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岁岁考,文试答策文理可观,抑或武试马步十箭中五六者,赏米五石!”

那训导端的是中气十足地大嗓门,一条条的学规经他这么一嚷嚷,整个校场竟都是听得一清二楚,只不过,台上的张越却看的清清楚楚,下头的众人中,面露振奋之色的只是极少数,大多数人不是面色麻木,就是在那儿议论纷纷,看不见多少武学生的朝气。想到大明的军制在土木堡前还能维持,之后就一下子一蹶不振,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在这学规赏罚宣布完毕之后,成国公朱勇便上得前去,宣布三天后举行武学大比。由于这消息事先并没有公开,只是张越和朱勇事先商量好呈报皇帝的,上下诸人没几个知情的,此时竟是一片大哗。只当朱勇说是优胜者赏宝刀一口,锦衣卫记名,计入一次岁考优等种种奖赏时,下头才起了一阵骚动。而比试的科目中并无策论一条,又让兵部和礼部的两位司官围着张越很是说道了一阵,当张越直截了当地说这些幼官生甚至不少根本不识字,他们顿时哑口无言,最后只能怏怏罢手。

五军都督府和六部衙门都在大明门两侧,因而回去的路上张越和朱勇正好同路而行,至于其余文武,自是各走各的。朱勇既是国公,前后自有导引从人,再加上张越的几个护卫,就占去崇文门大街的大半部分。虽说路上并不是说话的地方,但回衙门说有些话更是不方便,两人仍是并骑而行,交换着今日武学正式开课之后的事宜。

“除了去年世袭军职考选上的那些人之外,再加上今年要参加考选的那一拨,这就有四百多号人,单单一个武职教授再加上几个训导,未免人数太少了一些。最重要的是,他们才几品?”张越见朱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笑着说,“国子监有祭酒,有司业,一个从四品,一个正六品。而武学的教授训导却是品级极其卑微,而他们带出来的军官,一个百户就有六品!如此情形,试问如何弹压得住?您之前还说我过虑,如今看来,幸好调了那人回来。”

朱勇略点了点头,又说:“而且,之前宣布比武大比,瞧你们兵部那个司官和礼部那个郎中的架势,似乎对只重武艺不重策论很是不满……话说回来,勋贵子弟入武学操练,恐怕有不少人家不以为然,就是朝堂上,也会有人说勋贵子弟历来都是送国子监,弓马上头自有家学渊源。”

“家学渊源?如今除却少数几家勋贵府邸,有几家是真正让子弟自小操练弓马的?勋贵世袭武职带兵,要是连这些真正的大将都荒废了武艺,那么就如皇上之前下诏建武学时下谕兵部所说的那句话,军官子弟安于豢养,浮荡成风,试其武艺,百无一能用之!”

这话引用了皇帝的原话,朱勇自是唯有叹气。而张越想到这几天胡七和张布那儿频频得报,说是京中流言处处,颇有些诡异的迹象,他又加重了语气说:“世叔,我也知道,不少事情都是积弊已深,您也有为难之处,但有句话我不得不说。勋贵的荣华富贵皆是来源于战场拼杀立下的战功,倘若子弟不成,那么一代不如一代,总有被排挤到一边的时候。若是到了那时候,哪怕曾经泼天似的富贵,也未必就架得住别人一句话。”

如今这年代,大多数人惦记的便是传宗接代,光宗耀祖,自然希望子子孙孙能够把富贵荣华长久地传承下去,因而,朱勇虽觉得张越这话说得犀利,可也不得不承认这就是事实。而且,他也有自知之明,比起中军都督府的前任都督张辅,他在战功资历人望等等上头都是远远不及,武勇上也是不止稍逊一筹,他就已经这样了,他那个还小的儿子呢?

“文弼世兄也曾经和我说过很多次,勋贵中间你就放心吧,我多去说道说道,那些目光实在短浅的就不用去管了,随他们怎么着。但军官那儿毕竟基数太大,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你心里有点数就是,你这个兵部的堂上官总还得多费点功夫。”

张越自是答应了,接下来在东长安街口,两拨人方才分开,张越径直回转兵部,而朱勇则是回中军都督府。才到兵部大门,张越就看到几个武将模样的人在门口下马,看那服色,至少是各省都司三四品的武将。见着他踩着下马石下马,那几个人面面相觑了一阵,随即便齐齐上得前来。

“可是兵部张大人?”

兵部和五军都督府,一个管选将调兵,一个管带兵练兵,虽说是不相统属,但内中勾连却是极大,而宣德以来承平日久,兵部日重,武将也就不复从前的风光了,到了兵部便得低头,这已经是约定俗成的事实。此时此刻,几个人虽说论官阶和张越差不多,但礼数倒也是周到。毕竟,从年纪来说,他们也是军中的老油子了,哪会不识分寸?

关领上任的事张越素来不理会,因而笑吟吟和几人厮见之后,他也没放在心上,只是往里走,谁知才走出没几步,后头就有人追了上来,却是一个说是前往就任四川都指挥同知的中年武官。此人生得五大三粗,说话却很是利索,一路随着张越入了二门,却是都在暗示四川的风土人情,最后才提起正在四川任官的张信来。这时候,原只是漫不经心的张越不知不觉停下了步子,多打量了这人两眼。

那中年人也是光棍,坦然地和张越对视了一会,见张越颔首微笑,重又往里走,他便仍是跟了上去,又开口说道:“巴蜀远在西南,民风虽不能说是彪悍,可西南毕竟夷族太多,也不是那么容易治理的,我从前就在四川卫所任过事,如今回去也算熟门熟路。只我那儿子就在武学,人虽顽皮了些,武艺却是精熟。”

精熟两个字特意咬重了音,张越便放在了心上,有意多问了一句,他便点点头,再也没多说什么,更没去理会另一边屋子里等着排队见许廓的军官。到了自己办事那屋子的门口,一个皂隶眼疾手快地窜上来帮忙打起了帘子,又轻声说了一句话。

“大人,有一位姓石的年轻军官死赖着不走,说什么毛遂自荐,一定要见您。”

“哦,他终于是回来了?”

见张越一下子站住了,那皂隶又补充说:“另外,许大人使小的对大人说一声,诸位亲藩的上书题奏已经到了通政司。”

第九百零六章 提督武学

军职世官九等,指挥使,指挥同知,指挥佥事,卫镇抚,正千户,副千户,百户,试百户,所镇抚。这都是些可以世袭的军职,正因为如此,当年府军前卫足足有十二位指挥使,这还因为那是专为皇太孙所选的幼军,所以并未有那许多冗官,而到了如今,不在边疆的卫所名义上是五千人,设指挥使等等军官,挂着该卫指挥使名头的军官往往不下十几二十。

石家当初的世袭军职,就属于这一类。说是十五岁就可以承袭指挥佥事的军职,但因为要上下打点,还有其余各种理由的拖延,要不是有王瑜在张越面前的帮忙说情,石亨还不知道要拖上多久才能顺利承袭父亲留下的军职。短短几年间,他就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只有满腔热血的毛头小子了。整个大明实打实靠军功挣到指挥使的军官里头,兴许他是最年轻的一个。

所以,年方二十的石亨坐在一大堆年龄几乎是他一倍的军官当中,自然是异常醒目。不但如此,在这儿轮班等候的人都知道,这位年纪轻轻的指挥使,已经足足等候了两个时辰,可耐性却是好的不得了。浓茶已经至少喝了三壶,净房里也去过两回,可愣是没有挪窝走人的迹象。这不像是来述职的,也不像是来关领上任的,敢情是赖上兵部了!

“那毛头小子到底是谁?”

“谁?听说过当年往瓦剌的使节么?这小子就是曾经的随从官,跟着兵部那位万铨曹呼风唤雨,在那里闹出了好大的场面来。后来又去了张家口堡,去过哈密卫,如今在会州卫,反正是最苦的地方全都打了一个转,人倒是能打仗,也不知道这回怎么偏生回了来。”

“不是吧,这看着也就才二十岁的小子!”

“人家机缘好,偏抓着了那少之又少的机会。看他脖子上的刀疤,差点连命都没了!”

这些早生了二三十年的年长武官们,不少都曾经经历过那场席卷天下的靖难之役,在那时候,他们有的是起于萍末却入了燕军的平民,有的是世袭的军户,总之便是因为一场风云际会而成就了如今的官阶,所以,瞧着二十出头便已经是指挥使的石亨,不免是想起了当年——可即便当年,又有几个人是那么年纪轻轻就身登高位的?

石亨却不理会那些人端详的目光,只是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他的耐心是硬生生被那些塞外风沙以及游牧骑兵历练出来的,这次顶着满肚子气回来,他自然是不甘心。刚刚从许廓那里碰了壁回来,他便打定了在这儿坐等的主意——见不着张越,他就把这椅子坐穿!

就在他想着军中那些下属军汉的时候,外头终于又响起了通报传见的声音,这一回,那声音终于不是之前一成不变的只报军职姓名,而是有人打起帘子探进了脑袋来:“石指挥,张大人请你过去!”

石亨先是坐着不动,随即一下子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三两步窜到门口,撞开帘子就直接往外走,倒是让那个报信的皂隶吓了一跳,而屋子里的其他人也顿时面面相觑了起来。等候时间最长的那个军官就低声嘟囔说:“我想呢,许大人分明已经见过了他,他却还死赖着,敢情是想要见张大人!”

最初和张越套了老半天交情的四川都指挥同知宁志荣更是站起身望了一眼那背影,随即才若有所思地坐下,低头皱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石亨跟着那皂隶经甬道过了角门,到了一座清水起脊的瓦房前头,眼看人进去通报之后,便随他进了屋子。他从前每次述职上任也都会往兵部走一趟,可今次的感觉却和从前不一样,硬梆梆的行过礼后,他就粗声粗气地说:“大人,卑职在会州干得好好的,为什么把我调回来!我宁可在塞外吃沙子,也不想在京师和人斗心眼!”

张越饶有兴味地打量着石亨。不得不说,如今的石亨已经可以说是青年了,和他初次见到的那个莽撞少年乍一看去已经有了很大分别,只是,这一开口,那股沉稳气息顿时无影无踪。想来在人前这位年轻的指挥使已经忍得很辛苦,所以如今已经是豁出去了。只越是如此,他就越觉得此石亨绝非彼石亨,至少在如今的环境下,造就不了那个特定时势下方才能崛起得快同时败落得也快的人物。

因而,等到石亨一番话说完了,他便笑道:“你是什么性子,我怎么会不知道?好了,别那么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坐吧。”

石亨本以为这一通牢骚出来,怎么也得挨上一番训斥——虽说他的武职官阶和张越可算得上是平齐,但满京师的文武中,除非是脑子真的生锈了,否则谁也不会真以官阶来衡量官员轻重。再说从王瑜那边算起来,张越勉强也算是半个长辈。于是,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习惯占据了上风,老老实实坐下了。

“调你回京师,若单单是我的意思,自然是行不通的,所以,我曾经和五军都督府的几位都督商量过,然后又上奏过皇上。”见石亨的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张越自然就露出了更高深莫测的表情,“知道我这次调你回来是做什么?”

要比动脑子,十个石亨也不是张越的对手,因此他歪头仔细想了一想,最后还是茫然摇了摇头。见他这副样子,张越自是不会放过,立时板起脸说:“不知道调你回来做什么,你就这么一副左迁似的表情?要是换成别人,高兴还来不及,你还居然在兵部衙门拉长着脸!”

吃这一训,石亨更坐不住了,赶紧站起身子,脸上却露出了几分跃跃欲试的期待。如今天下承平,能打仗的地方着实不多,他眼下就已经是正三品的指挥使,实在不想按部就班磨资历升迁。要知道,就在会州卫那边,他手底下还有几个四十出头的千户,五十出头的百户,看着他们那满面风霜的样子,他就想到了自个的将来,哪里能甘心!

“是卑职会错了大人的意思。”他一下子又把称呼改了过来,随即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不知道大人要把卑职调到什么好地方?”

“这回知道小心了?”张越微微一笑,随即才一字一句地说,“调你去提督武学。”

“提督……武学?”

这个诡异的名词让石亨很有些摸不着头脑。左思右想,他总算是回忆起了京师东边似乎确实是兴建起了一座武学,据说是为了教导那些勋贵子弟和幼官,可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他去提督武学?思来想去不得要领的他只得用茫然的目光看着张越,见对方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他这才问道:“大人,这武学和那些儒学一样,用几个教授训导不就行了,我一个大老粗,字还是好不容易才认全的,让我去那儿……”

“不管是不是好不容易认全的,至少你认识字,老万应该也教你读过兵书吧?”

张越见石亨迟疑片刻就点了点头,心想万世节还真是奇人,当初人在瓦剌,闲来无事之中竟然把从前看过的兵书化成简单易懂的条条框框给石亨讲了,也省得一番功夫。于是,他也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到了石亨面前打量了一阵,这才背着手微微一笑。

“听说,你用一把厚背砍刀在会州卫,号称打遍军中无敌手?”

“侥幸而已。”口中说着侥幸,石亨的脸上却满是骄傲,腰杆也挺得直直的。

“听说,你的步弓可以达到百发百中,弓马至少可以达到十发九中?”

“啊,大人您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这一回,石亨有些疑惑了。

“听说你麾下曾经出了逃兵,你带着十个人追出去几十里,硬是把人拖了回来,吊起来抽了三十鞭子,后来又亲自去给人裹伤,劈头盖脸臭骂了一顿,罚他们伤愈之后操练半年?”张越这一次没给石亨接口的机会,只是顿了一顿又继续往下说道,“听说,你的麾下,兵员的军饷发的是十一个月?”

此时此刻,石亨看着张越的眼神已经是犹如在看鬼神了。他甚至一度怀疑身边是不是安着个兵部的间谍,所以才能把这些东西了解得一清二楚。直到张越放缓了语气,又道出了下头的一番话时,他的脸色才有了变化。

“你刚刚说得没错,一个武学要找几个老成的教授训导还不容易,但是,这些人老成是老成了,可曾真正上过战场?若是真正上过战场的老兵,可这武学当中的幼官有的是指挥使指挥佥事之类的高阶世职,还会有勋贵子弟,他们怎么压得住他们?也只有一个真正武艺超群,军阶又高,兼且又是雷厉风行的霹雳性子,才能镇得住那些不像话的家伙!”

石亨毕竟还年轻,被张越两句话一夸奖,顿时更有了精神。而张越趁热打铁,又笑着说道:“而且,这也是给你的一个机会。你在会州卫虽说带出了一队不错的兵,但终究就是那么一点底子,而你要是在武学能够把这些人统统压服了,他们出去之后全都是军官,到时候你犹如师长,那才是真正的班底。不要觉得去那儿是屈了才,我已经和成国公提过了,月考我会次次亲自去,兵书等等也会挑上人去亲自讲。你亲身经历过武官大比,难道不想通过你的手,把这局面一举扭转过来?”

“我想!”

石亨只觉得内心一股火被张越这一波胜似一波的话语冲击给撩了起来,几乎是一瞬间就迸出了这两个字。话才出口,他仿佛生怕张越反悔似的,又赶紧行了军礼,雄纠纠气昂昂地说:“大人就看我的好了,不把那些小兔崽子操练好了,我就把石亨两个字倒过来写!”

和意气风发的石亨交待了两句,又亲自把人送到了三门,眼见那离去的背影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劲头,张越这才满意地吁了一口气,心想不枉自己之前和朱勇磨了一阵嘴皮子,又说动了皇帝,硬是把人调了回来。如今的武学需要的不是老成持重,需要的是奋发向上的锐气,而只有这么一个敢打敢拼的年轻人,方才能够在那一潭死水中搅出波澜来。至于那个宁志荣的儿子,等摸清底细试过那人武艺高低再作计较。

办成了这么一件事,张越便把那些死气沉沉的武学生给自己造成的不快赶出了脑海,径直去了另一头找许廓,这才知道了如今抵达的通政司那些藩王题奏是怎么回事。

和他预想的差不多,周王鲁王蜀王和从前一样,都是上书说晋藩大逆不道,按照祖宗家法,应该明正典刑;而湖广武昌的楚王则是除了上书请重惩晋藩之外,还婉转陈词,请纳还三护卫中的两护卫;大同的代王江西的宁王荆州的辽王则是上书请复平阳王美圭父朱济熺爵位,至于其他的亲藩,则是仿佛没这回事似的,照旧是该欣赏歌舞的欣赏歌舞,该游猎的游猎,该纵欲的纵欲——至于还只是一个孩子的赵藩,则是早已经淡出了朝贵的视线。

张越算了算时间,就知道这些东西内阁应该都已经呈奏上去,然后才向各部院的堂上官通了气,因而回到屋子之后,他就坐了下来,一边磨墨一边想着该如何写一份题奏上去。尽管如今朱瞻基是天子,他是兵部侍郎,但只要盖上银章,奏折便可以越过通政司直达天听,也算是作为重臣的福利之一,比从前那些札记容易多了。因而,在心里打好了腹稿,他便提起笔来一蹴而就,待到几张纸的墨迹全都干了,他便把奏折仔仔细细封好,随即叫来一个心腹皂隶,命其直送左顺门。

做完这一切,恰好已经是到了午时,外间已是传来了皂隶的通报声。他开口应了,那个皂隶就打起帘子入内,手中提着一个三层食盒。放下食盒搬出小桌子摆放整齐了,他就笑道:“今天西四牌楼又要开刀杀人了,据说巳时就已经围了不少人看热闹,区区几个王府家奴,竟然敢冲撞了杜夫人的车驾,还险些杀人,正是该死。”

正在卷起袖子的张越闻言一愣,追问两句方才得知今日便是那几个王府家奴斩首示众的日子。虽说他深恶这几人,可一想到人就这么死了,却总觉得有几分不舒服,可思来想去还是坐了下来。

杀一儆百,总归能震慑一下那些别有用心的人。

第九百零七章 杀一儆百,贼心不死

西四牌楼位于宣武门大街和阜成门大街的交界处,恰好是鸣玉坊、积庆坊、安富坊、咸宜坊的交界,原是当初陈珪营建北京时就已经造好的。这座四牌楼为四柱三门七楼,四根立柱下头还有一米多高的汉白玉夹柱石,瞧着华美壮观。而就是这么一个地方,却从迁都之日后,便成了刑场要地。每到秋决之日,往往是一批批的死囚被押到这儿斩决,而平日里不定期的斩立决则是得看运气了。所以,四周那几座地势不错的酒楼饭庄,历来是闲汉们的最爱。

这天的杀人事先也没多大风声,只是一大清早才从顺天府和宛平县传出的消息,可一传十十传百,巳时不到,这里就已经围了好些人。眼看着那些刑部的老手们正在旗杆那边忙活,就有看老了杀人的在那儿议论纷纷,更自来熟的则是围着那些维持秩序的顺天府衙差询问案由。当得知杀的就是那几个晋王府家奴,一时间人群中就骚动了起来。

此时尚未封路,中央路口自然还能让南来北往的人流车辆通行,但路边的人们免不了三三两两地议论。在距离西四牌楼不远的羊肉胡同,几个衣着体面的汉子正抱手站在那里,为首的那个听到不远处有人嚷嚷今天要杀五个人,便回过头看了看身后一个四十出头的汉子。

“咱们是职责所在,不得不来,你怎么也会想到来看杀人?”

“从前都是在码头上扛包做苦力,几次想凑这样的热闹都没碰上,今天就想来看看,只没想劳动七爷出来。”说话的便是年前报信立下大功的老五,此时此刻,他不安地搓了搓手,这才低声说道,“七爷,我虽说得了个世袭百户,可哪里做过官,让我去武学那地方,我实在是怕做不好事,到时候反而给您丢脸……”

“我有什么脸好给你丢的!”胡七哂然一笑,又亲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大人如今已经是兵部堂上官,正管着整饬军务的事,要是你得了军职却没个差遣,回头清理的时候,兴许就有你一个,到时候你哭都哭不出来。你就是替咱们谍探司在里头看着,没事的时候帮忙处理些杂务,有事情的时候尽快回报,这差遣你尽可做得,是不是?而且,你的军职既然是世袭,总得为孩子考虑考虑。日后承袭这一关不比从前,必然是难上加难,你身在武学,也能给你家孩子留心前程不是?”

老五从前不过是一个苦力,哪有什么见识,此时自然只有一边听一边点头的份,直到胡七笑着冲他点了点头,示意他说囚车来了,他方才讪讪谢过,又拉了一个同样有意看热闹的伴当,两个人一块挤进了人群里去。眼见他走了,胡七方才退后几步,和同样身穿短打扮,瞧着却怎么都有些别扭的方锐站在一块。

“方大公子,这几天和我们这些粗汉混在一块,可委屈你了。”

这话胡七说得坦然,方锐听着却怎么都觉得不是滋味。然而,一想到自己这一遭上京险些惹出大事来,他那一腔愠怒顿时化作了乌有,随即面无表情地说:“劳你替我多谢张大人,要不是他,我这次不但没那么容易过关,还得连累小弟。我即刻便带我家那口子走,日后西南和西洋南洋那条线,交给我就是了。”

这便是正式在兵部谍探司挂上号,人也过了明路了。

胡七闻言暗喜。毕竟,如今神威舰远航东洋西洋南洋,这大明的国土也越来越广阔。按照张越的要求,只要是明军所达之地,一应地理人情风俗等等都得派人详细了解,以备将来有用。至于明军要造港口基地仓库的地方,则是要更加仔细。所以,尽管兵部谍探司的制度已经可算得上是六部最为完备的部门,甚至还有预算支出成本核算等等一系列复杂的账目,但人手招募仍然是一个最大的问题。

不能谁都给公务员的身份,这是张越的原话。虽说胡七不太明白什么是公务员,可上头的命令得严格执行,于是,方锐既是送上门来,张越也默许了,他自然而然就把海外那条线完全交了出去。不管怎么说,眼前这人的弟弟是张越的未来妹夫,那总是可靠的。

方锐不躲在谍探司,偏在这个时候出来,自然是因为胡七得了张越的指令,说是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到时候只把人送给成国公府来的那个管事就好。这会儿,两人在原地又交谈了几句,就只听宣武门大街上传来了阵阵吆喝声,紧跟着,好些兵丁就押着几辆囚车渐渐行来。平日杀人的时候常有小孩子追在后头嬉戏玩闹嚷嚷,这一次也是如此,然而,兵卒们却不比往日的懒散,往往是不由分说就一顿呵斥,顺天府差役更是虚抽鞭子吓人,不出一会儿,来看热闹的百姓就都恍然大悟。

这一次杀的,可不是那些二十年后又一条好汉的窃盗之流,自然不容孩子胡闹!

于是,当一个个人被垂头丧气押着跪下,刽子手们拎着鬼头刀正在那儿说笑解闷,高台上的监斩官正在等待时辰的时候,下头的人们竟是没多少议论声,眼神中颇有几分敬畏。挤在人群中的老五还是头一次见杀人,这会儿已经有些发怵了,更重要的是,那种沉闷的寂静,让他想起自己豁出来进京出首时,在城门洞中度过的那难熬一夜。

那会儿,他不是也觉得兴许一条命就送在了这里?只不过,他那时候还只是可能送命,如今这些人却是铁定送命。

有道是三法司会决死囚,今次前来监斩的也是如此,一个刑部郎中,一个大理寺少卿,一个锦衣卫指挥佥事。眼看着时辰将到,下头就有人通报上来,那个刑部郎中本能地看了一眼那个脸色死板着的锦衣卫官,见大理寺的那位也没什么其余意见,便是信手抛出了那枚签子。一时间,几个拎着鬼头刀的刽子手便大步上前,习惯性地一口烧酒冲着刀上漫天一喷。就在那大刀落下的一刹那,上头两个文官自然而然打开了手中的折扇,遮蔽了那道道血光。

当官的嫌弃血光见多了不吉利,但老百姓却不管这么多,原本压抑的气氛在几颗人头落地的时候,一下子高涨了起来。一时间,长吁气的声音,啧啧的赞叹声,小孩子的哭声,再加上谁踩着谁脚的喝骂声,总之,在人头落地之前憋闷着不敢放声的人们,在这一瞬间都爆发了出来,一时间,这西四牌楼便像是菜市场似的嘈杂难当。

邻近一条小巷中的胡同中,这会儿正静静地停着一辆骡车。只是相比寻常庶民所用的黑油车,这车却是漆着本色的清漆,外头罩着深褐色的车围子,瞧着并不奢华,但拉车的健骡和赶车的车夫却极是精壮,后头还有几个跟车的亲随,俱是人高马大。这会儿,车夫轻轻把车帘从金质帘钩上放了下来,又坐上车辕问道:“千岁爷,咱们回府?”

“杀鸡儆猴都已经看过了,不回府在这儿碍眼么?”

里头传来的淡淡声音让那车夫低下了头,紧跟着,他连忙一挥鞭子,那骡车立时往前驶了出去,几个亲随则是健步如飞地跟上。随着马车沿太平仓往东拐,接着又上了皇墙北大街,过了北安门和布粮桥,车速就渐渐放慢了下来。等上了安定门大街,路过一条胡同的时候,车上突然传来了轻轻蹬着底板的声音,那车夫耳朵极尖,慌忙停下了车。

“千岁爷?”

“这胡同里头就是成国公适景园?”

“是……千岁爷打算去适景园?可成国公这会儿必定不在家。”

“走吧。”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让车夫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也不敢多问,答应一声便继续赶起了车。一行人过了双碾街和灯市胡同,随即就拐入了十王府胡同,直行到了一座府邸前停了下来,又从角门把车赶了进去。直到垂花门前下车,越王也再没有说过一个字。

他是天子的嫡亲弟弟,太后的嫡亲次子,很多消息不用去刻意打听,就有人主动送上门来。原以为此次留京已经是铁板钉钉,想不到,这事情终究还是不成,据说皇帝和内阁商议之后,连地方都已经定好了。虽说极其不甘心,可刚刚看了那么一场杀人,他心里已经极度警醒了起来。从事情发生到现在总共不过五天,大明朝几时有过这么快的办案速度?

“只好暂且先认了……可就算要走,你也别想好过。名字都差不多,一个是浑身是刺动不得的刺猬,另一个却是浑身都是破绽任君动手的蠢货,可好歹姓张!”

喃喃自语了这么一句,脸色阴沉的越王顺大道回屋,到了书房时,一旁却有一个小厮窜了上来。不等他发火,那小厮就低声说道:“千岁爷,今天那边武学正式开了,据说学生们中间颇有些不服议论,要不要……”

“要什么?只让你去打听消息,没让你干别的!继续看着就是,没我的指令不许干任何事情,也不许掺和进去!眼下不用去闹,京师就有的是事情,用不着多此一举!”

这是越王思前想后终于得出的结论,只可惜这一步醒悟得晚了些。然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还年轻,更不可能把有些事情拿出去和什么谋士讨论——只看梁王的败因就知道,误信了什么谋士,后果有多严重——只有这些生死全都操之于他之手的家奴,方才是可以相信的。现如今的藩王远不如从前的藩王,他拥有的力量和人手,实在是太少了。

倘若换成他在汉世子朱瞻坦的位子,必定不会这么轻易病死,他能做的比现在多得多,毕竟,汉藩曾经拥有不少天然的优势,却被那个败家的朱高煦全都糟蹋了!

西四牌楼距离武安侯胡同不过是几条胡同的差别,张家的下人虽说不至于凑热闹去看杀人,但由于借了八个家丁去杜府看院子,剩下的人少不得有些议论,这天借着杀人的由头,就有人在崔妈妈面前嘀咕了几句,崔妈妈想着有理,于是就想对杜绾提一提,偏生一进屋才看到满满当当都是人,秋痕琥珀都在,就连应当去了学里念书的静官和天赐也规规矩矩坐着。

但崔妈妈向来不是扭扭捏捏的人,行过礼之后,她就到了杜绾身边,略弯下腰说:“少奶奶,听说今天西四牌楼,那几个晋王府的家奴已经斩立决了。家里下头有些说法,我想着也有道理,所以来回一声。从前分出来宅子各家单过之后,咱们家的人手是最少的,这两年虽陆陆续续也有投靠的,可收用下来的也并不多,此次借给杜府八个家丁,府中健壮家丁就更少了。虽说咱们不用养几十上百,但看家护院总得多添置些人。据说前几天南城的丰城侯府就进过贼,闹腾了一夜,最后人也没抓住,咱们得防微杜渐,该添置几个人了。”

杜绾也听张越在枕边提过,京师如今人口太多,夜晚的巡丁已经周全不过来,不若夜晚在各道街口设置栅栏,也好防止窃贼,因而对崔妈妈突然提出来的建议,她不禁沉吟了起来。琥珀和秋痕在这种事情上素来是不插话的,静官自然更不会打扰母亲的思绪,还轻轻拉了拉一旁有些无趣的三三,倒是最后天赐轻咳了一声。

“嫂子,如果真的缺人,与其收外头的,不如我回家对爹娘提一声?”

听到这话,杜绾先是一愣,随即就看着天赐笑了起来:“你是好心,只是这不是一时半会借人,你家的人也都要派用场的。再说,英国公兴许将来还会上阵,就是你也有要用人的时候,都拿来周济了你越哥哥,你以后怎么办?再说,给别人知道,也太招摇了些,那些御史少不得又要弹劾了。”

天赐不善言辞,这会儿顿时讷讷难言。这时候,一旁的静官突然拍了拍巴掌,张嘴嚷嚷了一声:“娘,不如这样吧,咱们家的人都只是认字,张大哥牛大哥他们又要跟着爹爹出门,彭大叔一个人也忙不过来,可英国公府里头因为受伤而领着抚恤不上差事的家丁不少,不若咱们借几个出来,把咱们家那些年轻子弟全都好好训一训。”

第九百零八章 心腹难寻,话曾相识

张越对于儿女的管教素来是记起的时候便雷厉风行地过问一番,记不起就全盘托给杜绾——在这一点上头,他是完全信赖自己的妻子。不单单是他,张倬和孙氏对于静官这个长孙也是十万分满意。用张倬的原话来说,想当初张越像静官这么大的时候,还远远不及他。对于这种说法,护犊子的孙氏自然会反驳上一大通,到头来一对年龄加起来已经老大不小的夫妻俩便会有一番小拌嘴,却是让家里更加热闹了起来。

所以,这天晚上张越回来,听说儿子给妻子出了这么个主意,他倒是觉得颇为可行。毕竟,他如今是文官,家里自然不能像英国公张辅成国公朱勇那样,名正言顺地招募百多个舞刀弄枪的家丁。他现在这样就已经够招惹都察院惦记了,可不想没事给自己惹麻烦。于是,他便对杜绾点了头,嘱她来日向英国公府借上几个已经荣养的人来,把家里那些年轻力壮的家人们调教一二,顺便也教小孩子练练武艺。

这不是什么大事,所以须臾就从他的脑海中过去了。如今,他最惦记的便是岳父这边的亲藩事以及自己这边的武学武举事,外加远在江南的丈量田亩事。前头两件都是近在眼前,稍有不慎就可能有天大的麻烦。而后头一件虽说是远在千里之外,但南京那边的信一封封送来,廷议上常常有针锋相对的辩论,也是让人不胜其烦。这时候他才真正知道,史书上张居正操持此事的时候,为什么会激起巨大的反弹,甚至一度到其死后一起发作了起来。

要主持这种事,首先就得自身行得正坐得直,不能有把柄落在别人手中。张家的田亩虽说是比法定多了一些,但也有限,而且全部都在府县的鱼鳞册上,每年赋税缴纳一清二楚,这是他定下的死规矩,下头管事也是经过三令五申,不但有连生盯着,父亲张倬也定期亲自查访,所以不虞有人欺上瞒下。但是,家里的农事没有问题,不代表他家里就真的一清二白。须知太祖禁令的官员经商,张家是完全违反了——不但违反了,还有一大帮子勋贵和他家合在一块倒腾生意,最大的买卖便是在海外。

所以,看完了杜绾所作的书信节略,张越不禁皱了皱眉头。哪怕是如今的信件不像日后那么快捷,但南京到北京的驿路却最是发达,论理之前几封信应当是送到了,而且也已经够时间打一个来回。可从李庆和赵羾的来信上,他却看不到丝毫的痕迹,仿佛并没有收到那几封信。那是他请他们在南京官场上观察一下诸事的反应,散布一下消息,看看那些已经前途黯淡的养老官员们是否有明眼人。然而,结果却令人失望,不知道是没送到还是其他缘由。

“南边那边真没有别的消息?”

“南京那边的重心如今都关注着松江府等地方的丈量田亩,恐怕没心思管亲藩和武选事。是不是再给李尚书和赵尚书写封信,毕竟他们都是兵部旧人,看信上对武选事多有微词,听听他们的建议也好。还有,张本尚书此次也调任了南京礼部尚书,你先头既然送了他程仪,如今人应当到了那儿,不如也去信一封。”

“就依你。”

这三个字虽然简单,但张越知道,回头那三封信绝对不是容易写的,毕竟,对方三个都是曾经位于尚书高位的人物,心思缜密不说,也自有自己的主张,要是稍有纰漏,别说说服了,恐怕还得让人笑话。况且,涉及的事情越要紧,知道的人就只能越少。于是,扫了一眼杜绾已经显著隆起的小腹,他讪讪地道了一声辛苦,然后只得在心里叹气。

他那两个学生如今都在专心备着科举,没法指望在这事情上帮忙;方敬管着小书院那一摊子,能经营好就不错了;如今还不是绍兴师爷大行其事的时代,可愿意往大佬门庭投靠的清客之流也不少,可这种更看重前程的用着实在是不牢靠。至于自己家里……要调教家人认字不难,可要培养有代他写信这种水平的却是极难。

“回头我一定设法找个人来替你。”

这一次张越再不是说说而已,从杜绾那儿出来,他便径直去了父母的上房。恰逢张倬和孙氏又斗了一回的嘴,张倬无可奈何地从东屋里出来,一看到他便如蒙大赦,父子俩遂到了张倬的书房逍遥居说话。当张越对张倬说出自己想物色一个能干幕僚,又提出了具体条件的时候,却发现父亲用某种极其古怪的目光看着他。

“要能够和你想到一块去,又能够模仿你的笔迹写字,还要能够出谋划策赞襄大事?有这等能力的人,肯屈居清客幕僚?”张倬如今已经致仕,心境大变,反而喜欢冷天热天没事情摇着折扇充风雅,此时便没好气地把扇子一合,在张越的肩头轻轻敲了一下,“这等人可遇不可求,你有一个媳妇就知足吧,哪里那么容易再找一个?至于寻常的幕僚,我倒可以帮你找一两个,毕竟书信有重要的也有不重要的,你认识的人多,文官武将无所不有,光是绾儿和琥珀恐怕是不够。嗯,这事情我去办,你不用担心。”

最重要的事情解决不了,还让他不要担心?张越苦笑一声,可看到自个的老子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他也只能腹谤一声而已。当然,他也知道自己要求太高,于是也不好再说什么。可就在他准备告退离开的时候,张倬却突然问了一句话。

“越儿,如今你已经官至三品京堂,你可知道,如今你的天敌在何处?”

面对这么个奇怪的问题,张越愣了一愣,随即就想到了什么,却是故作若无其事地说:“最大的大敌?如今儿子在朝中虽遭不少人排斥忌惮,但要说天敌……”

“天敌并不是与生俱来的,就如同商场,你触动了别人的利益,那些平日与你合作最好的人,也会在一瞬间变成你的生死大敌。你如今做的事,桩桩件件都是得罪人的,转眼间便可能得罪无数人,你就是再小心也不为过。你在兵部,如今最大的天敌就是那些军官们。最近风声不太好,你在走每一步的时候,都得仔细思量一番。”

最近风声不太好。

一直到次日朝会散去回衙门的时候,张越还在琢磨着父亲的那番话。他如今是兵部最大的官,左手是过了明路的谍探司,右手是掐着暗路的张布,手底下也是袁方的老班底。所以,他的消息也灵通得很,更知道不少小军官都在频频碰头,也一直再让人盯着。只是,他也查过,这些人的背后并没有什么幕后黑手在操纵,既然如此,他就不好做出太大的反应。但父亲这么说必然有其理由,他再漠然视之就有些不妥了。

后日就是大比,索性今天就把石亨带去武学吧!

打定了这个主意,一回衙门,他便命人把石亨寻了来,随即去了许廓那儿,把兵部的事务一股脑儿都托给了这位右侍郎。面对这副情形,白发苍苍的许廓忍不住使劲揪起了下颌上的几根胡子。人家衙门里头,青壮派的官员恨不得老臣们全都去荣养,使劲地分担着要务,张越可好,最要紧的武选司是直接丢了过来,还时不时地撂挑子!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能者多劳那四个字老夫送给他还差不多,偏生他竟是直接送了给我……能者多劳,我怎么听着像是话里有话?”

张越送了许廓能者多劳四个字,自然不是单纯为了压榨这一位爽朗得有些可爱的老人,只不过某些目的实在是不足为外人道。这会儿带着石亨造访了中军都督府,从朱勇那儿讨要了一些人,他便直奔了禄米仓胡同的武学。从崇文门大街拐进了胡同,他就看到那边门口仿佛有好些人,立时快马加鞭赶了过去。

“放我们进去,我们事先都已经请了假了!”

“凭什么学规那么严苛!我们可不是国子监那些读读书就能混日子的穷酸书生,我们家里还有军田要种!”

“就是,要是得在这武学中耗费那么久时间,我们的家人谁来养!”

听到那七嘴八舌的声音,张越脸色渐渐阴沉了下来。而他后头人高马大的石亨看到这乱哄哄的一幕,忍不住狠狠捏紧了手中的鞭子。这时候,奉了朱勇之命调过来护卫的那几个中军都督府军卒全都簇拥了上来,高声吆喝了两句。一时间,刚刚还险些和武学门口那些守卫冲撞起来的幼官们都散开了,让出了一条路来,只是那眼神中未免充斥着几许不善。

那种掩饰不了的不善和敌意张越看得清清楚楚。此时此刻,他一下子就明白了父亲张倬和大堂伯张辅的话。他自认为改革的幅度已经是一步步摸着石头过河,但却已经是触动了很大的一块利益,而对这些利益受到损失的人来说,没人挑拨就已经具备了某种危机,一旦受到挑拨,那么事情极可能就会进入不可测的局面。

因而,略一思忖,他便没有立刻下马入武学,而是再次仔仔细细打量着这些人。武学和国子监一样,也是每月补贴廪米六斗,名义上不如武官的俸禄,但这毕竟是不用折钞计算,所以实质上并不亏。为什么即使如此,这些武学生仍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你们都是武学生?”

一问之下,众人尽皆默然,好一阵子,人群中方才响起了一个声音:“我们是武学生,大人是觉得我们违反了学规,所以要处置?若是这样,学生们领罚就是。”

“领了罚之后,你们就不会再犯?”张越冷冷问了一句,见下头再没有声音,他加重了语气又问道,“还是说,就像你们刚刚说得那样,要回去种军田,养家人?”

“我们确实要回去种军田,养家人,入了武学,这些差役没有一项是能免的!”此时此刻,刚刚那个说话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紧跟着,他就排开人群走了出来,到了张越马前直挺挺跪了下去,却是昂着头说,“学生也听说了,原本朝中定的是武学生每月廪米三斗,是大人据理力争,把这廪米调高得一如国子监的监生。学生也知道,大人看重军官的武艺,所以挑选的教授训导都很严格,可是,如今天下承平,我们练着一身武艺又有什么用?”

此话一出,张越还来不及回答,一旁就传来了一声冷笑:“差役赋税没有免,你们可以直说,要能办到的,张大人总不会坐看你们在这苦练,家里人却受累,可你们居然说武艺没用?你们拍拍胸脯问问,你们是什么人?你们不是那些军户,你们是武官,顶着一个武字还说武艺没用?廪米六斗,和国子监生一模一样,就是我底下那些血里来火里去的军汉们也得羡慕你们,你们居然还不知足!他娘的,我都替你们脸红!”

石亨年纪虽小,经历却不少,而且以这么小的年纪一路升迁到了指挥使,他这驭下的一套不说炉火纯青,但至少已经是颇有章法。张口大骂了一通,他瞥见张越抱着手似乎没什么反应,胆子就大了起来,拍马上前又指着跪在地上的那人说道:“你,给我站起来!”

尽管不知道石亨是什么人,但既是跟着张越来的,那个壮实的幼官犹豫了片刻,就站起身来。而石亨打量了一眼他的身高,又问道:“你看着年纪不小了,你多大了?”

“学生今年年满十八。”

“十八?很好!”

石亨用鞭柄敲了敲左手,随即提高了声音说,“张大人前头还对我说过,年满十五才能承袭军职,若是武艺通过了,便可以先行带职,看你这模样,大约是没通过了。我告诉你,我还没你年纪这么大的时候,正在瓦剌那边喝西北风,在三部中间来回厮杀打仗!你知不知道北边的鞑子长什么样子,你知不知道把牛皮袋子煮开了啃是什么滋味,你知不知道草原的风有多冷?老子告诉你,那就是一帮子狼!你别以为这辈子就一定不会上战场打仗,凭你们那点能耐,上了阵便等死吧,可要死也别带挈了你麾下的那些军汉一块死!”

听到这话,张越顿时一愣,随即面色古怪地摩挲起了下巴——这话怎么听着这么熟悉,似乎是在什么地方听过……对了,这可不是他自己曾经在去岁武选时说过的?

他不知道这番话底下的人是否曾经听过,但看到那些人一个个变了脸色,就知道这种熟悉的论调好歹还有些作用。毕竟,这些人并不是养尊处优的勋贵子弟,既是要种田要服差役,亦或是还有各式各样的苦处要捱,总不至于不知疾苦。当然,更有被同龄人教训的不服气。

调了石亨回来并不是因为这位善于调教军官诸如此类的原因,而是因为他同样年轻。同样年轻的人能够身居高位,兴许能够激励一下这些幼官。至于过了这一关,自然得挑上老成人。

第九百零九章 要的就是快刀斩乱麻

武学前头的禄米仓胡同为了方便运粮的大车来往,原本就颇为宽阔,但这会儿大队人马散开,立时就把这条往日里可供两辆大车并行的胡同堵得严严实实。好在武学原本就是贴着京师的东城墙根,那边尽头没什么人往这儿走,因而也不虑阻塞交通。只是,这儿那种两相对峙的架势却让禄米仓那边张头探脑的兵卒有些吃不准,最后还是一个小旗过来,兜头兜脑几鞭子把管闲事的下属都赶走了,顺便还关上了大门。

这些当兵的万一要是闹腾起来,那可是了不得!这禄米仓里头的库存全都是给官员发俸禄的,尽管过了年节,可还有下头半年的粮食,有了闪失可了不得!

别人害怕,刚刚撂下一通狠话的石亨却并不害怕。他小小年纪就敢打敢拼,原本就不是什么善茬,再加上满身的劲先头都被张越一番话给吊起来了,满心想着从自己手下走出一批得用军官是什么光景,因而见那幼官一下子噎住了,他反而觉得有些没趣。

一旁的张越倒是没想到石亨能说上这么一番话,这时候见人退了回来,他不禁瞧过去一眼,随即才淡淡地问道:“我要说的话,已经有人代我说了,你们还有什么想质问的想要求的,尽管说出来!今天说出来全部不罪,但过了今天,便一切依学规论处,按律法论处!”

惴惴然的幼官们你眼望我眼,终于又有人乍着胆子站了出来,却是先行了军礼之后才说道:“张大人,咱们不是有心闹事,实在是那几个教授训导太过分了!这不教弓马,不教武艺,头一件事竟是带着大伙跑步,昨儿个就整整跑了一天,大家都累趴下了!还有,学生要请教大人,大人是管着武学的兵部堂上官,请问这位是什么人,凭什么教训我们!”

都是年轻气盛的武学生,因而哪怕知道石亨说的话句句在理,自己反驳不得,众人自是不服气,有人起了个头,其他人也自然纷纷附和。见着这一幕,张越倒是觉得好笑,歪头又看了一眼石亨,见他攥着马鞭脸色不太好看,这才板起了脸。

“你们是觉得,他和你们差不多年纪,等你们承袭了军职,他未必就能高过你们,所以心里不服气?”张越一句话出口,见底下鸦雀无声,便正色道,“他是会州卫指挥使石亨,虽是世袭了宽河卫指挥佥事的军职,他最初却也不曾实授,是一点一点积累军功进的军职,如今二十出头便已经是指挥使!他当初投军的时候,和你们年纪也差不多,可如今不到数年就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你们还觉得他没资格教训你们?”

石亨虽然很有些自负,但被张越这么一夸,仍然有些不好意思。说是会州卫指挥使,但会州邻近大宁,那是何等重要的地方,怎会只有他这么一个指挥使?所以,四个人中间,他是最小的那个,而且也并不是承担着最大的领军重任。只不过,和他的年纪比起来,这军阶着实可以压得住底下的那些人。

幼官们虽说都是出自军户,祖辈父辈都是军官,可与其说家学渊源,还不如说是世代吃军饭的,长辈们严格些的还教导了些武艺,不管不问的则是只负责把人养大,识字的没几个,识地理的更没几个,所以,会州卫究竟在哪里,下头还是嗡嗡嗡地议论了一阵,二十多个人方才渐渐反应了过来,看着某人的眼睛里就多了几许敬意。

张越也看出了他们表情中的改观,心中顿时多了几分底气。至少,这些人还是可以救药的。这也很正常,永乐年间的二十余年算不得真正的承平盛世,光是北征就有三次,北巡一次,此外还有南征交阯,宝船出海——这还应该是他这只蝴蝶扇起翅膀影响了历史的情况。所以,计算一下参与北征的兵力就知道,即便没有打过仗,眼下这些幼官的祖辈或是父辈至少被拉去北边的草原荒漠拉练过。

所以,眼下的军队还只是渐渐开始腐坏,不至于从根子上烂掉。

“教授和训导们昨天让你们跑了一整天,无非是想看看你们这些人的身体状况。想必你们昨天应该知道了,这武学中的伙食究竟如何。这年头百姓吃上一顿肉就算得上过年,但你们一天三顿至少可以保证一顿有肉,这是为什么?就是为了让你们有力气练武!你们是真正的武官,不要把自己和古今那些儒将相提并论,要是连一点打仗冲锋的气力都没有,还带什么兵!至于你们家里的差役,今天我可以撂下明话,但使你们月考岁考能够顺利通过,你们这些人家里的差役,我奏请皇上加恩免除!”

之所以要加上加恩两个字,实在是大明的差役远远麻烦过赋税,所以张越也不能让人落下话柄。可是,这样的承诺加上石亨之前就问过,为什么有事不禀报张大人,而是要擅自外出,幼官们都有些站不住了。毕竟,昨天的伙食确实是不错,他们虽是没睡过,可也溜过去打听过,宿舍大通铺的炕是热的,光是这两个待遇就足以和国子监媲美。于是,在你眼看我眼好一阵子之后,也不知道是谁带头跪了下来,余下的也一个接一个软了膝盖,到最后就只见一地矮了大半截的人。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张越知道眼下的关卡暂时算是过去了。可是,如今只有二十多号人,要是不好好整饬一下,那下一回就可能是四十四百。因而,他扫了众人一眼,淡淡地喝了众人起来,随即便策马上前,在武学前的下马石下马,又一马当先进了大门。没走几步,见看门的几个健卒仍是把这些武学生挡在外头,他便回头吩咐道:“把他们的名字记下来,先放进去,万事有我。”

那些健卒本就是因为上头定出的学规严厉,若是他们执行不力还得受罚,这时候张越既是说了,他们自然不再担心——这武学说是五军都督府和兵部共管,但真正说起来,掌握着武选大权的兵部堂官自然最大——一个个记下名字后,他们就把这些武学生都放了进来。

刚刚张越在门前讯问那些武学生的时候,武学中的诸学官就得到了消息。他们事先都是五军都督府向兵部举荐,张越曾经亲自见过的,因而也知道这位兵部侍郎的秉性,并没有贸贸然出来迎接,此时方才露了面。一一参见之后,几个人忍不住打量了一眼张越背后虎背熊腰的石亨,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昨日我才和成国公商议过。从武学出去的,若是合格,便会加授各类军职,相形之下,你们这些教授训导的品级便远远不够了。教官比学生的品级低,管教起来自然是名不正言不顺,所以,我今次来,是有三件事。头两件,是我拟奏请皇上,一来为你们正名,一律授你们试职千户,若是教导得好,即行转实授,让你们不至于没有底气,二来,则是给学生们定出新的规矩,武学结业之日,若是岁岁优等,则两年后官职由试职虚职改成实授,若是岁岁合格但全都是下等,则军职减等。第三件,则是他。”

张越没有理会教官们那大为惊诧的表情,而是指了指旁边的石亨,这才淡淡地说:“你们虽是京卫中武艺才能的佼佼者,也随同过太祖皇帝北征,但其中多数人都没有真正戍边亦或是接敌,而且年纪相对于那些武学生,大的太多了。所以,我请准皇上,调了会州卫指挥使石亨过来,由他提督武学,主管这些武学生的操练训导。”

提督武学?有这规矩么?

尽管一群人面面相觑,但却没人真的站出来质疑。一来是畏于张越的官高,二来是这武学在宋时便是旋立旋废的地方,三来则是这于他们来说有利无害。然而,这却苦了石亨,被底下从学官到皂隶等等一众人从头打量到脚,再从脚打量到头,到最后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见过学官,张越又下令把所有武学生都召集到了小校场,把之前对那二十几个武学生提过的条例,再次对这些人重申了一遍,同时又把石亨再次拎出去派了一回用场。大约是适才的事情很快传开的缘故,底下学生的精气神比昨日好转了不少,也不再有那许多喧哗。而后日的大比在张越的刻意强调下,那重要性自然再次上升了不少。

而等到诸人散去的时候,一个身材中等的武学生却没有立刻就走,而是层层通报执意求见。眼下张越对于武学正是最重视的当口,虽说不合规矩,但他素来就不是什么守规矩的人,当即在明伦堂中接见了此人。可当那武学生报出名姓的时候,他一下子就想起了昨日见过的那个自称大伯父张信未来同僚的武官。

“宁子春?”

“是,学生宁子春。”那个武学生本以为必得跪白下情,谁知道行过礼后张越就让他起身,因而他心中便多了几许把握和雀跃,“大人如此注重后日的大比,所以学生有一建言。学生听说,皇上此次北巡大宁,曾经于军中比武,胜者加官封赏,授予勇士之称。虽说武学之中远不及军中健儿济济,但有道是名利双全才能激励人心,还请大人给此次比武头名再授予一个头衔。那人为了护着这个头衔,必然会竭力上进,而其他人为了夺这头衔,自然也会更加用命。”

这说法一时让张越想到了某个名词——首席——脸上顿时有些古怪,随即便笑问道:“你这个主意倒是有些意思,但你就没有想过,有道是树大招风,若是那些人明里动不了那个头名,暗地里用些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怎么办?”

“这是必然的,毕竟嫉贤妒能,原本就是人性。”那武学生却是怡然不惧,昂着头说,“但学生听说,兵部有谍探司,何不派人驻扎武学?一来武学也是兵部重地,二来可监管学生品行,岂不是一举两得?”

怪不得那个宁姓武官竟然会提到自己的儿子,这年轻人有些意思!

张越记得武学这一批招的学生里头,既有去年年末那批世袭军官,也有五军都督府推荐的军官子弟,也有少量的勋贵子弟,总的来说鱼龙混杂。因而,看到这么一个在自己面前敢侃侃而谈,而且还言之有据的人,他自然颇为赞赏。又问了这个宁子春几句,发现他答话有条理,显见不止是如那个四川都指挥同知说得那般只是武艺精熟,他就更满意了。

“你这建言我收下了,来日便设武学首席。只是,你既然是提出建言的,能不能把这武学首席夺过去,就得看你自己的了。”

“是,学生一定努力!”

看着宁子春沉稳地行过礼后告退离去,张越又扭头看了一眼石亨,随即饶有兴味地问道:“你觉得他比你当年如何?”

石亨毫不客气地轻轻哼了一声:“我当年可不像他这么会装,肯定是有什么说什么!”见张越大笑了起来,他忍不住又问道,“大人,我这提督武学总得有个年限吧?我可不想一直呆在这地方管教小孩子,您总得预备着人接替我!”

“放心,就两年。”张越伸出两个手指头比划了一下,见石亨一副长嘘一口大气的模样,他不禁哑然失笑,“两年之后,你就是想赖在这里,我也会把你打发了回去,免得你荒废了。再说,武学又不比国子监,总不能让一个人把持太久。至于接替你的人……你真以为咱们大明这么大,挑不出一个和你差不多的人?”

话虽说得轻易,但把石亨留在了武学,随即又带着随从出门离开的时候,张越心里却知道,若不是眼下狠下功夫,不久的将来,大明还真的难能再挑出一个石亨这样的人。

时势造英雄,若不是靖难,朱棣身边的那些大将显不出来;若不是征交阯途中朱能病故,张辅显不出来;若不是倭乱,戚继光俞大猷一辈子未必能出头;若不是镇守辽东,李成梁未必那么显眼……如今是承平盛世,瓦剌的脱欢也未如史书上那样大放异彩,其子也先也声名不显,但天知道北边或是其他地方会不会再冒出一个绝艳的人物?

这时候,要的就是快刀斩乱麻!

第九百一十章 人情世故,亲情冷暖

出了武学,张越便沿禄米仓胡同往西行去,才到胡同口,他就看到一行人迎面疾驰了过来,两边一打照面,他立时高喝了一声,那边也是叱喝一片。约束了各自的亲随,两边打头的方才徐徐策马上前到了一起。张越见那高头大马上的陆丰连帽子都歪了,便笑道:“陆大督公,怎么这么急?”

“这么急?下头有人报说,这武学要闹事,咱家敢不急,闹出了事情你不得找咱家算账?”陆丰见张越面色轻松,便知道里头必定是没事了,不禁回头狠狠瞪了一眼那些个随从,这才回过头来问道,“眼下可是真的没事了?”

“原本就是一点小事,怎劳你这个东厂督公出马,报信的人也太大惊小怪了。”张越心里摸不透陆丰此来的用意,便有意打起了哈哈,“就是几个不守学规的武学生发些牢骚,这会儿已经受罚管教了,并没有什么大碍。”

“没事就好,只不过……”陆丰顿了一顿,这才又轻轻一动缰绳,策动身下骏马上前了两步,几乎和张越错着马身,声音又压低了些许,“咱们不是外人,咱家也不和你说那些拐弯抹角的话。这里头一共四百多号武学生,姻亲故旧等等关联加在一块,若有事就是震动京师的大事,所以锦衣卫已经在里头安了探子。这东厂是咱家特意吩咐过的,想来你兵部既然有谍探司,不会连这种事情都抓不牢,就没派人过来。对了,你可知道,锦衣卫指挥使这位子今天刚刚安排下人。”

锦衣卫指挥使?自从去年王节被贬斥之后,这个位子就一直空下了。

张越知道陆丰提起此事必然不会是神神秘秘和自己卖关子,因而也不探问,而是老神在在地坐在马上等着。果然,陆丰毕竟耐不住性子,便低声说道:“便是房陵。要说之前,咱家一直以为是王瑜把握大些,毕竟,他曾经检举了孟氏谋逆案,立下大功,屡次在外都是稳扎稳打,风评也很是不错,资历总比一步登天房陵好些,谁知道王瑜这次竟是被调去天津督海,和督漕的平江伯一漕一海,倒是相得益彰了。”

“原来是他。看来人各有机缘,果真一点不假。”

对于这锦衣卫指挥使真的落在了房陵头上,张越心中不无惊疑。他早已确定,房陵是张太后的人,而皇帝心中只怕还惦记着当年那段公案关节,难免总有些芥蒂,谁知道这一回竟然能再次越级提拔。可往深处想想,房家毕竟没有世袭爵位在,在军中的影响也大不如从前,可终究还是占着功臣子弟四个字,房陵名声也还好。至于王瑜,首告究竟不是什么好名声,王瑜尽了最大努力也就保着舅舅家的几个孩子,可士人中间还有人指摘其忘恩负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