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傅正给马氏打着笑脸介绍着,乔妈妈等也在一旁说笑凑趣,姚存美更是瞧瞧这匹摸摸那匹,小脸兴奋得微微容光焕发。

姚存慧就纳闷了,自己的外祖母做寿,她兴奋个什么劲?

“母亲!”姚存慧牵着姚诗赞进去,姐弟二人一起见过马氏。姚存慧早已得到姚老爷的默许下了死命令,除了姚老爷,无论是谁要带姚诗赞出鸣凤轩的门,都必须经过她知晓!

“慧儿来了,快瞧瞧这些料子,挑一身好的,明儿你们外祖母寿宴好穿!”马氏淡淡笑着,眉间不见情绪。

姚存慧含笑应是,目光一扫,笑问道:“母亲和大姐、三妹可都选好了不曾?”

马氏呵呵一笑,说道:“我一把年纪老太婆了,随便拿一匹就是了,还有什么好选的呢!倒是你们姐妹,一个个花容月貌的,可不得挑一身好的,打扮得喜庆精神,我和你们爹也有体面!”

大师傅听了便笑着直说姚夫人哪里老了?一点儿也不显老,正该挑一身出众的,打扮得雍容华贵才是!

乔妈妈、明霞、彩霞等也都笑着称是,姚存嘉姐妹几个也笑着附和了一两声。

马氏到底也是个女人,听众人这么说面上不觉露出几许笑容,细细的听着大师傅介绍起来。

最后,马氏挑了一身紫红金线牡丹吐艳妆花缎,姚存嘉选的是松鹤长春橘红孔雀罗,姚存慧本看中的是芝兰竞秀灯笼锦,结果姚存美非要说喜欢,笑着请二姐割爱,姚存慧自懒得在这些小事上同她争个输赢,便笑着让给了她,自己另挑了一匹万事如意回纹绮。马氏又替姚诗赞挑了五福捧寿金线暗纹的青金闪缎,替姚老爷也挑了一匹合适的,一并命大师傅记下。

这些都是极上上乘的料子,一匹抵得上别的十匹价钱,大师傅甚是欢喜,高高兴兴的记下了。

“群芳表妹——不去吗?”姚存慧眸光淡扫,不着痕迹划过在一旁看热闹满眼艳慕的马群芳。

众人都挑了料子,只有马群芳没有挑。

马氏便瞟了马群芳一眼,含笑道:“这怎么好呢,她又不是咱们家的人,跟你们外祖母家更隔了一层,自是不去的!”

马群芳听姚存慧提起这话时,身子一紧,立刻有些紧张的望向马氏,听到马氏的话眸中刚刚起来的亮光骤然又暗了下去,微微的垂下了头。

是啊,她只是一个寄居在人廊檐下的小女子,哪里有机会出席这样盛大的场合呢?云家的门槛,岂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的?

脑海中不着意的闪过云锦钟那温润如玉的面庞,那翩翩的风姿和出尘的气质,心口不禁一热,顿生万千烦恼!

“母亲说的也是!”姚存慧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马群芳一阵失望,更觉无趣。

一时打发走了千丝坊的师傅伙计,姚存慧等也各自告退。

出了正院大门,站在日头影里,马群芳微微抬头,目视周围的建筑景致,神情有一刹那的迷茫和恍惚,陌生隔离的感觉从没有过的强烈席卷而来。

姚府的景致很美,姚府的房屋也很高大,姚府的摆设布置很阔气,姚府的饭菜也很美味,姚府的夫人小姐们,更是穿金戴银、金尊玉贵!可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她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客人!

人家给的,她受着;人家不给的,她不能想!因为,想也无用。

“表姐!”姚存美从后边走出来,拉着马群芳的袖子,忿忿抱怨道:“真是气死人了,姚存慧那个小贱人,她竟然也要出席外祖母的寿宴!”

马群芳偏头瞅了姚存美一眼,突然有种怪异的想笑的感觉,忍不住笑道:“云老太君是慧表妹嫡亲的外祖母,她要去参加也很正常啊!”

“嫡亲的外祖母”将姚存美刺激到了,她面色不虞,当即冷着脸哼道:“从前这样的场合她可是从来不参加的,今儿也不知那根神经错乱了,真是叫人讨嫌的紧!”

马群芳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知道自己戳着了姚存美的痛处,忙笑道:“她去便去别,恐怕她连云家的人都记不得了呢,去了也是闹笑话!云老太君那么疼你,这谁不知道呀!”

姚存美听了这话心里才好受些,脸上也露出了几丝笑容,挽着马群芳的胳膊一路回去,嘴里叽叽喳喳的抱怨着姚存慧。

没过几日,千丝坊将制好的衣裳送了来,马氏命姚存嘉、姚存慧姐妹等一同去正院取。

平日里取新衣裳不拘哪个丫头走一遭也就是了,这次马氏却让她们姐妹亲自过去,倒叫她们有点儿奇怪。

马氏神情倒是没什么变化,依旧是端庄贤淑,笑得慈祥。

衣裳一件件展开,做工精致,裁剪一流,用的是时下京城里贵族小姐们最时新的样式,众人见了交口称赞不已。

一时命丫鬟们将衣裳仔细收起,马氏便笑道:“衣裳今儿是得了,拿了回去让你们身边的大丫头好生收着了,寿宴那天要穿的,千万别弄出什么岔子来。相配的首饰么,这几日母亲也瞧了几家金银首饰店铺,却总找不着合适相配的!这是精细东西,一时半会也赶制不出来;你们姐妹手里那些,平日里戴着也还罢了,那日戴却是不妥,我这里有几套体己的,今儿你们一人挑一套拿去戴一日,回来仍旧交给我收好,那是等你们姐妹出嫁的时候用作陪嫁的,到时候自然会给你们,仔细别弄坏了!”

马氏说毕目光一扫,含笑道:“可都听清楚了?”

“哎呀知道了,母亲,快点拿出来让我们瞧瞧吧!”姚存美第一个嚷嚷出来,声音里难掩兴奋。

她才是马氏的亲生女儿,她才不信马氏会舍得将压箱底的宝贝给姚存慧姐妹做陪嫁呢,将来这些还不都是她的?

饶是她,平日里也难得见到马氏压箱底的货色,听到马氏这么说,心中能不雀跃?

姚存嘉、姚存慧恭敬垂眸应是,马氏一边嗔着姚存美笑骂了句,一面命乔妈妈指挥明霞几个大丫环将东西捧上来。

姚存慧姐妹俩悄然相视一眼,面上神情俱是平平,心里各有表现。姚存慧暗自冷笑,马氏真是好算计,借口永远说得冠冕堂皇!

堂堂京师,天子脚下,什么样的奇珍异宝没有,她才不信有银子买不到上好的首饰,哪里就非要订做了?马氏不过是舍不得给她们罢了!还是借的好啊,既全了体面,又没有损失。

姚家财大气粗,马氏压箱底的宝贝还真不少,一时丫鬟们捧了上来,嵌螺钿的朱木盒子一个个打开,珠宝璀璨、流光溢彩,霎时闪花了人的眼睛:金菊嵌宝点翠折枝发簪、点翠祥云镶金串珠凤尾簪、金镶钻垂红宝石耳环、金丝点翠蝴蝶钗、八宝璎珞琉璃钗、金丝嵌珠事事如意云头钗、芙蓉暖玉步摇、玳瑁莲花钗、弧形赤金红宝石插梳、金丝圈垂大东珠耳环、羊脂玉镯、翡翠滴珠项链……

一样样、一套套满目琳琅,瞧得人眼睛都花了,别说丫鬟们一个个目瞪口呆,就是姚存慧姐妹也暗暗吃惊,没想到马氏有这么多的好东西。

姚存美早欢呼了起来,口内笑赞不断,拿起一支羊脂白玉两头嵌翡翠叶子扁方摸了摸,又拿起一串石榴红的宝石项链爱不释手。

姚存嘉的目光忽然落在一套羊脂白玉为质地、累丝嵌宝衔珠各样装饰点缀,共包含大小十来件的金玉满堂首饰上身形大震,咬了咬唇,手心紧握,胸口更是一滞。

她举目细细望去,这才发现这些首饰中还有好些恍惚眼熟,那都是母亲云氏留下的东西!是母亲的陪嫁!

母亲对外祖家怨念很深,对这些陪嫁首饰也不爱多看一眼,只偶尔才拿出来戴一两回。但是,那都是极上乘的好东西,姚存嘉小时候常常跟在母亲身边,只要见过,她绝不可能会认错。

尤其这套金玉满堂的首饰,在弟弟满月宴上她曾戴过全套,她记得最是清楚。

马氏不但霸占了母亲的东西,竟然还敢拿出来显摆,姚存嘉忍不住怒火中烧,胸口一阵一阵的疼得厉害!

姚存嘉身边的姚存慧很快注意到了姐姐的不正常,循着姐姐的目光望过去,略加思索她便明了了大概是怎么回事,心里忍不住也气恼不平起来。

姚存慧起身,将那套玉堂富贵捧了过来,向姚存嘉笑道:“我看这一套倒是别致,很衬大姐的气质呢!”说着从中拿起一支凤头钗就要往姚存嘉发髻上插去。

手中一空,发钗已被不知何时过来的马氏劈手夺了去,马氏干笑道:“你们外祖母的寿宴那是大喜事,这白玉的虽然好看,终究不够喜庆,还是换些个累丝点翠镶金的好些!”说毕又挑眉训斥丫鬟:“谁让你们将这一套拿出来的?还不快收了去!”

姚存美听姚存慧这么一说也注意到了这一套,眼睛一亮正想过来看个清楚仔细,听马氏这么说好生没趣。

乔妈妈见了忙陪笑一叠声的赔不是,忙上前将那套首饰接了过去,小心的盖上,放在一旁。

“嘉儿不会责怪母亲吧?”马氏朝姚存嘉笑笑,精明的眸光中闪过一抹试探。

姚存嘉笑得温婉,柔声道:“母亲说的也有道理,倒是嘉儿年轻不经事考虑不周,哪里会责怪母亲呢!”

“嘉儿懂得母亲的心意就好!”马氏暗暗舒了口气。姚存嘉的语气温婉如水,清澈的眼眸中尽是敬服和信任,马氏心中只觉没来由的舒服畅意。

第47章 拜寿(五)

姚存嘉就是有这种本事,不知不觉间就会令人对她好感大增,情不自禁的放下心防,就连马氏也不能免俗。

马氏带着笑,亲自挑了一套赤金点翠、镶红宝石的给姚存嘉。姚存慧和姚存美也都挑了。姚存美对其中一对翡翠玉镯尤为喜爱,拿在手中爱不释手不肯放,磨着马氏要。

马氏因刚才驳了姚存嘉的回,此时当着三个女儿的面总不好太偏向自己亲生的,便沉着脸没有答应姚存美,姚存美甚是不快,怏怏放下,赌气不说话。

“扰了母亲半日,我也该回去了!女儿告退!”姚存嘉起身,盈盈施礼。

姚存嘉已经起身,姚存慧自然也不再留下,便一起告退。马氏心里正急着要撇开她们哄姚存美呢,巴不得她们赶紧走,三两句话便打发她们去了。

“大姐,”回去的路上,姚存慧紧走两步叫住了姚存嘉,在她身旁低低的说道:“那套首饰,是娘亲的东西,是吗?”

姚存嘉身子猛地一颤,微微苦笑着点了点头,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凝着姚存慧急急道:“你千万不可乱来!”

马氏鸠占鹊巢,霸占母亲的东西,她固然忿忿,固然心痛不平,可是,以她们姐妹现在的能力,想要从马氏手中将东西要回来无异于痴人说梦,她绝不愿意看到妹妹受到伤害!

“大姐放心,”姚存慧微微一笑,容颜依旧恬淡而静雅:“我没有那么冲动。总有一天,我会教马氏将侵占别人的东西一样一样都吐出来。”

姚存嘉一怔,叹道:“平安是福,我最想的,只是你和赞儿都能够平平安安!”

姚存慧心尖颤了颤,目光点点闪烁:“大姐,我懂的。”

姚存嘉欣慰一笑,瞧着她往岔道上去了。凝着这一抹湖绿色的娇俏背影,袅袅娜娜,轻快内敛两种本应矛盾的气质在她身上竟是出奇的和谐与融汇,姚存嘉一时有些茫然。

突然听说马群芳来了,姚存慧拿针的手顿时一滞。

给外祖母贺寿的寿礼,姚老爷早就花了大心思准备好了,可是姚存嘉姐妹几个是晚辈,也该表点儿自己的心思。

姚存嘉早在去年就惦记着这事,也早早的准备着了,绣了一幅高近两米的麻姑献寿座屏图当做寿礼。

先前的姚存慧哪里记得关心这事,竟是半点儿准备也没有。姚存嘉便笑着说那座屏图本来就是打算按姐妹俩的名义送去的,她不准备也无妨。姚存嘉心里既感激又有些过意不去,便笑着说那么自己便再给外祖母做一双鞋子吧,权表心意而已!

姚存嘉亦笑说理应如此,便由着她去。

“难得表姐记得我,还不快请进来!”姚存慧笑着嗔着红枝,一边顺手将针线活搁下。

“二表妹在忙什么呢!”马群芳已经笑吟吟的进来,目光扫过那小竹筐中的针线鞋面顿时一亮,笑赞道:“表妹越来越心灵手巧了,原来在做鞋子啊!”

姚存慧弹弹衣裳上的褶皱笑道:“这是要送给外祖母当寿辰礼物的,手艺不好,也不知道拿得出手拿不出手呢!”

“表妹这么聪明细致,怎么会拿不出手呢?且云老太君更在乎的只怕是表妹的一片心意,表妹亲手做的鞋,她老人家见了一定会高兴的!”马群芳笑着说道。

姚存慧眉目间轻轻舒展,含笑点头道:“说的也是,虽然这个道理我也懂,不过听了表姐这么解释一番,心里更加踏实了!对了,表姐今儿怎么得空过来了?”

马群芳赧然,脸上微微一热,觉得姚存慧这句话有点含讥带刺。可一想想可不就是,自己随着姑姑在姚府住了这么些年,什么时候来过落梅院了?没有!

“怎么,只是顺路经过进来看看二表妹罢了,二表妹不欢迎吗?”马群芳半真半假的笑问。

“怎么会?”姚存慧抱起屈来:“平日里请都请不来表姐呢!”

说毕抛开这个问题,亲亲热热的同马群芳说笑起来,又拿着针线活问马群芳的建议,是绣什么花好,绣几朵好,衬着绿叶还是蝴蝶还是别的什么?针脚怎么收?等等。

要拉近与一个人的距离,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觉得她对你有帮助,马群芳见姚存慧虚心请教,丝毫不将自己当外人,不由得也来了精神,甚是热情的同她讨论起来,毫不保留提供自己的意见,在落梅院呆了小半日才意犹未尽的告辞。

“今儿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奴婢从来不知道,表小姐同二小姐也有这么多话说!”红蓼不由得说道。

姚存慧眼角无声睨了红枝一眼,不以为然笑道:“我好歹也是姚府的主人,表姐顺路进来坐坐也是正常,偏你这丫头,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红蓼笑笑不语,自去忙着手上活计。

不想,次日马群芳又来了,又是坐了好一会儿才走,接下来的数日里,马群芳几乎是隔一日或者连着两日又来,每次都说好一阵话才走。姚存慧一如既往的含笑客气,既不使她感到受了冷落,也不觉得热情似火。

马群芳终于有些坐不住了,这日又来,闲聊了两句,便从身上掏出一个绘着蝴蝶花卉掌心大的扁圆瓷盒送给姚存慧,笑着说道:“这是尚品阁最新出的胭脂,颜色正好,既不晦涩也不娇艳过头,而且轻滑香甜无比。这是我从姑姑那里要来的,我想着云老太君生辰那天,表妹用着正好,不如索性送给了表妹,也算物得其所了!”

姚存慧再三推辞,马群芳执意要送,轻笑一声,带着些无奈和羡慕:“二表妹就不要和我客气了,我整日在府中,用了给谁看呢,倒不如送给你。再说了,这不过是我的一点儿小小心意,二表妹再推辞就见外了!”

“那我就谢谢表姐了!”姚存慧这才笑着收下,将胭脂盒拿在手中摩挲把玩着,似是随口笑道:“其实表姐同我们姐妹这么熟,也不是外人,外祖母家也是最亲的亲戚家,到了那日表姐就是随我们一起去给外祖母拜寿也没有什么的。这拜寿不是人越多越好么?也不知母亲是怎么想的。”

马群芳的心徒然被紧紧揪起悬在半空,眸中飞快闪过一道灼热的光芒,这么多天来,她等的可不就是这话?听得这话入了港,心里又激动又担心,脸上微微的发着光,想了想,笑着说道:“想必姑姑也有姑姑的难处吧,云家是豪门大家,姑姑又不是云家出来的姑娘,比不得表妹敢说这话,这个主她也不好做的!”

马群芳意思很明显,这个话马氏不好说,姚存慧姐妹却是好说。

姚存慧分明听出来了,心中暗笑,面上却是一脸的赞同,认真的点头道:“表姐说的是,倒是我误会了母亲了!这么说来母亲还真是不好说。”

姚存慧说着,又兴致勃勃问起这胭脂来,问是不是真像她说的这么好用、尚品阁还有没有出别的品种等等闲话。

马群芳见她没有接着表态,心里十分失望,又不好生硬的将话题重新转回去,心不在焉的顺着姚存慧的意思说了两句就匆匆告辞了。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姚存慧嘲弄轻笑,就这么点耐性和短浅目光,还学人家痴心妄想,做梦!

“怪道表小姐这些日子来得这么勤,又是出主意又是给小姐送东西,原来打着这个主意啊!”红蓼也算是看出两三分来了。

姚存慧瞟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打着这个主意的,只怕不止是她一个。”

红蓼愣了愣,觉得自己又跟不上小姐的思维了,片刻说道:“那,今儿小姐拒绝了她,恐怕她再也不会来看小姐了!”

“你听到我哪句话拒绝她了?她也不见得就不来了。”姚存慧不禁“扑哧”一笑,见红蓼还在怔怔发愣便笑道:“不说这个了,我有点渴了,给我倒杯茶来!”

马群芳可不是个大方的主,白白送了给她东西岂会甘心?明天不来,后天,她也会耐不住。

晚间,姚存慧和容妈从鸣凤轩出来,只见月华如水,幽香暗浮,凉凉的夜风吹过,吹动枝枝叶叶沙沙轻响,静谧,轻柔,莫名的触动人心。

姚存慧不觉拐了弯,欲从花园中绕一圈回去,顺便散散心,欣赏欣赏这难得的夜景。或者说,夜景夜夜有,难得今日有欣赏的心情,自然不肯辜负了。

淡淡的栀子花香在空气中弥散,带着暗夜的气息,沁人心脾,鸣虫喁喁轻柔似纱,为这满园的静谧平添了一份生动和温馨。

两人都不说话,一前一后默默的缓步走着,唯有裙裾的窸窣声不时入耳。

经过浣花湖畔假山一带时,只听见湖畔黝黑的树丛间隐隐传来压抑的哭声,姚存慧和容妈心里各自“咯噔”一下,不由得站住了脚侧耳细听。

哭声压抑得很深,时断时续,在深夜中听来格外的令人感到恻然不忍。

第48章 拜寿(六)

“小姐,咱们回去吧。”容妈无声一叹,轻轻扯了扯姚存慧的袖子压低声音道。不管这哭的是谁,总之都是闲事一件,能不管还是不管的好。

姚存慧侧耳蹙眉凝神倾听,似是没有听到容妈的声音,说道:“这么晚了还在这儿哭,哭声又是这么压抑凄凉,心里更不知委屈悲凉成什么样,既然遇上了不去看看心里怎么好过?”

说着,姚存慧抬脚过去,微微扬高了声音问道:“是谁?是谁在那里?”

哭声戛然而止,也没有人回答,周围陷入死一样的沉寂。

容妈忍不住亦道:“那个湖畔花丛后边的,小姐知道你在那儿,还不快出来,是不是想让我们嚷嚷着人来看啊?”

那人一惊,身为丫鬟深夜躲在花园里哭泣这是犯了忌讳的,若是真被容妈嚷嚷了人来,又够她喝一壶的了!

那人想及此不敢再躲,缓缓的从花丛后站起,垂着头缓缓走了过来,向姚存慧跪下轻轻道:“奴婢明霞见过二小姐,奴婢知错了,求二小姐开恩,饶了奴婢。”

她嘴里说着求二小姐开恩饶命,语气却甚是平淡,带着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无谓。似乎姚存慧饶她不饶她,她也不是太放在心上。

“明霞?怎么是你!”容妈惊讶了,大吃了一惊。

容妈深知,马氏身边除了乔妈妈、温妈妈几个奸猾狡诈的老货,还有四个大丫头明霞、彩霞、秋月、秋芳也是深得她的心意,其中明霞更是个出众的。

明霞缓缓的抬起眼瞧了容妈一眼,复又垂下头去,抿着唇不说话。

“你先起来,”姚存慧轻叹道:“这么晚了不在屋里睡觉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哭呢?你是夫人身边得用的人,难道谁还敢给你委屈受不成?有什么委屈你同夫人说了,夫人还有不帮你做主的道理?若是夫人给了你委屈受你到这儿来哭,那就更糊涂了!夫人待你如何你还不知道么?她便是说你几句重话,必定也是无心的,你是她身边的人,她心里烦躁了不拿你们出气拿谁出气?你也该体谅一点儿才是!你这样一哭,还好是我和容妈撞见了,若是别人见了,跑到夫人面前去学舌,你以后在夫人面前怎么办?”

明霞擦了擦眼泪站了起来,吸了吸鼻子,轻轻嗤笑一声,喃喃道:“怎么办?大不了一死,有什么难办的!”

“明霞!”容妈脸上变色。

姚存慧止住了容妈,凝着明霞缓缓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了?”

明霞身子一抖,死死的僵住,鼻子一酸,眼泪再也控制不住簌簌而下。她忽然双手捂住脸,双肩不停的颤抖,凄凉的哭声从紧咬唇中不时溢出,声短而凄厉,如小猫的呜咽。

姚存慧和容妈一动不动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

明霞发泄够了,终于缓缓的移开了手,低着头擦了擦满脸的泪水,哽咽着摇摇头道:“奴婢没有事,奴婢失态,让二小姐见笑了。”

“你是个聪明人,何苦委屈了自己?你既不想说就算了,快点儿回去吧,用冷水敷一敷眼睛,别叫人看出什么来!如果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去落梅院跟我说,或者,跟容妈说也一样。”姚存慧说着,向她微微一笑,转身叫着容妈走。

“二小姐,”明霞忽然叫住姚存慧,低低道:“二小姐为何要对奴婢这么好?”

姚存慧转头凝着她,却没有说话。月光下,她修长的身影孤高而清冷,如一尊美丽的雕像。

明霞轻轻的笑了出声,略带讥讽的笑道:“因为奴婢是夫人身边的心腹,是吗?”

“明霞!”容妈顿时变色。

姚存慧止住容妈,悠悠笑道:“我不过同你说了几句话而已,这就算对你好了?或者你认为我居心叵测想要收买你?我图的什么?你又认为自己有何本事能够入了我的眼、叫我另眼相看?我方才说你是个聪明的,倒是我说错了!心腹?你以为做马氏的心腹很了不起吗?再怎么心腹也是个奴才,也是个她可以任意支配的棋子,她要你生就生、要你死就死,你能反抗吗?”

明霞心中一气,差点儿不服争辩起来,转念想想,可不就是这样?姚存慧哪一句说错了?没有!心腹不也是个奴才吗?

“这就是我们做奴婢的命,这是命,没有办法的……”明霞喃喃,目光呆滞,脸色苍白如死灰。

姚存慧微微一笑,深深瞟了她一眼淡淡道:“你若真心这么想,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这是你自己的命,你有权力这么想。容妈,我们走吧!”

“是,二小姐!”容妈白了明霞一眼,扶着姚存慧巴不得走快一点。这小蹄子真以为在马氏身边当了几日差就高人一等了?竟敢如此跟二小姐说话,不识好歹!

“二小姐,”明霞忽然又叫住了姚存慧,望着姚存慧站定当下未曾转身的背影轻轻说道:“如果奴婢当初是跟在二小姐身边伺候,奴婢绝对不会背叛二小姐。”

姚存慧嘴角勾了勾,没有说话,同容妈一径去了。

“瞧她那轻狂样,真叫人看不上!二小姐你可别生气,为这种人生气不值得!”容妈气得愤愤不平,她的二小姐,竟然被一个丫头如此奚落,真是岂有此理!

“不过是几句无足轻重的闲话,我怎么会放在心上呢,容妈你也不要放在心上!”姚存慧好笑。还劝她不气呢,她自己气得说话都哆嗦了!

第二天午后,姚存慧刚刚午休起来,就听到小丫头禀报:表小姐来了!

“请她进来吧!”沉不住气啊,她还以为起码要明天她才来呢,没想到今儿就来了!

“二表妹!”马群芳抬脚进来,打起笑脸和姚存慧招呼,眼角余光微微的注意观察她的反应,见她神色如常并无两样才放下心来。

“表姐来了!”姚存慧笑着让座,忽然觑着眼往马群芳脸上瞧去,关切道:“表姐脸色好像不太好,眼眶也有些浮肿,莫不是病了吧?”

马群芳讪讪一笑,吱唔道:“呃,是么?可能是昨晚没有睡好。”

“如今最热的时候也过去了,表姐怎么还睡不好呢?如果是病了一定要说啊,千万别藏着掖着!”姚存慧恍然大悟,不忘关切一句。

马群芳笑着随口答应,心里暗暗气闷。能不病吗?心病!没的医的!

昨晚她翻来覆去睡不着,患得患失、自怨自艾想了一夜,终究不甘放弃,今日寻思来寻思去,终于鼓起勇气又来了落梅院,并且给自己下了任务:无论如何,今天必须要明明白白的将话同姚存慧说清楚!要她白白放弃这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不甘心,死也不甘心!

姚存慧浑然不觉她的来意,只管如往常一样同她说着闲话,马群芳心里有事,时常走神,越来越坐不住。

“表妹,”马群芳终于忍无可忍,鼓足勇气说道:“我有一事想同表妹商量,不知道——”

说着把眼睛在红蓼、红枝身上一扫。

姚存慧一笑,命红蓼她们出去,“表姐有什么事尽管就说,只要能帮表姐的,我一定帮。”

“其实也没有什么,”马群芳提起一口气,咬咬牙笑着说道:“就是,云老太君生日那天,表妹能不能同姑姑说说带我也一起去,我,我只是想去开开眼界,见个世面!毕竟这样的盛宴可是难得遇上的。”

“当然可以了,这有何不可的!”姚存慧怔了怔,随即笑着点头一口答应了下来。

“你答应了?”马群芳愕然,一时之间只觉得恍若梦中。自己处心积虑、患得患失、心乱如麻、心事重重反复思量了这么多日子的事,她竟然轻而易举的一口就答应了?这也太容易了吧!

“是啊,有什么不对吗?”姚存慧莫名其妙。

“不是,我,我”马群芳心里不知道应该是一种什么滋味,半响苦笑道:“我以为二表妹你不会答应的!”

姚存慧定定的瞧着她,突然眨了眨眼睛“扑哧”一笑,眉眼间尽是得意。

“你,你笑什么?怎么了?”马群芳被姚存慧笑得心里有点儿没底,毛毛的吊在半空中难受。

“笑你啊,表姐!”姚存慧抬手理了理鬓角的碎发含笑说道:“其实啊,前些天瞧你欲言又止的模样儿我就猜到你想要说这件事的,今儿你可算是跟我开了口了。”

马氏并不是个傻子,马群芳一连再连的到她这里来走动试探讨好儿,她如果还看不出来马群芳的目的何在,马氏都要怀疑她姚存慧另有居心了,她不如直截了当的同马群芳说明了。

再说了,如果没有马氏的默许,马群芳岂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同她姚存慧来往?既然马氏也这么想让她这个侄女随行出席寿宴,她就卖她这个面子又何妨?对她来说不过是一句话的事!马氏也太瞧得起她马家的人了,区区一个马群芳,她还真当是艳冠群芳吗?

“二表妹,你——”马群芳呆了呆,脸上“腾”的红了,隐隐有几分恼羞成怒。

第49章 拜寿(七)

“表姐你别恼,”姚存慧轻轻叹了口气,一双清湛湛的眸子柔柔的凝着马群芳,握着她的手恳切而温柔的说道:“表姐,我不是有意的,我是心里有点儿生气!咱们是表姐妹,为何表姐同我这么生分呢?这么点小事都不肯跟我坦诚相告。”

马群芳心头大震,吃惊的瞪着姚存慧,心中滋味涌动万千,她竟然,会这么说!她怎么也不会想得到,她竟然会这么说!

马群芳心中没来由一暖,不由得又有两分悲凉,反手握了握姚存慧的手,苦笑道:“我到底是个寄人篱下的,哪儿敢轻易开口要求什么呢!又不像你,是姚家的千金大小姐!”

听着马群芳语气中浓浓的艳慕,姚存慧心中冷笑,原来她竟羡慕自己是姚家千金大小姐啊!真是难得!

她似乎忘记了,从前她是怎样伙同姚存美肆意嘲笑欺负她这个姚家的千金大小姐的。踩手指、揪头发、强按着她当马骑,这都是家常便饭,硬是将从前的姚存慧吓得见人就躲,畏畏缩缩,躲在自己的屋子里死也不肯出去一步!还有姚诗赞,差一点就因为她那一声尖叫从假山上摔死!她倒有脸在她面前诉苦了!

“表姐这话太见外了,怎么能说寄人篱下呢?三妹跟你可要好的很呐,连我这个亲姐姐都要倒退一射之地呢!”姚存慧微微一笑。

马群芳一怔,有些尴尬的垂下了头,讪讪陪笑道:“三表妹她——好虽好,只是心性还是个小孩子,我不过哄着她玩罢了,心里话哪儿能跟她说呢,说了她也听不懂!二表妹你才真正是秀外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