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葵掩嘴打了个哈欠,将脑袋靠在裴长歌的手臂上,有些困倦地道:“你且去查一查再说吧。”

信也好不信也好,终归是条可以查一查的路子。

“嗯。”裴长歌应了,将她抱起安置在了床上,这才继续道,“七皇子死后,玉妃的举止看似正常,可其中还是有些不对劲。只是谁也没想到她会舍得害七皇子的事上去,大姐也只是觉得有些古怪,谁知便查出来七皇子身上不为人知的事来。”

叶葵半寐半醒,听到“不为人知”四个字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搂着他的脖子闭着眼睛问道:“七皇子是不是本就活不久了?”

“你又猜对了。”裴长歌低低地笑着,“的确就算没有先前那件事,七皇子也活不久了。这么多年来,七皇子为何在诸位皇子之间都是悄无声息的?不过是因为他身有顽疾罢了。可是偏生这病还要瞒着众人,可见有些事是早就已经准备好了的。”

叶葵松开手,将自己埋进被子里,嘟哝了句:“玉妃好魄力。”

怕是从最开始十皇子到她身边开始,一切便都已经埋下了线。

用一个本来就要死,根本就没有机会做储君的儿子来换皇太后的位置,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反而这才是最聪明的做法…叶葵想着,恍若初醒,终是对玉妃此人敬佩不已…

“不过七皇子病了这么多年,出现在人前的时候却依旧能像一个完好的人一般,可见这其中皇上也是出了十分的力气的。然而他们在七皇子身上花费的心思越多,也就越是说明十皇子的重要。”裴长歌知她还未睡,便继续说了下去。

叶葵方才觉得困倦,如今躺在了床上却又没多少睡意了,便接着他的话说道:“先是太子,而后是五皇子,再是七皇子…一个又一个…皇上可真是在十皇子身上花了十足的心思啊。”说着,她又觉得齿冷。都是他的儿子,他却为何宁愿诛杀那么多亲生骨肉,也要将十皇子捧上皇位?

“若是可以,该抽出功夫来查一查十皇子的身世了。”叶葵睁开眼睛,漆黑的瞳仁看着裴长歌,道。

裴长歌点头,这事的确该查。

只是一则如今时间紧迫,二来这事也是那么多年前的事了,要想在短时间内查清楚,难得很。

叶葵看看他有些沉郁的面色,伸出纤细的手指将他紧皱的眉头抚平,安慰道:“查不清也无妨了。终归这条路上,行至此处,我们只能是遇佛杀佛,遇神杀神。除了小十三之外,剩下的都不可能有好下场。”

“嗯。”裴长歌心中郁郁,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在她额上落下一个轻羽般的吻,“睡吧。”

叶葵心中长叹一声,重新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这一觉,便睡到了天色大亮。

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午时。

这样漫长的一觉,却连个梦也不曾做过。叶葵暗暗感慨了一番,招呼了燕草进来服侍她起身。

秦桑不在惊鹊院中,姜嬷嬷也被流朱公主想法子接回了宫里去,池婆依旧像是尘世之外的人一般,除了日日给她翻着花样做吃的之外便什么也不轻易插手。

叶葵看着被日光照得斑驳生辉的琉璃窗,思绪翻飞。

334暂且蛰伏

秋年已经同叶崇武汇合于南鋆旧都,开始按照叶葵绘好的图寻找当初南鋆国的财物。

有了那笔财物,军饷自是不成问题。同时,这笔钱,也是为了之后他们一旦失败所要面临的局面而考虑。有钱能使鬼推磨,不论如何,手头有银子,就能多一分信心。

自然,在等待这笔银子到位的时候,凤城中的人也都未能闲着。

叶葵月份日渐加重,天气又开始冷得厉害起来,她也就开始什么也顾不得,日日只渴睡起来。屋子里点上火盆,她便捧着个大肚子在那呆呆地坐着,一动也不想动。若不然,便是埋头大睡。看上去分明就是个除了吃饭睡觉之外什么也不在乎的主,可天知道,她那脑子在浑浑噩噩的外表下运转得究竟有多快。

从一开始她觉得自己根本就不擅于捕捉人心,不擅谋划,到如今她几乎能直接在脑子里部署出接下去要走的路要做的事,其间只不过短短几个月。

一个人要成长起来,其实根本就不需要多少时间。

很快,远比你所想象的还要快上许多。

叶葵躺在那小憩,脑子里却满满的都是剩下的那段时间里可能会发生的事,以及他们需要如何应对的方针。

先前裴长歌去查过容梵的事,也的确如同叶葵所想的那样,这一回他们是真真正正地想对了。裴长歌的人手一部分跟着秋年去了叶崇武那边,而另一部分则留在了凤城。这一次为了彻底明确他们暗中所猜,几乎动用了他留在凤城的全部力量,也终于明明白白从容梵那得到了肯定的消息。

他的确是在为十皇子做事。

不,更准确的说,应当是在为承祯帝做事。

回来之后,裴长歌说了这些事之外,便只对叶葵说了一句,“十皇子像是傀儡。”

可是他们心里都明白,十皇子并不是傀儡。因为要扶持他登基的人,是他的父亲,是大越的皇帝,而不是旁的人。一个皇帝哪里还需要另一个皇帝傀儡?承祯帝只不过是真的想要将十皇子送上皇位罢了。

甚至于,都不必自己的儿子亲自动手,他便已经将前路都给扫荡平整了。

而因为十皇子并不明朗的身世所碍,承祯帝的动作只能弄得如此浩大,甚至不惜亲自将自己的几个儿子送上黄泉路。

这一点,叶葵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

承祯帝为何非得选中十皇子?

若说是七皇子,那么还能往玉妃的身上去想一想。也许承祯帝对玉妃情根深种,所以哪怕七皇子并没有帝王之才,他也愿意将他送上皇位,只因为他是玉妃亲生的孩子。可是十皇子呢?十皇子只是一个养育在玉妃膝下的孩子,却不是她亲生的。所以承祯帝要扶持十皇子,自然也就跟玉妃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这其中的原因,似乎只能往十皇子的生母身上去寻。

可是…没有查到…

就像是被人刻意抹去了一般,裴长歌的人完全没有寻到任何跟十皇子身世有关的蛛丝马迹。十皇子就好像是突然之间出现在宫里的一个孩子一般,他的生母,连一点可供寻找的踪迹也没有。

这未免也太古怪了一些!

但没有法子,他们也就只能尽量留出几个人手来继续深入查找,静候消息。

叶葵已经做好了十皇子被诛的准备,也就暂且将这件事给抛之脑后丢给裴长歌的人去找,她转而惆怅起了另一件事。流朱公主的事拖不得了,可是宫里仍旧一点动静也没有。

好在如今他们已经安置好了大部分事务,现在同宫中的消息并没有过去那般闭塞。经由曹内侍的手,再通过裴贵妃,他们早就已经同流朱公主暗中传递过消息。

若是她主意已定,那么事情也就在这几日了。

已进仲冬,她的肚子顶得高高的,像座小山。叶葵抱着肚子,恍若抱了一颗巨大的球。天气冷,她穿得也就多了,裹得厚厚,几乎将整个人都埋进衣裳里去。

远远看过去,就仿佛看到一颗大球抱着颗小球一般。

这样的场景,自入冬后,众人便总是三五不时地便要看上一回。

叶葵却浑然不觉,只坐着有时也能睡着。一日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后,她做了个梦,似乎梦见了流朱公主…

而彼时正处在元禧殿中的流朱公主却正起身。

她先是因为叶崇武的死讯,后是因为和亲之事,很是闹腾了一番。后来虽然不闹了,可脸色却从来没有好看过。宫里的人都知道公主殿下这段日子的性子比她过去未嫁入叶家之前恐怕还要差上许多,所以轻易也都不敢来打扰她。

何况左不过再过半个月,她就要嫁到阿莫比去了。

可惜了,虽然足足花了两个月来备嫁,可是这一次的婚事却丝毫没有成亲该有的模样。就算流朱公主换上了嫁衣,也依旧像是只没有生气的偶人一般,不会笑不会喜。

孀妇,不过才死了夫婿几个月,便要被送去和亲。不管换了谁,想必心里都不会太好受。

大越的人多多少少都听说过些阿莫比的事,想到自己如花似玉的公主殿下就要嫁给个糟老头子,哪里还能有心里好受的,这就更是不敢不听流朱公主的话了。

所以哪怕流朱公主没日没夜地昏睡,众人惶恐也仍是不敢轻易去唤她起身的。唯有等到她自己醒来唤他们了,他们才敢进去服侍她起身。

这一日,流朱公主已经睡了足足十个时辰,其间滴水未进。

因此此刻见她终于肯起身了,身旁伺候着的人当即便松了一口气,一边服侍她穿衣,一边殷切地道:“公主殿下,晚膳已经备妥,您是如今便用还是…”

“如今本公主要何时用膳,也由你们管了不成?”流朱公主展开双臂任何宫人为她整理衣饰,冷着脸不咸不淡地道。

宫人一听,急忙跪地求饶。

流朱公主一脸厌弃,摆摆手道:“都滚出去,看着就碍眼!”

众人无法,只得低着头后退着出去。屋子里只留下个姜嬷嬷跟一个原是裴贵妃手底下的宫女。

外头的天色早就已经昏暗,流朱公主饿了许久,又囫囵睡了那么长的时间,此刻面色憔悴,竟像是站都站不稳,立刻便要晕过去一般。姜嬷嬷心里颇担心,压低了声音道:“公主,您先用些东西垫垫吧。”

饿得久了,到底伤身子。

可是流朱公主却只是摇摇头,而后微微一笑,苍白的面上便现出一个极动人的笑来。清池中的雨后白莲,带着股决绝又脆弱的美。同样有些发白的嘴唇微启,她哑着嗓子道:“是时候了。”

姜嬷嬷闻言,身子一震。

“是。”而站在姜嬷嬷身侧的宫女却是镇定得很,只淡淡地应了一声是。

姜嬷嬷这才像是回过神来一般,强行将心里的惶恐都给压制下去,露出坚毅的神色来,亦应了一声是。

只是虽说是时候了,可单单准备也得先花上一天才是。

他们势必要将事情做得万无一失才是。

流朱公主的事,只是整个计划的其中一把钥匙而已。如今钥匙要开锁了,那么下面的那些计划也就必须跟上。因此她这边是时候了,这个消息就必须先传到裴贵妃耳朵里,而后再顺顺利利地送出重重宫门去,一直送到裴长歌跟叶葵的手里才行。

部署了这么久,决不能因为某些细节而前功尽弃。

为此,叶葵甚至做了另一套完全的准备。

不过这个准备,却是瞒着流朱公主的。

她哪怕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恐怕也依旧还是个内心柔弱的少女。叶葵敢肯定,一旦自己将最坏的那个打算跟解决的办法通通告诉了她之后,她一定不会答应那么做。

所以索性便瞒着,瞒着便好了。

反正那个时候,流朱公主早已经吃下了假死药,便是想要阻拦计划继续,也无能为力。

想出这一条退路的时候,叶葵也忍不住觉得自己心狠手辣。可是这世上,若是人人都只能软弱,谁来做恶人?为恶,不过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就好像当初的贺氏,叶明烟…还有许多许多的人,算起来便没有一个是好人。可是又有谁是彻彻底底的恶人?为情为爱为子为权…不论为了什么,没有人是无缘无故便想要做恶人的。

叶葵也不想,可是这却是活下去的最好办法。

不过那件事仍旧死死瞒住了流朱公主。

所以她根本就没有想到马上就要开始的那件事也许会有巨大的纰漏,只做好了自己的心理准备便将消息送了出去。然而等消息终于传到裴贵妃耳中的时候,裴贵妃却也做了另一个准备。

叶葵想要不顾一切地将流朱公主救出宫去。

而裴贵妃却因为害怕流朱公主的事情会失败从而影响到自己的大业,而决计若是不成,便直接让流朱公主的假死变成真死…左右她的计划都是要继续进行下去的!

可心跳如擂鼓,只要一日事情没有定夺,便如何也放心不下。凤目微敛,裴贵妃抬头望向了宫墙上方的那一角昏暗的天。黑沉沉的,几乎要从头顶下塌下来一般…RS

335行动伊始

熙承二十年的这个冬日,似乎尤为的冷。未到腊月,便已经下过数场大雪。往年这个时候虽也冷,可雪却远远没有如今这般下得密集。像是在昭示着某些即将到来的事情一般,大雪一场胜过一场,恨不得将整个皇城都染成白茫茫的一片。

御花园里的那片梅林,枝头也早就挂满了香气弥漫的冬梅,层层叠叠犹如落雪。一眼望过去只有厚厚的无垠香雪。

宫墙静静地立在积雪中,沉甸甸的红,映衬着灰蒙蒙的天,叫人无端端觉得压抑起来。只看着这景象,便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曹内侍佝偻着背,步步均匀地穿过梅林,往承祯帝身边而去。远远的,他隐隐瞧见了站在承祯帝身侧的那一抹身影。丁香色的衣裳外连一件厚一些的披风都没有加,站在白雪皑皑的林子里,怎会不觉得冷?

玉妃。

曹内侍在心底暗暗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立即便觉得自己的胆气似乎更加足了些。

不过从一开始,他的胆气便始终都是足的。若是连这点胆子都没有,他又如何能爬到现在的这个位置,如何能在承祯帝这样多疑的人心中取得一席之地?他如今所欠缺的,不过仅仅只是一个更好的契机罢了。

贪念,他知道自己的贪念有多离谱跟可怕,又有多少可能会害死自己,可是他仍旧还是想要放手一搏。那人说的没错,机会转瞬即逝,若是不趁现在就伸手去抓,那么就可能永远都再也看不到这样的机会。

自然,他也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将这件事哪怕透露一丝给玉妃。

他在宫中当了多少年的差事,便看过多少年的腌臜事。每天夜里他都辗转难眠,唯恐醒来便又不得不继续面对那些他本不愿意面对的事。可是看得多了,渐渐的他也就不记得了,似乎看完之后根本用不了多久便能彻底地忘掉。从那以后,他甚至觉得自己开始慢慢享受起了这种生活。

只要活着,就够了。而且只要他愿意,便能活得更好。

如今,他所缺的不过只是一个人罢了——一个他渴求了许久,却配不得的人。然而他们说的没错,这世上哪有什么配得配不得的事?留在这重重深宫里,不得不跟那么多的女人分享一个男人,这样的日子究竟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他才不在乎!

他只知道,只要自己成功,很快就能拥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心潮起伏之间,曹内侍脚下的步子却丝毫都没有乱,面上更是一丝破绽也不曾展露。

“八宝,你瞧这雪下得多好。”承祯帝正巧转过头来,看到他,立刻扬声道。

曹内侍暗舒一口气,躬身请安,附和着承祯帝的话笑着称赞道:“皇上圣明,正所谓瑞雪兆丰年,这是极好的兆头。只是今年的雪甚大,天赐之福怕是过重,凡世恐难以承受,皇上该早些做好准备才是。”

“哈哈,八宝啊八宝,朕就是欢喜你这一点。不论如何,你从来便不在朕面前光说奉承话。”承祯帝笑得极畅快,可笑着笑着却突然低头重重咳嗽起来。

一旁侍候着的人立即便都紧张了起来,却见承祯帝只是咳着,却摆摆手不肯让他们靠近。

他的确是病了。

旁人不清楚,曹内侍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皇帝病了,而且还病得不轻。从太子开始,一个个,不管他喜欢不喜欢,终究都还是他的儿子,他又怎么可能真的一点也不在乎呢?性子再冷戾,他那颗心到底还是被触碰到了。只可惜了,有些事哪怕是他,承祯帝也丝毫不曾透露过。

曹内侍想着便微微勾了勾嘴角,转瞬即逝。

过了这么多年,还管他叫做八宝的,而且也还能叫他做八宝的人,也就只有承祯帝一人了。可是显而易见,这份殊荣来得如此不易。

“皇上,外头天寒,您还是…”陪侍在承祯帝身侧的玉妃扶着他,担忧地说道。

曹内侍低头听着,心神微颤。玉妃的声音有些近乎天生的娇怯,音色又清澈如同少女,听进耳中有着泠泠的动人之意。他有些不敢抬头去看,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一抬头望向玉妃,就定然会瞧见她始终温柔的眼神,直叫人沉醉到不能自拔。所以他只能垂着头,掩着眸子,不敢动弹。

而承祯帝却是咳嗽着,一边反手握住玉妃的手。咳了会,他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叹息般地道:“爱妃今日穿得倒是单薄,万一受凉了可就不妙了。”

自七皇子去世后,玉妃的低调日子似乎改变了些。

承祯帝偶尔也会将玉妃带在身边,如同这般携手到御花园里赏雪赏梅。剩下的时间却几乎都花费在了裴贵妃的身上,宫里头那些如花似玉的年轻女子却反倒是被无视了。

“可还真有些冷了,回去吧。”承祯帝笑看着玉妃,道。

曹内侍心中一动,悄声提醒道:“皇上,元禧殿今晨来人说公主殿下已经许久未曾进食了。”

“哦?“承祯帝面色如常,眉头却不由皱了皱,转而吩咐道,”那就去元禧殿吧,朕去瞧瞧公主。玉妃先回去吧。”

曹内侍心中微笑,扬声道:“摆驾元禧殿!”

一行人便又浩浩荡荡地往元禧殿而去。

曹内侍一边走着,一边暗暗在心中计算着时间,力求一点不差。

转过一个弯,眼前便出现了一群人。大冷的天,个个都穿着厚厚的大氅跟披风,手捧小小的紫铜暖炉,坐在亭子里赏雪。就在他们从御花园里走出来的时候,天上就又开始零零落落地飘雪。此刻雪势渐大,片片已成鹅毛般。

“那边的是谁?”承祯帝半眯着眼睛,隔着雪花筑成的屏幕问道。

曹内侍眼力好,早就已经瞧清楚了那几人,闻言便躬身笑答:“是皇后娘娘跟贵妃娘娘。”

承祯帝听了这话,不由也笑了起来,徐徐道:“既如此,也就不必打扰她们赏雪了,直接去元禧殿吧。”

这一耽搁,皇后却已是瞧见了承祯帝一行人,当即迎了过来。承祯帝摆摆手,“不必忙了,你们赏你们的雪就是。”

皇后见他的次数有限,并不是想见便能见得到,这会听到这样的话,只觉得是承祯帝不高兴见到自己,亦不愿意同自己说话,当下郁郁起来。可是当着承祯帝的面,她却又不能展露出一丝不悦来,只能硬是扯着嘴角笑着恭送承祯帝的身影离去。

等到一行人消失在视线中后,皇后脸上的笑意就再也绷不住了,转而看向裴贵妃眼神怪异地道:“你可高兴了?”

裴贵妃故作惶恐,眼底却带着令皇后恼恨的笑意,“皇后娘娘的话,臣妾听不明白。”

然而她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皇后心里自然清楚。她口中贝齿都几欲咬碎,才终将那些恨意憋在了心底。裴贵妃看得分明,索性收起了脸上的惶恐之色,直截了当地对皇后道:“娘娘若是不喜臣妾,今日又为何要邀臣妾一道赏雪?”

皇后冷眼看着她,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本宫身为后宫之主,理应同你等交好。”

这种话,简直就是无稽之谈!裴贵妃对此嗤之以鼻,却总算还保持着该有的仪态,没有直接冲着皇后大笑起来。

她只微微扯了扯嘴角,而后便重新回了亭子中,认认真真地看起雪来。

皇后紧了紧袖中的小小暖炉,挤出一个笑容来拾级上了亭子。两人就此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重新赏起雪来,偶尔互相还要说上几句闲话。

而这些,承祯帝自然都看不到了。

他还未曾走到元禧殿,便接到了流朱公主昏迷的消息。

承祯帝闻言,自是心急如焚,当下眉头紧皱,急步赶往元禧殿。可是尚未等他见到流朱公主,便碰见太医从里头急冲冲地出来,一脸的惶恐。撞见了他,立即便跪倒,道:“皇上,公主殿下殁了!”

“胡说什么?!”承祯帝厉声大喝,好端端的人,怎么可能说没便没了?何况他前一刻听到的消息,分明还只是昏迷罢了,怎么可能立刻便没了生息?

这样的事,他断然不能相信!

流朱公主一直都不愿意和亲,保不齐这一回也是在同他闹别扭,或是想法子免去和亲一事而已。承祯帝这般想着,便一脚踢向了太医,声音冷硬地道:“若是公主殁了,你也就等着死吧!”

这一脚正中心口,五十余岁的太医被狠踢了这么一下,登时疼得连话也说不出来。可是承祯帝都已经放言若是流朱公主死了,就也要他的命,他只得拼着开口求饶道:“皇上圣明,臣赶来的时候,公主殿下已然没气了呀!”

承祯帝听得心头火起,捂着嘴重重咳嗽起来,另一手抓住太医的左肩几乎是半拖着将人拖进了里面,哑着嗓子断断续续地道:“去…去给公主治!不论、不论是什么病,都给我…给我治好了再说!”RS

336一步一招

人都已经断气了,又还能怎么治?

今日当值的太医被承祯帝拖着丢到了流朱公主床前,跪在那满心惶恐。他就知道自己不该惹这么一身腥!可是何止承祯帝不信,他心里其实也是不信的呀!明明先前来太医院时,元禧殿的人说的是公主殿下昏过去了。

这宫里的人都知道公主殿下不愿意去和亲,所以这些日子连饭食也不肯用多少,这熬着,如今昏过去了也是正常的。饿得久了,谁还能撑得住?更不必说是公主这样的金枝玉叶,身娇肉贵的,哪里熬得住。

所以在最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其实根本就没有当成一回事来对待。

可是谁知道,他才背着药箱跟着人赶过来,公主殿下却已经是没有气了!

这下子可好,若是皇上恼怒之下真的要拿他去偿命,那可如何是好?他是越想便越是害怕,当即失了仪态,只跪在承祯帝脚边又是哭又是磕头,不停地求饶道:“皇上,臣无能,实在是没有回天之力啊!”

说着又一边强调起哪怕此刻就算是华佗扁鹊来了,也断断是不可能将死人治活的。当真是恨不得立刻便举出一百个例子来好为自己开脱,恨不得承祯帝立刻便赞同起他的话来。

然而承祯帝此刻只牢牢盯着流朱公主青白的面色,盯着她连颤都不曾颤一下的纤长羽睫,失了神。

这个众人眼中他却疼爱的女儿,如今却是真的一点生气也没有地躺在那,不会唤他父皇,也不会在他面前哭着闹着不答应和亲的事…她竟然真的就像是死了一般!

承祯帝手指微颤,准备自己去确认一番眼前的事究竟是真还是假。

若说他方才对流朱公主的死讯还有八分不信,如今却恰恰已经是信了八分了。

可是手指几乎已经探到了流朱公主鼻下,他忽然一下将手收了回来,像是不敢去验证一般将手缩在了袖中。脸色沉沉的,几乎要滴出水来。承祯帝眯着眼睛,蓦地道:“八宝,看看公主究竟是如何了。”

这话虽然只是让他看一看公主如何了,可是在场的人都知道,承祯帝此刻真正的意思不过是要他肯定一下躺在床上的流朱公主是不是真的已经没了气,是不是真的已经彻底没救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若是流朱公主死了,那和亲的事自然也就崩了。

若是换了过去,只需要一个公主去和亲也就罢了,左不过就是换个人冠以流朱公主的名号便能送上马车远去了。可是这一回同过去都不同,对方指名道姓要流朱公主,自然也是见过她的画像的。

阿莫比人没有大越的规矩,什么女子小像不能随意外传之类的事搁在他们那统统都只是屁话罢了。所以他们都听说,阿莫比那个好色的老汗王早就已经将流朱公主的画像挂在了墙上,夜夜都要看着入睡呢。

这样的事,一听便叫人作呕,同时也叫人明白,要想随便用个人换下流朱公主来根本就没有可能。若是要寻一个同她相似的人,又要上哪儿去寻?这世上的事,哪里有这般简单!

所以,流朱公主势必要好好地嫁去阿莫比才可!

正因为如此,承祯帝此刻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来。

曹内侍早就知道他会如此,也料到他势必会先叫自己查看流朱公主究竟是生还是死,因此在听到承祯帝的命令之前他便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这也是他们为了防止某些意外发生从而事先便好了的第一个准备。

世上没有绝对的事。所以即便那假死药是好东西却也不能就保证它绝对不会出差错,为了避免这一点,便只能靠曹内侍。

当着承祯帝的面,若是药出了问题,他手里便还备着一颗。以他的本事,必定可以在承祯帝的眼皮子底下做手脚。

曹内侍准备好了一切,躬身上前,探了探流朱公主的鼻息。没有,什么也不曾感觉到。反倒是无意中触碰到的少女面颊,已经从原本的柔滑变作了某种冰冷的干涩。他心里一松,明白过来这是药起作用了。

他转过身来,眼中流露出惶恐来,对承祯帝道:“皇上,公主殿下她…”

话说一半,结合他的脸色跟眼神,这才最值得叫人信服。再者这话又是从他嘴里冒出来的,这就更是不会让承祯帝怀疑。承祯帝听完他的话,生生愣在了当场,转而突然笑了起来。

一群原本害怕不已的人被他这么一笑,都笑得呆了。

皇上这是疯了不成?

公主殿下都已经死了,皇上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这当口,哪怕真的将流朱公主的死讯告诉阿莫比汗王,也断然不会有人相信的。他们只会觉得大越说话不算话,出尔反尔,是想要挑衅的行为!可是不说,他们又要上哪里再去寻一个流朱公主送去和亲?

承祯帝笑着笑着,突然收起笑意,眼神冰冷地吩咐道:“元禧殿中的事,自今日起一个字也不能透露出去。一旦泄露了公主的事,那么整个元禧殿便准备跟着陪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