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内,红烛高烧。

贴着金漆双喜大字的南窗连地木炕上,中间设置着一张紫檀卷云纹炕几。炕几前一对鎏金龙凤纹烛台里,正有两只小儿臂粗的龙凤红烛徐徐燃烧,间或之间,时有“啪啪”作响的火花星子迸出。

仪华坐在宝座似的梳妆台前,任由着崔妈妈为她开脸匀面,目光却晃过一室的红绡华幔,直直地落在了摇曳忽闪的火光上。一时,不由地想起“洞房内,红烛高烧”这七个灼烫的大字,恍惚的心绪也渐是飘散。

曾经有无数次的幻想过,终有一日她会披上美丽的嫁衣,一步一步地走向那交付终身的人。可千种万种设想中,却没有一种会料到此时此境:在六百多年前的藩王府,渡过一个没有十里红妆相送,没有八抬大轿相迎,更没有拜堂之礼的婚仪。

然而,这就是她前世今生唯一一次的婚礼了。

“已开了脸,王妃随婆子起身吧。”思绪微有惆怅时,崔妈妈却放下手中的红色双线,笑眯眯的对她说道。

仪华知崔妈妈的意思,忙是敛了心绪,轻应了一声,随着崔妈妈走入了寝殿。

一进寝殿,目之所及,皆为火红一片。佼华深藏的心湖顿起涟漪,她连忙暗自摒去了心思,方举目细看。

只见紫檀月泪式门罩架子床外,一条半尺宽遍绣鸳鸯的红色帐沿儿横挂在床檐上,床两侧的栏杆又以金挂钩挽着大红金绣百子戏耍的百子帐,露出床内铺着的百子被、鸳鸯枕。

看着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寝殿,仪华隐隐寮觉出什么,不由感叹阿秋的良苦用心;又想起这八!九年来的相扶相持,再也忍不住眼中湿热,双眸含洎的看向站在架子床头笑意深深的的阿邱,哽噎道:“阿秋,这喜床都是…”

“不错,这正是本王让摆布置的喜房,但愿王妃能喜欢。”伴着沉稳的步伐走入时,朱棣突然接口道。

闻言,仪华一怔,回眸一望,就见面含淡笑的朱棣,步履从容的从外面走了过进来————他发以一根白玉龙纹答柬起,穿一件玄色盘领窄袖袍,系饰以琥珀、透犀的腰带,足蹬青缎黑底的朝靴。一身简易的贵族男子着装,在满室的红光流彩下柔和了地刚硬粗犷的面庞,冲淡了饱含威武的神情,一双嵌在微黑脸庞中的深目,此刻,正敛了锋芒,含着几许温情深深地凝视着她。如此地相视着,她不觉就要陷入他刻意营造的脉脉温情下,却猛然地一个激灵,当日之辱、今日的虚情一下砸入她的心中;下一瞬,仪华已然神智清明,对着朱棕盈盈拜福,道:“臣妾参见王爷。”

朱粽眸光急剧一冷,随即阔步上前,虚浮了仪华一把,又伸出一手递到了她的面前,笑容不减地低唤一声“王妃”。

朱棣二十六七的年纪,本就正当意气风发之时,又生得身躯凛凛,相貌堂堂,加之从小在军营中历练,耳濡目染之下,自有股英姿勃勃的风采。这般的一个男子,无论是身处前世还是此地,都是一个极富有魅力的男子,她一时被他蛊惑也当情有可原。

仪华亦静静地注视着朱棣须臾,,里逐一为之做下评断。渐渐地,这竟让她的心平静了下来,甚至还扬起了一抹娇羞的笑靥,对着朱棣粲然一笑,直见他炯炯的目光骤然一齐,她才伸出手放在了他宽大粗糙的手心里,由着他一步一步的牵引自己走到喜床坐下。

“呀————”甫一坐下床沿,仪华惊得急急站了起来,脸上微有发青地指着床榻,道:“床上有东西!”

“咳”见仪华一脸正色的说着,朱棣微咳一声止了笑意,又一把撩开大红的被褥,挑眉道:“王妃不必惊慌,你看就是。”

在朱棣掀开被褥的那一瞬,仪华便知闹了笑话。这会儿,再看金绣鸳鸯的床套上对着地花生、桂圆、莲子、票子、枣等干果一物,算是全明白了,这应该就是所谓的撒帐,取其早立子、莲生子、花生子等寓意;当下,不禁微感羞赧。

立在一旁的崔妈妈见仪华颊上微红,心下暗道这是新妇羞涩,又存着在朱棣面前卖好的心思,忙给朱棣、仪华各福了一个身,笑逐颜开道:“恭喜王爷、王妃了!王妃一来,就并蒂开花,必要年年抱子!”

朱棣想要儿子,这是毋庸置疑地。,一听崔妈妈话,饶是知道不过是讨个吉利,却也露了笑容,赞道:“这亿妈妈倒是一个会说话的人,难怪国公和夫人会派你耒北平。”闻言,崔妈妍眉里眼里都透着笑意,声音也高了八调道“王爷谬赞了!奴婢这可是实打实的真话,

接下来,仪华自是再不愿随意开口或轻易动作,只一言一个动作地坐在喜床上。后等阿秋端来一盘饺子,服侍着她吃一口时,冷不丁崔妈妈从旁问道:“王妃,生不生?”当是时,她感到口里的饺子皮是半生不熟,又一听崔妈妈这样问她,想也没想便直接回了一字“生”!

此字一落,在场三人无一不是轻笑出声,仪华一时愣愣的没有反应,却听崔妈妈笑得极是欢畅道:“生!生就好!祝王爷、王妃早生贵子!”

“嗡”地一声,仪华脑子一下炸了开,暗暗毁言了那么半刻,即恼羞地向崔妈妈横眼眸去。这时却感一道灼热地尽乎要吞噬她的目光牢牢地锁住她,仪华当刻血涌上脑,心下一横,就大睁着双眸直直的看回了过去一——霎那之间,两簇烨烨燃烧的黑眸,带着烧毁一切的火光,铺天盖地的向她扑来。

倏地,仪华心生怯意,仿若逃离一般地错开眼睛,要抽回被拉着的右手。

许是仪华难得地慌乱怯意,愉悦了朱棣,他反抓住欲以抽开的柔荑,紧箍在手掌下,霸道的牵着她走到了寝殿正中放置的一张紫檀木圆桌前停下。见状,崔妈妈即是会意,忙从桌上捧起了放着两只只白玉杯盏的茶盘,奉到朱棣、仪华跟前,下跪道:“请王爷、王妃引合卺酒,往后鸾凤和鸣,夫妻相敬如宾。”

见崔妈妈极有眼色,朱楝赞许的看了她一眼,又移目在两只通无杂色的杯盏上,尔后低声一笑,这才放下仪华的素手,端起两只杯盏,将其中一只递了过去,微微扯了扯嘴角道:“王妃,今日之后,愿你我夫妻二人能同心竭力。”

不是白首同心,而是同心竭力?

仪华心中了然,伸手接过杯盏,直视着朱棣,轻轻一笑道:“臣妾以往年小鲁莽,亏有王爷多方包容。往后臣妾定以此为谨记,做好北平王府的燕王妃。”朱棣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却未再多言,只朝仪华晃了晃杯盏示意;仪华岂会不知,回之嫣然一笑,一切俱是不言而喻。

随之,相视一笑,手擘相交,一仰而尽。

辛辣的酒顺着唇齿滑入咽喉,仪华不及这缕不适蔓延,手中杯盏已被拿开,接着即感一双有力的臂膀绕过她的腋下,还过她的双膝,将她打横抱起。

一切皆在不及反应之间,仪华经不住轻“呀”了一声,忙不迭抬起纤臂紧紧地揽住了朱棣的颈脖处。待适应陡然而来的失重感,一回眸,即见大红的喜床,以及朱棣浓眉间得意的神色。

知晓即将面对的是什么,仪华心中失控的一阵乱跳。这样从未有过的经历,让她双手慌乱的紧紧拽住朱棣的亦领,急切的说道:“等一下!阿秋她们“床上还有干果,会”一语未完,忽见阿秋、崔妈妈的身影消失在屏风之后,她不由地住了口,有些迷惘地想起崔妈妈的话。

“…一往后鸾凤和鸣,夫妻相敬如宾”,可是“宾”还是“冰”,又有谁人得知呢?

正心神迷离间,一帘鲜艳的猩红委落而下,四隅只剩满目的红,滚烫而炽热的呼吸,却仍让仪华感到一丝丝冷意沁入心脾,身体不禁微微一颤。

“呵呵”一道沉哑笑声自喉咙溢出,朱棣的唇从她殷红皓白的唇齿移至小巧精致的耳垂,齿轻咬了下,低低的笑了:“别怕。”

她才不是怕!

仪华迷茫的眸子陡显一丝几欲不辨的清明,想要启唇反驳,却在朱棣似能令人窒息的唇越吻越深越是滚烫缠绵之间,她已调不成声。等能积攒出一字半语时,张张唇,一声似痛楚似欢愉的呻吟变调一般的从口内溢出,她潮红的面颊也随之一白,却仍兀自倔强地死咬下银牙,由着从下身传来的痛楚渐渐地蔓至开来1….

夜半时分,耐不住身上的粘腻与痛楚,仪华睁眼醒来,立时,肌肤相亲的感官取代了身上所不适。她惊得猛然坐起,身上的百子红被顺着光裸的身体滑落,阵阵冷风瞬间袭上裸露的娇躯,仪华止不住深深一颤,目光又一次撞上了那对已燃烧了大半夜的红烛,心弦“镫”地一声再被触动。

第五十三章 事杂

翌日早晨,仪华一醒来,先转头往枕边瞄,发现朱棣已走了,没来由地胸口松了松气,又迷迷糊糊的躺下。隔了一会儿,听到细碎的脚步声,感觉像是有人走了进来,她才揉着眼睛睁开,撩起帐幔看过去:阿秋、盼夏俩领着数名婢女,从披着晨曦的屏风口鱼贯走入。

阿秋看着仪华一手遮着被褥露出光洁圆滑的裸肩,一手半抓住帏帐双目警惕地搜寻者四处,心里明白仪华担忧的是什么,她忙转头留了盼夏等人屏风处候着,几个快步走到了架子床前,并顺手摸了一件白绫对襟袄儿罩上了裸肩,借机低声道:“小姐放心,红烛、双喜早让取下了,就是喜…那帕子也让崔妈妈收了去。至于这百子红帐、红被,她们也大抵猜是小姐求子心切的玩意儿。”

一句话说完,阿秋直起了上半身,一边伸手挽帐幔,一边故意地大声念道:“这大冷天地,殿里就是烧了炕墙、炭盆,也经不着王妃您这样冻着自个儿的千金之躯呢!”说了,又走到床尾挽着帷幔,回头看向一应婢女,竖眉厉色道:“昨儿,王妃就免了请安。今早其他院的夫人们来得必不迟,你们还不快服侍王妃起身!”

“是,秋姑娘!”盼夏率众婢女屈膝福身应下,即捧着盥洗用具上前服侍仪华漱洗。

仪华一旁不动声色地瞧着阿秋的做派,心下暗暗点头。上月末她趁着王府女官名额有差,就让阿秋顶替了上去,这才短短十来日,倒甚有一番女官的气度在内,与在魏国公宅的那个内向胆怯的小女孩已不可同日而语。

不过升阿秋为女官,究竟是好是坏确是难说。但是她知道,如今的她,需要将阿秋留在身边,尤其是在冯妈妈死后似一夜长大般的阿秋!

心念之间,仪华已裸身滑入浴池,温热的水漫上肌肤,身上的酸痛立时顿减,舒服得她直欲沉溺其中不起,以解一身的疲乏与昨夜的失眠辗转。

然而,奈何一身的责任,教她半分松懈不得,只能从暖如母体的温水里起身,更衣梳妆。

一时沐浴毕,仪华换了一身簇新大洋红对襟宽袖褙袄,白绢撒花洋绉裙,金红凤头高底鞋,便对着镜子梳妆。待陈妈妈一双巧手将她发梳成蟠曲交卷于头顶的盘桓髻,由她亲挑这妆奁内的发饰时,只听一个声音在外面禀道:“小王子来给王妃请安了。”话落,薛妈妈侍候着朱高炽走了进来。

仪华从妆镜中窥得二人的身影,未语先笑,道:“炽儿,今日是放假的头一日,你倒是不错,没有赖床不起。”

刚及六岁的朱高炽,十足的小胖墩一个,又身穿大红撒金的袄袍子,项挂金蟠嵌红宝石璎珞,小跑间活似个小红球。这便是听了仪华的揶揄,红了脸也看不出分毫!而他却也只是慢下了“蹭蹭”跑来的步子,立在三尺远的地方,略沮丧的低下头,包着模糊不清的话什,软糯糯的嘟囔道:“昨儿申时刚过,早早就下了学。听薛妈妈说母妃身子不适,炽儿忙来看母妃,却被告知您不见、让回去。”

仪华被他的话一堵,忆起昨晚地事,微觉不自在,忙放了手上的簪子,转身朝朱高炽招着手,道:“昨儿一起身就觉不适,干脆躺上了一日,倒不知炽儿来了的。”一语毕,朱高炽已走到了跟前,仪华习惯性地捏了捏他的肉嘟嘟的脸颊,忽而转了话,又道:“你父王昨日提前回府了,找个他空当的时辰,你过去请个安。”

听要让他去给朱棣请安,朱高炽没来及裂开的笑容,一下就垮了下来,悄悄地抬眼去瞧,却见仪华一脸的较真,便扯了扯她的广袖沿儿,呐呐地问:“真要去?薛妈妈说明儿是腊八,准见得到父王他。”犹自说着,他却蓦然止了话,颇为郑重其事地点头道:“恩!炽儿知道了。为人子者当恭敬父母,炽儿自当去给父王请安。”

仪华低眸瞧了朱高炽紧攥着她袖沿儿的小肉手,再抬眸看他稚气的小脸上忽闪的黯然,心里不由腹诽了朱棣几句,蔼然道:“炽儿你不是前几日才受了先生的夸,到时候给你父王说说,你父王准为你高兴。”闻言,朱高炽猛地抬头,不大的眼睛崭亮崭亮的盯着仪华,一脸的兴奋。

朱棣尚武,朱高炽却身有限制,习武不得只能从文,这样的朱高炽拿文又岂会获得朱棣的赞赏?

仪华未想她随口一言,朱高炽就如此当真,她面上僵了一僵,有些不知如何作答,既不想谎言诓了他,又不想叫他失望,正琢磨着措辞的时候,却听门外一阵稍有急促的脚步声踏来,接着李进忠和崔妈妈一前一后的进来了。

仪华往门外望过去,见他二人凑到一起来,略微诧异了一下,却正好就此暂避了朱高炽的话,问道:“何事?如此急躁。”说着顿住话,又转头撇着李进忠微白的脸孔,皱眉斥道:“你大病初愈梅多久,别仗着自个儿年轻不当回事,就穿夹衣一个薄袄出门!”

这话听着语气虽不大好,话里却透着股儿关心,再一想起他这次差一点就见了阎王,在病榻上竟躺了整整八个来月,一时心里五味纷杂,酸甜苦辣咸尝了个遍。眼看止不住要冒了泪花,李进忠赶紧咽了口里的涩味,道了句回去就加衣的话,另禀道:“王妃,大雪落了半个月没见停,这积压得厉害了些,回京师的路也被毁了!”

崔妈妈心急,走到仪华面前就插口道:“这可怎么办?夫人交代过,让婆子早去早回!好带了消息回去,给老爷安个心,也好多拖——”一把捂住嘴,瞄着眼睛扫了遍一室的侍人,见他们都低头不闻,心下暗自了一声“不愧是王府”的话,又一脸着急的看向仪华,道:“王妃,婆子真是赶着回去复命!这中可等不得!”

崔妈妈的话听得仪华一阵心惊,难道是徐达真过…

不敢再想下去,又念着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便扬了扬手道:“路被封了着急也是无法,崔妈妈你先下去,等过会儿我再找你。”崔妈妈也知仪华说的在理,可来前谢氏吩咐的话她哪敢不从,自然再估计不得其他,便驳了仪华的话,嚷道:“这可是等不得!婆子无论如何也得明日之前走!王妃可得想想法子!”

“崔妈妈你昨日才来,想必是还未休息好!陈妈妈你送她下去先休息。”没想到合卺事一毕,崔妈妈就当着众多侍人的面闹欢,也不想想这一传出去,她哪还有脸!仪华一时被她添了堵,笑容一敛,既冷声吩咐道。

陈妈妈也是个厉害的人,叫了一个身体结实的婢女,一左一右的挽上了崔妈妈的胳膊,边拿劲架着崔妈妈往外走,边脸上带笑的说着应酬的话,让不知就里的人看去,还真当陈、崔两位妈妈是极好的老姐妹。

可被崔妈妈这一打岔,室内先会儿的欢笑气氛是没了,尤是仪华这变了脸色,众人都大气也不敢出的警醒着侍候,就连朱高炽小小年纪也察觉一二,老师的待在一旁。

待一时半会儿过去,仪华这才注意到他们个个都禀容噤声,便稍缓了容色,伸手捋了捋发髻,语气淡淡的道:“这一打断,髻也没梳好。炽儿你再等下,母妃一会儿与你一起用早饭。”朱高炽咧嘴一笑,自然应好。

这时,立在一旁的盼夏最是心思活络的,忙将梳妆台上的两支簪子拾起,用了一个荷叶式样的捧盘奉了过去,笑道:“这两支簪都是新的,王妃您喜哪一支?”仪华瞥了一眼捧盘,上面盛着两只让她方才微微犹豫过的簪子:一支为徐达送得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一支为朱棣送得白玉凤首笄。

“咦?”未待仪华出声,李进忠忽然惊诧一声,随即眼前一亮,大喜道:“今早王爷走时头戴的白玉龙纹簪,可不是和这个一对!”仪华心中一动,拈起那只凤首笄对着妆镜往髻中一插,起身笑语了一句“就它吧”,便低头牵着朱高炽走到南窗炕上坐下,让人摆桌用早饭。

第五十四章 噩耗(上)

明间正中的殿内,两只左右昂立的铜龟,铜鹤后,王妃的地屏宝座早有侍人铺了白狐狸坐褥,仪华端然地走过去坐下,和颜悦色的受了众妃妾的礼,一派谦和的笑道:“诸位妹妹在谈些什么,可是热闹。我一来倒是把你们说得话,给打岔了。”

说罢,有婢女奉了茶盏上来,阿秋换过手亲自递上前去,仪华接了啜饮了一口,旁侧垂手躬立已多时的魏公公,恭敬道:“大郡主昨日受了寒,病了一日还不待见好,所以今早婉夫人就派人来话,今儿可能晚些到。”

大娘病了?昨日期她光顾着自己,府里一应事皆被撂开,竟连大娘患病都不知道

仪华微不可察的皱了下眉,关切的问道:“良医怎么说的,用了药今日可好些了?若是婉妹妹实在抽不开身,你差人走一趟让她也别急忙忙地赶来。等到了下午,我再亲自去看大郡主。”魏公公待欲一一答言,一声含讥讽的轻笑赫然响起。

众人听到笑声,都转头望了过去。

从铜鹤竖排往下的一溜儿四张座椅方向,坐第三张椅位的李映红偏着头,目光落在了椅子之间置着的高几上,话却对着众人道:“婉妹妹的住所,有王爷频繁的出入,沾了龙虎之气,一般的邪气哪入的去?”眉毛随尾音一扬,一双显着英气的丹凤眼看向仪华,古怪的笑道:“外面风雪大的吓人,地面的积雪扫都扫不赢,整整积了半尺,王妃你金贵的身子,可当不得外面的风寒,还是莫出了门,至于大郡主那,有王爷亲自去,保准比仙丹妙药都灵,不碍事得!”

众人听出这话中之话,脸上笑意消了去,带出些怒色来,连最是喜形不怒于色的郭软玉也露了些许郁郁。

一时间,仿若打翻了陈年的醋坛子,一股浓浓的醋味弥漫整个殿宇。

仪华一直不悄一这种女子间的拈酸捻醋,却心不由已身,被迫卷入女人之间相争,因此饶是察觉了周围气氛急转直下,她也只置之一哂,,不拿此当一回事,反是乐得隔岸观火,由她们互斗。

如此,待李映红道完片刻,仪华才慢吞吞地说道:“大郡主是王爷的长女,王爷对她的重视不同一般,今下午由王爷亲自去看看也好,他也能安了心。”语毕,一下一下地以茶盖轻拨茶水,观之鸡肋颇为闲适。

“王妃说得即是,大郡主是王爷的长女,王爷对她重视自不是寻常可比。”一声如莺啭的女音附和道。

仪华掀眸,睇了眼说话的王蓉儿,心下勾勒起一丝莞尔,王蓉儿,李婉儿皆是极柔的似水佳人,并先后得朱棣的宠爱,看来朱棣最喜此类女子,心下这样想着,面上却微微叹了一口气道:“小郡主也是王爷的女儿,王爷岂有不疼的理?以妾看来,大郡主和小郡主都是咱们王府的掌上明珠。”

话方落,王蓉儿立时接了口,掩嘴轻笑道:“论王爷的疼爱,二娘可比不上大郡主,这一点妾心里透亮着呢,就昨儿来说,王爷风尘仆仆的回府,一见了王妃您,听说大郡主不舒服,连忙赶了过去,后这一待,就是一个下午呢,直到掌灯时分才又来了王妃您这。看!这还不是如珠如宝的疼!”

如絮家常的话,却似抛石入水,掀起浪花千层。

一下子,一道道锋芒的眸光,再一次齐刷刷地凝聚一地。

入府两年,这还是她第一次接受到如此不加掩饰的侧目,仪华心中微一滞,脸上的笑容却深了,似颇为好奇的放下茶盏,往前探了探身子,轻“哦”了一声,问道:“王爷去探了大郡主,不知大郡主可有好些?”说着又似忆起何事,转身瞥了眼旁侧,再道:“魏公公,还是你先说大郡主她早时可好些?”

“昨儿夜里虽是好了些,小的也专去问了诊治的良医,也说是好了,但早上却来了消息,说大郡主的风寒症又起了反复,现在可是好些了没,小的还不大清楚。”魏公公细禀道。

李映红哼笑一声,插嘴道:“王爷今儿再去打看一回,她呀,定让大郡主的病况好转。”这话嘲讽意味甚浓,其中暗指何人不言而喻,惹得众妃妾一阵轻笑。

见状,李映红得意的笑了笑,目光在殿中转了一遍,突然伸手扯了扯坐在前侧的郭软玉,冷笑着问道:“玉姐姐可是同大郡主住在一个院子里,想是比谁人都要清楚,不如你给王妃说说,以免王妃忧心。”

郭软玉未作回应,只低首看着被扯住的袖口,李映红目光随着一看,哼了一声收回手,郭软玉这才面向仪华,敛衽道:“听说郡主病了,昨下午就打算去的,可听婢女回说王爷在,也没好去打扰,等到了天要黑那会,闻说是王爷走了,妾便欲再去,却不想婉妹妹正在沐浴,这样,妾只好回了屋,一直到现在都没看到大郡主病情如何了。”

一番话说和平板无波,连个起伏也没,就只听郭软玉交代了她未探索大娘的缘由,但往深一想,天刚黑,李婉儿作何沐浴,还是在朱棣走后!这整整一个下午的光景,他们又做了什么?

顿时,仪华脸色骤然一变,心下一阵恶心,活似吞了只苍蝇一样的难受。本是无可选择下,她不得不接受与人共侍一夫,朱棣要和谁燕好,也不是她能置喙。但是,朱棣他却在找了其他女人后再来找她,这把她当成了什么!

念头一起,昨夜的龙凤红烛,合卺之酒,十指交握......一幕幕画面,皆讽刺的齐涌上来。仪华再难维持面上的笑容,脸上青一道白一道,交替不止。

“王妃您怎么了,脸色看着有些不好?”正心绪难平时,王容儿面作关切的问道。

不防王容儿这样一问,仪华一进僵住,转过神来,却见一张张笑得花容灿烂的容颜向着自己,她忙竭力稳住心绪,稍霁了面色,随意寻了个由头回了过去,道:“无事的,就昨晚没睡好,一会儿再补个眠就是。”话一说守,仪华顿察觉失口中,想要补救已为时过晚。

只见铜龟竖排往下,亦为一溜儿四张座椅方向,坐在首位的一名女子转头与下首的三名朝鲜女子交耳道:“其实说来,王爷最记着的人还是王妃,这一回府还没歇上一口儿气,就去看王妃。”许是察觉不对,忙又补充道:“就是这王府上下,也多有得王妃的操持。”

“然妹妹,王爷也是记着你的,想当年,还没婉妹妹她们的时候,你可是府中第一人。”仪华死掐着手心,温和的看着徐然玲语似抚慰道。

能得朱棣宠爱的女子,无疑是美丽地,徐然玲亦然,当初能以一名身份低下的歌姬,一跃成为燕王朱棣的妾室姬女,便可想而知,一如此时,徐然玲依然美丽夺目,她头挽低髻,发插金钗,上穿白绫绣梅花对襟袄儿,下着红绉缎裙子。一身虽不华贵却亮彩的妆扮,趁得她张宜嗔宜喜的桃花面,越发的娇艳焕彩。

然而尽管如此,徐然玲也终是昨日黄花,至今仍是一名姨娘罢了。

而“当年”二字确实是一语截中徐然玲的痛楚,她登时拉长脸色,双目死瞪着仪华,似欲要反唇相讥,却想起近年来的微薄恩宠,自身的身份低微,又咬咬牙咽回心中的不甘,强撑着笑容寒暄应付了过去。

对夫人以下的分位,仪华向来少于关注,方才出口一争长短,不过是为了出一口浊气。这会儿见徐然玲忍气吞声的咽了,也微微缓解了几分心里的不快,却不想李映红恍然大悟地“咦”了一声,疑惑目光瞟了过来,道:“昨晚王爷不是在王妃您这吗?您应当问过大郡主的病况了!不知王爷他是怎么说的?”

闻言,王蓉儿面上的关心也随之一变,带着一缕不明的好奇,道:“昨儿,王妃免了晨安,妾想着您可是身体不适,却又不见您招了良医请脉,反关了殿门早歇下了。”上一脸担忧地又道:“可是大郡主病的厉害,还是府中何不好的事?您才和王爷密谈商量。王妃,这您可别瞒着妾等,一人担着心!”

此话一毕,众妃妾纷纷响应,出言相询。

原来绕了一大圈子,就是为了问昨日的事。如此想来,她来之前,她们谈得正欢的话,也是为昨日之事!心下一明,仪华眸中渐渐蓄起浓浓的笑意,一面抬手扶上了髻中发笄,一面淡淡反问道:“诸位妹妹,多虑了,无甚要紧的事发生,不过是王爷来我这一趟,这有何不对吗?”

当然有不对,失宠多年的王妃寝宫,突然有王爷涉足,这其中必有猫腻!

众妃妾心里当即反驳,却无一人宣之于口,毕竟王爷去王妃的寝殿是天经地义之事,又岂是她们身为侧室的可过问?

第五十五章 噩耗(中)

一瞬间,殿内气氛沉沉一滞,鸦雀无声。

王蓉儿忽而“咯”的一声轻笑,抚着胸口轻吁道:“没事就好!全是妾大惊小怪,倒惹的众姐妹跟着一起瞎紧张了。”说着搭在椅把上的手却不由自主的一紧,方向前微探出身,莞然一笑道:“不过大家要怪也行,改日有我专门做东,邀大家一起赏雪作乐一番可得?”

笑语一出激醒四座,众人忙各敛情绪,借坡下驴的转了话;少时片刻,殿内的气氛又热络了起来。

仪华微低螓首,抬腕掸一掸衣袖,道:“蓉妹妹真是个雅人。不似我,哪想过冬日赏雪这等雅事。当然,也只有蓉妹妹这等心思,才能想到这。”

这等心思,是何等心思?

王蓉儿美目一眯,猛然栝头,却见仪华垂低目头窥不得半分脸色,一时倒拿不准此言是褒是贬;于是便只作夸奖,低了姿态,道:“王妃是豪门贵女,胸中怀的是大事。而妾不过寒门小户出身,一些心思也就只能往些生活琐事作想。王妃您谬赞了。”

谬赞可没谬赞。王蓉儿在朱棣处是无故淡了宠,在府中也糟了些冷遇。但次妃的身份在,又会讨好人,倒是个能屈能生的主。她可不会忘了两年前入府的第一日,王蓉儿给她的深刻印象。

仪华心下冷笑一声,回眸看了过去,但见王蓉儿一副伏低做小的模样,不知为什么,眼前蓦然出现李婉儿的样子。当即,一股直欲呕吐的恶心涌上了胸口,不免心乱如丝,烦躁的伸手揉上了太阳穴。

“王妃,您可是又泛了头疼?奴婢先去备些热巾帕予您敷敷。”阿秋见仪华隐隐有些不耐,心思一转,便福身说道。

闻言,仪华心中一动,即面作为难地看了阿秋一眼,又看了眼殿下一众妃妾,摆摆手道:“不了。疼也倒不是有多疼,我还行。”众妃妾听仪华主仆二人这样一说,皆心如明镜,欲起身告辞。

仪华自然也不多留,却正待要允她们离开,哪知李映红犹自不甘无功而返,快她一步道:“王妃,王爷他去北寒之地多日,回来就去了您那,到现在婢妾们也不知王爷可好?您到底也说一下,也好让蜱妾们安心不是?”听后,众人当下消了去意,传眸看向仪华,无声询问。

为了挽回“她”糟下的名声,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让,却也不是任人都来踏上一脚!仪华心里怨气未消又添怒气,正好李映红撞到了枪口上,她面色一冷,不掩薄怒道:“李氏你这是在责怪本王妃,故意隐瞒王爷的事?”

“不是————”李映红反驳的话刚出口内,郭软玉一把拉住她,喝叱道;“王妃说话,我等岂可反驳,你还不快住嘴。”李映红一愣,随即脸上涨得通红,双眼冒火的盯着郭软玉,抽回手就要高声斥了回去,却见郭软玉站了起来,朝仪华躬身道:“王妃,映红妹妹她也是担忧王爷,才一时心切顶撞了王妃,还请王妃念在她素来心直口快,勿要责怪。”

“你————玉姐姐————我”没想到关系闹僵的郭软玉会为她说话,李映红就好似被一桶冷水没头淋下,顿时满腔怒火尽消,诧异的怔愣当场。

仪华亦是微诧,不禁另拿目光上下打量起郭软玉,半晌,见郭软玉的神色始终是淡淡的,周围又是等着看戏的人,仪华神惜间就高了疲惫,尔后闭眼仰上了靠褥,叹了翟声道:“明儿就是初八,这家宴是有的,到时众妹妹见了王爷就知他甚安。还有映红妹妹你性子…唉,也得改改才是。这年一番,又该有新进门的姐妹,总不能让她们看笑话。”

一听明年当有新人入府,殿内的硝烟味散了一半,众人也渐去了看戏的心思。唯有李映红自觉拉不下面子,就是王蓉儿在一旁暗暗使眼色,她也只作不见,仍梗着脖子不言也不语。

等了半刻,也不见李映红吱声,仪华睁眼看去,入目的却是李映红因愤愤不平的情绪而显得生动的俏容。莫名地,这一眼让仪华看得有些恍惚,竟也未再苛责李映红一言半语,就摆手让了众妃妾免安离开。

一时,回了内堂,阿秋屏退了众人,走到木炕前道:“映夫人这次又有不敬,小姐您怎么就这样作罢?”

仪华放下刚捧在手里的茶盏,锁眉道:“阿秋我也不知道,心里就乱糟糟的一团,理不清个方向。方才看着李映红那会,我竟觉得前我也似她那般有生气,不似…”说着低了声音,无精打采地向后侧边的软搭子倚了过去。

阿秋听了全似不解的望着仪华,嘴唇略动了动,想要出声问个明白可见仪华一脸的怏怏不快,她又低低的垂下了头,暗自思量原以为仪这圆了房,做了真正的夫妻,仪华能在这王府里挺直背脊当王妃。可眼下情形却不是这样,一府的人都眼巴巴的望着这,朱棣又…“

一时间,主仆二人各有思量,皆沉默无语。

良久,阿秋从沉思中抬起头,迟疑了一下,道:“小姐,其实王爷宠幸婉夫人也好,起码不用担心这子嗣一一”

“阿秩!你别提他!”阿秋正说着,仪华突然精神大作,仿佛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立马—乍了起来,遽然打断道。

阿秋被喝得一愣,怔怔地望着仪华。

仪华也觉自己反应过度,略轻舒缓了几口气,欲张口说什么.就有陈妈妈在内堂外求见。仪华这便止了话,让了陈妈妈进来,听她道:“王妃,崔妈妈一直嚷嚷着要见你。奴婢想着可能会有旁话让人听了去,就让她用了些茶水歇一会,估摸着要下午才能醒。”说完,便恭敬的跪了下去。

听罢,阿秋大惊,骇然道:“陈妈妈你在茶水里做手脚了!”陈妈妈默然,仪华也不由微微吸了口凉气,讶异陈妈妈的大胆,转瞬想起窄妈妈泼辣劲,倒也释然了陈妈妈的做法,不过有一句话却不得不问,道:“陈妈妈会药理,就是不知你手里有些什么药?”

陈妈妈听着话里的试探之意,捏了捏渗着冷汗的双手,终不愿放手这难得地机会,横了横心,拖了秘事道:“府大院当差的,有几包迷药、藏红花之类的防身,或为主人办事也算平常。”

这还平常?私藏秘药,在王府可是仗毙的罪!但陈妈妈却毫不隐瞒地对她说出,这中含义该是不浅o…仪华心下稍作思索,发现陈妈妈此举正中下怀,不禁眼前乍然一亮,道:“崔妈妈是何等人,我心里最是清楚。这不怪陈妈妈。”说着示意阿秋搀起了陈妈妈。

陈妈妈叩首谢过,一张四十多岁满是严肃的脸上,现下却难掩欢喜,道:“谢王妃不怪,奴婢以后定当精心竭力的服侍王妃。”仪华淡笑着颔首应下,予之说了半回子的话,又有魏公公进屋禀事,陈妈妈便告辞自去忙活,魏公公回道:“小的刚去了婉夫人那,大郡主正喝了药睡着,婉夫人就说等大郡主醒了再服剂药,她方过来给您请安告罪。”

这样听来倒像是真病了,仪华点点头,思忖道:“你再走一趟,让她别过来了,好生紧着大郡主的病。一有什么情况,再禀就是了。”魏公公应下话,又瞥了眼神情恹恹的仪华,想了想问道:“王妃您不亲自去看看大郡主?”

让她去李婉儿的住处看大娘?让她再一次回想昨日的讽刺?

念头一闪,仪华已厌恶的皱起了眉头,却不愿让魏公公看出什么。遂,转头看向了窗外,见窗格子上积了一寸高的厚雪,她心甲突然咯噔了一下,想起了远在京师将不久于人世的徐达,渐渐地,仪华感到从昨日至今一直纷繁的心绪沉静了来,脑海也随之恢复了转动。

片刻后,仪华打起了精神,转头看向魏公公道:“你去探清会京师的路况如何。至于大郡主那,还是由我亲自走一趟。”说着仪华目光又移至窗外,搁在炕上的双手下意识地紧橡握成拳一一徐达命以拖至极限,她一定要再找到另一块浮木安生。

外面雪花纷纷扬扬的飘落下耒,模糊了视线,前路仿佛愈发难寻…

支锦窗下,美人榻上。

一女子慵懒的仰躺炕上,目光看着窗外茫茫大雪,兴致缺缺地问道:“哦,你看得可清楚?”

“那醒目的鲜红,可错不了眼,都是京师来得那嬷嬷带来的!被子、褥子上面还绣了百子戏耍图呢!”

“…还百子红帐、被褥?看来她也确实是着急了,以为这样就能有?真是个笑话!”女子好似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话般,“嗤”的一声轻笑道。

回话那人附和了几句,却忽生疑惑道:“不过那嬷嬷也是奇怪,外面大雪封路,她却急着回京,也不知是为了何事?”话一顿,又幸灾乐祸的道:“今年雪下的怪,要等回京的路好,至少也要等翻了年,到时候再花大半个月在路上,这回京师至少也要开春了!”

洪武十七年腊月,北方遭遇暴雪素月,至来年正月下旬方謇。

第五十六章 噩耗(下)

漫漫白雪,无边无际,待到大雪放晴,已是来年的时候,不过常言瑞雪照丰年,对于大多靠天吃饭的北平老百姓而言,却是预示明年收成大好的吉兆,无不欢欢喜喜的准备年事,等腊月二十三过了,整个北平城已是一片喜气洋洋的新气氛。

相较北平城的热闹,北平燕王府内亦然,因卫所官员的确定,其家眷夫贵妻荣,皆成了诰命夫人,自然所节时纷纷奔走来往,或是备了礼来王府走动,如此,府前朝有朱棣与署官政事相忙,府后宫内仪华与王蓉儿等众妃妾也同前来拜访的诰命夫人们相聚热络。

此其间,唯有崔妈妈一个人郁郁寡欢,不时地去找仪华说要回京师的事。一来二去下,正忙着应酬交际又要筹备过年事宜的仪华便有不耐,撂下一句,道路不通,的话,就再不理会,这下崔妈妈慌了,一想到延误回去的下场,居然惶然的骇出了病,接着病情也不见好,反反复复的一拖,却叫她拖到了正月下旬。

这一日众妃妾请安回去后,仪华捂着手炉倚窗而站,见雪势有小了的趋向,估摸着回京师的路该休整好了,就想起被冷落一月之久的崔妈妈来,这便起了去看内证妈妈的念头,于是待魏公公简单的禀过一应府务,即带上了阿秋,李进忠,让陈妈妈引着去见看病卧床榻的崔妈妈。

崔妈妈的住处在王府花园后的偏僻小院里,这还是当时,仪华因担忧崔妈妈病糊涂了说了不该说的话,特意交代挪到了那偏院子里,如此,离仪华的寝宫确有些远,又是冻路甚滑不好走,竟走了一刻多钟才刚到花园入口。

一跨进入园的月洞门,一股凛冽的寒风迎面刮来,李进忠撑着伞的手不由一抖,再抬头一见园里尽是了无人烟的清冷,不禁打了个哆嗦,道:“怪哉!上月园子里也是雪没扫,北风一阵阵的刮,倒没觉得多冷,可今儿也不知怎么了,直冷得人心里冒寒气。”

陈妈妈看着李进忠缩头缩脑的模样,好笑道:“你以为这还是腊月间,蓉妃在园子里设宴赏雪般热闹?这人一少了,当然也冷清的厉害,你以后也就知道了。”

李进忠正是十四五岁的年纪,大抵有些心性不定,这一听阵妈妈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当即就“哼”了一声,不以为然道:“人不在多寡,要看是什么人在了,若是王爷在,就是冰天雪地的园子,也能遍地生春!”话一说完,犹觉得在理,不由微有得意。

然,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进忠一时之语,却叫仪华、阿秋、陈妈妈三人同时想了上月王蓉儿设宴当日。

曲折逶迤的回廊之后,累叠的假山怪石之上,一座八角形双层高亭位于之间,高阁内织锦红毡幔地,四面窗锦饰以透亮琉璃,窗下拦杆榻板锦褥铺设,榻板前摆置等 长案桌,再以一张紫檀木大罗汉床放于亭子

当是时,仪华坐于此亭的栏杆榻板上,有些心不在焉地与众妃妾品着桌前美酒佳肴,举目赏着琉璃窗外的雪景,暗下却是一肚子的疑惑。

此亭的布置雅致别趣,不予一般宴席同俗 ,这确实不得不赞王蓉儿心思独巧。可她作为此宴的主人,却姗姗来迟未免太说不过去,且也与王蓉儿的性子不同....还有这张独独设于亭子正中的罗汉床又是为何?心中正不解着,隐约间忽听一道低醇的男间道:“恩,是笑了。”这声音如此熟悉,仪华忙凝眸去年地,就见朱棣与王蓉儿在侍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