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算是暂时告了一段落。

裴贵妃从宫里也递了消息出来,她倒是怀疑承祯帝对苍城的事并非一点不知,如今只是为了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隐瞒着罢了。还有太子的事,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五皇子在其中动了手脚。

裴贵妃觉得有些害怕。

她在担心十三皇子。她的儿子还那么小,却已经不得不强行让自己强大起来,努力抵挡一切可能的危险。前些日子,她亲眼瞧见十三皇子在御花园里偶遇进宫面圣的五皇子。五皇子笑得十分和善,用手亲切地拂过十三皇子的发顶,同他细细问着功课。

可是即便是这样,裴贵妃却几乎骇得停了心跳。

只是远远看着,她都觉得那一幕充满了危险。

十三皇子明明还只有六岁,却已经开始知道如何不动声色地避开五皇子的手,又如何得体微笑着回答这位皇兄的问话。

这一切,都叫裴贵妃心痛不已。她多想让他像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孩子一般,平安愉悦地长大。然而这一切,终不过是奢求罢了。她只能想法子挡在儿子的面前,叫那些恶爪无法探到他的身上罢了。

永安侯却在接到她的信后,将她好生训诫了一番。

他要裴贵妃躲得远远的,什么也不必插手才好。

一直以来,他秉持的信念都是躲,是忍。直到裴长歌的长大,让他逐渐对一切失去了掌控。他已经隐隐察觉到了承祯帝的心,所以才会拼命阻拦自己的幼子。

可是,到底没有拦住…

266讨厌的人

强颜欢笑四个字。

其实听上去心酸,真到了那个时候,却也不过就是换了种方式去笑罢了。叶葵对着池婆能笑,对着秦桑、燕草能笑,便是对着二夫人几个也是能笑出来的。

流朱公主自上回来看过她之后,便再没有出来过。叶家的事,她也实在是脱不开身。不过她不来了,叶殊同叶明宛那丫头倒是来了一回。到底这两个都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见了这两人,她脸上的笑意便多了几分真。留了两人一道用饭,肚子里的孩子也像是愿意给她面子一般,乖乖的一点也不曾闹腾。

她难得胃口好好的用了一顿饭,又留两人一起坐着说了一下午的话。

说的都不过是些叶殊功课上的事,叶明宛又学会了哪些。旁敲侧击的,叶葵也悄悄问了他们叶崇文的事。

这个父亲,叶葵从来没有过好感。可是就算如此,他也还是父亲,是她的父亲也是叶殊跟叶明宛的父亲。这两个孩子当然也是不喜欢叶崇文的,说起来两人的母亲萧云娘跟窦姨娘生得那般相似,下场也都是那般凄凉,身为孩子的他们又怎会不心寒。

叶殊倒还好,只拣了几句话说给叶葵听了。叶明宛却是嘟着嘴不高兴地道:“说他做什么,十天半个月也见不着他一回!”说完,她又用微带异样的眼神看了叶葵一眼。叶葵蓦地明白过来,她这是想起窦姨娘了。

窦姨娘的死,叶葵难辞其咎。

可是就算叶明宛年纪小。她也明白当时窦姨娘也下了死手,所以心中对叶葵向来都是又恨又爱。因为生母的事,她不得不怨恨叶葵,可同样也是因为没了生母这件事。她没法将叶葵当成敌人对待。

就算她自己不愿意承认,她也还是打从心里喜欢叶葵这个姐姐。

小小的女童心里,其实早就已经有了自己的那一把标杆。

叶葵也看出了这一点,便又转移了话题。几人又絮絮说了一会话,叶葵便让人将他们给送回去了。流朱公主亦派了人来接他们。叶葵就知道,今日这事多半也是流朱公主安排的。见一见这两个孩子。她心里还真的是舒服了一些。只可惜了,即便如此,想要让她不再去想苍城的事,那是根本就不可能的。

等到人一走,她便准备亲自去见一回永安侯。

这位公公手里定然有着她不清楚的东西。等待太煎熬,她实在是有些受不住了。不去亲自问一问,她哪里能撑到苍城的消息传回来的那一日。

可是没等她换好衣裳,便有人来报,说是二夫人、三夫人几个都来看她了。

她只好按捺下心中的蠢动,丢开了准备换上的衣裳。出去见了客。这一看,却是裴家的诸位都来了。就连同样怀着身子,如今已经微微显怀了的八夫人罗氏也没有落下,一道来了。

叶葵笑着落了座,道:“诸位嫂嫂今日怎么都来了?”

“你日日闷着,怕你觉得憋闷。来陪你说说话。”七夫人笑道。

叶葵同她交好,闻言便道:“七嫂总是想着我的。”

“哈…”三夫人在一旁发出了个古怪的音,摇着扇子道,“九弟妹眼里怕是也就只能容得下七弟妹了。”带着明显嘲讽意味的话说完,她便又皱眉挑剔起来,“这屋子里怎地这般热?”

“咦。九弟妹屋子里怎么连点冰也没有?”三夫人的眼神肆无忌惮地将屋子的角角落落都扫视了一圈,惊讶地喊了起来。

这一声,她倒是不是装出来的浮夸模样了,而是实实在在没有想到这么大热的天气里,叶葵的屋子里竟然连点纳凉的冰也没有。三夫人喊完后便看向了二夫人。她倒不是想要为叶葵出头。而是想着二夫人是管家的人,这连点冰也不给怀孕的弟媳送来,岂不是苛待?她这是想要看热闹了!

可是二夫人看也没看她一眼,倒是叶葵道:“三嫂怕热?我只是不喜那冰化了之后湿哒哒的模样,索性自个儿也没那么怕热。便没让人去领冰来。”

三夫人撇撇嘴,没有再说话,只扯了帕子出来往自己下颌处轻轻擦拭着。

这才说了几句话,她便出了一身的汗,偏生有人还嫌冰要化出水来,真真是矫情!

“听说小九这些日子都没有写信回来?”从进门开始便一直都没有说话的罗氏突然道。

七夫人皱眉,二夫人神情自若,三夫人嘴角噙上了一抹期待的笑。

叶葵将众人的神情都看在了眼里,笑吟吟地道:“他人在前线上,哪来的工夫研墨写信?何况如今局势不稳,苍城离凤城的这段路要走多久才能将书信给送过来?路上耽搁了也是有的。”

七夫人忙点头赞同道:“正是这个话。”

“总归九弟不会在外头寻什么外室便是了。”三夫人掩不住的失望,故意说了一句。

七夫人便冷了脸。

她男人好吃好喝好玩,也好女色。三夫人这话明着是说给叶葵听的,可其实根本就是在故意嘎寒碜她!七夫人脸色不虞,不快地偏过头去,不愿看三夫人的那张小人嘴脸。

“好了,咱们也都拣点高兴的说说。”二夫人道。

三夫人便想也不想地就道:“我倒是忘记说了,九弟妹这好福气,我等是拍马也追不上了。九弟妹同九弟才成亲多久,这便有了孩子,可不得羡煞一堆人?这么一来,便是九弟出了点事,回不来了,九弟妹也还有儿子可傍身呢!”

这话怎么听都没法叫人觉得是好话,叶葵便也不客气地道:“三嫂想的周到,不过若是多将心思放在庆英的身上,怕是更好些吧?”

屋子里响起嗤笑声。

三夫人沉了脸,彻底不说话了。她儿子跟老子一个德行,软软弱弱,同个娘们似的,她一想到就忍不住心烦!

叶葵又是在这么多人面前提起来,更是叫她觉得自己没脸了。三夫人有心在叶葵面前找回些场子来,可是又想着她怀着身子,万一出了点什么事,上面的那老头还不得将错都堆到她身上去?到那个时候,他们这一房的人,岂不是更加没有脸面了?

所以,她咬咬牙,便将剩下的话都给咽下了肚子里去。

她一不说话,屋子里就安静了许多。二夫人是打惯了太极的,拣了些无关痛痒的闲话说了,又念叨了几遍天气热,让叶葵注意身子的话,再是亲切不过。七夫人不齿她的左派,便也就不插话了,只陪坐在一旁静静听着。

过了会,罗氏忽然才插进去道:“我听闻皇上的病好了?”

二夫人眉头微微一蹙,便道:“这不是我们该说的话。”

罗氏却像是根本就没有听到二夫人的话一般,又道:“皇上的病一好,这重立太子的事怕是也就要被提上日程了吧?”

“八弟妹!”二夫人喝了一声。

罗氏将手搁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隔着薄薄的夏衫抚摸着肚子,扭头看了二夫人一眼,神情微微委屈地道:“怎么了二嫂?”

二夫人看着她的模样,蓦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八嫂的消息可真灵通呀。”这个时候,叶葵慢吞吞地感慨了一句。

罗氏便又看向了她,道:“九弟妹难道就都没有听说什么?前些日子来的那一位,可不就是皇上最宠爱的流朱公主?从她那,九弟妹想必听说了许多事吧?说起来九弟妹这消息怎么也该灵过我的才是。”

叶葵便笑,摇摇头道:“八嫂想多了。”旁的话,她却是一句也不说了。她算是看明白了,这罗氏就是见她不顺眼,不论说什么她都能扯到她这边来,简直就是故意来找茬的了。

“是吗?”罗氏微眯着眼睛看了看她发上那支精巧的白玉簪,追问了句,“那九弟妹可知苍城如何了?八爷同九爷兄弟情深,日日夜里都睡不安生,唯恐九爷出事,连带着我这心里都有些担心起来了。”

二夫人心里几欲翻脸。

她是得了永安侯的嘱咐,特地来陪叶葵说话解闷要在永安侯面前做脸的,如今倒是好,这老八媳妇句句话不是苍城就是朝廷之事是,简直是不可理喻!

叶葵心里亦同二夫人一般,有些恼火起来。可是此刻,她还多看出了一点东西来。

听罗氏的话,裴长宁必定是十分牵挂裴长歌,甚至日夜都流露出这种担心来。可是偏巧前次叶殊跟叶明宛来的时候,叶葵见了裴长宁一次。他性子温和,便是心中有事也都是独自藏着的,面上是一分也不露。难道说他是因为罗氏是枕边人,所以才会尽数表露出来?

然而一个人的性子养成了之后,便极难改变,裴长宁不是个容易情绪外露的人。

罗氏在胡说!

叶葵回想着这段日子同罗氏每每见面时对方说的话做的事,心里隐约浮现出一个令她极其不快的念头来。

罗氏的模样,竟叫人不由觉得她对裴小九有意思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267嫉妒之火

不过就算真的察觉出了蛛丝马迹,只要事情一日没有到非要戳破不可的地步,那就还应该当做不知。

叶葵面上并没有露出丝毫别样的神色,她只淡淡地道:“没有消息便是再好不过的消息,八嫂难道不知?”

“想必九弟妹说了这会子话也乏了,我们便都先回去吧。”七夫人慌忙起身,说着话一边同众人使眼色。

叶葵瞧得分明,知她是担心自己,所以才会想要为自己解围,当下便也接上了她的话道:“七嫂眼力就是好,我这还没出声呢便先瞧出来了。我倒是还真有些乏了,也就不留几位嫂嫂多坐了。”

主人都已这般说了,她们便是脸皮再厚,这会子也是不好继续留下。三夫人也不理会旁人,丢下句不咸不淡的话便率先出了门。二夫人笑着又叮嘱叶葵要照顾好自己,便也施施然走了。只有七夫人跟八夫人罗氏还留着没动。

七夫人这是在等罗氏先走,她才能放心走。

可罗氏却似乎并没有要走人的意思一般,迟迟没有动身。七夫人瞧着眼前的情况有些古怪,便想要出声催促催促,可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她便听到罗氏道:“九弟妹的模样,我怎么瞧着竟似乎一点也不关心九爷。”

七夫人闻言,心头的怪异感觉愈加明显起来,恨不得立刻便堵了罗氏的嘴将人给拖出去。

这只要是稍微长了点心的人便能瞧出来叶葵如今是真的不想提起裴长歌的事来。她一个才十五六岁的年轻少女,怀着孩子,夫婿人在战场。她这心里不必去想都知道是慌得不行的。她这会不愿意提起裴长歌跟苍城来,最是正常不过。有哪个人会愿意将伤心事说了又说,拿出来反反复复咀嚼的?

这是嫌心中还不够苦呢还是如何?

七夫人见罗氏今日一点眼色也没有,还说出了这样近乎指责的话来。脸上的笑容便有些难以维系了。她急忙冲着罗氏身旁的丫鬟道:“还不快些伺候你们夫人回去?”

罗氏看了七夫人一眼,终于站起了身,只是人没有往外走,却是又对叶葵说了句:“九弟妹的心也不知是放到了哪儿去,这个时候竟会不担心九爷,实在是叫我想不明白了。”

叶葵方才的几句话是说的极寡淡。可是七夫人都听明白了,她这只是不愿意露出担心的模样罢了,怎么老八媳妇今日是中邪了不成!

她方要出声去阻,叶葵却已经抢先说了起来:“听八嫂的口气,倒似乎比我更关心九爷呢,这莫非便证明了八嫂将心都放在了九爷的身上?”叶葵说着话,心中微微冷笑起来——那缎子的事,看来池婆也许根本就没有猜错!

罗氏脸皮一僵。

七夫人整个是懵了。

她不由暗自庆幸起来,还好二夫人跟三夫人那两人已经先走了,要不然如今的这些话被她们两人给听见了。还不知要生出怎样的风波来呢!这老八媳妇往日里看着是最着调没有的人,若不然老夫人也不会对她另眼相看了。可是如今倒好,她那嘴里说的话,怎么听都叫人觉得别扭。

更不必说老九的媳妇,方才说的那话算什么?

七夫人夹在中间,听着两人的话。焦头烂额,生怕继续呆下去会闹出什么不好看的事来,慌忙上前挽住了罗氏的一只胳膊,道:“知道你们两人的妯娌关系比我们几个都要亲近,可这还当着我的面呢,多少也该可怜可怜我吧?显得我就跟个多余的似的,我就偏要拉了八弟妹一道走,叫你们说不了话!”

她插科打诨将话给错开了去,又对她们二人的关系下意识加以描绘美化了许多。

罗氏心里微松,方才被叶葵那突来的话一堵。可差点没将她给吓得脸色大变,这会子七夫人愿意插手她当然也就乖乖跟着去了。

等到两人也走了,叶葵才冷着脸将手边的一本书给扫到了地上。

她没事便要随手拣本书瞧瞧,所以各处都有杂记之类的小本子,如今被她扫落的那一本上头恰好记了出才子佳人的故事。这种故事本就是用来打发时间的。在叶葵看来无趣之极,她平时也不过就是随手翻检而已。

可如今她一看到那本书,心里就不由冒出一连串的念想来。

罗氏的古怪表现,怎么瞧都是对裴长歌有意思的模样。可是她分明是老八的媳妇!而且老八跟裴长歌生得几乎一模一样!

“不对…”叶葵低头看着秦桑俯身捡书,突然低声自语道,“裴长宁的眼睛…”

他们兄弟两最大的区别,不就是在眼睛上吗?

一个是健全的人,而另一个却是天瞎!

这就说得通了——

为什么罗氏会有这样的表现,对她隐隐约约的嫉妒,对裴长歌隐隐的倾慕,霎时都说得通了。兴许也正是因为裴长歌跟裴长宁是双生的兄弟,两人生得一般无二,可是其中一个却是盲眼的,而罗氏又恰好嫁给了盲眼的那一个,她心里怎么会不觉得嫉妒…

叶葵坐了回去,手撑着下颌无声地叹息起来。

她可一直都以为罗氏是喜欢裴长宁的。

原来,这可能从一开始便是她想错了吗?罗氏喜欢的人,并不是裴长宁,而是裴长歌?她看着裴长宁的温柔神色,其实根本就是将裴长宁当成了裴长歌来看的?因为两人生得一模一样,所以这事才成了一场悲剧?

叶葵不由微微头疼起来。

都到了这种时候了,偏生身旁却还有个罗氏这样的不稳定之人。她可没有心思同罗氏在这会斤斤计较,所以罗氏最好聪明些躲得远远的,否则最后难堪的那人肯定会是罗氏。

就算她能不管罗氏最后会如何,冷硬着心肠收拾她一顿,可也得顾忌着裴长宁呀!

裴长宁可一直都是个好兄长,一个温和的好人。

叶葵跟裴长歌都有着同他截然不同的性子,所以他们二人对裴长宁这样的人全无抵御之力。她不想伤害到裴长宁,所以罗氏最好能够学得聪明一些。

视线又落在了那本被她扫落的书上,如今已经被秦桑捡起来拍打干净放了一旁。

才子佳人花灯之夜,树下邂逅…

这样的故事是不是也发生过在罗氏的身上?她遇到的那人到底是裴长歌还是裴长宁?

叶葵蹙眉,暗自骂了自己一句:想些什么乌七八糟的事!

都说孕妇脾气怪又大,现在瞧瞧还真是。罗氏这才说了几句话,她就忍不住发火了,若是搁在过去才不会这样。看来罗氏应当也是怀孕了的缘故,先前她好歹还能装一装,今日可是都快要直接将话给说开了!

叶葵又叹了口气,躲回了卧房,歇息去了。

一觉睡醒,她迷糊间竟然出了一身的汗。招呼秦桑跟燕草服侍她洗了澡换了衣裳,她这才觉得舒服了些。

临近酉正的时候,她接到了秦桑从耗子那带回来的消息。

秋年还是不见人影,可是如今他们却已经知道他是往南去的。

“江南?”叶葵听到南边二字,下意识问道。

秦桑摇摇头,道:“不是…是南疆…”

叶葵挑眉,看向秦桑问道:“秦桑,我若是没记错,你该是南疆人吧?”

“夫人没记错。”秦桑点点头,“只是奴婢很小的时候便已经来了凤城,从未回过南疆。”

她跟秋年都是裴长歌的手下,两人又都是孤儿,叶葵便问:“秋年也是?”

秦桑再次摇头,迟疑着道:“秋年并不是南疆人…”

叶葵眉头紧紧皱起,烦躁地揪了一把自己披散着的长发,“那他去南疆做什么?又是这样的时候,竟然一声不吭便跑去了那里,他是疯了不?”

“夫人,”秦桑忽然唤了她一声,“奴婢想起了一件事。”

“什么事?”

秦桑努力回忆着,缓慢地道:“奴婢当初便是在南疆第一次见到了九爷跟秋年。那一年,奴婢记得九爷也才十一二岁的模样。”

十一二岁,带着秋年去了南疆?

叶葵脑子里飞快地计算了起来。她认识裴小九的时候,他才十岁,那也就是在他离开了鸿都一年后的事!千里迢迢去了南疆?永安侯竟然会答应?还有当初她初见到他的时候,他也是孤身一人。那个时候的他,又是要做什么去?

迷雾重重扑面而来,又急又快将叶葵打了个措手不及,猛地将思绪都收拢了来,急声问秦桑道:“当年是在南疆的什么地方?”

秦桑回忆间想起了自己的阿爹来,心头有些不是滋味,听到叶葵问话才蓦地回过神来,道:“是山景郡乡下的一处地方,叫花江。”

“山景郡?”叶葵呢喃着这个地名,想起了裴长歌送过她的那些玉雕。

——山景郡盛产玉石!

叶葵舌尖微涩,艰难问道:“山景郡过去叫什么?”

秦桑垂眸,“叫景都。”

景都…是那个已经被灭了的南鋆国的都城…

南鋆国没了之后,景都便改名成了山景郡,成了大越的一个郡。

268犹如困兽

大越当年便是看中了南鋆景都盛产美玉,才会起了贪婪之心,将原本的友邦生生夺下,让其成了自己旗下一个小小的郡。

南鋆国地方本就不大,不过只是个偏居一隅的小国而已。但是等到大越真的想要从南鋆手里夺下想要的“肥肉”时,仍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成行。其中的代价远比当初承祯帝所想的要大许多。

阿莫比久久未能啃下苍城,啃下大越,不过是因为大越兵强马壮。可是比起阿莫比来,远远不如他们的人来得强壮擅战的南鋆人,竟然也能苦苦抵御大越数年的攻克。

叶葵曾就这个问题暗自想过,以少敌多,以弱抗强,却还能坚持数年,可见南鋆国定然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历史上,并没有出现过大越或是南鋆这样的国家,叶葵也就没有法子对南鋆有任何多于都大越民众所知的地方。然而她还是想到了其中的不同之处,南鋆国的地理位置太特殊。

大越人口中的南疆,叶葵本以为会同她后世所知的南疆截然不同。

可是等到她真的看到了地图,却发现其中的区别虽有,但并不大。

说起南疆,她的第一反应便是巫蛊二字。

历史上的南诏国,想必同这个世界的南鋆国有其相似之处。巫医、蛊虫…还有图腾…

“图腾!”叶葵倒吸一口凉气,有个一直以来都被她给遗忘的点,这个时候突然就冒了出来。她从未往别的地方想过,可是如今一件件结合起来,竟像是能连成一条清晰的线一般。

秦桑听到她惊呼的声音,蓦地抬起头来,问道:“夫人您在说什么?”

叶葵低声吸气,问道:“南鋆国可有什么图腾?”

“没有…”秦桑摇了摇头,神情有些困惑。

叶葵闻言亦有些吃惊起来。急切地道:“没有图腾?那么可有什么供奉的神灵或是神兽?”

秦桑仍旧摇头,可是顿了顿,她忽然露出个恍然大悟的神情来,道:“夫人我想起来了。虽然我离开的时候年纪尚小,可是我隐隐记得曾经听我阿爹说起过,我们是供奉辟邪神兽的!不过我家自小便穷困,我也没见我阿爹供奉过,所以我从来也不知辟邪神兽是个什么模样。”

辟邪——

像是有道惊雷在耳畔落下,叶葵半张着嘴,伸手捂住了平坦的小腹。

她怎么会忘记呢…

那东西的样子。分明就是辟邪啊…

辟邪又称貔貅,相传是种凶猛的瑞兽。叶葵一直都没有想明白,凶猛跟瑞字怎么会被摆放在一起。瑞兽不都该是慈祥和蔼可亲的吗?可是貔貅就是这样一种凶猛的兽。

中国古代的神话传说中,辟邪生有龙头。骏马的身子,还有麒麟的脚,浑身披着灰白色的毛发。看上去却又像是一只狮子一般。没有翅膀,却能够飞翔。头上生有长角,狰狞可怖,凶相毕露。却是瑞兽。

这一刻,叶葵终于记起了裴长歌背上的那片纹身。

幼年时,春日戏水,裴长歌后背上的衣服被春禧给泼得湿透。上头便隐隐约约映出一幅图来。

她疑惑了许久,才终于在婚后看清楚了那副图。

是一只兽的模样。

裴长歌背上纹着的,就是这样一只异兽。

纹得十分精细,羽毛脚爪,就连角上的纹理都清晰得很。不知用什么东西刺成的黛色细线密密麻麻像是蛛网一般爬满了他玉石一般光洁的后背,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会张着大嘴从他的皮肤上冲出来。

灯光下看过去,充满了诡异跟邪气。

又狰狞。又动人心魄。

她好奇地问过裴长歌。却被他笑着给搪塞了过去。如今她终于记起来了,那东西就是辟邪呀!

是南鋆国人所供奉的神兽,辟邪!

可是这样一个东西。为何会纹在大越的少年将军身上?不对,那东西分明在他年纪还十分的幼小的时候,便已经在他的背上落地生根了!

这其中,怎么可能会没有秘密?

叶葵努力将呼吸放得平缓,强自镇定着将秦桑给打发了出去。

她要好好理一理,再理一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