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是不是记错了什么事?”叶葵佯作吃惊,“当初那事难道不是姨娘自愿做?莫不是姨娘一直觉得是我逼你?”

窦姨娘一下变了脸色,脸上那抹原本就是硬挤出来笑意是瞬间荡然无存。

“二小姐这话是何意思?莫不是准备不认账?”

叶葵冷笑,“姨娘傻了不成,没影事,我要认哪门子账?”

“你——”窦姨娘扬手便似乎要打她,却触及秦桑目光时,讪讪放下了手。

她知道叶葵身边这个丫鬟。

一个会武功丫鬟。

而此刻,这个丫鬟手已经放了腰上。

听说那里藏着一把剑,也正是这把剑将春川长生班两个戏子手沿着手腕一下斩断!

窦姨娘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握着叶明宛另一只手一紧。

床上叶明宛悠悠转醒,嘟哝着喊道:“姨娘。什么时辰了?”

叶葵笑了笑,俯身去看她:“五妹妹可好些了?”

叶明宛“啊”地一声大叫着从床上跳了起来,躲到了角落里,直到看清楚是叶葵后,才慢吞吞地爬出来,口气嚣张地道:“你若是将我吓死了,看父亲不让你赔命!”

窦姨娘脸色铁青。

叶葵却是笑开了花,指着叶明宛对窦姨娘道:“姨娘你瞧瞧,五妹妹这性子。哎哟,真是乐死我了!”顿了顿。她面上仍是笑吟吟,话锋却是一转,“若是能平安活到及笄之年。我便将我这头拧下来给五妹妹垫脚如何?”

这话说得血腥异常,窦姨娘听得有些反胃,却被叶葵脸上那刺眼笑容笑得连吐也吐不出。

她没有说错,叶明宛性子若是继续这样下去,能活过十五岁。真真是老天爷都瞎了眼!

枪打出头鸟,人便专欺那些不知审时度势,一味嚣张自得人!

叶明宛不是个蠢笨孩子,却也实不是个太懂得圆滑处世孩子!

这家中,除了讨好父亲叶崇文外,她便是对自己这个亲娘也不知究竟该如何交好。别说是同旁人了。

窦姨娘嗫喏着。艰难吐出一句话:“二小姐该知道,五小姐虽不懂事,但是真心实意喜欢您这个姐姐。”

叶葵眼睛忽闪。“姨娘,我丑话说前头,我这可不兴托孤。”

“二小姐…”窦姨娘眼睛蓦地睁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还有什么听不懂!

叶葵也无意继续说下去,因为有些事她已经渐渐摸到了线。终有一日一切都会水落石出,她没有必要这种敏感时候跟着因女儿出事而慌了神窦姨娘横冲直撞。

起身。走人。

步骤如此清晰明确,可叶葵才站起身就被叶明宛拉住了袖摆。

粗粝麻布握手中,叶明宛咽了口口水,盯着叶葵眼睛道:“二姐姐,我真看到了水里人!”

她说是人?

叶葵有了兴趣,却并不想被窦姨娘母女要挟,所以只冷淡地说了句“是吗”,而后便将那截袖子从她手中给抽了出来,准备走人。

叶明宛后头大喊:“二姐、二姐,你真不想知道那人是谁吗?”

“那人可是我?”叶葵突然背对着他们,极地问出一句话。

身后骤然无声。

过了一会,叶明宛尖尖如同小哨子声音才响了起来:“你不信便不信!”

叶葵蓦地转身,眼神如炬,嘴角挂着抹洞悉一切笑意:“原来你根本就没有看清楚水里是谁!”

叶明宛瞪大了眼睛,一脸不敢置信,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窦姨娘脸上惊魂未定,下意识伸手去捂叶明宛嘴巴,却没那句话来。

一切都落了空。

叶葵冷笑不已,果真是这样。

莫说是叶明宛这样一个孩子,便是一个成人,毫无准备地突然落入了冰冷水中,挣扎还来不及,哪里还有那心思去看水里有什么东西。而且水中光线如何,谁不知道?

水中睁大了眼睛去看?

滑天下之大稽!

所以叶明宛那番话,不过都是窦姨娘教罢了!

叶葵冷笑着转过身,继续往门外走去,只留下一句冷冰冰话,寒意四溢。

——“姨娘若是不想太早抛下五妹妹一人吃苦受罪,就好安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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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1冰下恶鬼(二)

心思一动,如何能静。

这个问题叶葵回答不出,亦无空去想。她今日还能好好地站这里,可不全都是运气那种摸不着东西。

她这一身做错事大概早就前世全部做完了吧?

所以这一世,她步履艰难地走下去,一路上再不想做出任何有可能是错事。

一步错,满盘皆输。

这道理,她懂,别人自然也该懂。窦姨娘不过是一时间慌了手脚,才会这般不顾头尾想要将她叫去。她明知这一切,却还是去了。这一点,叶葵自己也不由心生茫然。

秦桑提起时候,她满眼茫然,心里却隐隐知道了为什么。

说到底,她心还是不够硬。

叶明宛那丫头,有时候并没有那般讨人厌,不是吗?

叶葵暗自嘲笑了自己一番,皱眉去见了叶老夫人。

事情有条有序地缓慢进行着,终于到了大殓那一日。

大殓后,众人都微微松了一口气。然而叶崇文那颗心却是吊到了嗓子眼,悬空得叫人难受。孝期漫长,太子不可能等着他回去才开始继续学习,所以这人自然也就要换一个了。

不知道会是谁顶了他位置?

是李茂那个刀子嘴刀子心家伙还是朱公那个面热心冷家伙?

叶崇文急得团团转,恨不得将老祖宗从棺材里拉出来。

然而这当口,却又出了件了不得事情!

——秦姨娘有了身孕!

按理说,开枝散叶乃是天大喜事,可事情来得这般不凑巧,竟然是这当口!

算算时间,确是老祖宗去世前有孩子,可外人谁说得清到底是不是孝期内有孩子。有心人眼中。这就是孝期有!

叶崇文眼睛通红,冲着贺氏说了句“留不得”,便拂袖而去。

贺氏咬着牙,一面恨毒了秦姨娘竟然又有了孩子,一方面是却又齿冷于叶崇文自私自利,心狠手辣。这么看来,叶葵倒是颇有几分像他了。

只是那孩子不能出世,对贺氏来说自然是大好事,她怎么可能蠢得让叶崇文留下这个孩子。

悄悄让人出去买了药,煎好了就派人送去了秦姨娘屋子里。秦姨娘拼命挣扎。自然是舍不得这孩子。送药汤婆子早就得了贺氏吩咐,若是秦姨娘不肯喝,那就用灌。

所以当下谁也没有犹豫。两人扭了秦姨娘胳膊,另一个掰开她嘴,就将碗口对了上去。

“姨娘若是乖乖地喝了,哪里还需要我等多事!”婆子一面灌药,一面撇着嘴道

秦姨娘不住挣扎。药汁流了一半,喝下去一半。她胸口衣服都被数泅湿,散发出浓重药腥气。那一碗药气息苦涩得叫人以为吞下是眼泪。

几个婆子拿着碗出了门,拿出锃亮大锁“哐当”一声就将门锁了起来。只留了一人守门口。

秦姨娘顾不得口中苦涩不堪,扑上去重重砸门,却只换来了几声听不清嘟哝。

这是铁了心不想要她留下这个孩子啊!

秦姨娘颓然靠着门坐了地上。

姨娘屋子里自然没有铺着地龙。如今寒冬腊月里也只是多点了一个火盆罢了。

地上冰冷异常。

她坐着坐着,腹中一阵要命绞痛。身下一暖,已有温热血流了出来。她凄惶一笑。挣扎着起身走到隔间里,解了裙子蹲坐恭桶上。才她身体里呆了这么短日子,就要离开,也不知这孩子地下有知可会恨她这个做娘无用?

这件事,她到底何错之有?

她孩子又做错了什么?

甚至来不及睁开眼看一看这个人世。就要成了一堆恭桶里秽物。

肚子了翻江倒海般疼痛,她额上渐渐渗出豆大汗珠。不多时,衣衫都被冷汗给浸透。

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肯让一丝痛叫声溢出来。

这大抵已是她身为一个母亲,后尊严…

当叶老夫人跟叶葵知道这个消息时候,秦姨娘早已疼得晕了过去,脸色惨白地躺了床上。

叶老夫人挥着拐杖一言不发直接打上了叶崇文背,怒斥:“你做好事!”

一语双关。

叶葵垂眸不语,心里却又一次将叶崇文鄙夷了够透彻。

不过,叶老夫人发这么大火,自然不是因为可怜秦姨娘受罪,她亦不过只是心疼那个未出世孩子罢了。古人对子嗣看中远远超过许多其他事情。可等到火气平息,就算是叶老夫人也不得不承认叶崇文并没有处理错这件事。

这个孩子确不是孝期怀上,但生定然是要生孝期里!

何况祖母重病之时,同妾室胡闹,显然也不是什么好听话!

身份摆那人,怎可以让外人有一丝诟病机会!

因而发了一顿火,这事也就只能就此揭过。

谁也不曾注意到,秦姨娘放被子里双手紧紧团成了拳头,那样、那样地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划出道道血痕。

她绝不会放过他们!

哪怕穷这一生,也绝不!

根本就没有任何一个人真觉得秦姨娘心酸可怜,他们所乎永远都是利益前。大概也就独独只叶葵一人,觉得她可怜不已。只是她倒也不是可怜秦姨娘失了孩子,她可怜她只是因为叶明珠跟叶蒙兄妹两得知秦姨娘生病后,竟然丝毫没有要去看她意思。

一个两个黏贺氏身旁,一口一个母亲,叫人作呕。

这家里临到后,真正记挂着秦姨娘特意来探望她人,竟然只有杨姨娘一个。

姐妹两人抱头痛哭了一场,感情倒是又好了几分。

叶葵从秦桑那得到消息后,忍不住笑了好一会。

秦姨娘确有些小聪明,但是某些事情上实算不上太聪明。

杨姨娘那个人,秦姨娘只怕从来都没有看清楚过吧?

若是不然她怎会这般毫无戒备地将任由杨姨娘靠近?仇恨蒙蔽了她眼睛,叫她根本就没有好好想一想,她怀孕事情是谁捅出去?又是谁满面喜色地怂恿她将事情告诉叶崇文?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秦姨娘没有看清楚,叶葵却是看了个清楚明白。

“小姐,五小姐那又让人传了口信来…”燕草骤然出声,打断了叶葵思绪。

叶葵伸手盖住眼睛,无奈地道:“燕草,我同你说了多少次,五小姐事你便不要再同我说了。口信也罢,派了人来也罢,就算是她本人来了也无妨,你只将人拦门外便是。”

燕草喏喏应了,下一次是却仍会将这番话抛之脑后。

叶葵见她百说不听,干脆闭嘴不言。

如今根本不是见叶明宛跟窦姨娘好时候。

当日叶明宛落水之时,是同叶明珠一道。而且两人身边出门之前确确是跟着几个婆子丫头,可事情那般巧,出事时候那块地方就只有她们两个人而已!

那些丫头婆子都被叶明珠用各种各样理由给打发了。

叶葵从来不信巧合,何况是这么有嫌疑巧合。

所以,叶明珠恐怕是知道那事是谁做,却选择做了帮凶,是为了什么?

当时若是阮妈妈没有正巧赶到,之前叶明宛没有一路走一路玩闹耽误了时辰,恐怕阮妈妈赶到时候,就只能让人捞尸了!

可叶葵有个地方仍未想明白,那人为何要杀了叶明宛?

若只是因为嫌叶明宛碍眼,那么这么多年为何都没有动手?何况,叶明宛不过是个姑娘,并非是能继承家业儿子,何必赶杀绝?

叶家浑水深不见底,上头日积月累结了厚厚一层冰,悄悄掩盖了水下那些往事跟黑手。而今,不知为何,那只手开始动了。一出手便是杀招,不能不叫人疑惑。

杨姨娘原本好好地藏“水底”,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向来沉默寡言,笑容婉约柔弱妇人,然而她却正是冰层下那只恶鬼!

披着良善皮子,日日游走旁人身侧。

虽然如今还没有证据,但叶葵却觉得自己猜得恐怕也不离十了。

也不知道杨姨娘都用了些什么手段,竟然叫那些人孕期都不太平,个个早产。怕是作孽太多,所以她后来才再没有怀上过孩子。只是,这些孩子终却都还是活了下来,恐怕杨姨娘午夜梦回都会后悔不迭吧?

后悔自己当年没有再手狠些…

这是个非常厉害又狡猾大骗子!

若不然,怎么会这么多年都没有人发现?

叶葵躺榻上唉声叹气,凝眉不语。

这家里竟然就没有一个好人?

撕下脸上那层皮,一个个都不过是鬼罢了!

她怎地就到了这么个吃人不吐骨头鬼地方!这般想着,她就又想起叶殊来,那孩子是不是有朝一日也要变成这样人,才能这样浑浊不堪水里活下去?

要想活,先成“鬼”!

寒意上涌,她蜷了起来,胳膊抱住自己,低声道:“好冷,火盆怎么熄了?”

屋子正中火盆里,上等银霜炭发出轻微“嗤嗤”声响,似是嘲笑她这突来怯懦。

Ps:

感谢gengs亲香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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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2姐妹针锋

如今青瑛长公主逝世,那些看清了局势自然同叶家关系一日日淡薄了下来。

往来人群渐渐都成了些不入流货色。

叶崇文倒是比贺氏聪明了点,早早地就以孝字推了许多人事,只闭紧了叶家大门,不出亦不进。

转眼间便到了元宵,凤城主街上张灯结彩,叫人眼花缭乱。迎面而来人群脸上俱都带着笑容,令人不由自主也跟着心情愉悦起来。叶明宛闹腾了两日,想要出门去看灯会,却只换来了叶崇文一顿怒骂。

这还是她长到这个年纪,头一回被叶崇文重声说话,登时泪如雨下,飞也似地跑了。

大越规矩,叶家老祖宗没了,叶崇文几个便要代父责,为老祖宗守足三年。但叶殊几个却只需要守一年孝便是。

可叶明烟过了年,如今已有一十七岁。

今年才十二岁叶明珠都已到了可以说亲年纪,所以叶明烟等过了孝期,便是那十八岁老姑娘了。

原本大房人不凤城,那叶明烟自然是天高皇帝远,由老祖宗管着。现如今大房人回来了,叶明烟自然就要由她亲生母亲处理婚事。

但奇怪,明明是亲生父母,叶明烟对待他们态度却异常冷漠,似乎是连逢场作戏都懒得敷衍。

叶葵不止一次看到自己那个身材发福大伯母面对叶明烟冷脸时,一脸讪讪然尴尬样子。

长房内部关系恐怕也混乱得很。

叶明烟妹妹叶明乐跟叶明珠同岁,两人生得都肖似父亲,而叶崇文同自己弟弟叶崇武生得不像,倒是同庶出兄长叶崇恒生得极像。因而,叶明乐跟叶明珠两个,倒像是那一母同胞双生子了。

没几日工夫。两人就玩到了一块。

大伯母杨氏眼里似乎只有那个并非亲生儿子锦哥儿,自然不会去理会叶明乐同谁一处玩闹。

贺氏当着人面,亦笑着嘱咐叶明珠好好领着叶明乐玩,一副和蔼模样。lanhen

人人都知道她伪善,却人人都装作看不见。

外头是元宵佳节,叶家却冷冷清清。

只让厨房煮了元宵,一人分着用了些,这节也就算过去了。

叶明宛那丫头哭着吃完了碗里元宵,缓过神来就又闹起了脾气。想要去缠着叶葵玩,却被叶葵冷冷一瞥后想起了当日叶葵跟窦姨娘说话时模样。打了个寒颤熄了心思。

叶葵自不去理会她,看着自己捧着那只八角形紫铜手炉,手指摩挲着上头镂空炉盖想起了心事。

老祖宗去后。叶家原是该清净些才是,但因为长房回来奔丧,却反而多了几人,事情也就多了几件。

叶老夫人病了后,这掌家事却还没交还到贺氏手里。杨氏眼巴巴盯着那位置看了许久,只盼着主持中馈权利能落到自己手里来。却没想到,叶老夫人后却还是将权利放给了贺氏。

不为别,单单只是为了让杨氏清醒清醒。

叶老夫人当年性子烈,见不得妾室通房,可谁知防不胜防还是有了叶崇恒。而且亦是庶长子。

为此,她同叶崇文父亲狠狠吵了一架,自此夫妻情分只剩下了传宗接代义务而已。

所以。她怎么可能会待见叶崇恒?又怎么可能会待见杨氏?

不过,虽然是将权利放到了贺氏手中,叶老夫人却仍旧拨了一部分事情交由叶葵管着。左不过,她如今也有十四岁,是该学学如何管家了才是。

贺氏心中不悦。却无法反驳。

想要刁难刁难叶葵,却亦是无从下手。

叶葵心知如今就算叶老夫人再宠她。也不可能将中馈交由她打理。所以如今这样局面,已是好开始。且让贺氏再得意几日。

若说现谁安分,恐怕就属秦姨娘了。

失子,又被亲生两个孩子寒了心,她哪里还有力气折腾。

何况因着这件事,叶崇文对她也没了过去体贴温存。

若论得意,大概就是叶崇武了。

叶葵今早去伺候叶老夫人用药时候,便听到叶老夫人喃喃念叨着公主之类词,阮妈妈是一脸欣慰中混杂着担忧。可见,叶崇武已经将事情透露给了叶老夫人。

只是叶葵仍旧没有想明白,流朱公主到底是脑子里哪根筋给搭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