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老夫人却已是不愿意再同她说话,只让人去取了自己寿衣来。又让人去将府中一切颜色艳丽,彰显热闹东西都给撤了下来,再去大门口挂上一挑纸钱。

垂花门口立起大幡。

家中众人数换上孝服素衣。

燕草一旁长嘘一口气。感慨叶葵幸好没有穿上那件她挑出来朱红袄裙。

而叶葵却已是心烦起了丧事流程。

其繁琐过程已经超出了她想象。

一整套下来,叶葵觉得自己就算不死那也定然要脱掉一层皮!

难熬一夜过去,大年初一早上,本朝长寿大长公主青瑛公主驾鹤西去消息便传遍了凤城。

门堂影壁处摆上鼓乐桌座,又请了三十二名杠夫,准备让他们每日轮班,日夜不断地守灵柩旁。太平杠虽非必要,但稍微有些身份人家谁会不请?

金漆官鼓,金漆号角。

男宾到,门鼓敲三。鸣号。垂花门敲梆子四下。

女宾,鼓两下,不鸣号。吹唢呐打九音锣等乐器。垂花门打铗四下。

这一套套规矩听得叶葵头晕脑胀,却不得不浑沦吞枣般数将这些习俗给融入了脑海里。

很,宫里派了人来。

那公公看不出到底是何年纪,且除了因为平日里低眉顺眼惯了,有些微微驼背。

但他身上那种气却叫人不敢小瞧。

自古以来。奸臣逆臣虽可怕,宦官作乱却才是真正容易动摇整个国家是。俗话说得好,伴君如伴虎,这些内侍既能“老虎”边上近身伺候,自然有着旁人没有过人之处。

来人曹公公据说亦是从小伺候皇帝,所以身份又与一般内侍不同。

宣读完圣旨。曹公公亲手将叶老夫人扶了起来,连声说着节哀。声音悲戚,竟似乎没有一丝作假。

叶崇文显然也与曹公公相熟。登时泪如雨下,跟曹公公一人一边将叶老夫人给扶到了座椅上。

叶葵不由感慨,叶崇文平日里行事做派还叫人以为是个没什么脑子,可没想到这眼泪说来便来,竟是这般轻而易举!

几人这边略说着话。那边已有几个管事小太监将棺木从另一头送了进来。

古人对身后事比身前还要讲究,这寿材自然也是能用多好便用多好。

叶家原先给老祖宗备下亦是上等木料。但跟皇帝赐下金丝楠木一比,自然也就比不得了。

黑漆棺身,描金匠上头描金绘画。盖头上画福禄寿三星,帮头上左金童打幡,右玉女提灯。底撑之上画麒麟送子图,棺头中心一圈寿字围绕是五只蝙蝠。棺位画莲花,意为脚踩莲花。棺中涂红漆。

做工讲究叫人骇然。

金丝楠木乃是金贵之物,且除却皇家少有人能用上这样寿材。

如今皇帝亲赐,可见老祖宗地位超群。所以虽是年节,但上门人却是络绎不绝。

但事情蹊跷是,那几家勋贵人家却都只是匆匆派个人来,又匆匆而去。叶葵好不容易得了空,去将事情告诉了池婆。池婆听完却只是笑,问起来内侍是谁。

听说是曹公公后,微微变了脸色。

叶葵看出了异状,却没有追问。

池婆缓过神来,道:“皇上赐了青瑛长公主寿棺,却可有旁话要说给你爹?”

“啊!”叶葵低低惊呼,“原来如此!”

那副棺木意思,原来如此!

老祖宗一死,果然叶家荣宠就要到头了!

Ps:

-_-|||瀑布汗,昨天发现竟然有两个76章,不过好标题跟内容都是不一样,所以因为修改起来后面全部要动,干脆就这么留着算了。还望各种亲见谅~

*d^_^b*

089好戏连台

僧道喇嘛三班轮着念经。

叶家日夜充斥着叫人心神不宁念经声。

叶葵悄悄跟秦桑嘟哝了两句,却反而被这个同样听戏能听得睡着丫头以下犯上给瞪了一眼。

口口声声说她不敬鬼神,乃是大不对事。

叶葵悻悻然噤了声,决定再不同古人说这样话。她原是没有信仰人,一直都是无神论者,所以这些念经声她听来不过就是一群假模假样人那装神弄鬼罢了。

也因此,叶明宛被水鬼拉下了池子事,叶葵嗤之以鼻。

便是有水鬼,这么冷天,也早就该冻死了!

何况还是藏水里鬼!

但是这话她不信,旁人可却都是信了。又加上正是老祖宗丧事,一时间是人心惶惶。但其实,这檀香味、纸灰味混杂一起,还真是叫人有些惶惶然。

尤其是夜间守灵时候,稍有些风吹草动,便叫人背心冒汗。

身上着粗生麻,脚踩青布鞋,头上用粗麻布拧成蒜瓣粗细绳子套着。因着老祖宗身份金贵,故而家中众人全部带上了重孝。叶葵倒是偷偷松了一口气,麻花包头以带白花少为重孝,这么一来她脑袋上要顶着东西也就少了些。

唯独叫人难耐是,这天愈发冷了。而他们身上衣着却比过去单薄。

叶老夫人年纪虽大,却仍旧是媳妇身份,儿子既亡,做儿媳妇却是件件事都不能落下了。

不过两日,叶老夫人便病倒了。

叶崇文急得焦头烂额,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贺氏趁机想要拿回掌家大权,却被叶葵提前抢了先机。叶老夫人病倒前。叶葵便寸步不离地跟着,接过了许多事情。如今贺氏虽然亦帮忙,可众人却是牢牢记得了叶葵。

府中下人便是有什么事也都是先习惯了去寻叶老夫人,叶老夫人一病,他们寻人自然就成了叶葵。

小小年纪,做起事来却条理分明。

叶家二房长女叶葵,就此正了名。

几家来吊唁夫人见了真人,都忍不住暗地里窃窃私语,只说她同往常听说那个跋扈嚣张粗鄙姑娘不同,原是这样一个知礼能干。容貌姣好人。

不少人,也因此动了攀亲念头。

叶葵从燕草那隐隐得知了这事后,并没有意。她亲事莫说贺氏过去不能直接做主。如今是不能。叶老夫人有心护着她,那么这亲事自然也就需要让老夫人满意。

何况,如今叶家形势不明。

叶崇文不可能连那么点审时度势眼光也没有。

不过燕草口中另一件事,叶葵却听得十分愉悦。

因着叶老夫人将事情转手交给了叶葵,所以贺氏即便仍以叶夫人身份走动。众人看她目光却都带上了某种叫她恼火探究。那些人交谈间不经意落她身上目光,也似乎都是带着冷冷嘲讽。

这一次,她脸面可算是丢了个干净!

贺氏愈发恨毒了叶葵。

脚边正巧不知从哪里爬过来只爬虫。翡翠惊叫一声,脚步踉跄地往后退。

贺氏沉着脸瞪了她一眼,咬牙切齿地碾死地上那只爬虫,低声道:“不过是小小蜚蠊。也敢同我斗!”

然而她眼中那只“蜚蠊”却正代替她安置那些女客,让人上茶问好,做得一丝不苟。

可这些事做起来。可还真不是一般累人。

人一批批来,又一批批走。

来了要迎,走了亦要送,叫人挤不出一丝空闲来。叶葵接过秦桑递过来帕子轻轻擦着额,这么冷天。她竟然忙出了一身汗!可见这丧事继续操办下去,恐怕活着人也要给累垮了。

即便这样。却还总有那不识趣人来寻她。

“二小姐,五小姐非要见您不可。”刘妈妈低眉顺眼,说话声音再轻柔不过,可说话却还是一如既往不知好歹,蛮横无理。

叶葵眼也不抬,只让秦桑打发了她。

“刘妈妈,您没瞧见二小姐忙着?五小姐若是不舒服,便使人去请大夫!若是旁,那自然还有窦姨娘呢。如今这样时候,姨娘想必是闲得无事可做吧?怎不好好陪着五小姐?”秦桑牙尖嘴利,将刘妈妈说哑口无言。

只不过是个妾,这样时候自然是没有资格出现众人面前。

而五小姐叶明宛也不过就是个妾生女,哪里又有什么资格这种时候让叶葵亲自去见她?

关起门来,叶明宛自然是比叶葵受宠,可这种宾客满堂时候,她叶明宛算得上是个什么东西?若是那规矩严苛人家,便是同叶葵随意说话资格也没有!

刘妈妈脸色忽青忽白,苦着脸道:“不是老奴吃了熊心豹胆,非得来打扰二小姐不可,实是五小姐闹得不可开交,奴婢没有办法了!”

秦桑虎着脸要说话,叶葵摆摆手拦了,看看正厅里那群慢条斯理喝着茶女人,转过头来对刘妈妈道:“你身为五小姐乳母,自该好好教她些规矩才是。你既也知道她闹得不可开交,这若是不小心被人给听到了动静,旁人会如何想叶家?老祖宗尸骨未寒,她曾孙女不伤心也就罢了,还敢这般大吵大闹,岂不是大不孝?”

刘妈妈闻言脸色煞白。

这种人怕被扣上高帽子。平日里张牙舞爪,可其实骨子里是胆小不过。

可叫叶葵没想到是,刘妈妈竟然还要说:“二小姐,五小姐说她看到了那个鬼…”

叶葵一愣。

“胡说八道!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世上哪里有鬼!”

然而口中虽然说着训斥话,叶葵心却是已经动了。她想起叶明宛脚踝处那只手印,也许叶明宛真看到了那个“水鬼”也说不定吧。

“你先回去吧。”叶葵淡淡吩咐。

刘妈妈老脸颓丧,张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叶葵神情淡漠,已是转过了身。“大约半个时辰后,我会想法子去看一看五小姐。”

刘妈妈这才欢天喜地地去了。

“小姐,您真信?”秦桑问道。

叶葵没有出声,微微摇头又点点头。事情没有到后一刻,谁也说不定到底怎么一回事,所以她现自然也就还不能下定论。信不信,自然也都是要建立某件事上。

没有亲眼看到,亲耳听见,就什么也无法说。

好不容易应付完了来人,叶葵长吁一口气。算算时间准备寻个借口离开一下。

人还没动,迎面却忽然冲过来一个小孩子。横冲直撞像头小牛犊,若非秦桑眼疾手将她往边上拉去。只怕她就要被那头小蛮牛给撞翻了也说不定。

“哎哟!这是怎么回事?”穿着孝服微胖妇人颠着双小脚跑过来,一把揪住那孩子胳膊,“瞧瞧你这孩子,差点撞着你二姐了!还不些道歉!”

叶葵站定,看清楚了两人脸。

中年妇人。身材已有些走形。脸上因为富态,倒是连条皱纹也没有,看上去倒是颇有几分和蔼可亲模样。只可惜,那双眼睛破坏了一切。

一双三角眼生得再大再好看,那也绝不会给人任何舒服感觉。别说她眼里那种不时探究目光。

而那个似乎比叶明宛还要小些小男孩却是虎头虎脑,看着她吐着舌头做着鬼脸。

叶葵眉头也没有皱一下。向着妇人微微一福,道:“大伯母。”

叶崇恒夫人杨氏收回打量叶葵视线,毫不客气地受了她这个礼。用长者语气道:“葵丫头,锦哥儿不懂事,你别往心里去。”

叶葵心中冷笑,锦哥儿,这孩子听说是叶崇恒庶子。却生下来便养杨氏身边,管杨氏叫娘。

杨氏生了两个女儿后。就再也没有怀孕,不得已让叶崇恒任上纳了一房良妾。

只可惜,那妾倒也是个薄命。

才生下儿子,她便血崩不止,命丧黄泉。

自此,杨氏多了个儿子,家里却又回到了没有妾室日子。

这样一个女人,又能比贺氏好到哪里去。

叶葵无意与之打交道,便颔首道:“大伯母多心了,侄女又怎会同锦哥儿生气。”

正说着话,贺氏走了过来,一见他们俩交谈,微微蹙眉,走近了眉头却又舒展开来,“大嫂这是同葵丫头说些什么呢?”

“不过是闲话几句罢了。”杨氏微笑,“我瞧着葵丫头忙得很,哪里能像我们似这般空闲。”

后空闲二字,刻意加重了声,听得贺氏脸上那点单薄笑意差点就要破碎。

叶葵差点笑出声,好一出狗咬狗!

好戏一场场,恐怕叶家要热闹许久了。

不过她眼下还有正事要做,不如离开前趁机加把柴如何?

她突然上前亲热地挽住了贺氏胳膊,用撒娇口吻道:“母亲,忙了一整日女儿可累坏了,还请母亲将那些活计都收回去,也好叫女儿去偷个空好好休息一会。”

此言一出,贺氏跟杨氏都愣住。

不过极,贺氏便回过了神,同样一脸慈母样轻轻拍了拍叶葵挽着她胳膊那只手,道:“瞧把你累,些去休息吧。这里有母亲呢。”

叶葵点头,微笑着向杨氏告退,带着秦桑而去。

而她身后,贺氏脸上却已是不由自主露出了抹挑衅神情。

长房是庶出,杨氏自然是不如贺氏许多,所以两人间也从来没什么好交情。

杨氏牵着儿子手,打了个哈哈道:“二弟妹还是一如既往能干啊,所以才能有这么好闺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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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0冰下恶鬼(一)

屋外风声大作,听得人心里发毛。

窦姨娘握着叶明宛手,心疼不已。

当初,她能狠下心来用自己腹中未出世孩子来陷害贺氏,虽然其中一部分原因确是因为叶葵当时说过那些话,但是大原因却仍是那个被她死死守着秘密。

她当时腹中那个孩子本就没有可能生下来!

她悄悄去看过凤城中有名望医婆,医婆断言她这胎便是侥幸生下来,那孩子恐怕也没有几日可活。

当年,生下叶明宛时候,她差点便丢了命,后来身子渐渐养好了,却是隔了这么多年才终于又怀上了一个孩子。可是她身子终究是败了,所以连带着腹中那个孩子也没了活下来命。

有时候,不是养便能养好。

就算孩子生了下来,也活了下去,可是这个孩子身子恐怕比叶昭还要差上许多。这样脆弱孩子,若是庶子要如何这府中讨生活?

倒不如,狠狠心,顾好了五丫头!

窦姨娘并非愚蠢之人,有些事,她不说不过只是为了趋吉避凶罢了。然而,威胁到了她宝贝女儿,却是再也无法叫人忍下去了!

这边厢,她咬牙。

那边叶葵正一边走一边听着秦桑细细说话。

“当真?”叶葵略有些吃惊。

秦桑点头,“确是如此。”

叶葵沉默了下来,冰冷手指摩挲着掌中手炉,道:“叶崇文真是走了狗屎运!”

若非如此,恐怕他如今也不会有这般儿女,妻妾成群。

这家中除了庶长子叶渝和他们姐弟两外,剩下孩子竟然统统都是早产儿!

不是出了意外,便是产妇身子虚弱。未到临产日子,孩子便迫不及待地出来。

然而,一个这样也就算了,个个都这样是,怎能不叫人怀疑?而且事情头绪似乎清晰得如同一条直线。这些事若是都非意外,那么自然就是人为。

萧云娘当然不可能!

叶昭叶蒙几个都是萧云娘离开叶家后才出生,所以能施手段只有那些仍叶家人。

叶昭早产,故而身子虚弱。

叶蒙早产,叶明宛早产…

咦,不对!

叶葵蹙眉:“叶明珠是怎么回事?”

秦桑压低了声音。道:“三小姐生产之前一个月,秦姨娘被接到了老夫人身边住着。”

“这不合规矩!”叶葵诧异至极,“儿子姨娘被接到老夫人身边养着。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秦桑抿了抿嘴,“据说当时有大夫诊断秦姨娘怀了双生子,还是儿子。所以才有了那么一回事。只是后来生下来却是一个女儿。”

叶葵仍诧异之中,皱着眉头舒展不开。

“这么说来,确还是只有那人有嫌疑…”走了几步。她眉头渐松,吐出一句话来。

秦桑知道她说是谁,亦道:“这么看来,确便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叶葵轻声自语:“果然是不会叫狗咬人时才疼。”

这潭浑水里,果然没有一个干净人。

唯一干净那人大概也就只有已经死去了萧云娘吧?

所以,想要这样看不见硝烟战场上活下去不将自己染黑是永远不可能事。萧云娘不得不死。

这般想着。脚已经迈进了叶明宛院子。

门口挂着白色灯笼风中摇摇晃晃,别有一股凄凉意味。像是一只苍白枯瘦手,风中向着人不停招手。想要将人一齐拖入幽暗地狱。

叶葵嗤笑一声,推开了门。

“姨娘真是放心,门口竟然也没个丫鬟守着?”叶葵淡漠道。

窦姨娘听到声响,抬起头来,伸手抹了一把脸上泪。道:“二小姐来了。些坐下喝杯热茶暖暖吧。”

叶葵摇摇头,走近来。

“五妹妹还没醒?”叶葵皱着眉看了眼叶明宛犹带着泪水小脸。

“醒了。只是方才哭久了便又睡过去了。”窦姨娘轻声解释。

叶葵淡淡应了声,床沿坐下,开门见山地问道:“不知姨娘寻我有何要事?”

刘妈妈来时口口声声说是叶明宛吵闹不休要见她,可只用脚趾头想,也该想明白,一个七八岁孩子遇到那样事情醒来后第一反应不是哭天喊地地要娘,而是要见她这个同父异母姐姐,这难道不奇怪?

所以,真正想要见她那个人,不是叶明宛而是窦姨娘。

说起来,自她从南郊田庄回来后,同窦姨娘还没有这样面对面地坐一起说上过话呢。

“二小姐一向聪慧,怎会不明白我为何要寻您?”窦姨娘勉强一笑。

叶葵伸手按着额角,“姨娘若是不想说大可以不说,我这便走就是。”

“别!”窦姨娘无法,只得打开天窗说亮话,“先前事,想必二小姐还没有忘记,我儿一条命换了沈婆子一条贱命,又让老爷跟贺氏起了纠纷,二小姐如今是否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