美微微扬了扬下巴骄傲一笑,说着姐妹几个上前,禀明了顾氏、马氏和毛氏。马氏便向顾氏歉意一笑:“倒是我疏忽了,既如此就去琼林苑坐坐吧,喝口茶咱们再逛逛!”

于是一行人折而向北,穿过一片翠竹林,往琼林苑行去。

琼林苑坐落在一座泥土堆积起来的小山坡上,地势较之园中各处要高,周围遍植白梅,盛开时如一片飞雪,似琼林玉宇,分外美丽。

站在院子门前,远远可眺见浣花湖一泓碧水,春天里桃花盛开时,更可见那一树碧柳一树夭桃的美景,视野十分开阔。而登上姚存美的绣楼,更是可将大半个园子的景致一览无余。

沿着鹅卵石铺呈的甬道蜿蜒而上,甬道两旁载满各色月季,火红、紫红、玫红、粉红、橘红、金黄、雪白各色花朵千层重瓣,色色鲜艳,如火如荼,花香馥郁,一年四季几乎花开不败,甬路的尽头,是一座粉墙灰瓦、水磨青砖的院落,悬着的匾额上大大的书着“琼林苑”三个大字。

院子门口一左一右各栽植着一棵海碗粗大的桂花树,枝繁叶茂,亭亭如盖。

顾氏见了绝口称赞不已,眼底满满的盛满惊叹之意。姚存纤一时也看住了,满脸的羡慕。同是姚家的小姐,人家住的这地方,比她根本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姚存美嘴里谦虚着,面上得意非凡,俏丽的小脸上满是张扬的笑意,笑吟吟的将顾氏和姚存纤往里让,一边大声吩咐丫鬟们端上果品糕点茶水伺候着,格外的热情似火。

光看外头已然如此精细讲究,里头的陈设布置更是不用说了,无不精美、无不贵重,看得顾氏和姚存纤晃花了眼,眼花缭乱不知该看哪一样好!

光是一个女儿的闺房,便如此讲究,马氏的卧室还不知富丽成什么样!怪道都说姚家二房富贵族中无人能及,一见之下果然如此,令人咋舌!

第39章 族里来人(三)

玫瑰糕吗?”

“不是,”姚存美笑笑,说道:“这是用最新鲜肥美的桃子去皮去经络、单选最细嫩的桃肉,用银挑子盛了以文火熬制成桃膏,加上些许细面粉,雕琢成玫瑰花的样儿蒸制而成。上屉蒸时,在屉子底部撒上一层玫瑰花,所以才有玫瑰的味儿,却要比玫瑰糕口感更加细腻甜美!哦,玫瑰糕这儿也有,是加了茯苓粉的,滋味也不错,堂姐要不要也尝尝?”

姚存纤面上微微一僵,笑着道:“堂妹这儿的点心真讲究!”却是没有再尝姚存美推荐的玫瑰糕。

姚存美矜持的笑了笑,也不坚持。

众人又坐了一会儿,便出了琼林苑,依然往园子里逛去,只是心情却已不如之前,被姚存美屋子里的富贵震住还没回过神来呢!

别说顾氏和姚存纤,就是姚存慧看到琼林苑中的满堂富贵内心也暗暗吃了一大惊。她没有来过姚存美的琼林苑,虽说料到必定要比自己的落梅院好得多,也想不到好出了这么多!

转念一想也是,马氏就这么一个亲生女儿,姚存美又是个追求享乐的,姚家也不是出不起这份钱,这有何大惊小怪的?

沿着浣花湖畔游玩一圈,从东头的牡丹亭横穿而过,折而向东北绕过紫藤架,出了一片小小的香樟树林子,隐隐可见不远处一角飞檐,那是姚存慧居住的落梅院。

毛氏心中骤然闪过什么,眼睛一亮,笑着道:“也逛了这么大半天了,到前边慧儿的落梅院去坐坐,洗把脸,咱们便回正院那边去吧!想必没多大会儿大伯和我家老爷也该回来了!横竖大族嫂也要多呆几日的,明儿再逛也不迟!”

马氏本来不觉什么,可是她对毛氏的警惕之心从来都不曾放下过,只要是毛氏说的话必定要在脑子里来来回回过上三回确认无事才肯放心的,将这话在心里过了两过,顿时一惊,神情立时有些慌乱了,便陪笑道:“何必再去慧儿那里麻烦呢,不如直接回正院更加方便!”

“母亲跟女儿也太见外了,大伯母更不是外人,女儿还生怕请不到大伯母和母亲过去一坐呢,哪里会说麻烦!顺着这条路过去就到了,且也方便!”姚存慧立刻含笑说道。

到了自家门口,姚存慧岂能放过这个机会?

“没规矩!”马氏情急之下也顾不得扮演贤惠慈母了,当即脸色一沉,呵斥姚存慧道:“大伯母是长辈,你是晚辈,你屋里的东西怎么好给大伯母梳洗呢?说话越发没个成见了!大族嫂,您可别同她一般计较,咱们这就回去我那边吧!”

“母亲,女儿哪里是这个意思了!”姚存慧万般委屈不敢诉,歉意深深的凝了顾氏和姚存纤一眼。

“是啊大嫂,慧儿也是一片好心,你这么说她岂不是叫她委屈么!”毛氏亦在一旁帮腔。

“我也想去慧堂姐那里坐坐呢,我们方才说好了的,这几日我就住在慧堂姐那里同她做伴儿!”姚存纤见姚存慧一片为自己母女着想的好心反而被嫡母当面斥责,心下不平,便也笑着说了一句。

顾氏一面是心中狐疑马氏为何坚决不肯让她们母女去姚存慧那里偏想要去瞧一瞧,二则见宝贝女儿也开口了岂肯不依,当下便拿出大族嫂的款来,嗔了马氏一眼含笑道:“弟妹你也太小心了!慧侄女说的是,又不是外人,哪里有这么多讲究呢!我啊,和你侄女儿不过是山野乡下来的粗俗村妇罢了,哪里会嫌弃慧儿屋里的东西呢?只怕慧儿屋里的东西我们见都没见过呢!”

姚存慧听毕忙笑道:“大伯母这话羞死慧儿了,只要大伯母不怪罪慧儿鲁莽,慧儿心里就好受多了!”

“呵呵,不怪罪,不怪罪!”顾氏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