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管事点点头,“这也是好事。”

曹妈妈叹口气。不赞同地道:“丧妇长女,性子又强硬,恐怕将来亲事波折重重啊。”

“嗤…我说你没得担心这些做什么。我瞧着二小姐是个有主见人,你别瞎操心了!就算要操心,这怎么轮也轮不上你来操心!”曹管事一点不客气地道。

曹妈妈瞪他一眼。转身往里走去。

而那边马车上,叶葵却已经靠燕草肩上沉沉睡去。

像是蛇,一入了冬,就忍不住想要蜷缩起来冬眠。

任他天打雷劈,犹自昏睡百年。

睡梦中,她一片漆黑虚空里悠悠转醒。伸手不见五指黑暗中。突然冒出来一束光。她下意识沿着光前行再前行,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面前突然出现一个高挑少年。

上身穿了件白色T恤。下身是一条浅色牛仔裤子。

明明看得这般清楚,少年脸却依然隐没黑暗中,叫人看不分明。

叶葵只听得自己心“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着,脚下步子凝滞,想要往前却似乎有千斤重。

慢慢。少年身后又出现了一个人影。

比白衣少年还要高上大半个头男人,手骨修长。干净而清秀。

然而那只手上却握着一把枪。

“不要——不要开枪——”叶葵不知为何,骇得尖叫,然而没有声音,什么声音也没有。

她张大了嘴巴,用力气嘶吼,却依旧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枪口抵上了少年太阳穴。

而后,那只好看手微微一动,扳机叩响——

“砰”地一声。

那个白衣身影缓缓倒地,一直隐没黑暗中脸也终于清晰地暴露了她面前。

一半是叶殊,一半却是她前世弟弟…

“姐——”

“eir——”叶葵尖叫着睁开眼。

燕草吓了一跳,急忙扶住她身体,连声问道:“二小姐,怎么了二小姐?”

叶葵大口喘着气,身上一片湿冷。

是噩梦,只是个噩梦。

心里这般安慰着自己,可脑海里却仍旧不由自主浮现出那些画面。

她心里其实再明白不过,有些事根本不是噩梦。地狱就你面前,走过去,将一切伤心绝望往事掩埋,苟活下来获得重生。然而内心永远都无法获得真正解脱。

炼狱红花,开了又败,败了又开。

叶葵重重闭上眼睛,静默了好一会才哑着嗓子道:“拿块帕子给我擦擦汗。”

燕草扶着她靠好,忙不迭应了。一扭头,绿枝已经拿着帕子靠了过来,细细给叶葵擦拭起额上细密汗珠来。

这样天气里,出了一身汗,怕是要着凉!

燕草只记得叶葵身体不是太好,不免有些慌张起来,松了手去包袱里翻起来。

“二小姐,防风寒药丸,您先吃上一颗再说。”找到了,燕草松了一口气,从一旁小几上倒了一杯清茶,另一手拿着个小瓷瓶又凑近来。

叶葵长长吐了一口气,缓过神来,接过燕草手中药丸跟茶盅。

服了药,她却是再也睡不着了。

身下马车摇摇晃晃,应当已经踏上了难走那条路。

掐算一下时间。她已经足足有几年没有梦到过以前事了。为什么会这样时候,突然做这么古怪梦?

不论是梦到弟弟也好,还是叶殊,左不过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但为什么会同时梦到他们两人脸出现同一个人身上?她不由得打了寒颤,难道历史又将重演?

她终究也无法保住叶殊?

不!

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叶葵面上神色一冷。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这样情况下艰难前进,她若是不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倒不如以魔之姿态挥刀前行!

闭上眼,再睁开眼。她眼里神色已经重恢复清明。

抿了抿淡红唇,叶葵看向是马车厚重帘子,问道:“还有多久才能到?”

绿枝捏着帕子。“傍晚就该到了。”

叶葵别过脸,淡淡应了声,绿枝跟燕草眼里发起呆来。

然而,天渐黑时候他们并如愿回到叶家,甚至连城也没有进。

拉车马不知吃坏了什么。走着走着就拉起了肚子,而后任凭车夫怎么打骂,这马都不肯再走了。一耽搁,时间就晚了。

一群人无法,天气不好,天就又黑得早。不得已几人只好附近随便找了个地方休息。

也亏得附近有不少农户,阮妈妈带着人去借了家小院子,留宿一夜。

燕草直念叨着运气不好。这天恐怕明天还要下雪。

绿枝亦脸色郁郁。

唯有叶葵却悠然地笑起来,“不知道主人家有没有藏着甘薯,闲着没事我倒是又想烤甘薯吃了。”

“奴婢去看看。”燕草闻言,兴高采烈地去了。

回来时候手上拎了只小竹筐,面色却有些悻悻然。

“没有?”叶葵立窗边。看夜幕慢慢落下来。

燕草嘟哝:“有倒是有,只是也不知这家甘薯是怎么种。个头小也就罢了,还满是筋络,哪里能吃。”

她无意话,叶葵却听进了心里。

这里虽然离她农庄有些远,但其实真算起来也没有多少路程,为何两边出产农作物会差别这般大?应当不只是种植方法问题,兴许跟种子也有关系。

然而想了想,她却摇摇头将这些念头从脑海里甩了出去。

别说她不懂农事,就是懂如今也没这个闲工夫来种地。

“不过二小姐,我拿了点冻梨子过来,煨了一样能吃呢!”燕草嘟哝完,却又乐颠颠地将竹筐递过来给她看。

筐子里躺着几颗干瘪瘪,皱巴巴梨子。

叶葵笑道:“这我还真没吃过,你去煨了试试。”

一边说着,池婆跟阮妈妈一前一后过来了。

农家小院地方小且简陋,阮妈妈生怕她住不惯。但叶葵从小就是乡下长大,哪里会住不惯,当下笑着让阮妈妈跟池婆一道下去歇了,明日起早还要启程上路。

阮妈妈见她笑语宴宴,心中微松,叮嘱绿枝跟燕草照顾好小姐后,便下去了。

临走时候,池婆忽然皱了下眉头。

叶葵一怔,随即隐隐听到了马蹄声。

他们马就绑院子外树上,而马蹄声却是从远处传来。

而且这马跑得很急!

“门都锁好了吗?留了谁守夜?”

池婆抬脚继续往外走,口中道:“留了叶家随行两个护院守着。”

叶葵没有说话。

若是真有什么事,两个护院能顶什么事。

正想着,马蹄声越来越响,屋子里一众人都听得分明清晰。

没多久,院子门就被叩响了。

叶葵心神微定。

不是粗暴而随意地重重拍门声,而是有节奏叩门声。

“不知主人家可有空房?”

一个微沉男声传来。

叶葵疑惑,这声音怎么好像哪里听到过?

Ps:

感冒发烧,实有点撑不住了==所以今天时间混乱了点,抱歉。还有二晚上送上

*d^_^b*

057借宿风波

将屋子让给叶葵几个房主亦听到了叩门声、说话声,搓着手从边上柴房里跑出来。

雪夜来客,似乎人数还不少。

房主自然也不敢贸贸然开门,何况他已经收下了方才这些人银子,又是女客,哪里好让别人再来借宿?就算他想赚这个银子,也得好好考虑考虑自己是不是赚得着。屋子一共就那么几间,为了让叶葵人数住下,他们一家人都窝到了柴房里了!

所以,他只隔着门扬声喊:“对不住了,个把时辰前已经有人来借宿,屋子都住满了。”

门外静默了一会。

然而没有马蹄声也没有脚步声,这说明外边人还没有走。

半响,先前那个让叶葵觉得有些熟悉男声又响了起来。

“外边雪越下越大,我们实是寸步难行,若是你能挪出一间屋子来,我们愿付三十两银子。”

三十两?!

房主下巴上那簇胡子都似乎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恨不得立刻将门打开才好。

庄户人家,地里刨食,三十两那是要攒多少年?

加上之前那位嬷嬷给十两银子,等开了春就可以买几头猪仔了!

他家就住村口,且周围没有邻居,所以偶尔也能遇上几个借宿人,但今夜这样手笔他可还真没有遇见过。况且,这群人只是没有往深里去,不然恐怕也就不会这门口同他谈价了。

不行,不行,煮熟鸭子可千万不能飞到别人家桌上去。

房主有心答应,却碍着前头来是为小姐,这万一出点事,他这也担不了责任啊!

但白花花银子就门口。他哪里舍得?

重重一跺脚,他将门拉开了一条缝,道:“只是先前来是位小姐,也不知她愿意不愿意,不如你们略等我一下?我去问问?”

他口中这般说着,心里却已经想好了对策。

若是那小姐不答应,也无妨,加些钱便是了!

人家愿意出三十两银子,她若是也愿意给三十两,那自然就无所谓谁来住了!

房主慢慢朝着他们这般靠近。

叶葵依旧立窗口。冷眼看着,心里却回忆自己到底是什么地方听过那个声音。她自小长鸿都乡下,来帝都不过半年时光。除了叶家也只来过这庄子,认识男子是屈指可数。

门外人会是谁?

她这边想着,那边房主已经到了门口,弯着腰,笑得一脸谄媚:“门外又来了几个人。这雪实下得太大了些,不知您几位可还能挤一挤挪出个屋子来?”

池婆不悦:“先来后到,你既收了我们家小姐银子,便该拒了他们才是。”

房主咧嘴笑:“您这话说…我知道大户人家规矩多,但这出门外,哪里能讲究那么多是吧?”

燕草气结。挽起袖子就要上期去教训那房主。

“去让老王几个收拾了东西全部挤到堂屋里去。”叶葵伸手拦住她,扭头吩咐绿枝。

绿枝略迟疑,“这、这真让外头人住进来?”

叶葵不动。淡淡道:“去。”

绿枝张张嘴,却又噤了声,越过池婆出去了。

房主自然听到了叶葵放出可以提高了音量话,急忙遥遥作揖道谢:“多谢小姐了。”说完就不再理会池婆几个神色,匆匆忙忙地跑去开了院门。

叶葵见池婆面色不虞。劝慰道:“我们自己将门窗关得紧一些就是。这世上哪里有不贪财人。”

就是因为如此,她宁愿挪出个屋子来。也不愿意被这么个贪婪村人敲诈。

若不是此刻雪愈发大了,她恐怕当即就会夺下车夫马鞭抽了房主,而后拂袖而去。

但如今,他们还是能忍则忍为好。

反正天一亮,他们就要出门。

门口声音渐渐大了起来,脚踩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声响,一群头戴帷帽男人走了进来。

燕草正关窗,刚好瞅见,嗤一声道:“怎么跟姑娘家似,还个个都戴着帷帽。”说完,又像是突然想起来,匆匆关了窗转过身来对叶葵道:“二小姐,这可怎么是好!您出来时候可没有戴上帷帽,这、这岂不是便宜了那些家伙!”

帝都风尚如此。

其实并不是为了防止女子样子被人瞧去,戴着帷帽只不过是想说明这个女子身份地位不低罢了。

那些蓬门荜户,哪里会意这些。

况且,大越可是准许女子自立门户。

那自然就免不了有女子要外头打交道,抛头露面。

所以这些都不过是浮云罢了。

但燕草显然不是这么想,见叶葵不说话,她愈发懊恼起来,恨不得登时就从哪里变出一顶帷帽来才好。

叶葵瞧得有趣,打趣道:“瞧都被瞧过了,现就算有我也不戴。”

“二小姐…”燕草嘟哝着,一跺脚去给她铺床去了。

虽然只是借了人家屋子住一夜而已,但这些被褥自然都是要换过才能用。也多亏了燕草,从庄子出来时候生怕叶葵会冷,特地将棉被也给带上了,如今正巧派上了用场。

屋外声音渐止,可没过一会,脚步声又响了起来。

叶葵屏息而听,听出那是往外边去声音。

方才只远远看了一眼,天黑不清,她只隐隐绰绰看出几个人影,人数应该五六人左右。

但是听听这出去脚步声,人似乎也不少。

看来那三十两一间屋子多半只是为了容纳某一人罢了。

这人会是方才出声人吗?

叶葵从竹筐里捡了只梨子把玩着,心思有些恍惚起来。

那个声音究竟哪里听到过…

她记性不差,虽然没有过目不忘,但见过人或事物若非经年绝不可能马上忘记。

所以这就说明那个声音她确听到过,但是对人应当极不熟悉。

啊——

叶葵低低惊呼一声,想起了一件事。

当日她跟裴长歌身侧去了公主府时候,曾听过这个声音!

她终于想起来了。这个声音主人叫容梵。

裴长歌说过是荣国公庶子,但自小聪慧,能力远他世子兄长之上。只可惜,到底输了出身上。想到出身,叶葵不由得隐隐庆幸起来。从她回到叶家那一刻,她就想,若是她跟叶殊是庶出,那么这一切一切就都完全不一样了。

就算萧云娘活着,且备受叶崇文宠爱也罢。

他们姐弟两那偌大叶府里,依然只是庶出孩子。

嫡庶有别。

若非如此。她怎能肆无忌惮地掌掴同为小姐叶明宛。

刚刚进府毫无根基她所依仗不过就是一个“嫡”字!

吃人封建社会,等级森严。出身这种事说起来还真是顶顶重要。

但是容梵怎么会出现这里?而且头戴帷帽,显然是不想让人看到他们脸。留下踪迹。再有,如果那群人之中他不是主子话…

叶葵突然不敢继续想下去,若是这样一群人里,容梵充当只是个下人角色话,那么他主子会是谁?就算他只是荣国公庶出儿子。但是他到底是荣国公血脉,是国公府里少爷!

她是猛地抬起头,将梨子丢回竹筐里,吩咐道:“吩咐下去,今夜只管睡觉,谁也不准随意走动。天一亮,我们就起身离开。”

绿枝应声去了,燕草却有些迷糊。不明白叶葵为什么突然说出这么强硬话。

原本大家就都累了一整天,定然是要好好休息,二小姐为什么还要特意吩咐一遍?

但她脑子向来转得不,想了想又不去理会了,只帮着叶葵脱了袄子。伺候她上床盖好了被子。

叶葵心思纷杂,唯恐自己撞见了什么不该撞见人或事。有些失眠。

再看一旁绿枝跟燕草都已经闭紧了眼睛,沉沉睡去,她只好翻了个身面向外,背朝里死死闭上了眼睛。

这件事要不要说给三叔或者裴长歌听?

然而这个念头才一冒出来,就被叶葵自己给否定了。

多说多错,不说不错。

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便好装着。牵扯得越多就越不容易脱身!她不过只是想要帮着叶殊叶家立足,将那只手账给算回来罢了,根本没有必要牵扯到那些她根本没有头绪事情里去。

如今沈妈妈已经落马,就算没死恐怕也早就脱了层皮。

贺氏虽然厌憎沈妈妈,但多年来沈妈妈都是她得力助手,乍然断了一只“臂膀”,恐怕贺氏午夜梦回之际也是会疼吧!

这般想着,叶葵心里又舒坦了些,微蹙眉头舒展开来,终于有了睡意。

天边刚冒出一条白线时候,叶葵便醒了。

将依旧沉睡燕草跟绿枝唤醒,不理会两个丫头手忙脚乱,她兀自穿戴梳头妥当,粗粗盥洗一番,她推开门道:“去看看人都起来了没,我们马上回城。”

燕草跟绿枝都心有疑窦,觉得她有些古怪,却还是依言去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