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将来我们可以有很多孩子。”龙昊天痛苦道。

流云冷笑,将来…现在都没有机会了,还会有将来吗?然而她不能意气用事,她要为一个生命负责:“如果我求你,求你留下这个孩子…”

“云儿,我已让人拟旨,等我登基以后,我就是皇贵妃。”龙昊天急切道。

“谢谢殿下厚爱,只是流云要的是孩子,不是什么皇贵妃,如果殿下不想要这个孩子,那么请放流云离开,让流云带着孩子去过平静的生活。”流云决然道。

“云儿,别任性,我不会让你离开的。”龙昊天加重了口气。

“不是我任性,是你太残忍,还是你的孩子…”眼泪倏然滑落,跌碎在衣襟。

是的,他残忍,可是,他有什么办法?是命运对他太残忍,他不能冒这个险,万一这个孩子是三弟…他无法想象,即使孩子生下来,将来他看到这个孩子也会忍不住想,他是三弟的孩子,这是一种最残忍的折磨,这个孩子的存在会成为人他和流云最大的障碍,所以,他必须残忍的除去。他也知道她会恨他,而他会用所有的爱,在以后悠长的岁月里去弥补她的伤痛。

朱门绣户 第一百四十一章 执手误(三)

“昊天,不要逼我。”流云做着最后的努力,不想失去,孩子对她而言,不时单纯意义上的一个新生命,更是,他们之间彼此珍惜爱恋的见证,是她的希望所在,如果孩子没了,那么,一切的美好随之破灭,她不想。

龙昊天差点被她哀婉恳切的神情打动,几乎软下心来,可是耳边又响起三弟的话:“流云也是我的,我夺不走你的江山,但我可以夺走你的女人,你最爱的女人…”

他真恨不能亲手杀了他,就像当初月华死的时候那样的恨,虽然现在他知道了事情 的真相,月华之死非是三弟的过错,但他当真敢玷污了流云,就是死有余辜。而且,流云对此事并没有半句辩解,依他对流云的了解,这事八成是真的。

暗暗咬牙,心一横:“去儿,喝了药,我们重新开始。”说罢,龙昊天转身出了内室,决绝的不给自己留余地,不然他会心软,留下孩子,后患无穷。

流云蓦然发笑,止不住的放声大笑,他可真是天真啊!重新开始?怎么可能呢?他亲手毁掉了一切,将她的心彻底粉碎,踩在脚下,没有可能了,真的,昊天,没有可能 了…她笑着笑 ,眼泪如珠子断了线,扑簌着跌落。

他也听见了她的笑声,明明是笑声,却那样的凄厉,剜人心一般的凄厉。他低头喃喃:对不起,云儿,我也是迫不得已,将来你会明白的。

高公公候在门外,身边的小太监端新旧一个红漆托盘,托盘上放置着一碗苦涩难闻的褐色药汁。

“高公公,这里交给你了,不要弄伤她。”龙昊天无力的说着,感觉脑中一片空白,双脚重如千斤,每迈出一步都像在泥泞中跋涉,艰难万分,怎么会这样难受?

“老奴明白。”高公公微微欠了欠身。

素凝看着情形不对,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一旁的小允子拉住了她的袖子,站她挤眼摇头,示意她不要造次。可是,姑娘…高公公凛了在外面伺候的众人,用低沉而威严的声音道:“尔等在外伺候,没有咱家的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内。”说着,给身边的小太监递了个眼色,小太监默默的跟着高公公进了屋子,房门随即被关上。

“流云姑娘,希望你以了解民政的苦衷,现在外面谣言四起,满城风雨,殿下为如果不这样做,将来会有多少人在这个孩子身上动脑筋,殿下这也是为了你和孩子着想…”高公公好言相劝,虽然说,这事错不在流云,可是在这样的情形下殿下还是执意册封她为皇贵妃,已经是对她仁至义尽了,流云姑娘应该感恩才是。

流云止住了笑,对高仅仅的话置若罔闻,这些话,对她来说都是废话,她的眼里只有那碗汤药,他真的就这样狠心啊!就算她有千错万错,孩子有什么过错?为什么大人的罪孽要由孩子来承担?她的心痛啊!痛的觉得自己快要死了…“高仅仅…”流云的声音打着飘:“麻烦你,去换一碗药来。”

“姑娘…”高仅仅也是无不遗憾,也许这孩子是殿下的,可这只是也许,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是不允许的:“姑娘还是喝了吧!”

“我喝,但是请你换一碗药,鹤顶红还是砒霜,什么毒药都 ,我想和孩子一起起,省的他路上孤单,他还小呢,不会照顾自己。”流云幽幽的说着,两行清泪落下。

高公公怔了怔,这才听明白流云的意思,她这是要孩子一死。这怎么成?殿下是决不会允许的。

“姑娘想开点,殿下即将登基,继承大统,您就是尊贵无比的皇贵妃,傅家也能重享荣华,何必为了争一时之气呢?”高公公耐心的劝说。

“高公公,请你按我的意思去做。”心死了,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姑娘,既然姑娘执意如此,那老奴只好冒犯了。”高公公欠身一礼,上前,迅速出手点了流云 穴位,这是殿下交代的任务,他务求毫发无伤的让她喝下这碗药,至于喝了药以后会发生什么,就不是他的责任了。

流云身子一阵发麻,再也动不了,当初谨清王也是这样对她,她还以为只有谨清王是这样的卑劣,原来,这是皇家一贯的伎俩,持强凌弱,理所当然。

小太监上来捏住流云的下巴,迫使她张开嘴,然后将药缓缓灌下。

流云能清晰的感觉到苦涩的药汁淌进胃里,翻腾作呕,可是却吐不出来,她喝下的杀死孩子的毒药,她却眼睁睁的,没有一点办法。

一碗药汁悉数灌下,高公公言唤人进来,让素凝和紫兰她们扶她躺下,御医已经在外候着,只等珠胎落下便大功告成。

素凝早就明白了七八分,进来看到流云木然的神情,如一具没有了生气有行尸走肉一般,顿时泪下,殿下真是太狠心了,姑娘前一刻还那样高兴。

心的痛到了极点,已经麻木,身的痛又渐渐清晰起来,像有一只手在扯着她的五脏六腑,痛的整个人都痉挛了,谁知道,这不不是孩子在垂死挣扎呢?孩子也会痛的吧!意识逐渐的混沌起来。

再醒来时,流云发现自己还是躺在滴翠轩的床上,一切如旧,真恨啊…她怎么就没死过去呢?

“云儿,你醒了?你觉得还好吗?”龙昊天及时的送上问候,流云昏迷了以后,他一直守在一旁,寸步不离,看着她那苍白如纸的脸,还有那一盆又一盆的血,他的心就止不住的颤抖,真怕她再也不会醒来,他守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就怕一眨眼,她就不见了,现在她终于醒了过来,他的一口气也算是缓了上来。

再次看到这张脸,心里竟然泛不起一点涟漪,连恨他都是一种浪费,这个 人,如何她就倾心了?流云撇过脸懒得看到他,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她和他的一切。

伸手想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就这样简单的动作,她都费力的很。

“你在找什么吗?我来帮你。”强烈的内疚感,让龙昊天极力的想要讨好她。

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挥开她的手,从颈上扯下挂着的玉佩,那块五福临门,那个什么空空道人,这叫恩吗 ?这中残好不好 ?

“这个,我想好我不需要了。”流云虚弱的说道,递了过去。

龙昊天想去接,就在手要触及她的手的时候,流云突然松了手,不计玉佩玎玲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碎响,她不是不小心,她是故意的,什么“五福临门”,这玉佩简单是就是万恶之源,碎了好,碎了一为百了。

龙昊天低头龙头看,大惊:“你怎么也有这块玉佩?”

呵!他用的是也有,那么,他已经找到另一声了?

是的,龙昊天已经找到了另一块,正如流云猜想的那样,一切都被她言中,可恨他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看透。当今病魔缠身的圣上,其实并非真正的圣上,当初太后所生乃是一对双胞胎,其中弟弟居然长着一对紫色的眼睛,被视为妖孽,皇祖父要将其杀死,可是太后一时心软就偷偷藏丰收了孩子,那个孩子一直被关在一间密室里,暗无天日。那年太后病重,父皇一时心软,就带了皇叔去见太后,谁知,皇叔将父皇杀死,自己冒充做了皇上,但是他天生一对紫瞳,无法避人耳目,所以,他只好装病,与所有父皇临幸过的妃子都保持距离,而被他临幸过的女子都在事后残忍的杀害,唯有对月华是例外,皇叔恋上月华的美貌,强要了她,致使月华有孕,而月华不知道其中的内情,一来觉得无颜再面对他,二来怕破坏了他们父子之情,而让他置身险境,所以唯有一死,来守住这个秘密,来保护所爱之人,月华贴身佩戴的那块玉佩,正是在皇叔身上,就是他,在月华死后第一时间拿走了,害得他一起以为是三弟的错…而皇叔更狠毒的一招就是,他故意纵容三弟坐大,让他们兄弟两斗的两败俱伤,他好坐收渔翁之利。幸亏流云的提醒,否则,他如何也不会往这上面去想,有的放矢,才能顺藤摸瓜,的出了问题的所在。如今,皇叔被他重新囚禁于那间他成长的暗室,他要将他关一辈子,永远不能再见到阳光。

“云儿?”他心中充满了疑问。

为什么?就当这是命吧!流云疲惫的闭上双眼,她不会再和他说一句话。

“云儿,别这样,我心里也不好受。”龙昊天将碎玉一块块捡起,在掌心拼凑,原来,她也有这样一块玉,真的是天意吗?两个这样相似的人一个天南,一个志北,一前一后来到了他的身边。一个为他而死,一个因他而心碎,真的两个都要失去吗?视线变得模糊不清,云儿…难道我真的错了吗?

朱门绣户 第一百四十章二 逃(一)

流云再 没有约他任何回应,说什么都太迟了。

她这样子让龙昊天既无奈又担心,只好让语蓉前来劝她。

语蓉握着流云的手,难过的直掉泪,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样?

“流云,别再难过了,先把身子养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语蓉实在不知道如何安慰人,吸知道那么艰难的时候都过来了,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身子是最要紧的。

“流云,你哭吧!哭出来你会好受一些…”

“流云,你说,我要怎样做才能让你 不那么难过…”

流云虚弱的摇了摇头,这种痛,只有让时间来缓解,别无他法。只是,这个地方 ,她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语蓉,帮我带话给子谦,我想离开这个地方,让他帮我想想办法。”流云明白,如今能帮她的人,也许只有子谦和语蓉了。

语蓉怔愣了一下,决然点头:“好,我一定把这话带到。”只要 流云能开心起来,什么决定,她都支持。

蘅芷苑里,龙昊天如同失了魂一般坐着,木若呆鸡,翻来覆去只会重复一句话:“我真的做错了吗?”

杜秋蘅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轻轻的将太子的头抱在怀里,柔声安慰道:“殿下不必自责,殿下您没有错,怪只怪那孩子自己福薄,来的不是时候,其实苏乙正2这样做才是真正的为流云妹妹好,她现在是在气头上,无法体谅殿下的一片苦心,将来,她会想明白的…殿下,您别再难过了,您这个样子,臣妾看着心里也难受啊…”

会吗?流云真的会原谅他吗?如果她只是生气,如果她肯哭闹,就算她骂他找他都无所谓,可是…她连看他一眼都 不愿意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殿下,别难过了,殿下登基在即,在这关键时刻,切莫为了儿女之情乱了心神,臣妾会妥善照顾流云妹妹的,殿下放心就是。”

龙昊天茫然的点头,现在他根本就提不起精神去应付登基的事,只想着将来的岁月,如果没有了流云,还有什么意思?如果,没有出这样的事,他会高高兴兴的牵着她的手,一同登上金銮宝座,和她携手天下,这是他心中对她的承诺,可是…可恶的龙擎天。

人的心思真是难以捉摸,当她心心念念的愿望达成以后,强势的对手变成不堪一击的弱者,失败者,她就会忘了自己之前是如何的恶毒,换上一副同情者的的姿态去施舍怜悯,以此来证明自己是个好人,是个宽宏大度的人。杜秋蘅现在就是这种心态,她非常迫切的想去表示她对流云的关怀,可是底下的人不许,说是怕沾了晦气,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杜秋蘅才打消了这个念头,让梅香一天三往滴翠轩跑,又送安慰又送补品。

流云一直没有开口说话,药来吃药,饭来吃饭,只是吃的都很少,整天的,不是安安静静的睡着就是怔怔的发呆,才几日,人就已经消瘦的不成样子。

语蓉带话去的第四天,子谦来了,这是以徐四的身份,给流云送几盆蔷薇来。

语蓉也特意在这个时候来,好给他们打个掩护。

子谦不过是一个花匠的身份,是进不了内室的,所以,流云只好勉强起来,说是想到外面院子里晒晒太阳。

素凝和紫兰等人都很高兴,这是不是意味着姑娘最难过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语蓉找了个借口,把人都支开:“流云,子谦,你们有话赶紧说,这里终究是不方便的。”

子谦看到流云瘦的只剩皮包骨,胡来璀璨如星的双眸,如今变得黯淡无光,眼下正是生机勃勃的时节,可流云整个人萧瑟的如深秋枯黄的叶,眼睛不由自主的酸涩起来,要很努力很努力的克制着,才能不让自己失态。

“流云,你再忍耐几日,我带你走。”原来还有一点点犹豫,此刻都已荡然无存,他若再不带她离开,她就真的要枯萎了。该死的太子,流云为了他,做了多大的牺牲,换来的竟是这样的回报。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那日,他就是拼了一死,也不能让流云回到太子身边。

流云呆滞的眼睛,终于有了一点异样的光彩,但心里还是有些不确定,要离开太子府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若是等进了皇宫那就更加困难了,而且还是考虑到太子会不会穷追,那时,她又该何处藏身?关键是,不能连累到子谦。

子谦能读懂她眼神中的那丝犹豫,担心,害怕。他蹲下身来,外人看去,好似他在为流云讲说花草。

“你别担心,我答应过你的就一定会做到,但是,我需要你的配合,流云,快点让自己健康起来,你可以装病,但是,真实的你,必须是健康的,这个计划的关键在你。”子谦暂时抛开心痛与怜惜,认认真真的跟她说这些,希望她能听进去。

“子谦,麻烦你了。”流云嗫喏着,她知道这是件极危险的事,一旦事情败露,太子这个无情的人会做出什么,她不敢想象,要她死,她求之不得,可子谦和傅家…“计划我已经想好了,现在只欠一样东西,我相信我可以把那东西弄到手,时间,就定在四月十五吧!还有七天的时间,到时候,我让语蓉给你传话,告诉你该怎么做,流云,相信我。”子谦说道。

他坚定的目光给了她勇气和力量,子谦说可以就一定可以,她一定可以逃出这个牢笼。流云情不自禁的点头。

七天,很快了…流云在暗暗积蓄体能,表面上看,是比之前还不如。太子依旧每日过来看她,和她说话,不过每次都是他自己自说自话。和这个人,她无话可说。太子每次期望而来,失望而回,倍添惆怅,流云什么时候才能原谅他?这个过程实在太漫长。

到了四月十五,再过三日就是皇上的登基大典。因着流云病着,病的都说不出话,也起不来了,所以,这一天,太子妃和楚良娣她们都已经搬进宫中,只有流云留下来养病。太子是执意要让流云也搬进宫去的,可是, 有人进言,皇上初登在宝,重病之人晦气缠身,不宜入宫,还是等病人身体康复再入宫不迟。

流云非常感谢说这话的人,可以让她留下。

不过宫里的嬷嬷送来了皇贵妃的品服和首饰,流云一眼,满目的金色,华丽的天刺痛了她的眼,皇贵妃,真是尊贵呢!昨日太子还说,要给爹和几位哥哥加官进爵,呵,满门荣华,羡煞多少人啊!可对她来说 ,这一切都成了浮云。

这天下午,语蓉来了,流云见到语蓉忍不住心里激动,不知道子谦做了什么安排。

语蓉打发了屋子里的下人,关上门,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匣子,交给流云:“这是子谦让我交给你的,说是吃了这药丸,我看上去说和死了没两样,可以维持三日,三日之后给你服下解药便能苏醒过来。”

假死?这倒是个好法子,可是,能瞒得过宫中御医吗?而且,只有三日,万一龙昊天不肯将她发丧怎么办?问题诸多。

“流云,你只管把药服下,其他的一切我和子谦会安排,你放心。”语蓉的神情也是笃定的,胸有成竹的样子。

流云心一横:“好,我信你们,不过,请你们答应我,如果没有办法把我弄出去,就不去给我解药了,我就这样去了,也是好的,你们绝对不能为我冒险。”

“流云,有句话,可能现在还说,将来就没有机会说了,还记得,你曾经说过人的一生,没有人能一直陪着我们,那时,我不信,我总想,将来不管怎样,我们一定要都要努力的在一起,可是,现在我信了,流云,也许,你喝了这药以后,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了…”语蓉唏嘘着。

流云也是感慨,是啊!服了这药,要么就是她成功出逃,但是从此就要隐姓埋名的过日子,和傅家的一切都要断了,再想和语蓉见面是不可能了,等于是再一次重生,万一,服了这药,她逃不出去,那她就真的死了。

语蓉含着泪继续说道:“可是,流云,我希望你能快乐 ,不管你在哪里,只要我想着你活在这个世界上,活在某一处,开心的,快乐的,也会想着 ,那我就心满意足了,我想,婶娘也一定会这样想的。所以流云,你安心的走,安心的过你伯日子去,逍遥和,潇洒的…”

流云忍不住热泪夺眶而出,语蓉,这个七岁就来她家,第一次见面就搬出一磊堆好玩的东西要和她分享的语蓉,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读后感,怎能不叫她感动落泪,上苍对她还是眷顾的,没有了爱情,她还有拥有亲情,友情,她还有那么那么多啊…“语蓉,如果我活着,我一定会每天每天的想你,你也一定要让自己幸福快乐,让我们彼此祝福吧! 我发誓,只要我还活着,有生之年,我一定会来看你,语蓉,我走到哪里都不会忘了你…”流云一把抱住语蓉,热泪长流。

朱门绣户 第一百四十三章 夏至

宝平三年,夏至,黄昏。

龙轩仁宗皇帝一袭青色薄衫,只带了一个小太监带到昔日的太子府,在镜湖边走了一圈才踏入湖边的竹林小径。闲人止步的牌子,每年都要用红漆重新描一遍,生怕不够醒目,让我忽视了。

闲人止步,并非因为这里藏了什么重要密旨,珍稀的宝物,只是因为仁宗觉得,那个人的魂魄也许偶尔会回来看看,便不能让人打扰了她。

推开月洞门,只见墙角的蔷薇开的正艳,挨挨簇簇的覆盖了整面围墙,院子是另一端,在前年开了一湾清池,植上了一池的荷花,一切都按她喜欢的样子来布置,可是,她还看得见吗?

仁宗站在蔷薇花前发了一会儿呆,又站在荷花池边叹了几声气。今天,是她的生辰,很久以前就想,等到她生辰的时候,他该怎样为她庆祝才好?在摆盛宴?仁宗摇头,她不喜欢应酬,还不如,就他们两,坐在紫藤架下,一壶梨花白,三两小菜,星月为烛,竹影为舞,她肯定是喜欢这样的。又想,该送她什么礼物才好?金银珠宝太俗气,珍珠翡翠也配不上她,或许,还不如送她一池荷花,她定会满心欢喜…“皇上,酒菜摆好了。”小允子低眉顺眼,把高公公那股子淡然沉稳的神态的学了个十分像。

龙昊天转过身来,看见紫藤架下的青石桌上,摆放了一壶洒,三四道小菜,两只白玉盏,两双银箸,眼睛不由得发涩,喉结上下滑动,那个人,再也不会笑盈盈的坐在他对面,用秋水般的双眸脉脉相凝。

流云,默念这个名字,心中痛楚如巨浪翻涌。

他以为他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弥补她的伤,还有很多很多机会去爱她,没想到,就在他即将登基的时候,她香消玉殒,从此上天入地再也寻不到好怕 踪迹。

那时的他是怎样的心情?月华走的时候,他抱着梅树痛哭,而流云离开的时候,他却连泪都流不出来 ,真正的万念俱灰。

她是被他杀死的,被他的自私,被他的绝情…她求过他,被他狠心拒绝,对她的泪视而不见,对她绝望的笑充耳不闻,只为他心中的那点疑惑,就这样,亲手扼杀了他们的孩子,也杀死了她。到死,她没有约他留一句话,到死,她没有再看他一眼,这是怎样的恨啊…恨到把一个人从深爱到遗忘。而他,那么可笑的以为,还的悠长的岁月,还有重修旧好的机会。

当语蓉背着他,把流云的遗体付之一炬的时候,他不顾一切的冲向火海,是莫冲和高公公死死拉住了他。那时,他只有一个念头,和她一起化为灰烬吧!

可是语蓉说:“流云不会愿意的,她说过,她死后,就把她火化了,骨灰洒入江河,她要走的干干净净。”

这样的话,如刀子扎进心间,鲜血淋漓的痛,能怪谁?她说过,她不羡荣华富贵,但求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他也说过,许你的我都会一一实现。结果,人食言了,怪谁?

小允子满上两盏洒,然后退开几步,静静的站在一旁,不打扰皇上追思流云姑娘。本来,应该称她为皇贵妃的,册封的圣旨都拟好了,可是,皇上最终还是撤了圣旨,皇上说,如果他下了这首圣旨,只怕流云姑娘在天上也是要恨他的。哎!真是造化弄人,皇上和流云姑娘多好的一对…小允子黯然感叹。

龙昊天举起酒杯地对月相敬,然后洒酒在地,算是祭奠流云在天之灵。

小允子忙上前再次为皇上斟满。

“云儿,你现在在何处呢?我后来才听闻你出生时的异象,你真的是龙女转世吗?我宁可相信这是真的,相信你是回到龙宫或是天上去了。那么,将来,我也算有地方去寻你,你还会这样恨我吗?会装作不认识我吗?”龙昊天呐呐自语着。

云儿,你知道吗?去年年底,我抓到了龙擎天,想到他对你做的那些事,我真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可是,他毕竟与我骨肉相亲,血肉相连,当年战乱中,他残了双眼,算是上天对他的惩罚吧!如今,我将他终身囚禁,你会不会怪我?云儿,你也是傻,为什么都不告诉人,当年他逼你服下情刺之毒,你每每莫名心痛,我还道你是装的,原来,你是因为对我动了情是吗?我是个傻子,是个呆子,我总是怀疑你,如果一切能重来,云儿,我愿意抛弃一切来换回你,坐拥无上的尊荣,独享无边的寂寞,这就是你给我的惩罚…龙昊天双眼逐渐模糊,蕴满了泪水。

在别处他是帝王,在这里,他只是一个懊悔的男人,可惜世上没有后悔的药,他只能咽下自己酿的苦酒,一杯,一杯。

同一轮明月下,江南一处不知名的小山坳里,北面靠山,东边是一个桃花森,十里桃花,花香十里,西边是一条清潺的小溪,一座白墙黑瓦,雅致的院子坐落其间。

院中也有一个紫藤花架,满园的鲜花,姹紫嫣红,竞相怒放,在月夜下,暗香浮动。

一个身穿丁香色绫衣,撒花水雾草绿色纱裙的女子,跑进跑出,一会儿摆碗筷,一会儿上菜,忙的不亦乐乎。

“子谦,菜够了,就咱们两又吃不完,别做了别做了,赶紧来吃吧!”女子催促道。

“再等会儿,这道西湖醋鱼就快做好了,你饿的话,你先吃,我马上就来。”男子在厨房里大声说道。

女子看着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肚子里的馋虫早就开始作怪了,用筷子夹了一个钦工丸子,先祭祭五脏庙。好吃,真好吃,没想到子谦还有做菜的天分,这钦工丸子做的十分的地道。

“流云…”传来男子低柔的声音,如春夜徐徐的微风。

“子谦,你的厨艺越发精湛了。”流云称赞道。

“我若不进益,也对不起你每日的夸奖啊…”子谦笑微微的端上一般西湖醋鱼走了过来,一手还拿着一小坛酒。

嘿嘿,流云讪笑,人么,都是喜欢听好听和话,多天表扬表扬,能激起学习的兴趣。

“菜上齐了,可以开饭了。”子谦看她笑颜如花,心情也十分舒畅,只要能常常看到她的笑容,他做什么都是情愿的。

想当初,他把她从太子府里救出来的时候,她整个人萧条的就像冬日枯萎了的荒草,他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劝她的话说了不知道几车,都不见效,他只好一边为她治病,一边带她游山玩水,希望名山秀水的钟灵之气能给她注入生机,用了整整两年的时间,她才慢慢的从痛苦中解放出来,一年前,他们偶然经过此地,她便喜欢上了这十里桃花。他也就随她的心愿,在这里建了一座小小院落,从此安定了下来。

“我记得大前年的夏至,你带我去草原看蓝天白云,风吹草底,前年,你带我在大明湖边赏月,去年你又带我上泰山看日出,一直东奔西跑的,今年,终于可以坐下来,好好吃一顿生辰酒了。”流云笑着说,为子谦倒了一杯酒。

“呵呵!是我考虑不周,害你三年没喝上生辰酒,以后,每年我都为你准备。”子谦笑呵呵道。

流云心中感激,这几年子谦一直无怨无悔的为她付出,牺牲了太多,让她心有不安。她不是不知道子谦的心意,可是,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了,有过太多的伤痛,太多不堪的过往,就算子谦不在意,她也过不了自己心中的那道坎。

“子谦,谢谢你这几年一直陪着我,如果没有你,我想我早就死了,那些艰难的日子,看不到希望的日子,终于都过去了,我想,以后我会好好的活下去,真的很喜欢这里,山明水秀,桃花十里,小桥流水,子谦,谢谢你给我这一切…”流云常常凝望着眼前这个湿润如玉的男子,十几年过去 了,他的眼睛,还是一如初见那时,湿润如玉。

子谦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只要 你喜欢就好。”

当年他也是这样说…你喜欢就好 。只是,当年他对她是否有情?其实,很多时候她都在想,子谦这样宠爱她,不不是因为可怜她,怕他离开了,她就会活不下去?他对她只是同情,怜悯成了习惯?很难说没有这种可能,子谦是个好人。

“可是,子谦,你该回杭州了,姑父姑母都还等着你回去呢!”这话,是她酝酿了好几日的,以为可以轻轻松松说出来,可是,真的说出来,她又忍不住担心,害怕,如果子谦真的离开了怎么办?似乎,习惯的人不止是他。但是,她不能这样自私啊!子谦是家中独子,姑父姑母可还等着子谦回去继承家业,传承香火的。

子谦端着酒杯的手一颤,酒洒了出来。

他以为她应该知道的,他的心意,虽然他什么也不说,不是,他不想说,只是觉得还应该再给她一点时间,还需要再等等,可是,她现在却让他回杭州,她不知道吗?在人间蒸发的不止是她傅流云,他沈子谦一样是回不去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大雨

“呃…对了,我还得去下长寿面。”子谦找了个借口,今夜实在不适合谈这个话题,或者,是自己心里有那么一点胆怯,如果,他能早一点醒悟,能早一点看清自己的心,说不定完全就是另一种状况了。现在,他能说什么呢?他已经没有资格再要求她什么,能这样陪着她就已经足够了,陪她一辈子。

眼看着他慌张的逃离,流云苦笑着,抬头望月,月牙弯弯,星光点点,夜色好美啊!其实不该说这样煞风景的话的。

锅里的水已经开了,子谦掀开锅盖把做好的刀切面放了进去,一边在另一口锅里,炒着青菜肉丝,放点香菇,香气扑鼻,可他的心思却飘忽起来:呆会儿出去,她又继续这个话题该怎么办?总不能再找借口遁走,说实话吗?不敢,万一她拒绝呢?事情说开了,就没有转圈的余地了,真是苦恼。

流云等了好久,一碗长寿面需要做这么久吗?不过,转念一想,子谦这是在躲她呢!

“子谦,子谦,那长寿面你可别给我烧糊了。”流云摇头笑了笑,大声提醒。

子谦回过神来,连忙“哦”了一声,手忙脚乱的把面盛了出来。

“来了来了,长寿面来了…”子谦笑呵呵的端了面出来。

流云也已经决定,这事暂且放下不提,等合适的时候再谈,笑道:“做了这么久,这面一定花了很多心思吧!我来尝尝。”

爵了一勺汤,轻轻吹凉,浅尝一口,立时,眼睛眉毛皱在了一起:

“呃!子谦,你在汤里放了什么作料?”

子谦莫名地看着流云:“没放什么啊!我来尝尝。”

子谦自己也尝了一口,哎呀!刚才走神,多放了一勺盐,咸的都发苦了。子谦讪讪道:“我去重新做。”

流云赶忙拦住:“别弄了,这样也可以吃的。”子谦从来不犯这种低级错误的,肯定是刚才她的话扰乱了他的心神,说起来,是她的错。

“这怎么吃啊?”子谦做砸了长寿面,觉得很惭愧。

流云俏皮一笑,盛了一碗西红柿蛋汤,然后夹了一夹长寿面混了起来:“这样不就可以吃了?”

“这样行吗?”子谦还是觉得不踏实。

“怎么不行,你尝尝看。”流云夹一根面条送到了子谦嘴边。

子谦怔愣了一下,流云这是要喂他吗?子谦这一怔愣,流云就反应过来了,这样,是不是表现的太过亲热了?当下手僵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还好子谦很快就反应过来,头往前一凑,含住了流云夹着的面条,流云的脸顿时就红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因为这样混合的味道确实美味,还是因为这是流云喂的缘故,反正子谦觉得,这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了。

两人的脸都泛着红,东拉西扯的,把话题岔开了去,来缓解刚才暧昧和尴尬的气氛。

“也不知道语蓉现在做娘亲了没有,雪莹比她成亲晚些,都已经抱上孩子了。”流云一手托着腮,一手把玩着小巧的酒杯,叹道。

“那还用说,指不定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子谦说道,可立即就觉得这也不是一个好话题,怕流云想起自己的孩子,平添伤心。正想着说些什么才好,只听流云道:“哎!时间过得真快,以前天天在一起的时候不觉得,现在要想再聚,都是奢望了。”

她在这个世上,已经算是个不存在的人了,如果想继续这样的生活,就必须切断和过去的一切。

“如果你真的想见语蓉,我们就去京都怎样?”只要是流云的心愿,他都会想办法为她实现。

流云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行不行,去年咱们回苏州想去看看我娘,差点都被人认出来,算了,还是过几年再说吧!等大家都把我忘的差不多的时候,再偷偷的去看看他们。”她不想她的出现给家人带去麻烦和困扰。

两人只顾着说话,菜没吃多少,一坛子酒却喝得差不多了。末了,流云晕晕乎乎的就趴在桌子上了。子谦宠溺的笑了笑,将她抱起送回房间,为她盖了一条毯子,然后他就靠在床住子上看着她。这几年一直都是这样,等她入睡了,他才能放心安歇。尤其是第一年,流云常常是睡着睡着,在梦里哭醒过来。他希望,她最伤心难过的时候,哪怕是午夜梦醒的时候,睁开眼就能看见他,觉得有个肩膀可以依靠,觉得她并不是孤单一人,不管怎么样,他都是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