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殊捂着耳朵对叶葵轻声道:“阿姐,她怎生这般能骂?”

“莫要说道,只当不曾听见便是了。”叶葵轻手去扯开他捂着耳朵手,若是被丁何氏瞧见了只怕又要被波及了。

成日里这般闹腾,这丁家看来也不是什么好留地方。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来,可是想了想,叶葵却又否定了这个想法。池婆那确是个好去处,无儿无女孤寡一个,若是他们去了池婆想来也是会接收,只可惜他们现如今已是吃了丁家粮食、喝了丁家水、住了丁家屋子。

若是现离开转投池婆,也着实太过分了些。还要靠着池婆这棵大树,所以决不能让蛀虫来影响。

当天夜里,叶葵辗转难眠,又不敢肆意翻身怕吵醒了春兰,烦闷之际她忽然听到外面有隐隐雷声。这么久没有下过雨,但是雷却还是打过几次,只可惜都是干打雷不下雨罢了,今夜只怕也是如此。

心里暗叹了声,她睁着眼睛盯着床边土墙看。黑沉沉夜里,明明什么也看不清,可她却忽然间看到了上面趴着一只小虫!

哪里来亮光?

叶葵猛地一惊,扭头朝着半开着窗户外面望去。白光忽然密集了起来,原来是闪电。不多会,便有雨珠噼里啪啦地落下来,被夜风一吹便从窗户外飘进来打湿了窗前木头桌子。

久旱逢甘霖!

叶葵急忙推醒了春兰,“春兰姐,下雨了!”

春兰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道:“什么下雨了?啊,下雨了!”话音落,她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一边披衣服一边对叶葵道:“把春禧喊起来,关了窗子来厨房找桶子接水。”说完便蹬上鞋子匆匆推门出去了。

叶葵看看这般吵闹也依旧熟睡春禧,熄了喊她心思,吃力不讨好事情她宁愿不做。下床去关了窗子她便顶着瓢泼大雨往厨房跑去,跟春兰一道找了几个桶子又跑回院子里,顾不得身上衣衫湿透,先将桶子安置好了才跑回屋檐下。

这么大动静,梅氏几人也都被吵醒了,见是下雨了顿时都喜不自禁,纷纷去找桶子盆子一切能盛水东西来接雨水。古代环境污染少,雨水也干净,这可都是能喝水。

可这雨来且大,却也极。

等到梅氏几人拿着堆乱七八糟东西刚檐下院里摆下,这突如其来大雨便停了。只剩下几滴雨珠挂瓦片上欲落不落。

先前叶葵跟春兰拿出来桶子里也只堪堪接了底部一点罢了。梅氏叹了声,将几个桶子里谁聚到了一块。丁何氏打着哈欠骂骂咧咧:“落雨了也不晓得喊我们,这么点事情也做不好!”

春兰揪着衣襟喏喏道:“我一急就给忘了…”

梅氏见丁何氏似乎还要骂样子,急忙让春兰几个回屋睡觉去。春兰可是过几年便可以议亲大姑娘了,丁何氏却一点脸面也不给,竟当着这么多人,任由她还穿着湿漉漉衣衫便训斥上了。

这心结是越来越大了。

第二天一早,村里便不时有人出门转悠。之前天一亮那太阳便跟要将人晒熟了似,今天却是难得阴了。

叶葵悄悄溜着去了池婆那一趟,回来时候却半道上被小九给拦了。

“古里古怪,一大早你这是从哪儿来?”小九穿着件春江半旧夏衫,挽着裤脚立着,手中还抱着捆稻草。若不是他那张脸实生不像个乡下孩子,这身打扮还真叫人以为他是土生土长桃花村人了。

叶葵不答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这?”

“猜。”小九突然伸手从她头顶上拿下一片枯黄竹叶,“你既喊我一声哥哥,我自然也不能让你白喊了。你近总跟那什么池婆一道?”

知道瞒不住,叶葵便也不准备瞒了,直截了当地道:“池婆是个好人,并不是同他们说那般。你不用担心。”

六七岁小丫头,沐浴日光下,甚至能看清楚脸上细软绒毛。不论怎么看,分明都只是个小丫头而已,可小九知道她不是。所以哪怕有一日他离开了,她跟叶殊生活也依旧不会有什么改变。

与此同时,叶葵也小心打量着自己面前这个孩子。她眼里,十岁左右不过就是上小学年纪,再怎么成熟也只是个孩子罢了,就好比梅氏大儿子春江比小九还要大上一两岁,平日里看上去也跟个小先生似,可其实偶尔也会同梅氏含蓄地“撒娇”。可小九却又同他们不一样。

一个人习惯短时间内是很难被改变。

小九言谈举止都说明他出生于一个生活优越家庭,他比起她跟叶殊不适合这个地方。

“走吧,回去该吃晌午饭了。”沉默了片刻,小九抬脚往前走去。

叶葵老实跟他身后,嘟囔道:“从今儿开始,晌午可就没有饭吃了。”

033燕子被卖

接连下了几场淅淅沥沥雨,土地总算是湿润了些。

起早丁多福便领着叶葵几个小上山去了。旱了那么些日子,日头总算是凉了。若是接下去日子时常下点小雨,那晚稻兴许也还来得及。

西凝山上草木多,就算是炎炎夏日也阴森得紧,里面腐木枯草便也多。这下了雨,那蘑菇恐怕就都争先恐后地冒出来了。嘴里清淡了这许多日子,正好采点蘑菇归家煮个汤,也好让大家伙尝个鲜。过些日子,天一冷就些东西便也都吃不到了。

叶葵牵着叶殊小心翼翼地山上走。

这条路,数月前他们已走过一次。只是那次是匆匆而下,今日却是怀抱着种类似郊游踏青般心情缓步而上。

不知道老黑尸体是仍旧烂原地,还是已经被这山中野兽给吃了,又或者后被花娘子几人给寻到了。她曾装作无意地问过春兰,这座山上确是有野兽。村里朱大叔是打猎一把好手,因跟丁多福自小交好,便也偶尔喊上丁多福一道上山。所以丁多福对西凝山倒也还算是熟悉。

领着几个孩子到了个缓坡,丁多福瞅了瞅周围环境,便让他们近处寻寻菌子。

春禧*玩却不想是干活,便寻了块干净些大石头坐着不动了。春海有样学样,跟她抢起石头来。

“满地石头,挤到我这边作甚?”春禧小脸一摆,推了堂弟春海一把。

站不远处叶殊扯扯小九手,轻声道:“春禧姐可真凶,果然像我阿姐这般好姐姐旁地方可没处寻。”说完也不等小九搭话,他便松了手蹦蹦跳跳地往块堆了朽木地方跑去。

叶葵先前还想嘱咐两句,可见小九跟着他,便也自顾自弯腰找起蘑菇来。

蘑菇这种东西说起来她还真只市场跟餐桌上见过,这长土里还是第一次见。颜色越是艳丽便越是不能食用,所以叶葵便专挑那些样子平常捡。雨后发了一大片,不多时她便捡了小半筐子。

正要起身换个地方捡时候,耳边突然传来叶殊惊呼声:“啊!好多黑色菌子!”

黑色菌子?

等到围过去一看,叶葵摇摇头,原来是木耳。只是不知道这样木耳能不能吃?

丁多福摸摸叶殊头,笑道:“这是木蛾子,味道鲜美着呢。咱们摘了回去夕间让你们娘炒了吃。”

叶殊闻言笑眯了眼,颠颠地又朝着旁处跑去,要继续寻木蛾子。

可没过一会,叶葵猛地听到小九厉声喝止声音,“不能吃!”

她急忙跑过去,却见叶殊两眼泪汪汪地搓着手,脚下躺着颗五彩斑斓大蘑菇。叶葵倒吸一口凉气,野外辨认野蘑菇基本方法就是看它颜色。这样蘑菇多半是毒菇,若是叶殊方才吃下去了可如何是好?

“你吃了没有?”她急忙问道。

叶殊睁着泪汪汪眼睛看她,“我只是瞧着它样子好看罢了,不曾吃。”

她这才放心了些。闻声赶过来丁多福暗怕不已,方才他竟然忘记同他们叮嘱了,险些酿成大祸。“你怎么晓得这蘑菇不能吃?”丁多福问小九道。

小九神色如常,“样子太过美丽东西多半都是带毒,就好比蛇。而且那菌子上面连一只小虫都没有,既然连虫都不吃,人怕是也不能吃。”

“确是如此。”丁多福点点头,“好了,也捡了不少咱们便先回去吧。”

叶葵心有余悸,自然是巴不得立刻将叶殊领会家去,当即便拉着他往来路走去。春禧落后几步走小九身侧,昂着头道:“什么叫样子太过美丽东西多半是带毒?你瞧我样子像是有毒吗?”

虽隔了几步,这话却还是被叶葵也给听进了耳朵,有些说不清古怪感觉涌上心头。她过去以为春禧不过是个七岁女童,只是心智早熟些才会不停打探小九事情。可自打她知道了真相后,再见春禧这般样子便觉得怪异至极。

小九便是生再好,也只是个十岁孩子而已啊…

沿着来路下了山进村,没走几步路便看到桃花河边那三棵桃树下停着一架半旧青布马车。叶葵先是一怔,旋即慌了起来。莫不是沈妈妈他们寻来了?可转念一想,回忆起当初被老黑几人给抓走时沈妈妈表现,她便否定了这个想法。

沈妈妈受人之托,其实并不想他们回去,所以这也绝不可能是沈妈妈他们寻来了。那凤城叶家,只怕也以为他们被匪徒给抓走再也回不去了吧。

“外边那是谁家马车?”丁多福进了门看到院子里梅氏便问道。

梅氏垂着眼,“你们刚走就来了个婆子,听说是个来寻小囡去给人做丫鬟。可怜了燕子…”

梅氏话似乎没有说完,可叶葵却已不用再听。

光是听到可怜了燕子,她便知道事情不好了!燕子娘性子她可是清楚得很,这怕是要将燕子给卖掉了!那婆子趁着这样年头来这乡下地方买人,谁知道究竟会将人卖去什么地方?不行,不能让燕子被卖掉!

放下手上挎着小竹筐,叶葵扭头往外面跑去。

马车还那里,燕子一定还没走!可…究竟要如何才能不让燕子被卖掉?她速跑着,心里却空落落没有一点底。脚步一点点慢了下来,她小脸上渐渐浮现出一种悲愤又绝望神情来。

现她,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可以阻拦悲剧发生…

梅氏知道她同燕子交好,见她突然丢了筐子跑出去,便知道不好,又怕那婆子起了歹心将叶葵一道给带走了,便也急忙丢了手上活计紧紧追了出去。

追上去时候,那辆马车正要启程。

叶葵小小身子拦马身前,“我只想跟车里人说两句话!”

长得贼眉鼠眼车夫淬了一口,翻个白眼只让她些滚蛋。梅氏生怕那马鞭会挥到她身上,急忙上前去赔礼告罪一边将叶葵往身后拉。

这时,马车帘子被撩了起来,一张抹着浓妆皱巴巴面孔露了出来,先是斜眼看了叶葵一眼,又笑呵呵地对梅氏道:“这小娘子这般不听话,我瞧着倒不如也一道卖与我带去大户人家做丫头好。既能挣银子又能学乖些,你说可是?”

034彻底闹翻(一)

梅氏脸皮一僵,讪讪地不知如何答话。

“哎哎,这话说对!”突然,不知打哪儿钻出来丁何氏推开梅氏挤到马车前,大声嚷嚷,“我说老姐妹啊!你这话说太对了,我方才听说你来了可是急忙从地里赶回来。”口水四溅地说着话,丁何氏猛地将叶葵从梅氏身后拉到前面来,“你瞧瞧,瞧瞧,这小脸水嫩吧?”

马车里婆子用打量牲口般目光将叶葵从头看到脚,脸上流露出满意神色来,口中却道:“你也别跟我套近乎,咱们呐该怎么办怎么办。正巧有户人家要个这般年纪小丫鬟,专给那小姐当玩伴就每月给二两银子呢!”

那婆子说口沫横飞,丁何氏听得满脸喜色。

梅氏又将叶葵往后拉,道:“我们不卖闺女。”

“不卖?”老脸一颤,白色粉末簌簌落下,转眼间那婆子就又钻进了马车里,不耐烦地道:“走走走,白费老娘许多口水。”

丁何氏手忙脚乱地拉住缰绳,“哎哎哎,我卖!我卖啊!”

“哎哟我说,你们这到底是想怎样?这到底是卖还是不卖?你们不卖这可多是人想去,当我老婆子是闹着玩呢?我这日理万机,哪里有功夫同你们这扯皮。”婆子撩开帘子,翻了个白眼。

梅氏悄悄捏了一把叶葵胳膊,示意她些家去。

可叶葵这一次却拗得紧,也不顾梅氏死命想要挡着她,她自己从梅氏身后走了出来,仍是望着马车上那婆子道:“我想跟跟燕子说几句话。”

那婆子闻言脸色一沉,“嘁,走开走开,莫要挡着我路!”

“小叶子!小叶子——”

突然,一个扎着小圆髻脑袋从马车小窗子那探了出来。

叶葵一喜,急忙朝着那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喊:“燕子、燕子…”可除开这个名字,她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她没有办法不让燕子跟那老婆子走,她甚至没有办法保全自己。这世上,原有这般多无能为力。

“小叶子,你不要担心我。我过几年就回来了,等我带着银子回来给你买吃,给你买你喜欢糖桂花。你不要担心——”后一个“心”字拉得老长老长,马蹄声哒哒地跑远了。

叶葵已看不清燕子脸…

费了这般大气力,到了后她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反倒还被安慰了。

鼻子一酸,眼眶便红了。为什么会这样想哭?明明已经有很久都没有哭泣过了吧?她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泪腺是不是出了问题。每一次心里都想要放声大哭,可她眼睛永远是干涩,没有一滴泪水。哪怕是当初遇到那样事情,她也没有掉泪。

可此刻,眼泪却似乎止不住了。

也不知究竟是为燕子哭,还是为…自己哭。

这一去,谁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见面机会。燕子她果然只是个小孩而已,天真、不知恐惧。可她不是了,所以她怕,怕极了。这一去,她看来,已是永别。

梅氏见她蹲地上哭得伤心,便上前去扶她,好言安慰:“莫哭了,燕子说得对,过几年她便回来了呀。再说你还有春兰、春禧、小九、小殊那么多人,过几天就会好。”

话虽如此,可叶葵却知道其间不同。

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像燕子这般对待她了。忍着被打后伤痛,对她露出灿烂笑容,手里握着自己都舍不得吃糖块,只为了给她吃。握得紧了,那糖便有些化了,可是叶葵却觉得那是她有生以来吃过好糖。

可这一切都终将一去不复返。

伸手重重抹掉脸上泪,她就着梅氏手站了起来。眼泪落完,一切就都要回到之前样子。

刚一转身便看到气势汹汹丁何氏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她们骂道:“不晓得人恐怕还真以为你们是亲娘俩呢!你没听人说啊,一个月二两银子呢!这么好活计你上哪找去?一养便是三张嘴,挣点银子贴补家用怎么了?气死我了!”

梅氏梗着脖子反驳:“娘你这说叫什么话?咱们家是穷明儿就要饿死了吗?那老婆子你不知根不知底,你怎么能说要把小叶子给卖了?”

“我去你个死人脸,吃我用我住我,你倒是还蹬鼻子上脸了!要不是看你生了大孙子份上,我早让大郎把你给休了!瞧瞧你自己那张狂劲儿,我老丁家真是供不起你这尊大佛了!”丁何氏气跳脚,不顾路上开始人来人往,指着梅氏鼻子不停叫骂。

过路村人见了他们样子,便开始交头接耳地说了起来。梅氏哪里受得了这样指指点点,可却又不好当着众人面指着家婆脸骂回去,只得沉着脸拉着叶葵一言不发地便往家走。

丁何氏见她不说话便走了,登时便得意了起来,觉得梅氏是怕了自己才灰溜溜跑掉。她斜眼盯着梅氏远去背影看了一会,对围过来询问好奇村人道:“瞧见没有,家门不幸啊!这都娶什么媳妇,竟然还敢顶撞家婆。”

“丁婶,你这话说还真没错,你看看你家几个媳妇,尤其是那老三家。哎哟喂,那身形那小脸,真真是勾魂,没说啊!”

不说老三媳妇倒还好,这一说丁何氏立刻便想起了白氏先前寡妇身份,脸一下子便拉了下来。哼了声,丁何氏道:“勾也没勾你男人魂,叨叨个什么劲啊!”

先前说话那妇人面色一黑,被这么一赌瞬间便不知说什么了。

丁何氏又自以为打了个胜仗,当下得意洋洋地往家去了。可一进门看到梅氏,她又不高兴起来。噔噔跑回里屋,脱鞋上床,寻了床棉被蒙头盖上了。这大热天,不多时她便出了一身汗,可她偏偏就不动,竖着耳朵听外边动静。

一听到丁家几个男人回来了,她便立刻哼哼唧唧地喊起来,眼睛一边朝着特意留了缝隙门看。

老丁头推门进来,一看她盖着大棉被登时便愣了,皱着眉问道:“你这是着了哪门子魔?”

035彻底闹翻(二)

丁何氏不答话,只哼哼。

老丁头看着她那一脑门子汗,又见她样子古里古怪,心里也有点没底了。几步走近,道:“这到底是咋了?病了?”

“我这命苦啊…”丁何氏有气无力地说着。

“好端端你这又是怎么了?”

“媳妇不盼着我好哩…我辛辛苦苦将大郎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给他娶了媳妇…可临了临了还得我讨好媳妇…”

老丁头听到这里已是明白了丁何氏意思,左不过就是又跟大儿媳妇闹别扭了。娘们唧唧,成天就会攀扯这些事情。真是吃饱了撑没事做。隔三差五便要来这么一出,他们不烦他可是都看得烦了。

丁何氏见他没有应和自己意思,急忙挤出两滴泪来,手捶着棉被道:“先前就说稻子收了便分家,如今这稻子都收上来那么多日子了,让老大他们单过去吧,我可是没那福气让老大媳妇来伺候。”

“什么叫单过?要分便都分了,总归老二老三也都成家了。”

“那可不行!”听到这话,丁何氏猛地揭开被子坐了起来,“我可舍不得让老三他们单过去。真分出去了,那狐狸精还指不定如何呢!”

老丁头瞪她一眼道:“什么狐狸精,那是老三媳妇!再说了单把老大家给分出去是个什么意思?你让村里人怎么看?”

“*怎么看就怎么看去,总归老三不能分。”

两人正争辩着,春禧来敲门了,“阿婆阿公,吃饭了。”

老丁头看看天,疑惑地道:“今儿怎么又吃上晌午饭了?

“我爹清早领着我们上山采了菌子回来,现做了汤吃呢。”春禧舔舔嘴角,“我娘今儿还特意多放了把米呢。”

丁何氏闻言急忙从床上爬起来,“那败家娘们!看我怎么收拾她!”

春禧被唬了一跳,急忙道:“阿婆你这是干啥啊,喝了那么多天稀粥了,还不兴吃顿稠吗?”

“你说,要是分家了,你是跟着阿婆过还是跟着你爹娘过?”丁何氏停下动作,突然抬头问了句。

老丁头一听就来气了,分家就分家,怎么还有问孙女是跟爹娘过还是跟着阿婆过?纲理伦常,这孩子自然是跟着父母过。这邪了门老婆子瞎问什么问题!他正要出言喝止,却不妨春禧那丫头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一开口便是,“当然是跟阿婆过了!”

丁何氏眉开眼笑,一把将春禧揽进怀中心肝肉地叫着。这家里孙辈里面她喜欢便是春禧,一则将春禧带身边可以让梅氏心里不痛下,二则也有个嘴甜小孙女哄着乐。

一旁老丁头看得生气,抬脚便往门外走。

到了饭桌上,丁何氏也不动筷便先道:“我跟你们爹商量过了,赶明儿就让老大家单过。”老丁头刚喝了口粥,一听便怒了,这八字还没一撇呢!怎么就说上了?就不兴让人吃顿实心饭啊?

显然丁何氏是个不会顾及旁人人,见话说完了大家伙都没什么反应,她便又道:“家里屋子小,老大家孩子又多。”说到孩子多时候她那只浑浊老眼里满是嫌弃,扫过叶葵几个,“所以啊,我就想老大媳妇娘家那房子不是空着没人住,干脆搬过去得了,总归也是咱们村里。过个一两年,老三也该有娃了,这地方岂不是住不开了?”

这话听着似乎有道理,可梅氏心里火气早就忍不住了。

她娘家屋子,真是笑死人了!那屋子原本就不好,空了这么多年是破败。好黑心人,这是要他们让出这辛辛苦苦盖瓦房,逼他们去住那破旧草屋了呀!

她心里恼火,丁多福何尝又不恼火,只是那终究是他娘。只他到底是比梅氏想得开些,房子破点也就罢了,将来日子好了总归也是可以重盖,早分早了,也省他娘见天闹了。这糟心事也好早些了结。

那边白氏冷眼看着这一幕,小心翼翼地去扯老三袖子。

老三清清嗓子,“娘,什么叫让大哥家单过啊,既要分,那便都一道给分了呗。”

“吃你饭!”老丁头一顿吼,“这事还没商量完呢,过几天再说!”

丁多福摆摆手道:“爹,就这么着吧,赶明儿把里正找来,咱们把粮食家物什分分就这么定了。我也晓得我这边人多嘴多,再这么过下去也不成了。不能总叫二弟三弟挣银子都给我家几个吃进肚子里去了是。”

梅氏强忍着不说话,丁何氏却是蛮横不讲理地道:“可不就是老大说这个理。”

丁多福既都应了,那剩下人自然也就没什么好说了。依照丁何氏意思便是让老大家先出去单过,他们呢还是跟老二老三一道,过些日子再说。虽说听起来荒谬,可老大两口子到底是应了。

可就梅氏让叶葵春兰几个回去先收拾收拾东西时候,丁何氏却一把拦住了春禧,看着梅氏趾高气扬地道:“你既要养着那三张嘴巴,就好好养着吧。但我孙女可不能跟着你吃苦,春禧留着跟我们住。”

梅氏当即涨红了脸,“这如何能行!我孩子我自养得起!”

“八张嘴,你倒是厉害哈。”丁何氏扬起手比了个八,冷言冷语道。

让梅氏伤心是,春禧自己竟也是想跟着丁何氏。她看看春禧几个,又看看叶葵几个,突然疑惑起来,自己非要收留这几个孩子是不是错了?可到底都是她仔细想过,大郎春江天生跛脚,读书虽用心却只是平庸,农活是做不得,甚至连性子都憨憨不懂算计。这样一来,他将来要如何说亲?

就算说上了,又如何能保证他降得住媳妇?

老天爷给她送了叶葵几个来,岂不就是命定事情?好生将她养大了,知根知底,性子也通晓,又跟春江相熟,这样媳妇上哪里找?所以她没有错,她只是太着急了些。

离了丁何氏几个也好,她就不信凭她跟丁多福两个人,便不能养活自己了。

036家徒四壁

分家事情比众人预料中还要许多。

本来这事就是少不得要去请里正跟本家长辈来,只因着里正先前做了那样事情,丁家人一想起来就浑身不自,生怕这分家分里正坏水直冒,便趁着还没去请人来便将东西都分了。

其实除了几亩地跟家里那点粮食,锅碗瓢盆也没什么可分。

地也早就是老丁头跟儿子们说好,总归是三个儿子,一共分成四份,孬地好地都有。谁也不偏袒,丁何氏嘟囔了几句却奈何这事上老丁头根本不听她。其实老三那地倒时候指不定还得让老大老二帮着种,多分了反而落人口实。

分完了地,便由丁何氏分家什了。

过日子用东西自然是要匀一套,但丁何氏心眼小,老大家加叶葵三个那么多张嘴,她却只肯给五口碗。筷子倒是足数,可里面有三支是断了小半截。梅氏看着看着都要气哭了,亏得老丁头沉着脸看不过去,索性自己给分了。

原先老大家用东西自然是让他们带走,牲口话家里也不过就只有两只老母鸡跟好不容易活下来三只小鸡仔,还有两头猪仔因着这些日子缺吃,饿得都不像猪了。

一头猪,或者一只老母鸡加两只小鸡仔,二选一。

梅氏选了鸡,猪倒是好,可一来这养不起膘就不值钱了,二来鸡还能下蛋改善伙食。

“我瞧着这天入了秋便好了,到时候雨水足了,晚稻虽晚了点日子,但终归是能种下。”老丁头坐发黄竹椅上,脸色不大好看。

可不论是愿意还是不愿意,老大家这便算是分出去了。

里正几个来了后,假模假样地劝了几句家和万事兴之类话,便也没旁话了。只是到了分粮时候,里正眼睛便亮了。但可惜是,拿出来那点粮食也不知道够不够人吃到晚稻成熟,里正便也不好再耍花招了。

大包小包拎着,梅氏木着一张脸领着孩子先出了门。临走时候她又去问了一遍春禧,可那丫头却咬紧了牙要留这里。娇惯、娇惯,这都娇惯成什么样子了!梅氏眼眶一红,头也不回地走了。天开始下雨后,春江便又回学堂去了,如今正不家。所以跟梅氏身后除了大丫头春兰外,剩下三个竟都是叶葵他们了。

跟里正同来一个本家老头,见了这幅场面吹胡子瞪眼地对丁多福道:“真真是叫人想不通,你说你自家几个娃都养不好,怎么好又往家里弄进来三张嘴?”

丁多福沉默着,半响才道:“大伯,你这话没错。可那三孩子一个亲戚也没有了,我总不能把他们送回破庙去吧?”

“送回去怎了?怎就不行?我看你们能养多久!”丁何氏扯着春禧手,闻言讥诮道。

老丁头瞪了丁何氏一眼,将自己大儿拉到一旁,低声道:“这些粮食都是给他们瞧,等天黑了,你悄悄地来,再将那几袋子也一道搬了去。你娘性子你也不是不晓得,你们搬出去住也好。春禧那丫头你也别愁,啥事不会有。”

这边还说话,梅氏那边已经走到了半道上。

便是叶殊不懂事,却也看出了梅氏不,瞅了瞅小九又看了看叶葵,小鼻子了皱起来。

“娘,不然我们三个…住到别处去吧…”小九斟酌再三,终于将这句话说了出来。确定这家必分后,他跟叶葵曾商量过。他们原不是亲兄妹,所以事事都是要商讨过才好。况且他心中已不安了许久,隔了这么长时间竟还没有人来找他,实不合常理。

也许是时候主动离开了,这里位置过于偏僻,他们找不着也不是没有可能。此去凤城千山万水,路途遥远,身上没有银钱几乎寸步难行。可这样坐以待毙也不是办法,他终归是要离开。

他跟叶葵透露了离开打算,叶葵看看自己瘦弱伶仃细胳膊细腿,心中长叹了一口气。也许一开始便打算错了,说成是兄妹三人,到时候小九一人消失,未免说不过去。可跟着小九一道走?去凤城,主动投入虎口?

三个孩子,大也不过十岁。

即便小九心智成熟,她内灵魂是成人又如何,三个人根本走不了。苦恼之际,她忽然想到了池婆。若是只有她跟小殊两人,去池婆那倒也是个好办法。况且池婆自来冷清,她跟小殊悄悄去了说不定也没人会发现。

可这一切都要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