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愧疚还来不及,哪里有心思去想旁的东西。”裴长歌说起这个,倒显得有些漫不经心起来,“倒是萧家的事的确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了。”

他这般想,叶葵又何尝不是。

她从来没有怀疑过当初萧家被承祯帝给整成那样,里头会另有别情。然而眼下的情况看下来,当初那件事,九成九被承祯帝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既然萧家手里能有南鋆皇室的半张藏宝图,那么给他们安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也并不如何过分了。

叶葵只觉得心中冷冷的,一丝温度也寻不到。

果然这些事,只看表面是远远不够的。

永安侯为情爱所困,所以才会犯下那样的错。可是萧家为什么呢?当时前景一片大好的萧盛,为什么会帮着南鋆藏下半张藏宝图?这些事,若是林氏跟永安侯不说,恐怕就真的永远没有人会知道了。

“外祖母怕是不愿提及。”叶葵轻声道。

她虽只同林氏面对面地说过一次话,可这仅仅一次也就已足够她大致看明白林氏这个人了。林氏若是愿意说,又怎么会等到现在。叶葵甚至开始忍不住怀疑,那半张所谓的藏宝图还在不在。毕竟从林氏看来,萧家会惹来这样的大祸,都是这半块东西惹来的,她不烧了这东西祭奠萧家人,都有些显得说不过去了。

这样的疑虑,裴长歌心中亦有。可是眼下不论说什么,都没有用处。他扶着叶葵去床上,蹲下来亲手给她脱了鞋子,一边道:“明日终归是要亲自去一趟的,现在想的再多也没有用,倒不如好好睡一觉才是。”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都睡不安生。

离他们预计爆发的日子越来越近,身在局中的人自然也就是越来越无法轻易入睡了。

这一夜,两人亦是近半夜都是醒着的。

第二日一早,几乎是同一时间,两人便又都醒了过来。

起身,梳洗,换了衣裳出门。

并没有折腾多久,叶葵便带着秦桑出了门。三夫人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说教了她半日,说她大着肚子怎还往外边跑。又隐晦地说起裴长歌不在了的事来,暗指她不为男人守孝日日只想着外头的花花世界,全然不知三从四德。叶葵见她简直就是一副恨不得直接将《女则》这类书砸到自己脸上的模样,心下大为不耐,索性直接恶心了三夫人一把:“三嫂有这功夫,倒不如多去管着些三哥。听说这些日子,三哥总想着要去给二哥烧香,莫不是心虚?”

三夫人听了,果然立刻便没了同叶葵折腾下去的心思。

叶葵这才顺利出了门,上了马车便直接往长安巷而去。

马车夫是永安侯亲自安排的人,所以悄悄出门的裴长歌在马车行至半道的时候便上了马车。秦桑则下车去寻了秋年,另外去筹办旁的事。

最近这段日子,众人便没有一个轻省的,个个都恨不得多长出几条手臂几个脑袋来。

等到半路的交接完成后,夜里睡不着的叶葵这会却开始哈欠连天。她怀着身子,本就渴睡,偏生夜里又总是睡不着,这会坐在马车上不晕倒是开始困倦起来。

裴长歌便将她抱在了怀里,让她寻了个舒服的位置便哄她睡起觉来。

叶葵也不强撑着,过会还得有场硬仗要打,这会不睡饱了精神,过会可不成。

这般想着,没一会她便已经闻着裴长歌身上有些冷冽的气味睡了过去。

等到再次睁开眼的时候,马车已经在长安巷的某个角落里停了下来。

天日渐冷,这巷子里住着的又都是贫苦人家,这个时候又已是出门上工的时候,所以此刻巷子里一片寂静,并没有什么人影。林氏想必也是有些顾虑,不愿同人走得太近,所以住的地方也就显得更加偏僻了些。

裴长歌扶着叶葵下了马车,不动声色地叩响了林氏的门。

“是谁啊?”应门的声音是个年轻的男人。

“咿呀——”,木门开了个缝,从里头探出个年轻男人的脸来,看着外头疑惑地道:“你们是?”

叶葵看着他笑了笑,神情自若地唤了声:“小舅舅。”

门内萧家唯一的血脉林安闻言身子一震,上上下下打量了叶葵一眼,而后略带疑惑地道:“你、你是上回那个姑娘?”

事隔许久,他一时间也有些不敢肯定。可是她却唤他小舅舅…

“是我。”叶葵点点头,“外祖母可在家中?”

林安听她问起林氏来,警惕地看了她一眼,又看看裴长歌,道:“有什么事,同我说也是一样的。”口中说着这样的话,他心里却愈发疑惑了起来。先是管他叫小舅舅,又唤林氏做外祖母,那岂不就该是他姐姐的孩子?可是他的姐姐…林安心里陡然升起一阵不安来,下意识要将门重新闭上,却被裴长歌一手挡住。

“小舅舅,若是你不放心,便去请了外祖母出来可好。”裴长歌笑着道。

林安却觉得他笑得不怀好意,心里愈发紧张,一会摇头一会点头,根本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想关门可是却又被裴长歌给拦住了。他不由在心里骂了一句:怎么瞧着人生得跟个姑娘似的好看,力气却这般大!

僵持着,叶葵生怕路上会突然冒出来几个人。虽然在这种地方能认识她跟裴长歌的人根本就不会出现,但是以防万一,还是该小心为上,所以便准备直接硬闯了再说。谁知正在这个时候,门内传来个孩子的声音跟凌乱的脚步声。

“爹爹,你在做什么呢爹爹?”

叶葵听出来,是林安的儿子。

林安心慌意乱,急忙扭头去赶:“快回屋子里去!”

可小小的孩子哪里会听他的话,反倒是越跑越近了。紧接着,门内便又响起了一个声音来:“耀儿,快回来。”说完,那个声音“咦”了一声,蓦地道:“门口…”

林安不答话,只唤了声“娘”。

叶葵慢慢收敛起嘴边的笑意,用林氏正好能听到的声音唤道:“外祖母。”

脚步声骤停,而后便立刻大步挪到了门边。林安被只手推开,林氏打开门站在门内静静看着她,复看看裴长歌,丝毫没有迟疑地大开着门对两人道:“进来。”RS

329兵不厌诈(一)

从他们的脚迈进门的那一刻起,林安眼里的警惕之色便再没有消失过。

叶葵清楚他此刻的心思, 不论换了谁,这会都不可能对她跟裴长歌放下心来。更何况,林安还是见过她的。偏生那仅仅的一面,她也未能在林安心中留下任何的好印象。所以今日,他们还能如愿进门,便已是极走运的事了。

萧家败落的时候,林安尚且年幼,许多事他应当都不知。

而看林氏的样子,那些往事、秘密或是旁的什么,她也都未曾告诉过林安。所以林安现在应该还是如同白纸一般纯澈的人,关于南鋆的事,他也应当一点也不知才是。

果然,进门没一会,林氏便寻了借口要将林安打发出去,“安儿,你带着耀儿出去吧,这边有娘在便够了。”

林安自是不允,可是看样子应是听惯了林氏的话,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反驳,只是讷讷地道:“娘,我还是在这陪着吧。”

“出去吧。”林氏摇摇头,催促起来,“这里不用你,你留着也没什么用处。”

林安听了这话,面色有些颓唐,终究还是抱着儿子出去了。

门被紧紧闭合,林氏示意叶葵在椅上坐定,而后才淡淡地道:“特地来寻我可是有什么事?”

叶葵也不拐弯抹角,直接便道:“有一事,不得不亲自来求外祖母帮忙。”

“哈哈…”林氏干笑两声,而后自嘲地道,“求我帮忙?我就是一糟老太婆,还能帮上你什么忙?”我分明连你母亲都无能为力,又如何还能帮你…林氏心中苦闷地想着,眼中渐渐流露出痛苦之色来,急忙低下头去,转换了话题道:“这位是?”

她看向裴长歌,只觉得隐约间似乎有些眼熟,眉眼明明并不熟悉,可是他身上的那种气却叫她忽然间便觉得莫名熟悉,似乎在哪里瞧见过一般。可是她敢肯定,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眼前的年轻人。

看着看着,她的视线便落在了叶葵高高隆起的肚子上。

“见过外祖母。”裴长歌不知林氏心中所想,行了一礼唤道。

叶葵则在一旁解释他的身份,“是我的夫婿。”

林氏闻言眼睛一瞪,她虽身居市井,可多少也听说过一些,叶家的二小姐嫁入了永安侯府,夫婿乃是裴家的第九子。可是,裴家小九的死讯不是早就已经公布了吗?如今那件事,不是早就已经人尽皆知了吗?

“娘,我还是…”

正想着,门外忽然传来林安的声音,紧闭的门被叩响。

林氏的身子骤然一颤,而后飞快地扭头看向紧闭的门,厉声喝道:“不准进来!”

她虽然在长安巷这样的地方住了十几年,可到底曾是萧家的夫人,是名门之后,乍然见到明明已经“死”了,如今却又活生生立在她面前的裴长歌,她立刻便反应过来其中的蹊跷。

所以在林安再一次想要陪在她身侧的时候,她下意识厉声喝止了他。

连当初萧家的事,她都没有打算告诉林安。如今这样看上去似乎更加危险的事,她又怎么可能会让林安涉险。所以这件事,她是绝不可能让林安参与其中的。

“你们也快些离开,再不要来寻我!”说到底,还是现在的安定生活更加重要。林氏扭头便压低了声音对两人下起了逐客令。

叶葵面色一变,先前林氏肯让他们进门她本以为事情可能并没有她想的那般艰难,可如今看来,林氏却是真的连一点要帮他们的意思也没有。

裴长歌看了叶葵一眼,而后索性便干脆地冲林氏说道:“我们也无意叨扰您,只是有件事,除了您怕是便没有人能帮我们了。”

“我没什么能帮你们的。”林氏冷声道。

叶葵定定看着她,微微弯起唇角,只说了一句:“外祖母,今日原是侯爷嘱我们来寻您的。您说,您真的帮不了我们?”

林氏愣住。

谁也不曾说话,过了好一会,林氏才将自己有些颤抖的手缩进了袖中,犹疑地问道:“此话当真?”

“自是真的。”

林氏闻言,这才收起脸上的狐疑之色,声音有些干涩地道:“侯爷让你们来做什么?”

“您何须明知故问?”兵不厌诈,叶葵装作老神在在的模样地道,“除了那件事,侯爷又还能为了什么事特地让我们来寻您?”

裴长歌紧接着道:“您若是不愿意提起,那我们自然也就只好回去了。只是那件事,您一直藏着,难保有一日不会再将萧家牵扯进去。看小舅舅的模样,应当是什么也不知的才是,您可曾想过,一旦事发,他该当如何?”

林氏听着两人唱双簧,手心都沁出冰冷的汗来。

她的确不愿意林安出事,所以她才能在这腌臜又鄙陋的长安巷中一住便是十几年,所以她才能只给林安娶个老秀才的女儿。也正是因为抱着这样的心思,所以她明明从未离开凤城,也不肯去打听一分萧云娘的事。

可是不管生活如何艰难困顿,他们都不能离开凤城这个伤心地。

其一,自是因为她舍不得自己的女儿。就算不能知道她过的如何,可到底也同她生活在一个地方,心中多多少少也能觉得安慰一些。可是这安慰是如此浅薄,她的女儿明明早就已经死在了外乡,可是她却一直都不知道。所以她才会在从叶葵嘴里得知萧云娘死讯的时候,那般失态。

当然,这只是他们留在凤城的其中一个原因罢了。

另一个却是为的那桩秘密。

这是她的夫君萧盛在离开之前,特地嘱咐过她的事。

当初自南鋆凯旋归来后,她便发现萧盛有些不同了。她一直都不曾问过他,是直到那一日他半醉半醒间将心里的话吐露出来时,她才终于知道了一切。

那场仗,是他们打过的最惨烈,也是最难忘的一仗。

哪次打仗不死人?

可是他从未见过那么多的人,接二连三地从城门上跳下来,在他们的马匹面前摔得脑袋开花。

他没法忘记,也不能忘记。

烫手的山芋就在他手里,可是他却不能放下。

林氏亦是自那一日后,再无法将心放下来。

果真,并没有过多久的安定日子,萧家便迎来了灭顶之灾。她带着庶子艰难偷生,甚至不能为庶子冠萧姓。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曾毁了那东西,只因为那东西是萧盛最后交给她的。

如今过了十几年,就在她几乎要将这件事给忘记了的时候,叶葵跟裴长歌的到来骤然便又将这些事给掀了出来。

她害怕…害怕得厉害…

“你们走吧,那东西已经被我毁了。”林氏闭上了眼睛,嘴角翕翕,轻声道。

叶葵跟裴长歌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不信。他们怎么可能会信?虽然他们也早就已经想过这个可能,但是林氏一定不会这般容易地便将东西给毁了去才是。

“不信?”没有听到回应,林氏自嘲地笑了笑,“不信也得信,那东西的确已经不在了。”

心念电转,叶葵突然扯了裴长歌一下。

裴长歌眼皮一跳,立刻在林氏跟前“扑通”一声重重跪下。

而后叶葵便红着眼睛哭了起来,啜泣着道:“并非我们不信,只是外祖母您可知,这是救命的东西,若是今日我们空着手回去,来日我也就只能跟肚子里的孩子一道赴死了。可怜他连一眼天都不曾见过,便只能跟着他无用的母亲一道去死…”

林氏明知她这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可是不知为何听着听着仍旧觉得心疼鼻酸,眼眶也红了起来,急忙制止道:“罢了,不必说了。你好好活着便是了,何须这般在我面前提死。”

“求外祖母可怜可怜阿葵跟她腹中未出世的孩子。”裴长歌听叶葵哭哭啼啼地说完,心里立刻明白过来她这是准备来一场苦肉计,便也就重重磕起头来,口中一边念叨着求林氏可怜可怜叶葵跟他们的孩子。

这一招,看似无用,可对付林氏怕是能用大用处。

叶葵还清清楚楚记得当日林氏在听到萧云娘死讯时惨白的脸色,失魂落魄的模样,这便说明林氏在面对萧云娘的死之时,心中是充满了愧疚不安跟心酸的。这也就说明,林氏虽然面上不待见她,可心里其实对她也是充满了愧疚的。恐怕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先前林氏才会想也不想便让他们入门。

因此苦肉计这种计谋,对付林氏一定会有作用!

一人哭,一人磕头。

两人分工合作,没一会便果然逼得林氏睁开眼睛,弯腰来扶裴长歌,一边怒道:“你们这是准备逼死我不成?”

“不…外祖母,今日是您想要逼死我们才是…”叶葵闻言,知她心里已经松动,干脆地就又在林氏脑袋上扣上了一顶大帽子。

林氏闻言,悚然一惊。

她沧桑的面上渐渐流露出种痛心的神色,嘴里呢喃道:“我怎么舍得逼死你们…我怎么舍得…”

当日,萧云娘要嫁入叶家,她不答应,结果她年轻的女儿似乎也是这般哭着在她面前说的…她这个做母亲的想要逼死她…RS

330兵不厌诈(二)

林氏痛苦地捂住了心口,脑子里不断地冒出萧云娘的身影来。

她再看看叶葵,明明生得一点也不像的两个人,那双眼睛却怎么能这般像。落在她眼中,叶葵那双泪盈盈的眼睛分明就跟当年的萧云娘如出一辙,叫人一时间再也分不清。

“罢了,留着终归也只是个祸害…”她近乎叹息地念了一句,而后扫了两人一眼,道,“好了,该给我看的戏也都给我看了,都安生些吧。”

叶葵擦了泪,嘴角立刻弯出一道弧线来。裴长歌额头微红,脸上神情却是意外的自得。

林氏收回视线,不无恼怒地骂了句:“两只小狐狸!”可是脸上却并没有怒气,而是冷着一张脸,没有笑也没有怒。

恐怕更像是狼崽子才是。

叶葵笑了笑,心里默念了一句。

“外祖母,那东西交给我们,也算是好事一桩不是吗?留着它,终归是个祸害。”裴长歌适时又添了一把柴。

林氏艰难地扯了扯了嘴角,同两人徐徐道:“且等着吧。”说完,她也不看人,自己继续往里头走去。在谁也瞧不见的地方,林氏悄悄从几个没有刻字的牌位下方的佛龛中,取出了一块东西。

是个布包。

最外头的那层面料已经十分陈旧,泛着黄,像是轻轻一碰就会破碎一般。

谁也不知道,原来这东西就被藏在这么显眼的地方。可是林氏知道,这东西就算真的被人发现了也根本就没有丝毫用处。在萧家手里的,不过只有一半。而单凭这一半东西,是什么也做不成的。这世上的东西,势必要完整的,才能有用。残存的一半,只要不是落在拥有另一半的人手里,那么落在谁手里都是一样的——一样的没有丝毫用处。

林氏没有翻开最外头的那层布,便直接拿着东西出去递给了裴长歌,道:“东西给了你们,便同萧家再没有丝毫关系。这东西也不是你们从萧家取走的,这屋子里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姓萧。这里头究竟包裹着什么东西,我也不知,你们也不必问我。”

叶葵不由敛目。

难得来一次,所谓的苦肉计也就只能用这么一次罢了。所以她是极想要亲自看一看的,打开来看一看里头的东西是不是他们想要的东西。可是…林氏既这般说了,他们便不好再当着她的面打开来检查一番。若是那样做了,谁知道林氏会不会当场反悔,将东西直接给收回去?

他们能成功进来一次,却不知还有没有第二次机会能被林氏放进门来。

所以他们不能那么做。

她才在心中下了决断,那边裴长歌便已经同林氏赔罪道:“今日打扰外祖母了,此事就此了结,再没有第二回。”

“你心中明白便好。”林氏将东西交给了他们之后,似乎就又恢复到了先前的模样,慢条斯理地坐下,看着他们二人道,“走吧,再待着也没有用处了。”

裴长歌将东西收好,扶起叶葵决定离开。

走至门口,看着眼前即将被打开的门,叶葵蓦地回过头去对林氏道:“我娘到死也不曾怨过您。”

萧云娘的手札中,的确从未流露出一句对萧家,对林氏的不满。也许她只是满腔心思都用到了叶家人的身上,从而将几乎已经断了香火的萧家给遗忘了,可是既然她的手札中没有写过,那么叶葵说她未曾怨过林氏,其实也不算是撒谎吧?

叶葵想着,便转过头来,再没有同林氏说一句话便离开了长安巷。

在她身后,林氏伸出干瘦的手抹了一把眼角,而后林安便带着儿子冲进了屋子里。

小小的孩子见着林氏便大喊:“祖母…祖母…”

林氏俯身,一把将其抱住,口中喃喃唤他,“耀儿…”

当初,所有人都觉得萧家是冤枉的,可是唯有他们自己知道,萧家的这场劫难来得不冤。萧盛对得起良心,也对得起国家,甚至对得起可怜的南鋆子民,可是他却对不起萧家诸多的人。

午夜梦回的时候,林氏也会恨他。

恨他当初为何要多管闲事,为何要接受那什么南鋆长公主托付的半张图。

萧家人的命,丢得太可惜…

林氏想着,泪眼浑浊,终究是抱着自己小小的孙儿痛哭起来。

自此,那些往事就真的烟消云散,同他们再没有一丝关系。

然而那些消散了的烟雾此刻已经团团缠在了裴家的上空。从林氏手里拿到了布包的裴长歌跟叶葵上了马车,并没有直接回裴家去。而是慢悠悠地往另一处地方而去。

宫里的事也已经开始准备了。

这会裴长歌正要去同此次事件中极重要的一个人物接头,所以叶葵索性便决定先在马车上将林氏交给他们的东西先取出来看一看再说。

正所谓夜长梦多,此刻不先看一看,她这心里便实在是难安。

但是这是相当关键的一点,她明知道这般急躁容易坏事,却还是丝毫也忍不住。

裴长歌知道她的心思,自己也急切地想弄清楚究竟是不是真的便是那另外半张图,所以马车才驶出长安巷,他便已经打开了最外边的那一层布料。泛黄的面料也不知历经了多久的岁月,的确已经十分脆弱。单凭这个,也叫人心安许多。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指不定当初萧盛在得到这半张图的时候,有没有做另外的准备。

两人屏息又掀开了一层稍微好些的料子,可里头所能看到的部分显然还是一层普通的料子。

而且所送面料也并不是太好,甚至还不如裴家的仆妇身上穿着的衣服料子。

裴长歌没有继续像是剥一株大白菜一样继续剥下去,而是将剩下的那一块东西在掌心掂量了掂量,而后对叶葵道:“你怎么看?”

“估计不会假。”叶葵摇摇头,没什么底气地道。

早知道,就算真的跟林氏闹开,也该当场便将东西打开来看一看才是。可是都已经到这个时候了,后悔也早就晚了。

裴长歌皱皱眉,继续又剥开了一层。

然而这一次,只是剥开了一点,他便道:“应当没错了。”

剥开这一层后,露出来的地方是块皮子。

一块雪白的如同最上等的杭粉一般的皮子,上头用红色的线绣着密密麻麻的图案。用手轻轻一摸,只觉得手下那块洁白如雪的皮子像是最好的绸缎一般,细滑得要命,触手之处又细腻又滑嫩,而且还叫人觉得温暖柔和如同活物…

叶葵霍然收回手指,有些愕然地道:“这是什么东西,怎么像是活的一般!”

“是山鬼的皮。”裴长歌继续将皮子同外面的那层布料分离开,一边同她解释道。

叶葵听得蹙眉,疑惑地重复道:“山鬼?是跟山魈类似的东西?”

听她说起山魈,裴长歌不由挑眉,道:“你竟还知道山魈?”

“闲来无事,看过几本志怪本子罢了。”叶葵讪讪一笑,“这两个可是一种东西?”

裴长歌摇头,手下动作不提,“山魈传说中是山里的精怪,山鬼传说里却是守护山灵的神。不过我此刻说的山鬼却并不是传说里的那种东西。这皮子,只产自南鋆。南鋆当地的人称它们为山鬼,意思是这些东西像是山里的鬼魅一般,动作迅猛难以捕捉。其实应当是一种类似于猴子的东西,只是恰好这一种的皮子雪白,遍体**罢了。不过,南鋆灭国后,这种山鬼便也就从山里消失了。此后,便再没有人见过它们。”

叶葵只觉得他说的话像是鬼怪小说一般,听得迷迷糊糊,只注意他提到这种皮子只产自南鋆,而且随着南鋆灭国,这种像猴子一样的山鬼也就消失不见了。这般说来,也就是此刻展露在它们面前的这块皮子,是当年流传下来的。那么其真实性,自然也就更加可信了!

“这也是一只辟邪?”叶葵看着那块像是活物一般舒展开来,上头连一丝皱褶都没有的皮子,迟疑着问道。

虽说看上去也像是辟邪,可出现在他们面前的这一只,却跟裴长歌背上刺着的那只不大一样。这一只,非但有两只角,而且模样也有些不同。

裴长歌却丝毫没有停顿地道:“是辟邪没错。”

话音落,叶葵像是松了一口气,道:“总算是完成了一个步骤。”

辛苦这么久,才算是完成了一个步骤…

两只辟邪的图案,其实是一副图。可是这幅图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却是谁也不曾见过。所以他们如今有了两张图,却还得花费时间将藏在这两幅图里头真正的那幅图给找出来。

叶葵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过去学过的东西竟是这般有用,可是这会却突然间有了实实在在的感受。

等到他们中途分开,叶葵去了一趟叶家见了叶殊跟叶明宛一趟,而裴长歌则去见了那个重要人物后,他们便在差不多的时辰回了裴家,在惊鹊院里碰了面。

由秦桑守着门,他们便在内室开始着手准备将真正的那幅图给剥离出来。

妙手丹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