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稍有不慎,便是满门抄斩!

想到家破人亡的后果,徐达浑身一震,精光大泄的鹰目往左面开凿的小隔间一看,里面藏着的那人,再一次提醒他,此时已是迫在眉睫,刻不容缓!念及此,徐达心下一横,头也不回的直接吩咐道:“谢氏,我已将事情尽数交代与你,该怎么做你也知道!现在带…仪华下去吧,你们母女好好说说体己话。”

“老爷…”谢氏哀戚戚的低唤一声,还有话欲说,却被徐达一个喝声止住,只得福福身,掉着眼泪离开。

另一边,李西却仍处震惊中,浑浑噩噩的随谢氏离开而犹不自知,只满脑子都在想:真正的徐仪华死了?!真的死了!她往后要顶替徐仪华的名字,她的身份,继续在六百多年前的大明朝生活下去!

随着“母女”二人的离开,厅堂内又恢复了死寂。

徐达深吸口气,待心绪平复后,面色一正,沉声说道:“燕王,还有请您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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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国殇(下)

帘子一掀,幽暗的隔间入口,一个浑身散发着慑人气势的年轻男子逆光而出。他昂首阔步,从容不迫的走到徐达身边,空手一礼。

徐达心中一跳,压下涌至胸口的一股怒气,眼神复杂的看着面前之人,不觉生出一番感慨:长江后浪推前浪!尤其这后浪还是一匹善于隐藏的凶狼!不过,现在才意识到,未免太晚!若是当初能识清这人的冷酷无情,不将大女儿嫁与他,大女儿也许就不会一时蒙蔽心智失了妇德,亦不会死在自己的手上!

“公国,虽然王妃她对本王不忠,但多年的夫妻之情还在,本王已命人将她的尸首秘密送回凤阳安葬,也算是有个归属。”一个略显低沉的嗓音叹息道。

看着朱棣虚情假意的宽慰,又想起那日朱棣的无动于衷,徐达冷声回道:“不劳燕王费心,那个畜生就是抛尸荒野,也与人无尤!”说毕,见朱棣还欲惺惺作态,他当下话锋一转,又道:“燕王方才也见过了,不知我那庶出女儿可是与…相似,能胜任燕王妃?”

朱棣皱眉道:“长得的确相似,就年龄小了些,看着稍有些稚嫩。但也罢,微遮掩一下,也是能说得过去。”徐达不愿多与朱棣言谈,直言道:“若是如此,一切就按你我事先约定而为。燕王您一路快马加鞭赶来,风尘仆仆,也就不留您了。”说着,伸出右手,吐出一字——请!

朱棣浓眉轻轻一挑,面露迟疑之色道:“不知国公答应的…”话语刚出,徐达立即出声打断道:“我徐达不是言而无信的小人,燕王既然保我一家性命,我在北平等地的军事势力,自由您接手!”

闻言,朱棣恭敬道:“国公一言九鼎,本王自是信得过。那本王就先行告辞,公国还请注意身体。”说罢,又抱拳一礼,方转身离开,却不料行至门口时,忽听徐达叫住道:“请燕王等一等。”

徐达不是极不待见他,为何又唤他留步?朱棣锐利的目光一闪,回身洗耳恭听。

“…我那女儿从小就命运叵测…但她以后就是名正言顺的燕王妃,还望燕王能好生待之。”徐达深吸口气,话语艰涩道。

“公国放心,这是自然。”

铿锵有力的八字落下,魏国公宅的主院内又是死一般的沉静。而院外却响起了杂然不一的马蹄声,十二道驾马的矫健身影跟着领头的那人风驰行过了魏国公宅,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几日之后,魏国公宅突然失火,熊熊大火烧了整整一夜,将最偏的西院毁去一半,尤是第四进住着徐达妾室的院子,连人带院全数尽毁,无一人逃出生还。

不久,关于魏国公夫人谢氏善妒的流言传遍京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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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武十五年九月二十四日,大行皇后马氏出殡。

这日申时正一刻(4点15分),天尚未亮,蔼蔼的夜色仍笼罩在宁静的庭院上空,显出几分虚实相映的朦胧之感。却伴着一盏盏骤然亮起的琉璃宫灯,庭院一片大亮,随之,参差的花木修竹,林立的亭台楼榭,散落的假山奇石一一闪现出来。

在一道曲廊内,一名手持白色提灯的宦官边领着一群宫娥疾步小跑,边朝一边正点灯的小内侍低声催道:“动作快些,前面还有地方没点呢!”喝完两面的内侍,他又转脸扫了眼身后的美貌宫娥,嘱咐道:“王妃娘娘来京的路上受了病,人正不好着,你们给咱家仔细些!”

“是!”十几道清音婉啭的女声齐齐应道。

那名三十多岁的宦官见她们都极是警醒,满意的收回目光,就见前面那座楼阁亮起了昏黄的灯火,忙又加快了步伐,赶在门扉打开之前,清了清嗓子,唱喝道:“请王妃娘娘起身——”

长长的尾音落下的那刻,楼阁门扉从内打开,一名妈妈并两名婢女随即而出,缓步迎上前道:“公公来得可是及时,娘娘刚起身。”公公出了口长气,拍拍胸口似是顺着气道:“有冯妈妈这句话就好!刚个儿可吓得咱家以为晚了,让王妃娘娘等着了。”

说着话,一行人已走进了房内,簇拥着一名身着白色丝质亵衣亵裤的女子分成两列而侍,随后公公拂尘一甩,上前躬身禀道:“四王爷先过去了,交代娘娘慢慢收拾,用些吃食再去也不迟。”

对镜梳妆的女子闻言身子一僵,随即又就着手里的牛角梳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乌黑的发丝,双眸却出神的望着镜台良久,方启唇道:“有劳公公通告一声,我知道了。”

那公公一直躬着背陪小心,忽听女子出声,下意识的抬头瞥了一眼,心下不禁又一次暗赞道:真是驻颜有术,若不是知她已生有一子是二十出头的人了,定会以为她不过是十多岁的豆蔻少女。

本就少女芳华,又岂会是双十少妇!

李西偏头看了眼身旁的公公,略嘲讽的勾了勾嘴角,无声一笑。

自那晚与谢氏一同离开,谢氏先是发了一通狠,方才告诉她徐仪华已死,以后她就是“徐仪华”!又接着言语恐吓了一番,便让催妈领她出府。她自知去留由不得她,是当“徐仪华”或是“李西”亦由不得她,但总归能保住陪她了整整六年多的冯妈与阿秋。

于是在以自身作威胁之后,当夜,她、冯妈、阿秋三人在八名士兵的护送下出了京师,然后便被关在一座阁楼之上,听一个妈妈讲皇家、燕王府等一切事宜。直至她能倒背如流的前一日,才重又回到了京师应天!

李西缓缓地闭上眼睛,再一次陷入繁杂的思绪当中,感慨万千:在这短短不过十日的光景里,却已有翻天覆地的改变!她生活了六年的西院,已被大火所吞噬。而她能救下自己、冯妈、以及阿秋的性命是否该庆幸呢?不管怎么说,也比葬身火海的陈姨娘强!

如此,若是只有成为“徐仪华”才可安然活着,那这个世上就再无李西其人,只有——徐仪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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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重生

一个时辰后,收拾停当,已改头换面的徐仪华(李西)从歇榻处出来,一路寻思,等会该如何避开众人的视线,尽量不引起他人的怀疑。

正想得出神,忽听身后有女子“四嫂、四嫂”的叫喊,她也没留意,仍自顾自地走着。这时,冷不丁有人从背后拍了一掌,说道:“四嫂,回个神!都唤您老半天了。”仪华给唬了一跳,回头一看,是一个年轻的女子。

女子约十八九岁的年纪,身材高挑,容貌清秀,与她作同样装扮,尽是御下头面首饰,外服白色素衣。再依女子梳妇人发髻,对她的称谓来看,女子十有八九是王妃的身份。而朱棣众多兄弟中,只有三个弟弟成年并成亲,那么眼前这名显着热络的女子,最有可能是朱棣一母同胞的兄弟——周王之妻。

须臾之间,仪华已在心里过了数,朝女子微微一笑,道:“抱歉,真没听见。不过,五弟妹你可是吓了我一跳啊。”周王妃没理会这话,只是瞪大了一双眼睛,上上下下地对仪华一番打量,啧啧称奇道:“四嫂两年不见,您可是一点未变。唔,反观还年轻了不少,怎么…”越说越是疑惑的瞅着,思量不得。

听周王妃这样一说,仪华心里“咯噔”了一下,勉强笑道:“我两年前得了一方子,说用牛乳加一些珍珠粉之类的净面,可使肌肤如少女一般,没想到用了这久倒真见了效。”一面打着马虎眼的说着,一面暗暗窥探周王妃的神色,见她似相信了这般言词,这才暗呼口气,又忙伸手指着灰蒙蒙的天色,岔开话什道:“今儿,天色阴沉沉地,又起了北风,咱们还是早些赶去为好。”

周王妃点点头,又抬头望了眼天色,担忧道:“看着天像是要下雨!今日是母后出殡的日子,千万不能变天呀。”仪华从旁附和了几句,话头倏地一变,低下头遮去唇角的冷意,道:“五弟妹放心,世间之事再难,也难不倒皇家。就是刮风下雨,打雷闪电,该怎么做照样怎么做!”

随行一侧的冯妈自是将这话收入耳内,知是仪华心里怨怪未消,不由拿眼望着她暗叹一声,忙又低眉敛目的一旁随侍而行。

仪华、周王妃二人一边说一边走,不觉便来到了停放大行皇后马氏棺椁的几筵殿外。还未走进,老远就听见嚎啕的哭声传来,或有甚者是摸着眼泪向殿宇中奔去。妯娌两见眼内的情形,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从宽大的衣袖里摸出一块方巾,往眼睛上一抹,瞬时,二人眼眶一红,面上即做出哀戚的神色就朝殿里匆匆行去。

“燕王妃,周王妃到——”一个中年内侍哑着尖细的嗓子喊道。

甫一入殿,就感一种肃穆之气在殿内蔓延,仪华心下一紧,不自觉头垂的更低,亦步亦趋的紧跟着周王妃行到左面殿侧跪下,方飞快地扫了一圈,见周围的王公贵戚并未对她们投以注意,不由暗自庆幸。

却不待她稍是舒缓口气,只觉一道锐利的目光似利剑一般飞向自己,她反射性的就抬头望去。这一望去,立时对上一双狠厉的眸子,仪华当即一怔,相视那人见她倒发了个怔,眉头一皱,唤了贴身的内侍低声耳语了几句,便撂下不再理会。

见那人移开视线,仪华神经霎时为之一松,身上也有些不支的瘫软着,却听耳旁有人小声禀道:“王妃,王爷让您记住自个儿的身份,莫丢了体面!”一听这话,仪华饶是再反应不过来,也明白刚才那人是谁,又一想内侍传的话,一时又恼又恨,但随后倒也眼观鼻鼻观心的做孝妇跪着,未再动一下。

就这般一跪又是一个多时辰,直待身着素服,戴乌纱帽、黑角带的文武百官,以及穿麻布大袖长衫,饰麻布制头巾的命妇们听诏来到殿外跪拜毕,殿内众人已是跪得微有歪倒的时候,才听殿门口传来小声的催促声:“快跪好,皇上来了。”

仪华忙振作精神,随众人一起面朝殿外叩首,齐呼道:“恭迎皇上——”

从远及及的恭迎声还在耳旁回响,又听纷杂的靴履之声从殿内穿过,少时,方闻一道饱含悲戚的哭音叹息道:“免礼吧。”众人闻言这才直起身子,以膝跪行地面转回身。

一阵声响过后,仪华只觉耳畔呜呜隆隆地,委实跪得有些吃不消了,却见周围众人皆跪着纹丝不动,神情庄重的候着朱元璋给皇后马氏祭拜,她也只得银牙一咬,硬是坚持了下去。好在这次礼仪很短,不过一刻半钟,就有内侍唱和道:“起——”

仪华知是祭礼毕,只需待三十二杠手前来抬起棺椁,便可起身。却不想来时的一番对话,竟一语成谶,只听殿外轰隆一声,瞬间,大雨倾盆,狂风呼呼作响。

一时间,殿内气氛陡然一变,一股莫名的紧张在空气中缓缓流动。

仪华不知为何,正疑惑众人的反应,就听一个洪亮的中年男子声音大发雷霆道:“岂有此理!这就是你们拟定的吉日吉时,让皇后连最后一程也走不好,你们让朕以后如何有颜面去见她!”

“皇上(父皇)息怒!”众人急忙呼道。

轰隆隆——

又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从天边传来,众人声音下意识一滞,紧接着,一束银色闪电劈来,沉闷幽暗的大殿诡异一亮,一刹间,雨势越加猛烈,“噼里啪啦”的打在白玉石阶上,听得人心惊胆颤。

“好!朕果真养了一群废物!来人,将神宫监他们一行人拖出去立斩不赦。若半个时辰后,雷雨再不停,钦天监的一干官员,也给朕一个个地拉下去。”在一片雷声雨声交加大作之际,一个声音怒不可遏道。

“皇上…饶命啊!皇上!”上道话音刚落,只听一片哀嚎声不绝于耳,却又不过一时半刻,绝望的哀求声已淹没在一个个惊雷浩雨里。

此时,亲眼目睹这一切的仪华,已目瞪口呆的瘫跪在地上,低垂着的螓首下是掩不住的恐惧与愤慨:什么叫皇权,什么叫人命,在这一刻,显现无疑。不过下雨闪电的自然现象,却只因九五之尊的皇上一个不高兴,便可随意斩杀一批批官员。那么布衣百姓呢?在皇权之下,可又是低贱的不如蝼蚁?

想到这,仪华止不住的联想起她自身的处境,尴尬的立场,还有迷茫不可预料的未来…

正胡思乱想时,半个时辰已过,阴暗的殿内再一次响起了绝望的悲鸣,一触即发的窒息感弥漫整个殿宇,恍惚间,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似乎萦绕开来。

“慢着!”就在众人人人自危的时候,一个苍老的声音适时响起,殿内的骚动也顺应静了下来,听那人悠悠吟道:“雨落天垂泪,雷鸣地举哀。西方诸佛子,同送马如来!皇上,今日确为吉日,只是皇后娘娘她仁慈宽厚,上天才以风雨雷电相迎娘娘!”

仪华细听那老者的话什,心下暗赞了一下老者心思巧妙,但又可惜他不过是巧言,终究劝不了朱元璋收回圣命,反会搭上自己的性命。

然,殊不知人心不可猜测,尤其是帝王之心更不可猜测。

只见老者一袭话说完,朱元璋便朗声大笑道:“宗泐啊,你不愧是得道高僧!说得好!说得好!既然诸天神佛来送皇后,咱们就这个时候出殡!”老者见朱元璋转怒为喜,继而更进一步道:“那钦天监的官员,不知…”

“放!当然放!朕还需要他们为皇后送行唱和!”朱元璋一派大度道。

如是,一场血淋淋的杀戮便在老者的巧妙的言辞中游刃而解。

见状,殿内众人不由大吁口气,纷纷向老者投以崇敬的眼神。而仪华却愕然了半晌,忍不下心中的好奇,偷偷抬眼看向老者,老者不过是一个白胡子老僧人,身形佝偻,但身份在众人中间,明显极高,不仅受众人推崇,还得朱元璋宠信。看来,在明代僧人的地位是极高,这一点她需要注意。

接下来,众人生怕再有变故,而后送殡、下葬等事宜皆提起十二万分小心,有条不紊的走过一遍行事,于下午酉初刻,大行皇后马氏终葬入陵山。

从陵山回到歇榻处,已是掌灯时分,本该沐浴休息的仪华却紧绷着神经,目光一动也不动的盯着阁楼门口,待看见雨雾里几个身影冒雨过来,她紧张得死握双拳,直到几个内侍穿着的人进来阁内,她才全身一松,有些精疲力竭的问道:“什么事?”

一名内侍禀道:“宗泐大师亲选了一批高僧予诸位王爷回藩地,以为大行皇后诵经祈福。所以王爷还在皇上那,今晚可能会留在那边,还请王妃娘娘先行用晚饭,不必等候。”一听完,仪华只差没站起身高呼雀跃,幸是理智未失,忙打发了几名侍卫,就沐浴上榻,不约片刻便也沉沉的睡下。

(今天传的晚哈,其实写这个是有原因的,是为了女住以后在北平直到和尚的作用。咳咳咳,那个明日pk,若是喜欢本文的朋友,投粉红票,或pk票支持吧,让西木能在首页显示,打个广告)

第十三章 接触

时近二更,已是夜深人静,只余几只秋蝉不知白昼黑夜的叫着。

在这“吱吱”的蝉鸣声下,仪华一身难受的醒了过来,还不甚清醒地睁开眼睛,就感浑身一股黏腻劲儿,四肢也泛着酸软无力。她干脆也不动,静静地在榻上躺着,思忖了一下,便料是白日送殡时,淋了雨又吹了冷风,估摸着现在是风寒侵体所至。

她又躺了一会,实属不适的厉害,身上出了一层层的细汗,贴身的亵衣裤渗得透湿,吸附在肌肤上。于是,张口想唤冯妈来伺候,又忆起冯妈她们也是受了凉,睡前她就没留守夜的人,这会儿只好由她走出去唤人。

正打算间,开门声夹杂着一个浑厚低沉的男子声音响起:“去调查一下那个叫道衍的僧人。”一人恭敬地应下,又一尖细的声音劝道:“王爷您两日未阖过眼,还是让奴才备了热水,伏侍您歇下?”

后面他们再说些什么,仪华已听不进耳,心下只有一个声音在嘶吼的叫嚣着:朱棣他来了!

不过,隔着一座楠木六扇隔扇之外的人,却半点未听见屏风之内的人祈祷,在内侍伺候着盥洗毕,众人退下后,朱棣拖着微带沉重的步子向里间走来。

感觉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仪华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上,不由自主的屏气凝息,紧张得仿若即将行刑的人,等待着接下来的凌迟。却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眼看着朱棣就要绕过屏风,“砰砰”一道急促的敲门声改变了他的路径,让他又调转了回去。

“什么事?”朱棣疲惫的揉了揉眉心,随口问道。

“一个自称道衍的僧人求见王爷。”室外的人言简意赅的回道。

一听“道衍”二字,朱棣眉宇间的疲惫顿消,只听他微一思量,即允道:“请大师进来。”

听到这,仪华无声地张了张嘴,她不知自己是否该吱一个声,以示室内还有一人,就听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似在叩首行礼道:“贫僧道衍参见燕王殿下。”听过,仪华刚生的念头又被打消了,使她带着一丝害怕一丝好奇的睁开双目,向隔扇的位置偏头去,透过白纸糊得的大片镂空雕花扇面,看着外间的情形。

朱元璋为了夺取天下,曾利用周颠、铁冠子为他编造神话、制造舆论,因此他登基后,僧人、道士在明代初期地位十分崇高。而道衍精通佛法、儒学、道术等,自是身份更重,大可不必向朱棣行跪拜大礼,更不必行面见皇上之礼——五拜三扣头。

朱棣见道衍行此礼,是为大逆不道,旋即止住搀扶起身的动作,沉脸质问道:“大胆!这乃是我大明朝面见天子之礼,你这藩僧岂敢胡为!”道衍额头伏地道:“燕王殿下不同常人,自当得起贫僧行此礼。”

今日才第一次见面,虽有心结交这名由宗泐亲自举荐的人,但他行事向来谨慎,现下拿捏不住道衍是何意,朱棣不愿露出真实想法,故脸色一变,指着门口喝道:“本王念在你是宗泐大师推荐的,不予你计较,你好自为知。现在给本王出去!”

道衍一急,忙抬头挽回道:“燕王殿下,请听贫僧一言,再赶贫僧离开也不迟。”说着见朱棣沉吟不语,他直表来意道:“贫僧深夜前来,是想求殿下明日答复皇上的时候,能选贫僧与您一同回北平。”

可笑之极,朱棣掩下心里的嘲讽,冷哼一声道:“凭什么!”道衍从容一笑,道:“就凭贫僧有大礼相赠。”朱棣听后莞尔一笑,“哦”了一声,语气略带轻蔑道:“不知大师有何礼可赠与本王?”

“若能随殿下回北平,贫僧定送大王一顶白冠!”似不见朱棣的不屑,道衍掷地有声的仰面答道。

这话一落,朱棣平静的面上出现一道裂痕,脸上瞬间阴晴不定,交替变化。而处在隔扇后的仪华,闻言只差失声一叫,她急忙一手捂住嘴巴,张口结舌的盯着隔扇间的隙缝;再借着缝隙间透过的一缕光亮,这叫道衍的人清晰入得眼内。

该如何形如他呢?

一个年近五十岁的男子,还是一个僧人,却全无僧人面上亲切可言。只见他一张拉长的脸上,是一对倒三角眼,塌鼻梁,厚嘴唇,面露病态之像,又有一种百兽之王的气势,实为怪哉。然而他长相怪倒也罢,却偏偏要说送朱棣一顶白冠戴!朱棣现在是燕王,一个“王”字,若再戴一顶白冠,加个“白”字,岂不是“皇”!

念及此,白日朱元璋的杀人如麻的情形跃入脑海,仪华潮红的脸颊登时一白,想到这话可能传出去的下场,仰或她被发现偷听的下场,全身不禁泛起了森然的寒意,一时居然骇得愣住。

另一边,朱棣却回过神,面无表情的冷冷看了一眼道衍,漠然道:“本王就当没听过这话,大师你走吧。”

道衍见朱棣面上冷淡,心里蓦地一慌,太子朱标身边皆是能臣,没他立足之地;三位就藩军事重地的王爷,二皇子秦王不成气候,三皇子晋王得皇宠,自也看不上他!那么只有四皇子燕王有实力,能让他一展抱负,他不能就这么放弃。心下一番计较过后,道衍急切的起身,恳求道:“殿下,请您带…”

“出去!”无情得吐出二字,道衍仍不愿到此为止,朱棣扬声下令道:“来人,带大师离开!”

“殿下…”随着侍卫的入内,道衍只来得及唤出一声,已被“请”了出去。

仪华见僧人离开,停当的思绪又缓缓恢复之际,突然一个黑影一闪,眼前黑了一瞬,就感喉咙一痛——朱棣已单手扣住她的咽喉,眼里释放出狠戾的杀气。

室内一灯如豆,幽暗的黄光下,她第一次看清朱棣的面貌。

听闻他出生于金陵(南京),但他却不是南方的汉人男子一般斯文秀气,反生得犹如北方男子一样,身形高大威猛,脸上轮廓深邃;犹是两道直入鬓角的浓眉下,一双亮若寒星的黑眸炯炯有神,又透着桀骜不驯之气。只是唯一不好地便是,这双眼睛正眼神凛冽的盯着她,并且紧抿的薄唇也勾勒出一抹嗜血冷意!

在性命攸关的一刻,仪华反观冷静了下来,看着这个将来甘冒谋反篡位之险,也要咬牙一刀一枪硬谋取天下的燕王、未来的永乐大帝朱棣,她脑中飞快的转动着。转眼之间,她已最快地作出反应,让迷茫的双眼渐渐绻起恐惧的泪水,惊骇失措的望着他,痛苦的呻吟道:“痛…冯妈救我…来人啊,有刺客…”

断断续续的几句话什,听得朱棣迟疑了起来,手上力道松了少许。一得到喘息的机会,仪华立即涨红了脸咳嗽数声,就感锁着她咽喉的粗糙手指又有合拢的迹象,她隐在锦被里的手忙对着自己下了死命的一掐,旋即,滚落的泪水伴着一声尖叫终于从唇间溢出:“啊!不要斩首,冯妈救我…有刺客…不要斩首,啊——”

朱棣浓眉深蹙,极浅的一抹疑惑闪过眼里,又带半分懊恼的看着眼前这张御下脂粉,恢复原本青涩稚嫩容颜的面孔。

这两日他疲惫至极,杂事繁多,晚上又遇道衍带给他的冲击,竟粗心大意的忘了还有个未满十三的小女孩已是众人认定的王妃,这般,她自是会被安排住进主楼的主卧房内。不过看她的样子,以及手底下火烫似的燥热,八成是下午淋雨才风寒引起的发烧,人也被烧得迷糊,还记着灵堂上的事…

想到这,朱棣收回手上的钳制,往仪华冒着冷汗的额头一触,感觉光滑的额际果真非烫,心下尚存的那点犹豫也烟消雨散。又一想后面的礼仪,还需要燕王妃走过场,便将此地让了给她,转身朝外发话道:“王妃染了风寒,去宣太医过来。还有叫七海赶紧从给本王收拾个歇榻的地方。”

随朱棣的话撂下,一应伺候的内侍婢女连忙赶来,冯妈、阿秋也即是奔了过来。仪华意识模糊的看着朱棣离开的身影,又听冯妈熟悉的叨念声喋喋不休的在耳旁响着,她再也顾不得一身的汗唧唧的难受,失去知觉的昏睡下去。

(早上6点30居然醒了,起来码了快2000的字,俺觉得自己抽了!^_^看着这么努力,求支持新文哈!)

第十四章 离京

山,苍郁翠绿的青山,重重叠叠的群山。

谷,深不见底的幽谷,峭岩嵯峨的深谷。

她独自一人行走其间,脚下是崎岖不平的地势,举目所见是奇峰林立、峡谷幽深,耳际是死一般的沉静,连一丝风声也无。

人呢?他们呢?为什么只有她一人?

她惊惧的对着空无一人的深山幽谷放声大喊,回应她的却是自己的叫声。这一刻,无边无尽的恐惧孤独袭向她,她无措的抱头蹲在悬崖边,不停的呢喃呓语着。

倏然,耳畔有声音传来,她惊喜的抬头,却见一个古代女子的影像飘在空中,朝她冷笑道:“贱丫头!你侥幸逃过被卖为妓,也逃不过为妾的命!”怨毒的诅咒声落,一个威武的将军临空出现,睥睨着她道:“不想低三下四的过活,不想当妓为妾,那就顶替‘徐仪华’重生!”

“冒名顶替?胆敢欺瞒朕!来人,将她拖出去凌迟处死!”身穿龙袍的中年男子面目狰狞的喝道。

不——

她不要当妓做妾,不要为顶替别人,她是李西啊!

她痛苦的又紧抱着头,却听有人从后面喊道:“姐!你怎么去了那么久?找到回路没?”

回路?她找不到回路!

她下意识的摇摇头,又不知忆起何事,猛地回头一看,就见穿着登山装的两女一男一行三人向她走来——是堂弟他们!她喜不自禁的站起身,便要向他们奔去,却不料脚下一滑,紧接着,只是一瞬间,她已失足掉下悬崖…

“啊——”一声哭叫划破了拂晓时分的宁静,呈昏睡的仪华突然睁开双眼,一片砂绿床幔环绕眼前。

一时间,仪华犹在云雾当中,不知身置何处。

“呀,王妃醒了!王妃醒了!”一个女声惊喜的欢呼道,随之,纷扰杂乱的清响接连响起。

仪华微动眼波,目之所及,是一间古韵浓厚的房间,清一色穿着雪青色窄袖褙子的婢女。还欲瞩目细看,门口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端着什么朝房间疾步而来,且一并张罗道:“快去穿太医过来,说王妃醒了!对了,等一下,别忘了再去回禀一声王爷。”

听了六年的声音,一下警醒了仪华混沌不清的意识,暂时失去的记忆回到了脑海里,也顺应记起了那晚朱棣对她起的杀意。不由地,她轻眯起眼睛,戒备的扫了眼四周,见无异样,方才对着已走到身边的冯妈扬了一抹虚弱的笑容。

冯妈看着仪华苍白的面容,心下一酸,哽咽道:“小…娘娘这一病可是厉害,半昏半醒了三日,今儿可算恢复了神智。对了,不是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您不好生将养个十天半月可不行。”

许是病中人特易感怀,听着冯妈念念叨叨的话语,仪华倍感亲切,不自觉地缠上冯妈的手,像几年以前一般由冯妈诓哄着才喝下汤药。

朱棣听闻婢女的回禀过来时,正好瞧见了这一幕,脚下一停,掉头就要离开,却又撞上闻讯赶来的太医向他行礼道:“微臣参见燕王殿下。”这一下,他不好离开,心想着反正是有事要和她说,干脆费上一些时辰也无妨,一来可向世人以示燕王与燕王妃夫妻情谊,二来又可已达遮掩她身份一目地,确是一举多得。于是,他又改了想法,与太医同进了里间寝房。

仪华刚服过汤药,就听朱棣来了,当下一惊,微抬眼眸,就对上甫入屋室的朱棣,急忙错开眼睛,低头不语。朱棣不在意的瞥了仪华一眼,心里愈发确定她就是一个胆怯无见识的庶出女,便也不多分了注意,转头对太医道:“你去看下王妃的情况,若是身体还需,本王就调整行程,等她病愈再回北平。”

太医答应着为仪华诊了脉,片刻功夫,即起身回道:“王妃此病是多年郁结于心,又受了惊怕,才借由风寒一起发病,其实也无甚大碍,好生将养些时日即可。”朱棣皱眉重复道:“好生将养些时日?”

听出朱棣语气里的不悦,太医望了眼略有不安的仪华,补充道:“要不了多久,在腊月中旬前,王爷定能赶回燕王府。”京师离北平近两个月的路程,多留也就七八日,尚可接受。遂,朱棣点头允下,又另提一言道:“本王有事与王妃说,你等都退下吧。”

有事说?朱棣和她又什么事可说?难道还是那晚之事!?仪华根本还没准备好面对朱棣,何况还是单独面对,就听他这样一说。

思绪慌乱间,冯妈、太医等人已各自退下,不一时,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她和朱棣两人。在瞬间寂静下来的环境下,仪华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她又该说些什么,或注意哪些,皆无半点头绪可言。

朱棣将仪华的坐立不安看在眼里,出声相抚道:“你无需害怕,本王留下来是有话要嘱咐你。”闻言,仪华转了转眼珠,对这话判定了一番,心下定了一定,但面上仍作出一副害怕的样子,目光躲躲闪闪的瞄向朱棣,半晌,才咬着嘴皮闷闷的点头。

见仪华双肩犹自瑟瑟发抖,朱棣面色不变,一双亮黑的双目甚至透着一丝冷酷,自寻了正对床榻的椅凳坐下,就说道:“事,相信魏国公夫妇已对你交代过,本王也不再多说。”仪华依旧不语,也不看朱棣一眼,只点头以作回答。

朱棣气定神闲的端坐位上,似早已拟了腹稿,从容道:“你既然已成了徐仪华,就是真正的徐仪华,更是我燕王朱棣的王妃,你得牢记这一点!不日将返回北平,要面对什么人,或什么事,你心里也是清楚。至于到时该怎么做,那就是你的事了,本王不会干涉。但是,若你做出不该是一个王妃应做之事,就不要怪本王无情!”略顿了一顿,语气近乎严苛道:“这些你可听明白了?”

仪华听他一袭言语后,心中仰不住一阵发冷,帝王无情,确无言差。已死的徐仪华与朱棣乃是结发夫妻,并在各方条件皆不好的凤阳生活多年,按理说也该有些感情。却依他方才的话看,“燕王妃”不过是个名号,无论是哪一个人当,只要是徐达的女儿,叫徐仪华便是。

但这些对她却是极为有利,单是朱棣愿意承认她是燕王妃这一点,就能让她有了底气。再说他又亲口允诺不会干涉她,那么只要在不损害他的政事上,她就有一定程度的做主劝。这较之过去六年里,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强上百倍!仪华压下心中的喜色,低低的应道:“明白。”

朱棣顺口“恩”了一声,也不管仪华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便站起身道:“明白就好,你休息吧。”说罢,决然地转身离开。

他一离开,冯妈立即跑了进来,焦急问道:“小姐,王爷他说了什么?可有为难您?”应对朱棣虽不到一盏茶的时辰,却已耗尽了仪华的体力,她无力的依靠回榻上,淡淡一笑道:“妈妈,王爷他岂会为难我一个小女子,不过是嘱咐一些细琐之事。比如你刚才的称谓便不对。”

冯妈拍嘴“唔”了一声,连道了几声糊涂,又将信将疑的盯着仪华还要说什么,仪华却已闭上眼睛:“妈妈,我累了。”冯妈心疼仪华身子弱,忙“哎”了一声答应着,就服侍着她睡下。

接下来的几日,朱棣未在出现过,仪华却在对未来有份保障的情况下,病情一日日转好,待既定回北平的时日前已全好。

如此,洪武十五年十月四日,燕王携王妃徐氏如期离京回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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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抵达(修改)

一应以石砖层层叠叠垒砌而成的宫城、皇城、京城、外郭四圈城墙,巍峨耸立在龙蟠虎踞的京师应天。

当一辆由数十名骑兵左右相互的马车,渐渐驶离凿有十三道城门的京城,行进至设有十六道城门的外廓土城时,藏青色窗帷被撩起一角,一道饱含着淡淡离愁别绪的声音响起:“出了最北边的观音城门,就彻底离开应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