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如今你家人也都还叶家?”叶葵颔首,又问道。

按照年纪来看,曹妈妈是比秦姨娘还要长几岁,那么自然也就比萧云娘要大,萧家配了人也说得通。

曹妈妈放下茶盏,面上露出不忿来,“我家那口子守着夫人南郊庄子呢,大儿也一道跟了去。”

叶葵好奇问道:“我娘南郊还有庄子?”

南郊她是知道,那里土地肥沃,产出极好,若是萧云娘有那给她跟叶殊留了庄子,那也是一笔不小开支了。

“不是奴婢胡说,当年萧家那也是一等一人家!咱们小姐那也是将军掌上明珠,那可是含嘴里都怕了化了人物!”曹妈妈脸上不忿又变成了骄傲。“小姐出门时妆奁那可是十里红妆,一路从将军府排到了叶家门口呢!庄子自然也是陪了不少!”

叶葵听到她说到激动处,直接管萧云娘喊起小姐来,微微一笑。

一般能脱口而出时候用主子家时称呼来唤人,多半是衷心老仆。

叶老夫人身边阮妈妈就是,虽然多是喊老夫人,可有些时候却还是会忍不住唤起小姐来。

这种习惯深入骨髓,哪怕刻意去改变,却还是不能除根。

她不由得对眼前曹妈妈多了几分信任,不过这几分也就真只是几分罢了。

“那些东西可还都?”叶葵随手翻着单子。问道。

曹妈妈眼睛红红,似是恼火又似是伤心,“素雪那个贱人!”

“素雪?”叶葵皱眉。

曹妈妈回过神来。拍了自己一巴掌,道:“奴婢这张嘴就不会说好听话,没得脏了二小姐耳朵!”说完了,她才缓缓道,“奴婢方才骂是秦姨娘。她当年私下里克扣了不少。奴婢人微言轻,根本拿捏不得她,索性后来老爷将这些东西都交给了夫人保管,才算是安宁了些。”

叶葵原本以为她会说被贺氏弄走了些,可没想到却是说秦姨娘。

不过这么一来,倒是也能解释为何秦姨娘吃得起那般昂贵药丸了。而且长年累月服用。那银子还不得跟流水一般花出去?恐怕秦姨娘手里还有别财路。

叫人没想到倒是贺氏。

叶崇文让她保管萧云娘嫁妆,她竟然一点也没有动过手脚。

不过,听说她妆奁也不少。恐怕也不会贪图萧云娘这些东西吧,何况保管得好了,还能博一个好名声。

但叶葵不同,银子这种东西,自然是越多越好!

秦姨娘吞掉那些。她迟早也会让她数给吐出来!

细细将萧云娘嫁妆单子给看了一遍,叶葵忍不住叹了声。

东西虽然不少。但是能动其实很少。

那些瓷器金银首饰,她自然不可能拿出去变卖,剩下能有所产出不过就是南郊庄子跟另外一个姜山一个小庄子而已。其实萧云娘还有好几个田庄,可据说是这些年没了好打理人,慢慢地就没开始入不敷出,终也就荒了。如今虽然还有人守着,但也就是看看屋子罢了。

叶葵跟曹妈妈闭门聊了许久,明白过来除了她男人跟儿子守着两个庄子外,剩下人都是由贺氏派出去。

所以贺氏不是没有动静,她只是不贪却也不想让萧云娘东西好好地留着罢了。

这样慢慢毁掉东西,外人也只会说是下人管理不好,谁也不会责怪到贺氏头上去,多只说她一个用人不善而已。

叶葵仿佛已经听到贺氏那拨得极顺溜算盘耳边咔咔作响,只是…

贝齿咬了咬唇,叶葵心里生出几分戾气来。

就算是金子打算盘,如今恐怕没法子拨那么顺畅了。一个不慎,恐怕还有要熔了可能。

掂了掂手中册子,叶葵让绿枝拿下去重摹写了一遍。

旧那份照旧交给曹妈妈,让她继续管着那些东西。

另一份被她锁了匣子里,钥匙交给了燕草。

倒不是比起绿枝来,她放心燕草,只是有些习惯跟想法实难以改变。而且近这段时间相处是让她感觉到燕草还是过去那个燕子,只是没了小时候跳脱,多了几分卑微罢了。

所以将钥匙交给燕草,也是为了让她明白自己也还是过去那个小叶子,哪怕如今是她们二小姐,她也依然信任着她,是她好友。

等到一切安置妥当,叶葵沉沉睡了一觉。

第二日一早,当绿枝窈窕身影出现门外时候,她便已经坐了梳妆台前。

“让玳瑁屋子里好生呆几日,没得成日里外头走动惹人非议。”叶葵任由绿枝给她梳着头,轻声吩咐。

绿枝应诺,静了会又道:“奴婢听说。玳瑁姐姐针线活做得极好,不若让她给您做条裙子吧。”

叶葵喜欢她聪明,当下便笑了起来,“就这么同她说去。”

等到梳妆完毕,她特意从萧云娘那堆首饰里挑了支华丽步摇出来。

她年纪不算大,脸又生得稚气,其实并不适合这样浓重金饰。

但她身上那股气,却偏生又能同这些东西寻到一个极妙平衡点。

绿枝帮她将步摇插发间,问道:“二小姐今日是要去哪里?”

“去看一看秦姨娘吧。”叶葵照了照镜子,确定自己头上步摇十分显眼。这才直起身回道。

绿枝有些迟疑,“是不是去密了些?”

这话原不是她能说,但既然已经表露了衷心。叶葵也喜欢她有话直接说多过不说,所以绿枝便也大着胆子说了。

自打叶葵回了叶家,除了老祖宗跟叶老夫人那,叶葵去得多恐怕就是秦姨娘那了。一个嫡出小姐跟个姨娘走得这般近,哪怕秦姨娘过去是伺候叶葵母亲。也是要令人非议。

但叶葵要便是这效果,好让贺氏见她们走得近,心中难耐!

何况,她今日去,是有重要事。

隔了这么些日子,也是时候去将事情拿到台面上来说说了。

绿枝见她不语。突然想起一事来,由不得提醒道:“三少爷那您不去瞧瞧?昨日伺候三少爷嬷嬷不才来请过您?”

叶葵没有忘记这事,只是却是实不想过去而已。

她愈发不懂自己这个弟弟了。

她知道左右习字握筷难度。也明白让一个不是左撇子人将左手用得如同右手十分艰难,但这并不是做不到事情!

何况,这还是他不得不做到事!

但叶殊此时显得似乎太脆弱了些。

脆弱到连池婆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她有心晾他一晾,可心里却还是不放心,“先去秦姨娘那。晚点再去三少爷那,说起来也许久没有同他一道用过饭了。”

然而到了秦姨娘那。叶葵却见到了一个没有料到人。

叶崇文另一个妾室——杨姨娘。

也就是她大哥,叶崇文庶子叶渝生母。

杨姨娘生得娇小,笑起来样子柔柔弱弱,当真是弱柳扶风,瓷人一般。

她似乎也没有料到叶葵会来,慌忙丢了手中绣绷子,起身给她施了一礼。

姨娘算不上长辈,这礼叶葵自然也就老实不客气地受了。

等到叶葵落座,杨姨娘却是低声同他们告辞,收拾了东西便走了。

秦姨娘笑道:“杨姨娘那人素来胆子小,又不会说话,怕是因着二小姐有些不自呢。”

叶葵亦笑笑。

乍一看,杨姨娘跟秦姨娘似乎真是完全不一样两个人。

但是,一个真胆子小,又不会说话丫鬟是如何能叶崇文身边一留几十年?

又赶萧云娘之前生下了庶长子呢?

难道真是傻人有傻福?单纯运气好?

别人信不信,她不知道,总之她是绝对不信!

明着来人都没有什么值得人害怕地方,但那些明面上弱不禁风,背地里却顽如磐石人才是她真正要害怕恐惧。

“看样子姨娘同杨姨娘关系不错?”叶葵呷了口茶。

秦姨娘点头,毫不犹豫地道:“我轻易不说人好,但杨姨娘为人我却是敢肯定。她往日里连一只蚂蚁也舍不得踩死,却是胆小心善不过了。”

叶葵有些诧异,没有想到秦姨娘会说出这番话来。

“看来我那大哥性子一定也是随了杨姨娘吧。”叶葵镇定心神,将话题带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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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4蜚语有舌

这世上会说话东西远不止人。

动物、植物、甚至尸体都会说话…

人常说,唯有死人才不会将秘密泄露出去,但是谁又知道死者也有他们语言。

“尸语…”叶葵轻笑,吐出两个字。

秦姨娘疑惑不解地看过来,问道:“二小姐说什么?”

叶葵正视着她,清晰重复道:“尸语。死者所说话,便是尸语了。”她眉目渐冷,“姨娘可还记得我之前说起过那些噩梦?窦姨娘丫鬟地立我床前…”

“二小姐莫说了…我骇得紧…”秦姨娘急急出声打断。

手指轻叩桌面,叶葵佯装害怕,“姨娘不知道呢,那丫头梦里向我指认凶手呢…”

秦姨娘眼睛一跳,起身离了桌子,“二小姐莫要说笑,不过就是个梦罢了!”

“姨娘不想知道是谁杀了她?”

“哪里来什么凶手!那丫头不过是自己失足落水淹死罢了!”秦姨娘低声咬牙道。

叶葵亦跟着站起身来,“姨娘啊姨娘,那丫鬟跟我说凶手就是姨娘你啊——”尾音拖得老长老长,简直恨不得一直拖到地老天荒一般。

秦姨娘手中青瓷茶盏“哐当”一声落了地,碎了。

手扶着桌沿,指节处发白。

她扬声将丫鬟唤进来,将地上碎片给收拾了。自己才微微颤着双手又重倒了一杯茶水一口饮。

叶葵没有说话,只定定看着秦姨娘。

敌不动我不动。

这是谁都明白道理。

秦姨娘一连喝了三杯,终于忍不住道:“二小姐真真是吓煞我了。那是窦姨娘丫鬟,我连见也不曾见过,又怎会是凶手!”

叶葵低低发笑,她自然不会是凶手,但她会害怕。这便够了。

“姨娘说得是,只可惜啊…”叶葵只说了可惜,却噤了声,似乎不准备再继续说下去了。

秦姨娘也老道,这一次愣是憋住了没有开口。

过了许久,她才沉下眼道:“二小姐是如何看出来?”

叶葵抬起头来看她,面无表情,“其实姨娘这步棋下得不错,也算是滴水不漏。我也确确是怀疑到了夫人头上,只是你却忘记了一样东西。”

“是什么?”秦姨娘皱眉。似乎真心不知。

话已说到这份上,叶葵也懒得同她兜圈子,当下道:“你常年服用春情丸。通体生香,同你接触过人身上都会残留一丝味道。那丫鬟身上恰好便有这味道,想来那夜是先同你见了面才是。虽然那味道极淡,但不巧是我鼻子却特别灵。姨娘你那日不也这般夸过我?”

秦姨娘眼睛一瞪,诧异地道:“是你杀了她?!”

“不。”叶葵丝毫没有迟疑。“不是我杀了她,是你,是你杀了她!”

秦姨娘怒火中烧,又骇又怒,“你胡扯,怎会是我杀了她!分明是你做!”

“我不过是助了姨娘一臂之力罢了!若不是姨娘让她做这样事情。她又哪里会命丧黄泉?”叶葵单手撑头,歪着头看向秦姨娘。

秦姨娘沉默了下来,只觉得面前少女绝不会只有十三岁。那双眼。说话腔调,都狠辣得叫人害怕。

叶葵见她不再出声,便叹了口气,“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同姨娘一开始见面便也没有隐瞒心思。姨娘为何要这般做?”

“不过是二小姐迟迟不动手,加把柴罢了。”秦姨娘一字一顿道。

叶葵坐直了身子。摇摇头道:“姨娘到了这时候还不肯承认?这不过是你一部分心思罢了,若是只为了添柴,多是法子可你却选了种叫人头疼法子。你就这般肯定我会发现?若是我没有发现,姨娘又准备如何做?那件亵衣,呵,又会出现什么地方?”

一个又一个问题抛出来,砸向秦姨娘。

秦姨娘霍然起身,别开头道:“婢妾不过是相信二小姐本事罢了!”

叶葵没有说话,盯着她侧脸看了会。

窦姨娘丫鬟,从她院子里婆子手里拿到了她亵衣。

一招棋,就同时带出了贺氏跟窦姨娘。

这是被她发现了后果。6zz

若是她没有发现,那件亵衣成功流出——

那么,秦姨娘这府里就会少一个威胁!

她女儿叶明珠也会少一个比较对象!

这府中有儿子女人都容不下叶殊,有女儿人自然也就容不下她叶葵。

怪就怪叶崇文只有她一个嫡女。

嫡女庶女虽然都是叶崇文女儿,可身份上却是云泥之别。到了出嫁时候,能选择人家差别是明显。

但若是叶崇文没有一个嫡女,那么他那些庶女身份自然也就会相应提高些。

不用太多,有就够了。

恐怕秦姨娘便是这样想吧。

“我今日来,不过只是想要姨娘一句话罢了。”叶葵冷声道,“是敌是友姨娘给个准话吧!”

秦姨娘只觉得额角青筋跳动,眼睛生疼,强行压下怒火,道:“是敌如何是友又如何?”

叶葵展颜一笑,声音却还是冰冷,“同生抑或你死!”

是友那便一同生,是敌那么你就去死吧!

秦姨娘咬牙,半响才顺过气来,挤出一个笑容,“自然是友,二小姐切莫多虑。”

叶葵面上笑吟吟,心里却已盘算清楚。

同生,自然会让你生。

只是如何生,她可就不敢保证了。

生不如死,那也是常有事情…

“姨娘是个聪明人。”叶葵淡淡说了句,出了门。

等人走远后,秦姨娘终于还是忍不住又摔了个杯子!可恶,可恶至极!竟然被个十几岁黄毛丫头给吓住了!

而与此同时,叶家中有个流言也正悄无声息地扩散开去。

就像是一颗小石子入了水,慢慢、慢慢就漾起了一圈圈涟漪。

而这些涟漪自然就是叶家那群下人们。

叶葵不过让绿枝将“石子”丢给了珍珠。珍珠果然就不负众望地将消息传得满府都是了。

这大概便是家生子用处。

他们祖祖辈辈都生活这座大宅里,牵根带枝,到处都是,用来传播流言再适合不过。甚至到了后,让人想要查都查不出源头到底哪里!

没过多久,窦姨娘落水身亡那个丫鬟冤魂不散,日日徘徊于叶家要寻人偿命消息就不胫而走,传得沸沸扬扬,人心惶惶。

自然也有不少人怀疑,那丫鬟不是说是不慎落水才溺毙吗?

若是这样。又是哪里来偿命一说?

但人就是这样,流言蜚语听得多了,就成了真。

不然。人舌头为何会比刀子还锋利呢!

又过了几日,流言愈加丰富多彩起来。

——那鬼夫人院子里!

这样话,越来越多,多到贺氏终于忍无可忍,要严惩散播谣言下人。

消息传来时候。叶葵正陪着叶殊用饭。

练了多日,叶殊却还是没有办法用左手握筷。

“啪嗒——啪嗒——”

一顿饭,他手里筷子又或是筷子上夹着菜不知掉了几次。可叶葵不许他不吃,也不许一旁丫鬟帮忙布菜。

他眼巴巴看着叶葵,想要将筷子换了调羹,却被叶葵冷冷话语激得将调羹都砸了。

“我就不信我做不到!阿姐你就等着看吧!我很就可以用得跟右手一样好!”

叶葵举筷夹菜。闻言淡然道:“我知道你可以。”

但叶殊却似乎已经沉浸到了自己宏伟目标中,全然没有听到她话。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突然觉得口中饭菜味如嚼蜡。叫人难以下咽。她做了那么多,为不过只有他。可他若是自己不争气,她又能如何?

才回叶家时候,他还记得关心她,见面时会问她过如何。吃可好睡得可安宁。

但如今,每每见了面。却再不会提及一句。

叶葵有时候都开始忍不住反省是否自己对他太严苛了些?

可,池婆也好,裴长歌也罢,甚至是绿枝都说她如今这样才是正好。

甜枣跟巴掌永远都是缺一不可东西。

她不能只给一样而已。

不过很,叶葵就没有多余心力来分散到叶殊心理问题上了。

因为贺氏反击已经开始。

以流言克制流言,似乎也是个好办法。

没多久,叶家下人中茶余饭后谈资就从女鬼变成了灾星。

——叶家二小姐叶葵命中带煞,乃克六亲之象。

所以叶二小姐一回到叶家,家中就开始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