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氏抬起帕子掩面拭泪,呜咽抽泣道:“妾身不过想到什么说什么,哪有别的意思?老爷自己想多了反来怪妾身!这些年来,妾身待她们姐弟三人哪一些儿不好?嘉儿嫁得不好还是赞儿的学业妾身有意耽搁了?便是慧儿,她一个姑娘家不安安分分的呆在后宅里学做女工等着出阁,非要在外头抛头露面,妾身虽不赞同,几时又说过半句不许?咱们姚家不是那等寒门小户的,哪里就到了需要千金小姐抛头露面的份上了!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

马氏一大篇数落下来,眉头忍不住微微蹙了蹙,身子一僵,微不可闻的低吟一声,一手抬起,要落在小腹上又强忍住了。

“夫人,夫人,您怀着身子呢,快别哭了!”乔妈妈一旁苦劝:“大夫千叮万嘱,您得安心静养!千般万般,您得顾着肚子里的孩子!”

马氏见乔妈妈一个下人尚且知道自己怀着身孕需要静养,知道劝解自己,姚老爷身为丈夫,反而对自己又叫又吼又拍桌子,一时悲从中来,泪水更是如断线的珠子般簌簌而下。

“好了好了,别哭了!乔妈妈说的是,该安心静养,哭坏了身子怎么好!”姚老爷叹了口气,“怎么怀了孕脾气倒大了!”

“怎么脾气就大了!”马氏如同挨了蜜蜂一蛰,顿时就瞪起眼来。

“哎哟喂,我的夫人!您别这样,别这样呐!”乔妈妈心里叹气,又忙着向姚老爷陪笑道:“老爷,恕老奴斗胆,您且让一让夫人吧。大夫都说了,这怀孕的女人就是娇贵,脾气也比平常要大,老爷您且海涵海涵吧!老奴向您赔罪了!”

乔妈妈这一番不太成体统的话倒引得姚老爷和马氏都笑了。姚老爷好笑道:“你这老奴才,与你何干,你却陪起罪来了!”

“老爷还等妾身赔罪不成!”马氏拭着眼角泪痕,闻言向姚老爷一嗔。

“罢罢罢,我不同你争这个!”姚老爷摆摆手,重新端起了茶碗,抬眼瞟了瞟马氏,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忍不住担心道:“你觉得怎样?无事吧?”

马氏听见他紧张自己,心中大是得意,点点头道:“无事,妾身哪儿有这么娇贵!”说着又幽幽叹了口气,正色道:“老爷,说句真的,慧儿年纪也不小了,咱们这样的人家,总不好让她成天这么在外头抛头露面的,别到时候把女儿家的本分反给丢了!往后嫁到了夫家,还不是一样要在家中相夫教子!”

姚老爷的神色也凝重起来,沉吟半响道:“你安心养胎吧,这件事我自有主张。”说着又盯着她道:“别再提你娘家兄弟,你娘家那兄弟子侄,都不是做生意的料。你莫要忘记,你是我姚家的主母。”

“妾身哪儿这么想了!”马氏有些心虚垂下了眼。

姚老爷无声一哼,不再多言。姚诗赞如今偏偏又上太学去了,经过实验,二弟是个不能单独挑大梁的,侄儿们也还小,老家姚家族里那些人更是一个都靠不住,掌柜伙计们再重用也是外人,如今能够真正分担一二的,只有这个女儿,不用她还能用谁?

出嫁?

姚老爷顿时感到一阵头疼,忍不住暗暗想,若是女儿不出嫁,招个上门女婿是不是——

他的眼前顿时闪过一张清雅秀气的脸,不觉微微一笑。

赵纪远,父母双亡,家族单薄,这样的人招赘入户最合适不过。他这样的性子、人品、学识,也算是难得的了。

也许许久之前潜意识里他便存了这样的心思,所以一直以来对他青眼有加,有意无意的多方照顾。

只是,不知为何,慧儿似乎本能的很不喜欢他。联想到西域之行赵纪远灰头土脸的半途打道而归,姚老爷无奈的微微摇了摇头。凭直觉,他认为此事必定与他的好女儿脱不了干系这丫头也是个心狠的,赵纪远那腿,养到现在才勉强算好,听说走动之际还不敢再着力!

第242章 四姨娘起复

在正院用过晚饭,略坐了一会儿,姚老爷便起身欲回书房。临走前再次提醒马氏,别忘记他先前的吩咐。马氏一愣,才明白他指的是他吩咐她照顾姚存慧的那些话。马氏忍了又忍,在乔妈妈提心吊胆的注意下,勉强陪着笑脸应承着。

姚老爷满意的点点头“嗯”了一声,抬脚离去。

他是姚府最大的主子,是姚府的天,任何人都不能违抗他的话,即便怀着他看重的嫡子的马氏,也照样不能挑战他的权威!

“一回来便不叫我省心!”姚老爷一走,马氏的脸立刻垮了下来,胸脯一起一伏的微微喘气。

“夫人,您消消气,这又是何必呢!”乔妈妈大感头疼,又开始苦口婆心的劝解马氏。

乔妈妈其实觉得有些纳闷,这姚府是二小姐的家,二小姐不回来上哪儿去?夫人怎么偏生钻进了牛角尖,跟二小姐计较起这个劲来了呢!把自己气成这样,傻不傻——这话她只敢在心里偷偷的略想一二。

而且,人家二小姐也没有怎么她啊,回来了便过来请安,礼物收拾出来也送了厚厚的一份过来,连正院上上下下的奴才们都没有漏下,身为女儿该做的,她一样也没有漏下。

乔妈妈实在搞不懂,夫人这是怎么了!

乔妈妈哪儿知道,马氏过了一段舒坦日子,哪里肯一山容二虎?这牛角尖不就是这样越钻越往里去了!

姚老爷回到外院书房,老洪忙迎上来斟茶递水的伺候,顺便将姚存慧来过的事情说了,转达了姚存慧问好的话,又将她带来堆放在桌案上的礼物指给姚老爷看,将自己列下的礼物单子双手奉给姚老爷。

姚老爷接过单子扫了一眼,又瞧了瞧桌上堆着的东西,轻叹一声挥挥手,命老洪将东西收起来。

单子上所列,除了有皮子、绒毯、地毯、花瓶摆件,还有好些名贵中草药以及葡萄干、大红枣干、杏干、无花果干、核桃仁等各种干果。

想着在正院那边马氏的话,姚老爷的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

这孩子,这心思也不知是怎样长的,小心翼翼的有点儿过了头了。凡是跟吃食挂上边的,她是半点儿也不敢往马氏那儿送,这表示什么姚老爷哪有不知道的?而自己的妻子前些年对不是亲生的两个女儿究竟是个怎样的光景,他不敢说清清楚楚,大概上也是知晓的。只不过觉得继母对前妻的孩子不都是这样吗?有饭吃,有衣裳穿就行了,还指望怎样?是以也没过问。可见那孩子心里,是存了多大的警戒之心!

姚老爷突然觉得有点儿心疼,忍不住又想起四姨娘来。

身为嫡女的慧丫头尚且如此小心翼翼,也难怪四姨娘心里会着急,前些日子会失了体统,在他面前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说到底,她也是个母亲,即便不为她自己,为她的孩子,一时慌乱失了分寸也在所难免,自己的态度是不是有点儿过了。

她跟了自己这一二年来,可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失了分寸之事,一直温温柔柔,唯有在知晓马氏有孕之后——

难道,马氏真做了什么——

姚老爷眸光闪了闪,断断的时间内心思转了无数道弯弯绕绕,眉头也高高的挑了起来。

嫡母容不下庶出的儿子,搁哪家后院都不是稀罕事情。

若是姚存慧知道了,就因为自己没有给马氏那边送吃食便引得姚老爷这边心思变幻不定,思维发散开来想了这么多,一定会惊讶得嘴巴都合不拢!

人的想象力,果然是无穷大的。

晚上,夜深人静时,落梅院来了位不速之客,正是榴花山房的四姨娘。

几个月不见,四姨娘容貌没有什么改变,精神气却比从前差了不止三个档。穿着一袭素色衫子,随意挽着的髻上简单插戴着两根银钗,越发显得可怜,可怜得有点儿落魄。

与之前那份温柔似水的从容淡定相比,眼前的女子更多了几分抑郁,清秀的眉间笼着淡淡的轻愁。

“二小姐,您可算平安回来了!婢妾见过二小姐!”四姨娘欢喜上前,规规矩矩向姚存慧屈膝行礼。在这府中,对老爷她是不得不攀附,对马氏是面上恭敬,唯独对姚存慧,她是打心眼里畏惧敬服。

也许是因为她曾经见过她最绝望、最无助的情形,也许是她改变了她的命运,也许,只是因为本能的畏惧。

她对她说的那些冷酷无比又现实无比的话,她那双仿佛能够洞悉人心的眸子,都令她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快起来!”姚存慧微笑着抬了抬手,笑道:“姨娘怎么来了!”今日回来,四姨娘那边她也叫人送了礼物过去的,四姨娘也派了丫鬟过来道谢,她没想到夜里她会悄悄的过来,按容妈所言细想想,又觉亦在情理之中。

“二小姐,”四姨娘欲言又止,咬咬牙终是苦笑道:“老爷恼了婢妾,求二小姐帮帮婢妾吧!”

四姨娘满脸羞愧惶然的垂下头去,若只是她一个人,失宠了便失宠了,有一袭容身之地度过余生足矣,可她不能,她还有儿子啊,孩子越大她越看越喜欢,越看越疼惜,她不能不顾他!

“你是个聪明的,我爹的脾气你会不知?怎么会做出那种事来!”姚存慧从容妈那里已知晓了大概,闻言眉眼不由得冷了两分。

为母则强是不错,可更重要的认清自己有几斤几两。如果这份强,在别人眼里根本不堪一击、不屑一顾,那还是示弱的好。否则,只能是自取灭亡。老天爷不是救世主,不会说看你可怜便让好运永远伴随着你。人的命运,还得看自己的选择。

在什么时候,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得自己认得清、把得住。

“是婢妾糊涂了!婢妾看到夫人有孕,心里就乱了,所以才——”

“住口!”姚存慧低低断喝一声截了四姨娘的话,淡淡道:“这种话非但不能说,就是这种念头你最好也莫要想。”

“是,是婢妾糊涂了!”四姨娘苦涩一笑,轻轻道:“如今二小姐回来了,婢妾心里也安定了下来,婢妾再不会做那样糊涂事。”

马氏有孕之后,姚老爷不惑之年先得一庶子,眼看又可能得一嫡子,心里哪儿能不高兴?马氏本身惯是个会哄人的——不然也不会独霸后院这么多年,这回终于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了身孕,整个人神清气爽、豁然开朗,精神大振之下脑子也恢复了从前的机灵劲,借着腹中孩儿,耍尽百般手段,将姚老爷笼络得千依百顺的。府中下人们惯会踩高拜低,她的春天来了,四姨娘的冬天还会远吗?

偏生姚存慧又不在府中,四姨娘失去靠山,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姨娘,在当家主母的手下带着个未满一岁的孩儿过活,能不担惊受怕?心神大乱之际,什么昏招不昏招的也顾不上了,竟想仗着姚老爷的宠爱在他面前挑拨。姚老爷若是这么轻易就叫姨娘挑拨了去,那这生意也不用做了,当时就发作起来,气冲冲的离了榴花山房。

之后马氏又连消带打,派人暗地里使了手脚,弄得姚老爷连带着庶子也不怎么待见了。四姨娘暗暗后悔,却已经无计可施。

“我早就跟你说过,做好你的本分,爹就一定不会亏待你。”姚存慧淡淡说道,瞟了一眼眼前的女子,雪肤花貌,温柔可人,她的年纪比马氏要小上一圈还不止,只要用心笼络,姚老爷断断不会厌了她。自己这个爹是个什么性子,姚存慧若是再不了解也可以不用活了。

四姨娘垂下头不语。

“爹不是那等绝情之人,好歹诗哲是他的亲生儿子,他总有想起来的一天,你好好照顾好诗哲便是。夫人腹中的孩子,”姚存慧微微一笑,“谁知道是儿子还是女儿呢!”

四姨娘眼睛一亮,尽管这种可能她也想过,可听到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顿时觉得更安了几分。

“婢妾懂了,婢妾自会在榴花山房好好过日子,等着老爷。”姚府的规矩,老爷不过去,姨娘们不许叫人去请。

“等下次老爷去了,婢妾便请老爷往夫人那里去——”

“糊涂!”姚存慧哭笑不得,不由得好笑瞅着四姨娘道:“我爹是个七窍玲珑的人,你该怎样便怎样,别在他面前耍这种花样。你有空,还不如教诗哲讲话,教他叫‘爹’!”

四姨娘本意是想向姚老爷表明自己对马氏的态度,可哪家的婢妾能说这样的话的?正妻将老爷往姨娘们那儿赶,那是大度,是贤惠;姨娘们反过来做大度、做贤惠,想干什么?想当正妻吗?

四姨娘猛然回过神来,臊得脸上通红发热,结结巴巴道:“婢妾糊涂,婢妾糊涂,谢二小姐提醒!”

不错,她该教哲儿讲话的,哲儿马上就十个月了,小嘴整天咿咿呀呀的,别提有多惹人疼爱,若是他叫了一声“爹”,老爷还有什么气不消的?

“谢二小姐!婢妾这就回去好好教导哲儿!”四姨娘脸上终于露出了两分喜色。

“这种低级错误下次莫要再犯了,若有下次,恐怕我也帮不了你了。”

“婢妾明白。”四姨娘行了礼,悄然退下。

第243章 云府三老爷闹事

次日,姚存慧穿戴整齐,正要去给马氏请安,谁知乔妈妈却亲自来了,随行的小丫头怀中抱着两包东西。

乔妈妈口称“二小姐”,陪笑上前见过,随后便转达了夫人的话,说是二小姐这一趟辛苦了,好好的留在府中休息几日,就不必过去请安了。又拿过那两包东西递给红蓼,一包是上等的燕窝,一包是银耳,特意给二小姐补身子用的,二小姐想什么吃了,尽管吩咐厨房去做。今儿便差人去露华堂,等下午再将些养颜美白的膏霜给二小姐送来。

姚存慧笑着道了谢,看着乔妈妈去了,便依旧回落梅院。

“既然早上不必过去请安,怎么昨晚又不说,偏这时候派人来说,还真是——”小杏小声嘀咕。

姚存慧盯了小杏一眼,小杏便嘟着嘴不说了。

怎么偏要今早才说?还不是为了膈应她么!姚存慧不屑嗤笑,马氏的手段真是越来越上不得台面了!怎么她认为因为这个自己就会生气吗?

姚存慧无所事事,便将从西域带回来的东西亲自查看收拾了一回,又命人给礼亲王府送一份礼过去,顺便将要去云府的礼物准备出来。

送给礼亲王府的礼物并不贵重,礼亲王身份特殊,姚家是皇商,不便同他走得太近,姚存慧只挑了些土特产尤其是葡萄干、无花果干、杏仁等吃食送去,当是送给谦谦那爱吃零食的小丫头的。

乔妈妈提到露华堂,姚存慧心中一阵得意,忍不住跟红蓼、容妈旁敲侧击的打听起来,听了之后越发得意,嘴角微翘带笑,心情突然间好到爆。

不知她们若是得知了露华堂是自己的产业,会吃惊成什么样!嗯,既然生意这么好,打铁需趁热才是,应该趁势再开几家分店。还有,朱家父子没什么背景,万一有人眼红捣乱却不得不防,最好明面上再拉个人入股,不知道大表嫂有没有兴趣,有云府的影子在后头,谁也不敢轻易动心眼了。

晚上,姚存慧又去了外书房见父亲,向他禀明了明日去云府一事。

“这是应当的,你回来了,理应过去向长辈们报个平安。”姚老爷的神色突然有两分不自在,收握成拳挡在唇边轻轻的咳了咳借以掩饰。

姚存慧远行之事传到云老太君耳朵里,把老太君气得够呛,将他指名道姓的破口大骂,差点要命人来姚府上将他拎去云府骂,还是云大老爷苦劝阻下了。

姚存慧只做没看见他的脸色,淡定自若的微笑道:“等明儿赞儿下了学,我想带赞儿一起去,恐怕要在云府住上两日,还请爹准许。等女儿回来,便回米行做事。”

“听说云老太君身子有些不适,你们姐弟尽管多住几日在老人家面前尽孝,米行的事不急,回来再说。对了,”姚老爷似有意似无意问道:“赵公子虽然没有随你们一同到了轮台,可那份心意难得,他是为这事受的伤,明儿得闲了,你叫个人去问候一声,别失了礼数。”

赵纪远?姚存慧不由挑眉,没想到爹竟然好不好的提起了他,若不是他说起,没看到这人在眼前晃荡,她几乎都已经忘记有这么个人了。是了,难怪他不出来蹦跶了,明年四月份就是春闱了,想必这时候他应该是关在屋子里用功了吧?但愿他考不中!

姚存慧无不恶意的想道。

“慧儿记住了,回头就打发伙计去问候一声。”姚存慧勉强点了点头。

姚老爷一笑,也没再多言。

次日下午,姚诗赞回来之后,姚存慧便带着他,登上马车,一同去了云家。

云老太君床榻前,姚存慧紧步上前正欲跪下请安,靠坐床头的老太君忙命人扶住,朝她伸着手颤巍巍道:“慧儿,好孩子,来,到外祖母这儿来!”

“快起来吧!”闵氏连忙同珍珠等一起扶着姚存慧,将她带来云老太君跟前。

云老太君将她揽入怀中,叫了句“我可怜的孩子!”眼泪簌簌而下,顿时大哭起来,弄得姚存慧也不由伤心,叫了声“外祖母”伏在云老太君怀中眨了眨湿润的眼睛,挣扎着离了她的怀抱陪笑道:“都是慧儿不孝,害外祖母伤心了!”

“外祖母,以后我会保护姐姐,再不让姐姐受委屈,请外祖母别难过了!”姚诗赞也忙上前道。

云大夫人、闵氏也在一旁苦劝。

云老太君这才拭了泪,笑叹道:“赞儿真是越来越懂事了,瞧瞧,一眨眼的功夫,竟也是个小大人了!”又嗔着姚存慧道:“你这孩子也是老实,怎的人家叫你去你就去了?不会过来同外祖母说吗?以为外祖母不会同你做主?你娘就是这样,自出嫁之后,苦的酸的只一个人吞,什么也不同我说,什么也——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你叫外祖母心里怎么想,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娘!”

云老太君语带呜咽,忍不住又掩面哭了起来。

“外祖母……”

众人忙又好一顿相劝。

姚存慧最是无可奈何,心里也有点儿怅然惘然,不知道自己那一时冲动做的决定究竟是对是错。

是的,她当时满心想的都是沈佺沈佺,满心想着可以见他一面,什么山长水远,什么山匪强盗,她统统都没有考虑过。也许,是现代的思想作祟,她根本不认为出一趟远门是多么危险的事情。

可在云老太君等人看来,却不是这么回事。即使是姚诗赞,也是一肚子的怨气和不满,心中恼怨父亲和二叔,就知道欺负姐姐。

现在回想起来,姚存慧忍不住惊出一身的冷汗,如果,如果她真的回不来了,真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这些关心她、爱护她的亲人,会怎么样?她亲爱的幼弟,远在江南的大姐,还有芷儿表姐,还有容妈、红蓼,会怎么样?

还有沈佺?是否又入前世一般一个人孤独终老?

姚存慧禁不住生生的打了个冷颤。

“外祖母,是慧儿不好,是慧儿没有考虑周全,慧儿再也不会了,请外祖母放心!”姚存慧惭愧后怕垂下了头。

“唉!”云老太君叹了口气,握着她的手怜爱的望着她,半响叹道:“你这孩子啊,倒叫我不忍说了!”

太柔顺了,明明不是你的错,明明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怎么反倒一味认起错来呢?

姚存慧一怔,领会到云老太君的言外之意,顿时大感无力。

这事,她果然没法解释了吗?可没法解释寻个合适的机会还是得设法解释呀,不然,老太君将这笔账算在她爹的身上,她爹能乐意吗?

“慧儿也是一片孝心为您,娘,外甥女儿已经安然回来,这事您就别往心里去了!”云大夫人柔声说道。

众人皆点头称是,姚存慧也一再保证再不会犯。云老太君这才渐渐舒展了眉头,笑着向云大夫人道:“这都是你男人和锦钟干的好事,父子俩合起伙来骗我一个,想来事前你也未必知晓,前些日子倒是我错怪你了,说了几句重话,你也莫往心里去!权当担待我老婆子气急糊涂吧!”

云大夫人是当家主母,受了长辈的训斥是大损威望的事,云老太君如今回过神来,自然要将这个面子给她找回来。

云大夫人赶紧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笑道:“娘这是什么话!娘教导媳妇儿是应该的!”说毕又玩笑道:“再说了,当时他们父子俩都不在跟前,娘不说媳妇可说谁去呢?谁叫他们一个是媳妇的丈夫、一个是媳妇的儿子呢!”

众人听了不由都笑起来,气氛一下子也活络了许多。

突然一阵隐隐约约的争执嘈杂声透过门帘窗缝从外头传进来,似乎还有男子的声音。

众人吃了一惊。

“这是谁在外头喧哗?快去看看!”云大夫人脸色微变,向大媳妇闵氏吩咐道。

她当这家,竟然让人吵闹到老太君的门前院中来了,且老太君还在养病中,夫君回来岂不不快?传了出去也难听!

“让他进来!我倒要看看这个逆子还想怎么样!”云老太君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冷冰冰厉声说道。

除了不长进的庶子还有谁敢在她院子里撒赖撒泼?

众人面面相觑,刚刚好转一点的气氛瞬间跌落到冰点。

“娘您别气,保重身子要紧,媳妇这就去请三叔进来。”云大夫人连忙劝道。

在就着闵氏、姚存慧的手穿着姜黄色外衫的云老太君闻言啐了一口,哼道:“不过是个庶子罢了,是哪门子的三叔?给几分颜色就开起染坊来,早知如此我就不该心软让他活下来!你站在这儿别动,让个小丫头去叫他!”

云大夫人一滞,只得答应下来,向珍珠使了个眼色,珍珠会意,屈膝施了一礼转身轻轻的去了。云大夫人便上前替云老太君整了整发髻,勒上镶着红宝石的抹额,一边轻轻向闵氏朝姚存慧姐弟努了努嘴。

闵氏便笑着看着姚存慧,正要开口,云老太君一记眼光射过来,绷着脸淡淡道:“让她们姐弟一边站着吧,不必回避!”

第244章 辞去太学名额

闵氏为难的望向大夫人,大夫人无奈,向她微微摇了摇头,闵氏垂头应了声“是”,垂手退站在一旁。这下子,自己也没法回避了。想到三叔、三婶两口子极品,闵氏忍不住有点儿心头发麻。

不多时,只听得脚步踢踏,猩猩红的绣花门帘一晃,一个高瘦男子闪了进来,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藏青暗纹圆领长袍,系着同色金线镶边腰带,面前正中镶着一块鸡蛋大小的白玉。

“母亲!”云信琪干笑一声,上前向云老太君微微弯腰拱手道:“扰了母亲清净了!”

云老太君哼了一下,面上不见一丝表情,淡淡问道:“你有何事啊?还是特意来给我老婆子请安?”

云信琪精神振了振,忙笑道:“儿子早就想来给母亲请安,大哥大嫂却拦着不让,菩萨祖宗保佑,母亲身子骨看着还好!”

这话就有点诛心了,像是怀疑云老太君不行了,云大老爷夫妇禁止他们两房来见,以便“挟天子以令诸侯”一样。

云大夫人顿时大怒,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待要发作又不肯在婆婆面前起了争执让婆婆难过,少不得忍了又忍,忍了再忍,垂在身侧袖中的手紧紧的握着。

也不知这两位叔叔在婆婆面前究竟说了多少不该说的话,当时就把婆婆气得昏死过去,云大老爷气得半响顺不过气来,哪儿还肯让他们再到婆婆跟前添堵?把老人家气得出个好歹来横竖他们也不会心疼,又不是他们的亲娘!

“哼!”云老太君也极不喜这话,刀子似的目光睨了他一眼,不紧不慢道:“是吗?我还以为你们巴不得我老婆子早死呢!”

“哟,哪能呐!母亲说这话儿子可受不起!”云信琪忙要做出诚惶诚恐的模样来,可偏偏涵养功夫不到家,做得三不像四不像,叫人看了生厌得紧。就连姚存慧姐弟、一旁默不作声伺候的丫鬟们心下也不由露出几分不屑来。

云老太君亦心生厌恶,懒得再同他打太极,这种人,涎着脸耍无赖已经成为生命中的一部分,在这上头跟他磨工夫半点儿意思也无。

“说吧,究竟何事?”

“呵呵,是这样的,儿子有一件大事想同母亲商量,”云信琪干咳了咳,一双狭长眼睛滴溜溜左右转动,示意云老太君屏退左右。

云老太君心中冷笑不已,屏退左右?他也配!

“这里都不是外人,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这——,那儿子就说了,”云信琪心头哼一声,心道今儿好不容易进来,这话是非说不可的了,既然你都不介意,我有什么好介意的?

“儿子在家赋闲,白白花着公中的银子也怪不好意思的,前些日子儿子一位同僚跟儿子透了个门路,只要十万两银子,便可复了儿子的原职。听说前锋营一两年之内将有大变动,只要无过,到时候皆可升职,所以儿子想——,咳,原本这事不该让母亲操心的,大哥死活不同意,儿子只好来求母亲疼儿子这一回了!”

云老太君缓缓吸了两口长气,令自己的气息平稳下来不至于让他气死,淡淡问道:“不知走的是谁的门路啊?”

云信琪一滞,吱唔陪笑道:“这次肯定可靠,母亲放心就是!”

云老太君冷冷的盯着他不说话。

“是,是吕家的二管家!”云信琪低声说道。

“好,好啊!我们云家的人求到吕家的奴才头上去了!出息,果真出息了!”云老太君指着云信琪,气得声音发颤,恨恨啐道:“没脸没皮的混账东西,吕家的一条狗也值得你巴结!还敢在我面前说道!”

“宫里头发号施令的还是吕家的女人呢!”云信琪涨红了脸,当着嫂子、一屋子的晚辈、下人下不来台,当即不服气的顶回去,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叫道:“天天说我没出息,又不肯帮我花银子打点!我也是云家的子孙,一般的是老爷的骨肉,云家的好处凭什么我不能沾?银子也不许我花、什么好事也落不到我们三房头上,母亲不如给我来个痛快的,强如这样整天要死不活的!”

云信琪说着扫了姚诗赞一眼,冷哼道:“这事且不说,亲孙子不管,反倒对个外姓的小子上心,母亲好好看清楚,究竟谁才姓云!你们不管,还不许我管吗?我不自个打算,将来我儿子靠谁!”

“三叔且出去吧,等大老爷回来再商量便是!”云大夫人见云信琪还在那儿滔滔不绝,一句比一句不着调,一句比一句狠,见云老太君脸色难看之极,呼吸也有些急促紊乱起来,心下顿时大慌。

“你若想死就尽管去死,没人拦着你!”云老太君厉声喝道:“你还好意思同我提老爷?若不看在老爷血脉的份上,我早容不得你!你还是老老实实呆在府中吧,这事休要再提!若是叫我知晓,这府中谁自甘堕落,别怪我不客气!”

云老太君不耐烦再同他说,当即喝命婆子仆妇进来,将他推了出去。云信琪气急败坏,还在吕家长、吕家短的犹自叫嚷不已。

云老太君闻言冷冷瞅着云大夫人。

云大夫人连忙跪下,垂着头一声不敢吭,闵氏见婆婆跪下,也忙自云大夫人身后跪下。姚存慧姐弟见状忙站了起来。

云老太君使个眼色,众丫鬟无声无息尽数退下。

“你和老大你们夫妻俩是怎么搞的,”云老太君冷着脸,悲凉无比的叹气道:“说来都是我的错,打小我就不该教他兄友弟恭、不该教他待人和善。老三这个样子,他还不肯下手管教,真到等到大祸临头才知悔吗!”

云大夫人也委屈,听了这话忍不住眼眶湿润,暗暗垂下泪来。丈夫就是这般性子,总说大家是兄弟、是血脉相连的兄弟,一味的纵容宽容,便是怒极了教训也是不痛不痒一顿训斥完事,那两人早就摸透了,不痛不痒压根不怕!连带着她也受了二房三房不少的暗气,她又哪里诉去?

“罢了,你起来吧!我也知道你的难处!”云老太君一声长叹,云大夫人叫了声“娘!”听得这话忍不住痛撒了几滴眼泪,慌忙侧脸用帕子拭了。

“你回去告诉他,”云老太君疲倦万分叹息道:“他想要好名声他便要吧,我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云家大祸临门,他不动手,我来动。这个恶人,我来当!”

那吕家眼下虽然风光,可太后年岁已大,迟早有一天要还政给周氏天子,到时便是吕家垮台之时,云老太君就不明白了,为何那么多人总是看不清前路呢?一味上赶着巴结吕家!难道他们以为,太后下台之后,吕家还能风光吗?

除非吕家造反,取周氏皇族而代之。可这天下岂是那么好取的?云老太君冷眼旁观,不觉得吕家如今几代人中有谁有这份魄力和能耐。

谋逆之贼,人人得而诛之,是取天下还是自绝于天下还两说呢!

“是,媳妇明白了!”云大夫人一凛,却是暗暗松了口气。婆婆立场坚定,这一回拼着大吵一场,她也非要逼迫丈夫拿出手段来不可。正如婆婆所言,那两个祸害是断断不能再姑息了。她总得为自己的儿女打算,不能将来受了他们的牵连。

“外祖母,您喝口茶消消气吧!”姚存慧见云老太君脸色微缓,斟了盏茶轻巧捧上前来。

云老太君朝她和蔼一笑,就着她手里饮了一口,温和的目光扫视过她们姐弟二人,柔声轻叹道:“刚才你们也看见了,你们记住,今后成了家,家里断然不能有庶子庶女,这都是乱家的根源呐!赞儿,答应外祖母,将来娶个好媳妇,两口子和和美美的过日子便好,一辈子也莫要纳妾,知晓吗?看看你们大舅舅、大表哥,我是坚决不允许他们纳妾的!外祖母吃够了这上头的苦头,不希望你们再来受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