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炽埋首在她的怀里没有应一声,垂头呆坐在一边的阿秋忽然叫了一声“小姐”,用一种似惊恐又似不可置信一般,走了腔调的声音道:“老爷他走了,今儿就走了!小时候,我爹娘就给我说老你他就和天神一样,可就要走了。”

仪华看了眼呆滞住的阿秋没有说话,却明白此时阿秋心中的想法。虽然早知道了徐达将命不久矣,可一直在这个消息的笼罩下,反而无太大的感想,现在却惊闻徐达只乘最后一口气了,才一时反应不过来,而于家生子的阿秋犹是,根深蒂固的封建等级思想下,徐达就是她头上的那片天,这便有天塌了地上的她又该怎么办了?

心绪间,仪华发现她竟然一片平静,还能逐一去猜测阿秋的想法,她心下轻哂了一声,转眼定了定心神,瞥着阿秋身上豆绿色的衣裳,吩咐道:“只怕我们三人的衣服不成,得换成素净一些的,再把头面取下一些。”微一顿下,又道:“父亲他今晚也到时候了。”

陈秋不解面对生爷的离世,仪华却是似若常态,她惊奇地看了仪华半晌,才诺诺地“哦”了一声,转身从榻板下的长型柜子里翻出了颜色素淡的衣裳,伺候着仪华,朱高炽换上,却待给自个儿也换上时,只感骤亮的光线从车窗缝儿透了进来,马车在一个急刹下停住,她也不由地跟着停了手上的动作。

这么快就到了,仪华抬手一把掀开车帘,眼前霎时一片火亮通明。只见浓的化不开的雨夜里,魏国公宅外黑压压的立满了人,放眼望去,四下竟是一列列身穿亮甲的骑兵,步兵,他们神情肃穆冷峻。

“小姐,是圣驾!”阿秋一下扑到车窗前,惊诧道。仪华凝目看去,隔着迷滢的雨帘和迎风招展的黄旗之后,隐约可见一辆明黄色的皇撵,一旁侍着身披雨披雨衣的宫女,宫监督,不用想,也知如此阵仗只有当今天子朱元璋可用。

念头甫过,仪华急忙放开怀里的朱高炽,从挪至一旁的茶几侧面拿出食盒,取出装有碎葱的蘸酱罐儿,抓了一把到绢帕里便是一阵捣碎,接着用沾着葱法的绢帕就往朱高炽脸上一抹,下一刻却不及他又哭出来,车外已有人哭丧着声音喊道:“王妃您总算回来了,老爷他快不行了。。。。。。”

不再听下去,仪华只转过脸牢牢地盯着满眼流泪的朱高炽,一字一顿的嘱咐道:“炽儿,这是你长大后第一次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一会进去不要慌走路要稳当,母妃是教过你的,你可记得?”说完见朱高炽小脸郑重其事的点头,仪华闭了闭眼,吁了口长气道:“走,我们进去看你外祖父。”脚下刚沾地面,一阵料峭的夜风乍然而起,卷着雨水直打在身上,仪华不禁发了一个寒颤,脚下不免有些虚华,身子竟摇摇坠坠几欲晃动。

“王妃”阿秋惊叫一声,忙扶住眼看就要倒栽向地的仪华。

一旁传话的奴仆见仪华脸色发白的似要晕倒,唯恐天下不乱一般,扯着嗓子就喊:“不好了!不好了!王妃忧伤过度,晕倒了!”一时不明就里的侍人也齐齐高喊,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听到一声高过一声的尖叫,仪华抽离的神智回笼了些,就听朱棣似关切的声音从旁问道:“王妃,你没事吧?父皇他已来探国公了。”瞬时,仪华头脑一片清明,抬头强作坚强地对朱棣以及闻声而来的徐家两兄弟摇了摇头,道:“没事,快些回宅。”

徐家两兄弟也心不此,一听连连点头,只有朱棣不对劲地看了仪华一眼,丢下一句“多注意”也急急忙忙地往宅内大步赶去,仪华看出朱棣眼里的怀疑,心下暗恨,只得咬咬牙死力撑着身上不明的冷意无力,打起精神在众仆人的簇拥下,一跳抽抽噎噎地从二门一直赶到主院。

磅礴大雨淅淅深沥沥地下个不停,烛火煌煌的主院内却肃然无声。

内堂里谢氏等人民屏气跪地,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仪华牵着朱高炽刚迈入内堂,脚下就明显一滞,随即不觉调整了脚步,昼无声的悄然走入,却还是因为一同而入的徐家兄弟以及朱高炽时不时响起的呜咽声,引起了谢氏他们的注意。

“母亲。。。。。。父亲他。。。。。。儿子可是来晚了?!”一见到谢氏抬头望他们,徐膺绪,徐增寿两兄弟一下大哭出声,就要冲进里屋。

这时,一个身空藏表色素袍,身形高大,面如冠玉的英俊男子从谢氏身旁起身,几个快步上前,揽住徐家两兄弟道:“皇上在里面。你两不得无礼!”兄弟俩显然怕他,哭声瞬即而止,哀恸地双膝跪下。

一等拦住了兄弟俩,伟岸男子泛红的眼眶一转,锐利的目光直直看了过来,下一刻,仪华下意识的撇开他,有些心慌地低下头,拉着朱高炽轻声道:“这就是母妃的长兄,炽儿你去叫声大舅父。”

朱高炽吸了吸鼻子,听话地上前就要行礼,却听一个饱含威严声音问道:“是老四两口子从北平赶过来了?”话落,门帘子一掀,头戴孝黑纱翼善冠,身着盘领窄袖龙袍的朱元璋从里屋走了出来。

第六十二章 红白(下)

听到声响,仪华直觉的就循声看去,待见象征身份的黑纱戴善冠出现在视线中,她豁然一胆,忙上前小跑两步,拉过朱高炽退到朱棣的身侧,下跪拜谒道:“儿臣(儿媳)参见父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元璋步履微有蹒跚,随他出来的一名宫监忙搀扶着他到上位椅子坐下,朱元璋才抬了抬手,一边上下打量紧紧抓着朱高炽匍匐在地的仪华,一边慢慢应道:“都起来吧。”

三呼万岁时,仪华感到朱元璋在经过她身前似乎顿了顿,随之又有一道探究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她心中顿时忐忑。此刻,一听朱元璋应了礼,自不敢造次,仅慢朱棣半步,毕恭毕敬的冉冉起身,岂料正是这当头,那股儿目眩发冷的劲又泛了上来,不及直起身双膝一个发颤又“咚”地一下跪在了地上。

“父皇恕罪!自闻国公他不豫,这一路上王妃寝食难安,忧伤成疾,才会御前失仪。”朱棣一步跨去扶稳仪华,复又下跪解释道。

朱高炽虽年龄小,但皇家孩童自不与寻常百姓家一般,当下就从他父王母妃的态度中体会出一二,尤其是的朱棣恭敬谨慎的言行,让他知道眼前这位看着有五十多岁,脸颊狭长,立眉深目的人,就是他襁褓之时只见过一面的皇祖父。

他小脑袋瓜一转,看着一齐跪伏在地的父母,便也学他们一样规规矩矩地又下跪道:“孙儿给皇祖父请安。”说着,他偷眼往上一瞟,见朱元璋的目光也向他看,忙慌张地低下了头,叩首道:“请皇祖父不要责罚母妃。”

略显奶气的童音一出,仿若外面的骤雨疾风一般在室内卷过,地上跪在的众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头伏的更低了。

朱元璋却似浑然未觉周围气氛的滞缓,往前探了探身,虚眯着成一条缝儿的眼睛仔细看了朱高炽半晌,忽地笑问了一句,“是炽儿吧”,又朝他招了招手,语气和蔼道:“炽儿,你过来,到皇祖父这里来。”

朱高炽皱起一张肉呼呼的圆脸,向朱元璋摇了摇头,仍跪在地上道:“请皇祖父先让母妃起来,不要怪”朱棣回头瞪眼唬他,怒斥着打断道:“朱高炽,不得忤逆!”被朱棣一喝,朱高炽几乎下意识的就往仪华身边移,小肉手也攀上了她手背,随即便被仪华反握进手心里,高居上位,居高临下的看着母子二人的小动作,朱元璋微沉面思忖了一下,伸手捋了捋下颌的短须,责道:“老四,你这横眉竖眼的吓到了孩子。”语毕,不等朱棣告罪,又看向仪华母子,摆手叹息道:“徐氏,难得炽儿如此护你。罢了,你起来吧,带着炽儿去里屋看看你父亲。”

“是”仪华再不敢有半分松懈,紧紧地捏住朱高炽的手起身应是,一抬眼,正对上谢氏嫉恨的目光,她脚下一停,又若无其事的牵着朱高炽往里屋走去,却正待这时,只听朱元璋再次出声道:“等一等。”仪华手心不由一紧,忙转过身往上往下一福等候吩咐。

见仪华行事不轻佻,倒也是个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朱元璋流露出沉痛的双眼闪过一丝满意道:“这会作,有子有女守送他最后一程,他也能安心上路。”说着,转脸看向徐辉祖,道:“你长子,继承他衣钵的人,你们兄妹两一起进去吧。”

“是,微臣遵命。”徐辉祖瞳孔一缩,极力压制喉咙的哽咽沉着应了声,便走到屋门口,一把撩开门帘,盯着仪华道:“王妃,小王子请。”不解徐辉祖眼神具有何意,不过至少他能在表面上对她存有应有的已是足够,仪华让自己定下心神,朝他点了点头,牵着的高炽率先走进了里屋。

里屋光丝暗弱,只有对门墙下摆着的漆红木柜上头放着一盏鎏金掐丝烛台,发出淡淡的黄光,将这将弥漫着腐朽气息的简朴寝房映现在仪华的眼前,使她不由地感慨这就是让北元猛士闻风丧胆的大将徐达的寝房,它竟是如此简单。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苍老的声音幽幽远远地传来:“是她来了吗?”闻声,徐辉祖急忙奔了过去,跪在脚踏上,双手一把捂住那只苍白枯槁的手,抽泣道:“父亲,儿子在这!”

“是她来了吗?你妹妹她来。。。。。。了吗?”区区数语,徐达却说得气喘吁吁,几不成言。

见徐达执意问仪华,徐辉祖脸上僵了僵,抹眼角的一滴男儿泪,转头说道:“请王妃和小王子过来。”仪华没有做声,只朝他点了点头,就牵着朱高炽无声地走了过去,待近距离瞧见徐达干涸似绝谷枯木一样的手,怔了一怔,才又上前跪在徐辉祖的身后。

一见到仪华过来,只含着半口气的徐达登时犹如回光返照一般,猛地一下坐起,大睁浑浊的双目牢牢地盯着仪华, 一面挣扎去拉她,一面叫道:“仪华。。。。。。仪华你过来,到我这来。。。。。。”面对徐达的急切和甚至疯狂,仪华犹豫不决,却见徐达似有不支的往一旁倒,她终是抓住他的手,回应道:“父亲,仪华带着炽儿来看你了。”

徐达靠在徐辉祖的身上,喘着大气地来回看着仪华和朱高炽,这让仪华不知此时此刻,在他的眼里看得究竟是她还是“她”却听徐达问道:“你可恨父亲?”

怪他?这倒不,毕竟她对他也没什么父女之情,而且他每年送到北平的物会,让众人皆知她这个燕王妃是有着娘家的支持,若是这些,她反要对他说声谢谢,又岂会怪他?

念及此,仪华摇了摇头,道:“女儿没有。”

听到仪华说没有,徐达呈死灰的病容瞬间亮了亮,又即刻暗了下去,残喘的生命仿佛也随之流逝,而他缓缓地搭下了双眼。

“不!父亲,父亲您再睁眼啊!您再。。。。。。醒了,父亲您醒了。”见徐达似要断气,徐辉祖呼吸急促的喊叫,到底唤得徐达又睁开了双眼,他不禁惊喜的落泪。

徐达却一眼未看徐辉祖,只恍惚的看向仪华,脸上露出了释怀的笑容,道:“仪华,你来接父亲了,不要怪父亲狠心,炽儿他好,由你妹妹照顾,皇上也知”一语未尽,徐达突地一个急喘,那只要去碰仪华脸的手于半空落下,他也永远 的闭上了眼睛。

“父亲!”徐辉祖神情麻木的平放下徐达,愣了半晌,突然像是被何物一激乍然惊醒,口中迸发出一声震耳的悲嚎。

这声痛失至亲的关间从里屋传了出去,跪在内堂的谢氏等人当即明白这声的含义徐达病逝了。

顿时,呜咽悲恸的哭声渐渐地响起,又转眼间,谢氏已不顾一切地冲了进来。却见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仪华还跪在床榻下,她恨得双眼赤红,也不管仪华现在的身份,跑上前去就是一把抽开仪华,扑到床前嘶喊“老爷。。。。。。您怎么就这样丢下妾身了。。。。。。老爷。。。。。。”

谢氏,徐家兄弟的哭丧声连连不绝,仪华却恍若未闻,犹自处在惊惧之中难以回神:皇上也知,是知什么呢?是知她不是真正的徐仪华吗?可怎么会这样?当年不是将知道此事的人都灭了口,那朱元璋为什么会知道?这可是冒名顶替皇室的大罪!不,它还是欺君大罪!

这个念头一起,方才地一切都变得可疑了,仿佛朱元璋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在这时看来,都是具有深意,仪华心中越想越慌,一种面临死亡的恐惧遍及全身,让她牵着朱高炽愣愣地退出里屋,也不毫不自知

“母妃,疼!”朱高炽拧着稀疏的眉毛,抬头爷望着仪华痛呼道。

仪华听朱高炽痛呼,惊觉手上失了分寸,忙要松开他的手,却察觉自己已不知不觉得走到了内堂来。

内堂里不见徐家人,只有朱元璋正坐上位,宫监和朱棣侍立在他的一旁,而他们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聚集在她的身上。

有那么一刻,仪华呼吸一滞,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牵着朱高炽一起跑出去,任由外面风吹雨打,也总有活命的机会,可这念头也只是一瞬,下一瞬她却强迫自己抬头,坦然地面对这个令满朝文武都心里发瑟的君王。

然,就在此时,仪华还未迈出一步,顿觉眼前一片模糊,灯影交错下,朱元璋的威严的面孔摇摇欲晃,她忙眨了眨眼,定定地望着朱元璋的方向,强按住全身的虚软欲继续走过去,人已无知觉朝地上倒了下去,再无任何意识。

“母妃,您醒一醒!父王,您快来救救母妃!”朱高炽看着仪华突然昏厥在地,顿时扑过去哭喊。

朱棣显然没料到仪华会晕到,动作慢了一下,就见那宫监急急忙忙地过跑边喊:“太医!快传太医!燕王妃昏倒了。”这般他也不好再有所迟疑,忙向朱元璋告了一声,即上前斥开朱高炽,将仪华打横抱到内堂窗下的软榻上放下。

少时,随驾的太医同那宫监冒雨赶来,见里屋哭声不绝,外屋里又气氛沉闷,不由更加小心翼翼过去看诊,却不想祸事转喜,他暗念一声上苍保佑,转身便跪地拜谒道:“恭喜皇上,燕王殿下,燕王妃有两个多月喜脉了。”

第六十三章 认清

父子两人闻言,皆是吃了一惊。犹是朱棣,当时心下又喜又惊,盯着虚弱躺在软榻上的仪华,只觉不可思议。他有妻有妾已有十来年了,单且不论无故流产的,就是能怀上喜脉也是不易,至今他也才一子二女。仪华一个刚至及笄的小女孩,瘦弱的身子就似一颗没成熟的青梅果子,却在合卺那晚结上珠胎,实乃难以置信。朱元璋的诧异只是转念之间,下一念便已释然,但又见朱棣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朱高炽一动不动的守在榻旁。他暗叹一声,从上位起身道:“也算这丫头有福气,朕且当卖天德(徐达)一个颜面吧。”听到朱元璋这话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直在他头上轰隆作响,激得朱棣霎时浑身一个冷粟,他猛地清醒过来就朝朱元璋下跪,道:“儿臣知罪,请父王重责。”朱元璋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问道:“哦,你知罪?又知何罪?”

朱棣心头悚然一惊,额头紧叩地面,却叹着牙关没有吭声。

朱元璋也未理会,直接绕过朱棣,走到软榻前俯身看了一眼仪华,对跪在脚下的太医问道:“她情况如何了?”太医骇然心惶,不解场面为何直转急下,只好提着心斟酌迢:“燕王妃尚无大碍,会晕倒大致是因旅途跋涉,又淋了雨受了风寒才会如此。一会等她醒来,服用些汤药,调养个十天半月即可。”

“恩,你去开药吧。她在京期间,就有你随行侍候。”朱元璋对太医沉吟吩咐了几句,又往前踱了两三步行至朱高炽的跟前,伸手抚着他的头慈爱道:“炽儿,你母妃有喜脉了,不久炽儿就要当哥哥了。”

听要当哥哥了,朱高炽抽搭的小脸一喜,又很快的皱起了脸,为难地问道:“母妃有了小弟弟,会不会就不喜欢炽儿了?”

朱元璋直起了身,脸上的慈爱不变,蔼然笑道:“炽儿不用担心,你是你父王母妃的长子,你的地位无人可以取代,你母妃怎么会不喜欢你。”说罢转脸意味深长的瞥向仪华,见仪华仍躺在软榻上不动,眼睑下两道剪影却微微轻颤,知是该听得话巳听进去了。朱元璋这便抬了抬手,立在旁地那宫监会意,扬声向外喊道:“皇上摆驾一一”

“儿臣恭送父皇。”握紧双拳,默咽下“长子地位无可取代”的话什,朱棣再一次深深地瞥了眼朱元璋离开的背影,慢慢地伏下身恭声说道。

与朱棣此刻内心的波涛翻涌不同,昏躺在软榻上的仪华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她动了动手将它放在了平坦的小腹之上。渐泽地,手心上身体的温热让她一直紧绷的神经松缓了下来,接着,已支持到极限的疲惫侵袭全身,她也带着恬静的笑容安,的陷入昏睡。

渐入四更时分狂风骤雨停了,夜空放了晴,凝在树叶上的雨珠“滴滴答答”地滴落在檐下低洼里,伴着早春不知名的鸟儿啼啭的声儿,奏出清脆悦耳的音响。

在这一声声清音胆响中,仪华悠悠转醒,一睁眼即有青纱床幔入目,隔着如烟似雾的青纱看去,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对桌的灯下静静地望着这边,她会心一笑,轻唤道:“阿秋。”

“小姐!”阿秋惊喜的喊了一声,急忙冲到床榻前一把拢起床幔,两眼泪光盈盈地看着仪华,小心翼翼地问道:“您可知道您有喜了?都两个多月了?”

仪华低头抚上锦褥下的小腹,仰首看向阿秋含笑道:“我知道。”听仪华说知道,阿秋反是一愣,仪华拉住她的手,眼里似有泪花闪烁,语气微哽道:“以后不用怕了,再不用担心了,我的身份已被认可了,“名正言顺’了。”

不明仪华话里的意思,阿秋眼中疑惑更深,仪华瞧她这副摸样,“哧”地一声轻笑,却未有笑语启口而出,外面就有交杂的脚步声响起,随即便听婢女请安道:“参见燕王殿下。”听此,仪华敛了笑容,示意阿秋扶她坐起来。

很快地,朱棣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太医以及几名侍药的婢女。见仪华醒来,正精神不错的倚在床栏上,朱棣深眸闪过一抹复杂难辨的喜色,须臾,目光渐渐地移到仪华掩在被褥下的肚子,喜形于色的说道:“王妃,辛苦你了。”两年多来,这是她头一次在朱棣身上看见尊重之色,果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仪华垂下眼睛,吁了吁胸腔间的气息,掀眸凝视着他,摇头一笑。太医说你最迟四更天醒,倒是一分不差。”相视之间,朱棣脸上的喜色淡下,不着痕迹的审视了仪华片刻,蓦地随口说了一句,便对一旁的太医婢女道:“先服侍了王妃服下药,你再去—看看她风寒可有好转。”太医、婢女莫敢不从,忙挨次上前服侍。

这时,朱棣又开口道:“你主子有了身子,又正患着病,你去拿些软枕与她靠着。”阿秋见朱棣皱着眉头指着她说,先是骇了一跳.接着笑逐颜开的应了声,忙去取了两个靠褥放在仪华身下。

靠在软实的靠枕上,仪华却觉一身的不自在,更有些承受不住朱棣灼灼看来的目光,想了一想,她找了话引了注意力,道:“王爷,炽呢?”这话使朱棣想起朱元璋离开时的话,心中沉了沉,面上不动声色的道:“炽儿已睡下了。王妃你先喝了药,本王一会有事与你说。”

仪华隐隐猜到朱棣要说何事,却只作不知,双眼疑成的看了看朱棣,便由着太医婢女侍候她服药、请平安脉。

不一时事毕,众人相继退下,朱棣走到床沿边坐定,目光锁在仪华的脸上,淡淡的道:“王妃,父皇知道你和.….令姐的事了。”仪华心中暗道一声————来了。即刻,苍白的脸上似乎又白了几分,却强作镇定的笑道:“王爷,您在说什么?是在与臣妾开玩笑吧。”说完,双手死死地捏住锦褥,头低低的垂下避开朱棣锋锐的目光。

“王妃,是真的!以本王猜测,父皇他该是年前才获知的,还有王良医一家不久前已尽数被杀,连同他刚满一岁的孙儿一起。”朱棣声调平缓地说出,仿佛王良医一家四十二口人命不过与蝼蚁无异。难怪入冬后她就再未联系上良医!良医全家四十二口性命就这样没了!若是她不是被发现有孕,说不定此刻已是刀下亡魂!

瞬间,仪华呼吸困难,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扣住了她的喉咙.“呃——呃一一”地发出难听的嗝音。

“王妃,王良医虽受你的嘱咐为国公看病,却瞒着你暗中受贿北元人的好处,对国公下药!,他一家的秘密惨死与你无关。”察觉仪华全身陡然散发出一种彻底的绝望之气,朱棣淡漠的面上终于浮现出一缕关切,然后展臂拦她于怀中,用着仪华从未听过的温和的声音,道:“父皇通过王良医的事查出你的身份。可你虽犯有欺君之罪,但依你国公的亲生女儿这一事实,现在又有喜脉;本王便以此为你向父皇求情,他终是默许了你如今的身份,本王也算没失信于国公他。”顿了顿,又安慰道:“王妃,你不用怕了,现下你只要安心养胎,早日为本王诞下嫡子就好。”

听着朱棣看似重情重义的话,仪华骤然清醒,主楼内堂窥听的话字字清晰的在耳畔回响。不由地,仪华一双泪眼婆娑的水眸泛起清冷的芒刺,纤细的身子却似无助一般任由着朱棣拥在怀里。

正相拥沉默着,“咚咚”地叩门声不合时宜的响起,朱棣面色一沉,口气不悦道:“何事?”陈德海的声音在外回道:“徐大公子已为魏国公亲手”净身’了。这会儿,正厅也差不多摆齐了,若王妃身体好些了,还请前去棺前哭丧。”

朱棣慢慢松开怀抱,伸手拍起仪华的下颌,眉头深兜地看羞她未言,半晌方道:“王妃,你刚醒来,若是仍觉不适…”仪华侧开脸移开朱棣手指的触碰,抹泪道:“不了!若不是臣妾误信他人,父亲他…请王爷让臣妾再去送父亲一程。”

“陈德海,命人服侍王妃起身,去正厅为国公尽孝道。”下话的同时朱棣从床榻上起身向外踱了几多又恢复一派亲王气势。

主院一进院正厅

两只白纸黑字写着“奠”的白灯笼,高高地挂在正厅屋檐下,发出惨白的烛光照亮黎明之前的天色。

厅外院子里,穿着白布素衣的仆从跪在**的青石板地上声似哀伤的哭泣着。厅内棺前放着的蒲团上,穿着素服、头戴白纸花的谢氏、常氏、徐华盈等女眷跪着嘤嘤哭诉着,一旁披麻戴孝的徐家三兄弟正往火盆里烧着引路的冥纸。

一时间,悲戚哀默的气氛笼罩了四周。

“燕王、燕王妃、炽王子到。”这时,一名长仆在厅外廊下通传道。

第六十四章 默契

听长仆通禀,跪地仗在棺木上哭咽的谢氏身上一颤,颈脖僵硬的扭转过去瞬即,哭肿的双眼瞳孔急剧一缩,狠狠地瞪着厅门口的几人。

而彼时,身为长子的徐辉祖已放下手的冥纸,上前拱手相迎道:“连累了王爷,王妃折腾了一夜,现在又有劳烦,实在是”没等徐辉祖弯腰行下礼,朱棣一步跨前抓住她的双肘止了礼,嗓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道:“国公是本王敬重之人,又是本王的泰山大人,能在他灵前尽孝,是本王当做的,却当不得劳烦二字。”

仪华眼角稍稍一斜,余光浅浅地扫过朱棣,方停眸注视着面含悲怆的徐辉祖,开口道:“王爷对父亲一片敬仰之心,大哥你不必因王爷的身份有所介怀。”朱棣点头附和。

徐辉祖见他们两人一唱一喝倒似默契,又猛然想起先时仪华有喜的事,目光深了深,复杂地瞥了一眼仪华,道:“说来还是微臣太拘礼了,这便请!”说罢,后退一步,躬身迎了他们进入正厅。

未察觉徐辉祖看来的视线,仪华牵着朱高炽随着朱棣的身侧走进了正厅。

厅堂内,正上首摆着的供桌上已放了遮有黑绸带的牌位,上书“魏国公徐达”的金漆字样,供桌上香炉,蜡烛,三牲及时鲜水果,糕点样样齐全,书写着徐达一生丰功伟绩的挽联从两边横梁垂挂而下。

掩藏着几许崇敬的眸光划过两侧的挽联,朱棣转首接过徐辉祖亲自递来的三柱香烛,肃穆的对徐达的牌位深深地躬身一礼,又将香烛插入了香烛内,这才回首低唤了一声“王妃”退至徐辉祖下首伫立。

仪华明白他的意思,蹲身对朱高炽附耳几句,便与他一起跪在供桌下的蒲团上,着实地做足了三跪三叩首之礼。

徐辉祖一旁看着两人的行礼,敏锐地感觉到朱高炽对仪华的信赖,他眉心一动,再一次看了看她与“她”如出一辙的容貌,释然道:“王妃身怀皇家血脉,不可掉以轻心,来人,去换个厚实的软褥子与王妃哭灵跪。”厅内伺候的管事忙领话下去。

话虽平常,却听得仪华一愣,她不待从蒲团上起身,已转脸诧异的看向徐辉祖。

徐辉祖坦然回视仪华,目光深沉威慑,语气却一派自然道:“王妃照顾炽王子辛苦,又孕皇室血脉有功,微臣作为您的至亲,在您身体微恙时自当多予照顾。”

仪华让他目光唬得轻拌了一下,又转念一想,明白了过来,徐辉祖是要让她善待朱高炽,做好一个徐家人当做地,才会有徐家予她的相助,这一点对她来说只有利处,她岂会不答应?

于是仪华向他福了福身,婉言道:“多谢大哥念着仪华。这父亲走后,以后我兄妹几人都要大哥多多照应了。”

这一言蓦地勾起徐辉祖的心事,他抬起眸看过一大家子人,顿觉一股无形的压力重重压上了他的肩,不由深吁口气,情不自禁地欲感叹一句,却忽听“咚”地一声落地轻响,即刻就见摆在桌角的长明灯掉在地上熄灭了,当下他脸上乍然变色。

但不待发作,只见谢氏一把撩开挽联,自联后的棺柩冲了出来,不偏不倚刚好撞上仪华,惊得仪华高呼一声,脚下几个倒退直倒坐在地,谢氏却犹似不知,也不管撞没撞上人,直跑到长明灯前一跪就是放声大哭道:“老爷,这没天理呀,让您走也走不好。。。。。。呜呜,竟灭了长明灯。。。。。。”

谁来没料到这一变故猝然而生,在场众人惊骇了一瞬,尖叫声陡然迭起。

“啊,不好了,老爷的长明灯灭了,它灭了!”

“怎么办?王妃摔倒了,快请太医呀!”

一道道惊慌失措的声音纷色交错,庄严肃静的灵堂顿时一片混乱不堪。

慌乱中,谢氏边哭边往仪华处看,却恍然间对上朱棣狠厉的眸子,她心中一怵,急忙收回视线,惶惶地踉跄起身,抓住供桌旁一个一两岁大的小女孩,“啪!啪!”便是两个耳光狠狠地煸去,恨声道:“死丫头,果真是个扫把星,从你出生那日,老爷就病情加重,现在你又弄灭了长明灯,当初真该一把掐死你,省地你克死老爷。”说着气焰犹甚,对着小女孩一阵掐打。

一时,小女孩“哇哇”地哭啼声,谢氏骂骂咧咧发狠的声音,充斥了整个灵堂大厅,原本喧嚣的众人也安静下来,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正在这时,一个不到二十岁年纪,长得温婉柔顺的少妇疾步行到小女孩身边跪下,截住谢氏欲下狠手的动作,哭诉道:“夫人恕罪,茵茵她所纪小不懂事,才不小心弄掉长明灯的,这是无心之失。”

看着少妇一张梨花带雨的凄色,显得愈发惹人怜爱,谢氏恨地双眼冒火,手下毫不留情的掴上少妇的娇颜,骂道:“林氏,你还有脸求情,老爷自两年前将你纳为妾,身边就没安生的事!”话音一落,又啐她一口,道:“当婢女的下贱胚子,就不该存了攀龙附凤的心,现在就这生的女娃也是忘恩负义的东西!”

仪华都谢氏一撞,生生惊了一身冷汗,这会儿惊魂初定,就见谢氏不但不知悔改,还指桑骂槐,心里恨得咬牙切齿,但又不能发作,只得憋着涨红了一张脸,看着谢氏拿林氏母女撒气,这林氏是两年前朱元璋送来地几名医女之一,在入宅三月后因身怀有孕被徐达收为妾,至第二年(洪武十六)秋产下庶女徐茵,自此一直被谢氏所嫉,却顾忌林氏总是宫里出来的人,不好暗下毒手,便时不时找她些不快。

“来人!没看见王妃被撞跌倒吗?立刻给本王请太医过来,若是王妃有个好歹,本王定严惩不贷!”察觉到仪华不可抑制的颤抖,又记着她正怀着身孕,朱棣对借机撒泼的谢氏心起一抹杀意,面上却只是一凛,铁青着脸色喝怒道。

众人皆知子嗣在朱棣眼中的看重,一听朱棣不掩怒气的勃发,不窥他额头上青筋一根根爆起,几乎同一时刻,个个俱是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徐辉祖身为主人,自然不能不出声,可谢氏弄得场面下不来,朱棣又勃然大怒,话中更是意有所指,他觉羞愧,忙朝发妻常氏使了个眼色,常氏晓是何意,却不肯下了谢氏的面子,免得以后没好日子过,便动了动心思,对一旁的小姑嘀咕了几句。

十来岁大的徐仪盈也懂此事,听了常氏的话,就上了前拽住谢氏的袖子,撒娇道:“母亲,你别再管林姨娘她了,大姐刚才跌倒了!”

谢氏见是素宠的幺女上来劝,脸色缓和了一些,转眼常氏已命小丫头重换了盏长明灯,又端了茶水奉了过去,安抚道:“这长明灯已燃了,母亲您消消气,也先问问王妃可还好?还有今儿早去报了丧,估计约莫一会儿也该有宾客来了。”

有台阶下,谢氏忙作不慌不忙地接过茶盏抿了一口,平顺了胸中闷气。罢手放了林氏两母女,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到仪华面前,佯怪道:“怎这不小心,摔在了地上,你现可不是一个人了,不能再莽撞了。”

冷眼瞧着谢氏僵硬的样,仪华心中一阵冷笑,脸上却强自带着安心的笑容,道:“女儿不怕,皇上虽已下了旨意,让太医给女儿好好保胎,可随后几月有母亲”照顾“女儿又怎么会有事?”说着煞有其事的向谢氏福身道:“女儿不孝,在母亲为父亲伤心的日子,还要让您负责我在京期间生活。”

一听让她照顾仪华几月,谢氏两眼瞪得死大,可仪华拿出皇命来说,一时不由语塞,半晌才僵硬着笑容,点头道:“这是自然,你怀孕期间,我这当母亲的亲自伺候你,也才能放些心。”伺候,到时就要看看你怎么伺候!

仪华望着谢氏,眼里闪过一道冷冽的精光,笑容愈发加深道:“那随后几月便累了母亲。”

谢氏忿恨的盯着仪华脸上的笑意,心头一阵的后悔,她知肚子里的皇室血脉动不得,刚才会临时起意撞她跌倒,不过是看不惯仪华和长子兄妹和睦的模样,顺带压一压林氏母女,却不想反过来还要伺候眼前这死丫头。

一这么想,谢氏心里气得没法,正想说几句,却听外边传来一个尖细的嗓子道:“圣旨到。”众人忙各敛心思,迎上前跪地接旨,太临“咳咳”清清嗓子,即使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魏国公徐达功高不矜。。。。。。特追封为中山王,赐谥”武宁“赐葬于南京钟山之阴,配享太庙,塑像祭于功臣庙,位皆第一,钦此!

此旨一出,全场哗然,伴皆第一!

唯有前世耳闻过徐达之名的仪华泰然处之,望着东方徐徐上升的旭日,嘴角翘起了弯弯的弧度。

第65章 事阑

随着朱元璋赐予徐达死后至高的荣耀,接下来素日,前来吊唁的达官显贵络绎不绝。整整七日,报丧的铜磬声接连不断地鸣响着,魏国公宅上下沉浸在一片哀乐与悲泣的嚎哭声中。

如此便到了头七,徐达入大殓下殡的日子。

这日清晨,残月未落,已至盖棺的时辰。入殓师一句“最后一面已见,从此天人两隔”的吟唱后,一灵棚子的人重重围着棺柩悲恸不已,戚戚的哭声悠悠上九霄。

忽然“嘭嘭”两声鼓响,门房执事撒腿跑进了灵棚,指着身后的垂花门,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道:“大爷,太子殿下代皇上来吊唁了!”徐辉祖一听,与朱棣连忙相迎至垂花门口,率一众前来吊唁的官员、命妇下跪拜谒道:“恭迎太子殿下——”

”四弟,诸位请起。“伴着一个体型微胖,气质儒雅的中年人走进院中,温和的免礼声响起。

朱棣答谢起身,恭敬地侧身相陪朱标走入灵堂,仪华慢慢地由阿秋搀扶起身,看着走在前面的兄友弟恭二人,不由心生疑惑,他们兄弟感情瞧着不错,朱棣对长兄的恭敬也不似作假,那后来朱棣为何走上了谋反一路?

正循着前世的模糊记忆,不想有人拉了拉她,一个柔媚的女声关切道:”托大一次,唤你一声四弟妹。近来你是辛苦了,赶路近一个月来到京师,又要操劳中山王的丧礼,可得多注意些自个儿的身子,毕竟这孩子还是您和燕王隔了六七年才又怀上的。”

仪华转过头,含笑的听着眼前这名三十上下,颇有几分美貌的女子殷切嘱咐,心下却分神地断定出自己与这位太子侧妃陈氏并无过多交情,又想常,吕二位正妃相继离世,估计太子府的女人们人人都想上位。这样一想,仪华也略知陈侧妃的拉拢之意。她不着痕迹的与陈侧妃隔远了半步,方欲淡淡地应上几句,却听朱高炽稚气的嗓音问道:“我叫朱高炽,今年就要满七岁了,你呢?”

一个同样稚气的小男孩的声音,喜问了一声,你就是四叔府里的堂弟?接着却压了喜色,慢条斯理地缓缓说道:“ 我叫朱允文,今年八岁,痴长你一岁多,你唤我一声堂兄便是。”

一闻“朱允文”三字,仪华顿时加快起不大熟悉的那段明史,隐约好像有个名号叫建文帝朱允文。此念一闪,她忙低头看去,却见对方是一个长得唇红齿白的漂亮小男孩,她当即愣了一愣,一时半会儿未将二者想在一块,就听小男孩一副大人的口吻说话,比起朱高炽偶尔一副老学者的样子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由忍俊不禁地轻笑了出声。

这声轻笑引了朱允文的注意,他盯着仪华一身的装扮略想了想,便朝着仪华拱了一礼,道:“侄儿今日随父王,庶母来吊唁中山王,知他是四皇婶的父亲,皇婶心中定是难过,还望四婶勿过伤心。”

一袭有条有理的话,却出自一个不足十岁的孩童,让初闻自己身怀喜脉的仪华一眼就喜欢上了他,便也未多思此童将来的身份,就蹲下身温柔的笑道:“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婶母一般都在北平,此次回来既然见着了小允文,就将这将这个送给你玩可好?”说着似变戏法一般,从袖袍时原则出一个本打算给朱高炽瞧新鲜的民间小和耍货,一形似粉扑大小的拉响小虎头递了过去。

“母妃。”朱高炽怔怔地望着仪华傻傻地冒出一句,却发现大家都奇怪的看着他,他悠然贺礼,红着脸笨拙的接过拉响的小虎头,声音低如蚊蚋,道:“允文谢过婶母。”

看着这时才显孩童样地朱允文让仪华想起他的生母吕妃四年前过世了,一个没有母亲庇护的幼子不乘巧懂事,小心翼翼的活着,又如何在王府大院里生活,一如当年为父母所厌的朱高炽。

思及此,仪华几乎下意识的抚上小腹,眼里柔色尽现,不知她腹中可也是一个像朱高炽,朱允文一样可爱的小男孩,或是一个粉嫩可爱的小女孩,但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它却是这个世上自己最亲的人,需要她全身心的去呵护。

仪华眼中不容错辨的神色,让一旁陈侧妃窥了去,她一敛听闻朱允文叫仪华母妃的恼意,掩嘴一笑道:“四弟妹也是苦尽甘来,这次有了身子,若能一举生个小王子,也可一洗前耻,不让旁人窥了位子。”说话间目光频频瞟向朱高炽。

听出陈侧妃暗中所指,仪华神情瞬间凝结成冰,冷冷地道:“本王妃无前耻需洗。炽儿他聪明伶俐,本王妃希望腹中胎儿也能随炽儿一样。”

“四弟妹?”陈侧妃错愕一咦,目光在仪华母子身上转了一圈,猛地忆起近来宫中的传闻,朱棣长子并地腿残疾,当初不过是误传而已,这下脸上不由讪讪地,半晌不好再言。

仪华瞥了眼陈侧妃,红唇微微一勾,泛起嘲讽的冷意,朱高炽幼时有轻微的小儿麻痹症,导致肌肉有些萎缩,可并不就是残疾,这一点还是她半年前无意中发现,又询问良医,才知通过针灸,多于行走就能使其恢复。

如此,可见朱高炽以前在王府中竟是被忽视至如斯之地!

又一次想起这一点,仪华眸中含愤地朝灵堂正中搜寻了一下,目光朱棣身着藏蓝色长袍的背影一沉,随即压下心中的起伏,已然面色如常的看着太子朱标手持焚香一束,对着徐达的灵位躬身一礼,片刻,在一阵“噼里啪啦”鞭炮声响下,祭拜礼仪毕。

陈侧妃捂着耳朵抬眼,道:“一年到头只要是个事儿,就少不了炮竹,可也不想想这味道闻着怪难受!”

仪华依然没有接话,只是望着两个一般高矮的堂兄弟,眼里含笑的看着他极力掩住的喜色,心道:“爆竹能驱散冷清,想来他们也和她一样喜欢热热闹闹。

然而,伴着响得欢腾的鞭炮声终,住磁卡徐达尸身的棺柩合上,一路由八人相抬,吹吹打打的送至钟山之阴,入土葬下,而自此,大明第一开国功臣,当世名将徐达,也永远的安息于此。

第六十六章 从军

又过了一月,徐达丧宜俱毕,恩泽其后人的圣旨也随之下达到嫡长子徐辉祖嗣爵魏国公,嫡次子徐膺绪出仕,官至正五品尚宝司卿,嫡幺子徐增寿,因年幼未封。

如此旨意一下,京师众人闻其风向,各人皆心中有数,知徐家满门荣耀未随徐达下葬而终,仍是京师之地炙手可热的王公大宅之一,上门拜读走动者自是往来不绝,

但相对魏国公宅的热络,身为宅子主人之一的徐增寿却闷闷不乐。他眼见长兄,次兄皆在军中任职,唯独他一人还上学堂不得出仕,心中难免羡慕;又新结交朱能等少年将军,听他讲述燕山大营之事,心下向往顿生。于是,在闻朱棣,仪华将启程返回北平,终按不住少年心性,递了拜贴求见仪华。

仪华接过帖子,低头看着它沉默未语,阿秋放下手中正做的小衣,从临窗下的黄梨木椅上起来,走到对面的美人榻前,凑身道:“小姐与四少爷也没多少来往,这会儿他来求见小姐,看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啪”地一声拜贴合上,仪华撑着手肘要坐起身,阿秋忙加了反手搀着,才听仪华莞尔一笑道:“他来寻我,还递了拜帖,可见他也是不好意思,罢了,见上一面也无妨。”说着,手搭在阿秋臂上去了外间花厅,命了应天燕王府内的小内侍请了人来。

不一时,内侍领着徐增寿来了花厅,他一见仪华端坐在上位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心里莫名的有引起忐忑,本准备地一番说辞全给忘了,便直接开门见山地道:“我想跟着您们一起去北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