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笑道:“进去吧!时辰不早了,让厨房备饭。”说罢,帘子一掀,径自走进了殿里。朱棣走入后,朱高炽却又愣住了。自他记事以来,印象中朱棣几乎从没对他笑过,可是方才他清清楚楚的看见朱棣笑了。

仪华看见朱高炽在发怔,她当以为是见了朱棣的缘故,因此牵起了朱高炽的小肉手,对他说道:“你父王今日在这里用食,你也好久没见他了,正好一块吃顿晚饭。”一面说一面走进了殿中。

晚饭后,仪华觉得又累又困,到底又仰仗大病初愈,便恹恹地躺在软榻上,一旁有喜冬、盼夏打着扇子。而对面的凉炕上,朱棣正坐在上面,询问朱高炽近来的生活,毕竟这是他的嫡长子,而且还是钦封的世子。“…虽是这样,还是隔十天上一次骑射。”

朱高炽恭敬的站在炕前,目光垂视地面。朱棣没指望朱高炽成为骑射好手,但也不希望他彻底不懂骑射,因此听没有荒废倒是满意。正欲再多问几句起居方面,忽见由陈妈妈引着的朱高熙,嚷嚷不依的非要仪华抱,又瞧仪华一脸疲倦,于是打消了方才的话,另道:“时辰不早了,也该落锁了,你早些回世子府吧。”王府以体仁门与遵义门之间的巷道为界,将王府分位前堂和后院。每当一更天后,两地相通的院门便要落锁。而世子府正在府前堂。朱高炽自晋为世子,依照规制,需要搬出后院,另立门户。因而从回王府起,朱高炽需要在一更天之前,离开王府后院。“是,父王。”朱高炽闻言也知该告辞,却只是应了一声,仍旧低着头站在那里,脚下未移动一步。

朱棣听朱高炽恭声应是,也没再留意朱高炽仍立着不动,就移开了目光,看着摇摇晃晃一边学走路一边闹嚷着要往软榻去的朱高熙,道:“把他抱过来吧。”这话是对护在朱高熙身后的陈妈妈说的。

第157章 所愿

陈妈妈听了朱棣的吩咐,透着几分死板的脸上闪过惊喜之色,随即忙箍住朱高熙的腋下,一把提起正摇晃走路的小家伙,住朱棣那抱过去。

过了周岁的小孩子,已经从婴儿时期进入了幼儿时期,他们开始有了自己的意识,喜欢亲近和他们一样大的小伙伴,也对母亲有一种依恋情怀。所以一岁半的小高熙,看见自己的母亲和小兄弟都倚在软榻上,自然也要跟了过去才行。可是他小小的意愿,却被陈妈妈阻止了,于是他蹬着自己的两截小短腿,不依不饶的挣扎起来:“母——妃——妃!”

小高熙能吃能睡,骨骼又随了朱棣,长得结实健壮,这一挣扎着实叫陈妈妈吃不消。

朱棣眼见陈妈妈快要抱不住,他迅速从炕上起身,几乎夺一般抱过小高熙。

陈妈妈眼厉心细,即刻察觉出朱棣的不快,心里很有些害怕。当下,她不自觉的屏气敛息,却感觉迫力顿消,忙悄悄抬眼窥视,原来朱禄已经抱着安静了不少的高熙,走回炕席。

一下子从熟悉的陈妈妈怀中,到了陌生又硬邦邦的朱棣坏中,这的确今小高熙安静了不少。转眼之间,只见这丁点大的小人儿.很识时务的闭上了嘴,只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晴,好奇又害怕的望着朱棣。

本眼合薄怒的朱棣,见小高熙安静的望着他,怒火渐渐地熄灭之际,却又现小高熙望着他的目光透着陌生,他不由地皱起了浓眉。

陈妈妈擅于察言观色,心里笃定朱棣对高熙的宠爱,便从容镇定的走到父子身旁,殷切的教道:“小王子,这是王爷,您应该叫一声父王。”说着,学仪华平时教高熙认事物说话的样子,但没敢指着朱棣,只向朱棣努努嘴,做口型发音道:“父——王——”

朱棣箍着高熙的腋下丅,注视着这个立在他双膝上的小人儿,深幽的眼底中隐匿着一抹几不可察的期盼。

幼儿的感官最为直白,小高熙察觉朱棣对他并无恶意,眼珠里的害怕逐渐设了,却不表示他愿意亲近朱棣。同时,故意与大人唱反调的情绪支配着他。只见小高熙他不随平常一样鹦鹉学舌去叫“父王”,而是小脑袋一转,看见立在一旁的朱高炽,立马张开双臂,一边直往过扑,一边欢喜的叫道:“哥哥——哥哥——”

与陈妈妈一左一右对立在炕旁的朱高炽,没料到小高熙突然热情的叫“哥哥”,他有些迷茫的抬起头,就看见小高熙兴奋地咧嘴冲他笑,红润可爱的脸上是对他的喜欢与亲呢。

这一刻,朱高熙白胖的脸颊因羞愧而红了,他几乎不敢看小高熙望来的眼晴,慌慌忙忙的低下头,心里面充满了自责。

其实,这不怪朱高熙心思复杂。他七八岁的稚龄,便一个人身处在陌生的皇宫,即使那里有他的的祖父叔伯,也让他学会了看人眼色的生活。而后回到了一心期盼的北平王府,却又发现母亲身边多了两个小弟弟,而他却得搬了后院自己一个人独处。在这两月每一次过来,都如外人做客一般的感觉,如何不让心智未熟的朱高熙,产生了浓浓的失落?

小高熙却不知道朱高炽对自己一面想要亲近一面又羡慕的复杂心思,只知道对方避开自己,立马带些哭音的更大声叫“哥哥”。

朱高炽一听连忙抬起头,见朱棣皱着眉要稳住小高熙,而小高熙却委委屈屈的望着自己,两只眼晴泪汪汪的似乎要哭了一般。他有些急了,慌乱中想起今下午,专门买给小兄弟两的小耍货。于是急急忙

忙用轻言轻语哄小孩子的声音,道:“二弟,你等一下。我这里有个东西给你,你别哭。”

说话中,朱高炽从腰带上解下一个绣着青竹的浅蓝色香囊,取出一个竹蔑编的小螳螂,递了过去。小高熙见那小螳螂拉着尾巴竟能动,两只眼睛立马大放亮光,一把伸手夺了过来。

见状,朱高炽高兴地笑了:“二弟,我买了好几样这类的小玩意,本想今下午就给你和三弟,可你们正好不在。这样,我明日给你们送来。

小高熙没理会这话,只老实的待在朱棣的怀里,好奇的玩着手里的小螳螂。

朱棣却不喜的皱起眉头,刻薄的批评道:“玩物丧志!你武不成,文如何?本王暂且还看不出。现在却又迷上了此等之物,不要忘了你现在的身份,是燕王府的世子!”

严厉的话语一出,屋内的气氛顿时一沉。

“王爷。”仪华早在高熙吵闹时就已醒,不过想着两父子多接触而没出声,现在却见朱株严厉斥责朱高炽,又是因为小高熙的原因,她自要出声转圜:“怎么了?可是熙儿顽皮?”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慵懒。

朱棣厉色敛了敛,对正从榻上起身的仪华说了一声“没事”,又转了面儿,看了一眼虚胖无劲的朱高熙,打发道:“莫误了关院门的时辰,你回世子府去吧。”他的声音里却有几许无奈流出。

朱高炽年龄虽小,却内心敏感纤细,朱棣对他的冷淡严厉,又如何察觉不出?一时又想起今日为了陪留在府中的母亲、幼弟,他特意早归,在此苦苦等了半日担忧了半日,结果却是父母兄弟出游郊外,不觉心里涌出无限委屈,泪水直在眼眶中打转。

朱高炽强压住话中哽咽,低低的垂首向朱棣、仪华拱手一礼:“今日出游疲倦,请父王、母妃早些安寝。”说完只觉眼角湿湿的,似有滚烫的泪水滑落,他赶紧说了一句“儿子告退”的话后,逃似地转身出了内堂。

然而尽管朱高炽掩饰得良好,却仍让仪华看到了晶莹的泪珠从他黯淡无光的眼中落下。那一刻,仪华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仿佛一下子懵了一样,整个人全然无神的愣住了。

之后,五年来的种种如戏剧一般,从她眼前一一晃过。

她想起了初见时对朱高炽的怜惜,然后对他慢慢有了感情,费心费神的为他寻医问药,陪他一步一步练习走路…一直到他们分离了两年之久,她有了自己的孩子,放在他身上的感情关注少了,甚至是对他多了一份客气,多了一份刻意。而在这期间,当年那个自卑的小男孩,

已经长大了,学会了掩饰自己的情绪…

“怎么了?你脸色不大好。”朱棣紧锁着眉,看着一晚上前精神恍惚的仪华。

这时已是深夜,院子里的灯火都灭了,四处也静悄悄的,只偶能听见夏虫吱吱的鸣叫。屋子里,也熄灭了盏盏明灯,只留了一盏小黄灯在床头,光线十分的昏暗朦胧。

卧在床榻上的仪华,没有被朱棣惊动,她依旧望着半敞的窗户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淡淡的白光洒了一地,时有徐徐的晚风拂来,吹动那棵槐树微微摇曳,有一下没一下的响动,似沙沙又似哗哗,听不真切,也看得模糊。

仪华怔怔地出神了好一会儿,终于从窗前移开了视线,扭头望向朱棣:“炽儿走的时候,好像哭了。”

朱棣没想到仪华会说这个,他诧异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故而只“嗯”了一声。

仪华像是不满意朱棣的过于简单的回答,她执着的再次强调:“炽儿他真的哭了。”

朱棣坐起身,靠在床柱上,低头蜷缩在床外边的仪华,反问道:“哭了又如何?他一个亲王世子,却当着众人面哭,难道还有理?”说着,有些头疼的按了一下额头,又道:“你倒是提醒了本王,以前对他放纵倒也罢,但现在既然晋他为世子,断不能再如此!”话中带着几分狠厉。

蓦然地,仪华也坐起身,愕然反驳道:“他还不满十岁?”借着莹莹的光亮,她目光探寻着朱棣的脸上,似乎要从他脸上找出什么一样,眼中是满满的不可置信。实则,在她心底的角落里,不自觉的掩饰着真实的想法——原来她深以为对朱高炽的爱护,抵不过时间与血缘的离间。而她出于本能的忽视,在这两个月来已伤害到了朱高炽。

朱棣的脸上没流露出一丝的表情,他只是冷漠的说:“可他是世子,将来要继承北平王府,更要守住北边边防抵抗外族。”

“可是…”话没说完,仪华沉默了,她不知道要说什么。

“曾经有不利于他的传言,父皇那时就有不打算立他为世子的考量。但是,你让这个传言打破了,他还是凭借嫡长子的身份晋了世子。”朱棣欺身靠近仪华,距离咫尺之间时,又说:“在本王看来,朱高炽不适合做这个世子,可是本王却没有权利改变,那只有妥协!”

鼻息相交,目光相凝。这促使仪华下意识的往住后而退,直到重又躺在了枕间。

朱棣一步不退,继续相逼而上,俯身低头:“有些事,并非我所愿。”微哑的声音低低的说着,慢慢地消失于唇齿之间。

仪华缓缓地闭上眼睛,任由灼热的呼吸覆上,带着她卷入感官的世界。

并非所愿,但愿如此。

158章 相逼

端午之日,朱棣从燕山大营回府,携仪华母子三人出游,不过一晚已在府中传遍。第二天,不出仪华所料的,朱棣的大小妃妾都来请安,这也是自她卧病半年后,头一次所有人皆齐的晨安定省。

许是时隔了太久,今日的晨省,大家都很重视。也可能夏日亮得早,天气又闷热难耐,天刚破晓大家便起身。大清早晨就收拾停当,携着各自的侍人婢女,到了正院大殿请安。触目所及,只见黑压压的挤满了一屋子人。

仪华坐在殿首,端了一盏夏茶,以茶盖缓缓拨着褐色的水面,不着痕迹的看着众人。

坐在殿下的女眷们,以东为尊,坐着大郡主和二郡主。她们身穿颜色亮丽的短衫、长裙,头梳双平髻,此髻多用于未婚少女或儿童。

大郡主今年七岁,二郡主将满五岁,两人这般梳妆倒也合适,尤其是两姐妹皆承袭了她们生母的美貌,可以料想几年后必是出众,何况现在二人已初具闺秀典范,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实在不像天真浪漫的孩子。

看来在不知不觉中,不仅朱高炽长大了,她们也都长大了。想到朱高炽落泪的样子,仪华黯然垂眸,愧疚之情冉冉而。殿内鸦雀无声,众人垂首噤声。

坐在西面位上的李映红,依然最沉不住气,但见仪华两年之内连生两子,也清楚的意识到王府的女主人是谁,她的气焰到底是收敛不少,不敢缺了礼数。

“王爷时隔两月回府,王妃您又大病初愈,可谓是双喜。婢妾以为今晚应该设宴一乐,为王爷接风洗尘,为王妃贺贵体康泰。”一身石榴红绣金罗裙的李映红,一面随意的摇着白杭绢扇,一面笑盈盈的说道。

见李映红虽没卑躬屈膝的态度,说话却文绉绉的一番,与她的性格可谓大相径庭。仪华微微挑了挑眉,搁下茶盏,不吝啬的赞道:我养病这些时日,映夫人越发有从容之态,让我却有几分刮目相看。”

李映红眉目间涌出得意的神色,口中谦虚道:“王妃谬赞了。”

说完,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坐在她上首的郭软玉。

郭软玉回首,对李映红微微一笑,即端茶浅饮。

仪华着到一派端庄淡雅的郭软玉,她心里有些许的可惜。

郭软玉是大郡主的养母,又在府中多年,并且这段时间还和王蓉儿一起料理府务,怎么说也该晋她为次妃。偏偏这中意外横生,先是朱棣上京,又是她卧病在塌,等到现在有心提拔,却有张家女将要入府为次妃,自然就不能同时再晋郭软玉了。

惋惜中,仪华想到即将入府为次妃的张家女,她眼前浮现了一张娇嫩如花蕊的容颜。于此之时,耳畔响起了昨夜缠绵前一刻,朱棣呢喃的耳语——有些事,并非我所愿。

仪华微阖双目,摒除种种杂念,心下却依然五味杂陈。

她一点一点的固守自己,他却一步一步的紧逼不放。昨夜他不明的话语,是他含蓄的解释。而她紧守自己,只做不知不懂。可他却步步紧逼,不肯给她一丝的喘息之机,以他火热的身躯,无声的诉说着他的思念,他的渴求。

但是,这无疑是飞蛾扑火的行径,她能给他回应吗?于是理智让她退怯了,带着眼泪向他摇头。然而他的心如铁石,只是吸吮了她的泪水,仍固执的将她锁在怀中,那臂力大得令她生疼。他却不肯松开一分一毫,还腾出一只手死死的压住她赤裸的胸口,直直盯着她泪水婆娑的眼睛,一字一字从齿缝呲出:“心如止水,绝不可能!”

心如止水,绝不可能?既然不让她如此,那她能相信他吗?能将一生都托付于他吗?

一时间,仪华虽面含笑容的坐在殿首,心中却思潮浮动,有着不安与迷茫,又转过了无数个念头,仍理不清思绪。最后,当她将目光投注在殿下或坐或站的女眷们,思路瞬间转为明了一一就让她做好这个王妃,为他守住这个王府后院,至于其他走一步是一步。

“王妃,可觉得婢妾这个提议妥当?”李映红见仪华沉吟不语,急躁的性子不是朝夕可改,终是忍不住追问道。

心里思绪千回百转,表现于面上,不过是略微的沉歉。须臾之后,仪华含笑的看向李映红,道:“映夫人的提议自是不错。”

李映红脸上不掩惊喜,随即却见仪华目光威严的扫了一眼众人,话锋陡然一转道:“但是诸位妹妹也该知道,我大明派军二十万攻打北元遗臣。而这次带兵的将领之一,正是屯兵燕山与冀州之地的永昌侯。如此燕军缺一军将领,作为燕军的最高统帅,王爷自不可袖手旁观。所以,今早五更时分,王爷已重返军中。”

话语刚落,一道道不甘愤恨、不可置信…的目光纷纷投来,仪华浅浅的呼了口气,脸上微微露出几许惆怅,轻声一叹道:“眼看大半年又过去了,王爷从去年至今,几乎都不在府里,就连今年这年也没回来过。相信这段时间,诸位妹妹是一直担心着王爷,可王爷是一方之王,事务繁多不是我等内宅妇人可以想象。现在只希望,战事早些结束,王爷也能早日回府。”

众人听罢,目中涌动的情绪,忽而沉了下去。

见状,仪华心里定了定,缓缓地吐出沉闷于胸口的话:“王爷匆忙往返,却是令人担心。不过昨日王 爷回来却带回来了一个喜讯,这也是王爷昨日回府的原因之一。”

众人瞬间精神一振,目光近乎锐利的直逼仪华。

仪华不在意的微微一笑,道:“不久之后,我们将要添一位新姐妹。大家也该见过,就是燕山左护卫 指挥佥事张大人的千金。昨日王爷已交代过,择黄道吉日,迎娶张氏入府为次妃。”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句话宛如一颗巨石投湖,刹那之间众人脸色各异。

王蓉儿脸色顿时苍白如纸,身形经不住震惊晃了晃。从燕王府建府一来历三位次妃,其中即使出身官 宦千金的李婉儿,也是一步一步升至次妃。就是她也是机关算尽,并生育一女,才得到次妃之位。而如今 ,这个三品武将之女,大张旗鼓的一来就是次妃?!

想起张夫人身边那名如花美貌的妙龄女子,王蓉儿心里没来由地感到危机逼近。

她双手狠狠扣进手心,勉强镇定的笑道:“张大人的千金?臣妾与张夫人有过数面之缘,却没 听说张夫人有女儿,怎么…?”

仪华看着王蓉儿苍白的笑容,她心中不由一叹,面上却是耐心解惑道:“张大人有位兄长,他兄长膝下有一子一女,将会一起过继到张大人膝下。”说着略一顿,续道:“过些日子等他们户籍划过来,差不多张氏就该嫁进王府了。”

说话中,仪华的目光一一掠过殿中众人。

王蓉儿脸色在惨白中一点一点的恢复了血色。郭软玉低着头,纤密的睫毛低垂而下,看不出什么神色 。李映红脸上阵阵发青,双手紧紧的拽住扇柄。在她们对面坐着的两位郡主,仿佛也明白新纳次妃的含义 ,脸上的不安清楚可见。而没资格坐的妾室们,脸上是掩饰不住的一片死白,摇摇晃晃的让人看了心叹。

垂下眸光,仪华不欲再看。

她们又何尝不可怜?

也许比起她们,自己已幸运太多… 轻轻晃首,甩去忽生的威慨,仪华又敛了心神。

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便让她们各自回去。

今日对众妃妾而言,无疑是个晴天霹雳的日子。她们早己无心留此地,一听仪华让她们散了,纷纷强 打起精神告退。

五月,石榴花盛开的季节。五月,樱桃儿成熟的时节。它们都是一片火焰的颜色,象征着喜气洋洋, 象征着硕果累累。然而这些吉利喜庆的寓意,并不能如了王府女人们的意,许多事依旧按它的规矩在前行。

六月,冯胜等率主力至辽河东,获纳哈出屯卒及马匹,遂进驻金山之西。分军深入到金山东,包围了 纳哈出。

七月,燕山左护卫指挥佥事张兴,从长兄膝下过继一子一女。两兄妹同父同母,兄长名为张勇,任职 燕山左护卫;幼妹名为张如月。

八月,纳哈出孤军无援,计无所出,只好投降。其降卒四万余,牛羊马驼辐重艮百余里。冯胜将纳哈 出械送京师,九月初一日封海西侯。从此,朱元璋初步实现了统一。

十月,燕王府下聘武将张兴之女。为了以示对张兴父女的重视,商定于来年二月纳张如月为燕王次妃 。

如此下来,尘埃落定,一切都顺利的落下帷幕。但王府的女人们却没有喜悦可言,永昌侯蓝玉被留漠 北行军,朱棣长时间留在军中,隔上一月才回府一次,且这仅有的一次往返,朱棣不是处理北平城内事务 ,便是与仪华相处一室,实难见得一面。而此情形下,张如月嫁入王府的日子却一日一日的逼近。

第159章 上京(上)

日子朝朝与暮暮,转瞬又是数月流逝。过了十月后,天气倏忽冷了,北风像冰刀子一样刮,呼呼嚣张的咆哮着冬日来了。

这个时候,南方人的习性在仪华的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她畏冷,服不住干爽而寒冷的空气。于是在大雪纷纷扬扬从天空洒落之时,她几乎没离开过院子一步,就带着一对相差仅一岁的幼儿,整日活动在温暖如春的屋子里。

虽然日子过得简单,仪华却是喜欢的。她的两个小儿子,长子已能伶俐的说话,幼子也能独立站立片刻,开始咿呀学语。每日里,教导小高熙认字、背诗,抱着小高燧走路、说话,这些都让她有为母的满足与骄傲。尽管她的这两个儿子,一个热衷于骑木马多过学习,一个更喜欢攀爬而不是走路。

在心满意足的生活之下,却又往住不是十全十美,总会添加些烦恼或惆怅在其中。

对于仪华来说,她的烦恼与惆怅不再是王府女人们,而是朱棣和朱高炽这两父子。这里面,朱棣相对于好上许多,他十天半个月回府一次,在短短的一两日回府中,都尽可能的与仪华母子相处。不过作为一个慈爱的父亲,显然不是朱棣擅长的事,他虽对儒家学说嗤之以鼻,却在对于子嗣方面深以为然,成了一个严格意义上的严父,让孩子们在他面前总是多了那么一份小心。

可是常言道“人心偏长”,或看说是人与人之间讲究缘分,用于父子之间也是一样。在朱棣三个儿子当中,莫名的他偏疼朱高熙,而朱高熙竟也亲近朱棣,这不可不说是很奇妙的一件事。因为自古就流传一句话“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作于夹缝中的二儿子,常常会令人忽视。又或许,朱棣是将外貌、性子都随他的朱高熙,私心的看作是他的长子?

每每想到这里,仪华会倍加怜惜朱高炽,这个不论严寒酷暑都坚持到后院请安尽孝的“儿子”,其实若真论起更像是幼弟。然后,仪华又逢两人独处时,打算将朱棣对待朱高炽严厉甚至严苛的态度说上一说,但对方却没给她机会。在只剩他们两人的时候,朱棣会兴起云雨之念,仿佛要将相隔多日的思念倾吐,总是那么迫不及待而狂热,带着吞噬燃烧一切的力量,全部爆发在仪华日渐筋酥骨软的美丽胴体上。

女人是男人肋骨而生,男生天生需要女人,女人也同样需要男人。尤其是十八芳龄的仪华,正如一朵含苞欲放的花蕾,需要露水的滋润方能盛开,绽放出最迷人的风姿。而朱棣就是浇灌仪华的甘露,在仪华懵懂的心湖上绻起了一圈圈的波纹,在仪华不懂情爱的身体上点燃欲望的火焰。

好在仪华是理智的,她清楚得知道他们之间横跨不过的鸿沟。但这并不妨碍仪华在得知,这段时间里朱棣未去东西三所时,那一抹淡淡的微笑。

这样看来,仪华如今的生活,无疑是惬意而舒心的。可朱高炽偶尔流露出的落寞神情,对朱朱棣抱着朱高熙时羡慕的眼光都令仪华无可奈何。以至后来,仪华不知如何抹去他的忧伤,只能一旁默默的关心着这个少时多磨难的孩子。

如此之下,这一年慢慢的过去了,转眼间到了除夕岁末。

子夜交接之际,北平城各家各户紧闭大门,门外爆竹僻里啪啦响个不停,直至深夜爆竹声方歇。而燕王府四个紧闭的朱红大门外,爆竹一直响到了第二天早上,这个叫做关门爆仗,是一年的谢幕礼,也是

新一年的开门红。

在新一年,已是洪武二十一年。

这一日正是立春,乃为四时开端。因为还未化雪,屋里的炭火仍烧着。又是新年期间,厅堂居室都布置堂皇,点缀一新。炉瓶烛台、盆盏书画、牲花时果都一一陈列,桌围椅披也皆红色装点,放眼一望,只觉满室生辉,喜气盎然。

朱棣从前堂处理了政事,带着一身的寒气过来。一进到屋内,朱棣就感到截然不同外面的寒冷,一屋子的暖意融融,有种说不出的舒爽。尔后想到明早要回燕山,只有冷冰冰的帐篷,浓眉有瞬间的皱在一块,眼晴不由自主的就往临窗的炕几看去。

那时正是午后不久,一天最暖和的时候。糊着白低的窗子,很敞亮,明媚的阳光自窗外透了进来,照得屋里暖洋洋的。仪华看着日头这般好,就把两个刚午睡的小家伙,从寝房的床榻抱到临床的炕上,她就

坐在炕沿边上正绣着一双缎子鞋头儿。

这会儿,见朱棣走进来,仪哗随手将鞋撂进了绣篮里,迎上去道:“事情处理完了?'一边说,一 边熟练的为朱棣取下暖帽、斗篷。

大概是两小家伙在午睡,这屋子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只 有檀香炭火的气味,一阵一阵地扑鼻而来。

朱棣不自觉的放轻了脚步声,挥手阻止了众人的请安,向仪哗点了点头示意处理完了,后道:“对了,城里的那两条路修好了,有这 路倒能缓解雨雪时出行不便。

还有城里的下水道,以后每年二月份, 由关府雇佣人打捞疏通.'

仪哗听到“雇用人打捞疏通”

时,掸抖篷的手顿了一顿,微垂的眸 中闪过一丝了然。

其实雇佣人打捞,在去年春就试验过,但雇佣人嫌 污泥秽物或偷懒怠工,耗费过多的时间和财力。

因此在听到朱棣不悦此 事的时候,她便提议由驻城关bīng花十曰的时间,沿街收拾。

不过朱棣 显然只是听听,并不愿意将关bīng用于此途,是他认为的“大材小用”

朱棣低头看她,见仪哗红润的脸颊上没有什么异样,他又低声道: “本王还没用午膳.'

说毕,就抬脚往里面走。

仪哗看了一下时辰,都未正两刻,竟然还没吃饭,陈德海这是在做 什么?

立在门栏口的陈德诲,察觉到仪哗看来的目光,他抬脸一笑, 撩了一角的厚布帘子,压低子声音道:“小的下去厨房,王妃您勿劳 心.'

说时,帘子一放,人猫腰出了内堂。

仪哗又连忙打发了迎春、喜冬跟上去,这才转身向屋里面折回去。

转过身,她看见朱高炽已从炕头的书案后起身,像做错了事的孩 子一样,有些忐忑不安的立在炕旁,全无平时从容wēn和的一面。

而令 他菊促之人,正坐在她方才坐的位子,拿着她那双绣了一半的缎子鞋 仪哗赶紧走到挨着门栏口的墙边。

那清边有一个火炉子,炉子上wēn着一口小锅,严实的盖着锅盖。

揭开锅盖,一股浓郁的杏仁香味立时弥漫开来。

这炉子旁还放着一个 只及人腰高的红木拒子,柜子上摆着四只白釉彩绘的茶盅。

翻开一个茶盅,仪哗盛了一碗杏仁茶,捧到朱棣的面前:“这是 锅里现熬的,又热又稠,正好去了寒气,还有润肺生津的效用.'

朱棣看了一眼茶盅色泽洁白的杏仁茶,却没有按过来只拿着手 里的半成品的鞋子,道:“这个颜色不大适合,下次就做黑色的,也 别用缎子面的,不结实…还有别绣花样在上面,就可以了。

这次就 这样了吧.'

闻言,朱高炽诧异的抬头,很拿眼瞄了几下朱棣,一副欲言又止的 样子。

朱棣让朱高炽看得奇怪,不由放下鞋子,凝眉问道:“怎么回事?'

在朱高炽面前,朱棣向来没有好脸色。

反过来在朱棣面前,朱高 炽一直有些怯怯的,说话都是唯唯诺诺。

而朱棣最不喜朱高炽这副胆怯 的样子,脸色自然更不好。

如此è性循环,父子两愈发不对盘了。

这时,朱高炽又一副胆怯的模样,菊促不安的站在那里,半晌没回 上话。

朱棣脸上顿时一沉,忘了睡在一旁的两个小家伙,厉声道:“你 武不成便让你学诗书礼仪。

这就是你学的诗书礼仪,连回个话也不能.'

朱高炽双肩一抖,裹在宝蓝色长袍里下的身子,肉鲁鲁的都在颤。

隔了一会儿,才结结巴巴的说道:“父王息怒。

儿子…”

不待说完,朱棣根本没耐心继续听,直接打断道:“你今曰难道 不上课?

正中午的到这里来做什么?

给你请了文豪大家做师傅,你就 是这样学的!”

一声声不分青红皂白的质问,犹如一把把铁锤zá上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