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朱 高炽只觉胸口窒闷难受,泪水开始在眼眶中打转,眼看就要从眼角流下 。

忽而想起小时候,每一次哭泣时,朱棣总是厌恶不喜的目光,他强忍 住泪水,克制住喉咙的哭意,道:“每曰午休一个时辰,儿子都到母妃 这里用饭,再至未时三刻回书堂…并没有逃课.'

说话的时候,朱高炽紧握双拳,牙关咬的死紧,以抑制下波动的情 绪。

却可能过于强压,声音里仍透着一丝颤抖。

第160章 上京(中)

朱高炽话一说完,屋里立刻鸦雀无声。

朱棣脸色却更不好了,紧绷着一张轮廓鲜明的脸,周身散发出一种慑人的气势,令人不自觉地生出几分惧意。

朱高炽毕竟只是个不满十岁的孩子,又岂会不害怕,他全身颤抖的十分厉害,似乎连牙齿都上下打起架来。但强烈的自尊心,已经在这个小小的少年身上初具体现,只见那胖乎乎的身板挺得直直的,务求身姿如松的与朱棣对峙。

这个孩子总是这么的让人心疼…

仪华忍不住心里酸涩,上前一步,扳开死死攥成拳的白嫩肉手,将它牢牢地握在手里。

感到一只软和的手牵着自己,朱高炽抬起来,看见仪华温柔的看着他,眼睛湿湿的,他心里竖起的那堵墙刹那倾塌,委屈的泪水如泉涌出,像断了线的珍珠自脸上滚落,却又不敢哭出声音来。

仪华见朱高炽反握住她的手,心下又是高兴又是难过。一方面高兴朱高炽到底还是亲近信任她的,一方面又难过朱高炽连哭都不敢发出声儿。一时却教她泪盈于睫,话凝于喉。

隔了一会儿,仪华才哽咽而语:“炽儿…”便再也无话了。

也在这时,那一声柔柔的呼唤,让朱高炽再无法忍耐,一抽一抽的呜咽地哭。

终于听见朱高炽压抑的哭声,仪华立马又收敛情绪,勉强遏制了哭意,对朱棣说:“王爷,世间三十六行,行行皆可出状元,不是只有习武一条出路。再说朝廷重视的科举,是三年一届,考的也是四书五经。”

说到这里的时候,陈妈妈极是有眼色,悄无声息地抱了尚在酣睡的两小家伙,遣了一屋子侍人退了出去。

仪华没有断续的说:“…武可建国,文可立国。就连当今圣上,初时建国依靠的是战将,如今建国已于二十来年,更需要的是文臣能士。”

听到这,朱棣怒气勃发于胸。

仪华知她话大胆了,赶紧又道:“炽儿是世子,将来要承袭王爷的藩地。

而王爷正值壮年,等几十年后,北平周边定已无外族侵扰。那时需要的就是休养生息,发展农业,繁荣街市,样样都少不了文臣巧匠。”说着,扭头怜惜的看了一眼朱高炽,道:“炽儿自幼爱读书,先天已资质聪颖,后天又肯于勤奋,这在王孙公子当中已是难得。不是臣妾偏袒他,王爷您可留心过?每日五更天刚到,炽儿就开始晨读,然后上学堂习课,一直到午正二刻,下午又学习到掌灯时分,就是夜里回到了世子府也时常挑灯夜读。”

朱棣诧异抬眼,看向这个忽视了近十年的儿子。

仪华注意到朱棣的目光,她心里一喜,声音却依然平缓:“王爷,若是觉得臣妾话有所虚,其实您可以召见炽儿的师傅们一见,问一问炽儿的功课学识到底如何?臣妾相信他们的回答不会让王爷失望。”

闻言,朱高炽盈满泪水的眼晴一亮,隐隐含着期盼的望着朱棣,又紧张万分的低下头,如此反复。

仪华亦望着朱棣,期盼的目光中,透着几分恳求。

一时间,敞亮的屋子里静默无声,金灿灿的阳光大片大片的穿过了窗户纸,逶迤进来,将三人的身影拖得颀长而又汇集一处。

朱棣从四束目光的注视下,转头朝外面喊了一声“陈德海”,等听到陈德海答应了,他吩咐道:“午饭备好,就端进来,在备些洗具侍侯世子盥洗,上学堂。”

话落下,门帘外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响声。片刻后,端着吃食、捧着洗具的侍人鱼贯而入。

原本寂静的屋子,又回到了初时静谧的气氛,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盟洗毕,朱高炽木然拱手一礼,动作僵硬:“父亲,儿子告退。”

朱棣目光放在炕桌上,并没有看朱高炽,只随意“恩”了一声。

朱高炽又抬头看了一眼仪华,硬生生挤了个笑脸,低声道:“母妃,儿子走了。晚间再过来请安。”

那一眼,毫无生气,也无焦距,只有无尽的灰黯。

这一眼,看得仪华心尖儿针扎一样的疼,却又无可奈何。

一个人的想法,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在朱棣心里一直认为“百无一用是书生”,或者一直不愿朱高炽做这个世子,但他无法改变朱元璋的圣意,所以对朱高炽就有了偏见,有了迁怒。

仪华无奈的想着,眼见朱高炽落寞的离开,她忙打起了精神,对手拿斗篷的说了一句“我来吧”,又走过去接过斗篷,一边为他披上一边柔声说道:“今儿虽是立春,但早晚还冷得很,晚间你早些过来,再试一下鞋子的大小,我今晚好加了羊毛进去,赶着这两日做出来。”

母亲温柔的抚慰,永远都是心灵的救赎。朱高炽无神的眸子,渐渐地有了光亮,最后再仪华温柔而坚定的目光中,他眼里重新绽放了光彩,吸了吸鼻子,点头道:“母妃,那儿子去学堂了。”

仪华看了这才心里放心,又忍下捏他胖嘟嘟脸颊的念头,连声嘱咐了好些话,方让随从侍候朱高炽离开。

那时,朱棣已经坐在炕上看了许久,两片薄削的唇瓣颤动了好几下,却终是没有出声。只是望向门拦口的目光有些深远,仿佛透过了他们看向了更远的地方,又仿佛不是,因为他的眼底有着几分暖意。

等仪华目送朱高炽离开,回头看,目光就与朱棣的相遇了。她欣喜的发现,在朱棣的眼里有默默流动的暖意。这一刻,在她心里面想,朱棣不是麻木不仁的,朱高炽毕竟是他的儿子呀!假以时日,父子两的关系会好转的,她相信。

这样一想,仪华脸上就有了笑容。向朱棣走过去时,不经意的看见了绣篮里的鞋,不假思索的便道:“离天气暖和还要两、三个月,燕山那又比城里冷,臣妾也给王爷做一双鞋吧。等您用了饭,臣妾给您量了尺码,等下次您回来时,刚好能穿。”

仪华的声音细而软,她这么一笑,又这么温柔的说话,他们两人间的气氛一下也缓和过去。

朱棣扫了一眼那鞋,想起方才的事,他睥睨了一眼仪华,又看着那鞋子,说:“这一双kan着也大,朱高炽穿的了?”声音里合着一分怪调。

仪华没听出来,拿起绣蓝,坐在炕边上,解释道:“炽儿早起晚睡,又每日从前堂到后院住返数次,踩在雪地里,大半个冬天下来,脚上生了好些个冻疮。臣妾就想着做一双大脚码的鞋,里面缝了一个鹿皮夹层,塞些羊毛、棉花什么的,比起一般的靴子暖和不少,也要大了一截子。”

朱棣听了有些怔住,他一直知道仪华对朱高炽好,但是人心总是自私的,他不认为在有了两个儿子后,仪华还一如既往的对朱高炽好,毕竟这其中除了血缘亲近的以外,也包括世子之位。

想到世子之位,朱棣忽然沉默了。

仪华见朱棣没说话,她纳罕的抬起头,轻咦了一声。

朱棣不再沉默,只哼了一声,却哼出了笑声,道:“你倒是对他费心,想起了这么做鞋,可先会瞧那鞋面的绣祥,也是新奇,这又是你想出来的?”说话时,一双眼睛似笑非笑的盯着仪华。

仪华顿时面红耳赤起来。

自从来了北平,她就很少做女红,本也不大喜欢,后面等怀上了小高熙,才又捡起来了,可到底不是巧手的人,技艺实在平常的很。而在绣花时,讲究阵脚匀称平滑,稍微有哪里松了针,那件绣红也就算是次品了。仪华绣得花样,不但阵脚稀疏,而且边儿不齐,远看倒看不出什么,不过细细一看,就是不懂针线的外行,也能看出好坏。

仪华心思活络,一听就知道朱棣话中的莞尔,却又不甘被他说得无还话之力,于是正了脸色,大方承认道:“这就是臣妾很费了一番心思,想的花样。王爷倒是眼晴厉害。”说完,放下绣篮,立起身道:“臣妾去看熙儿和燧儿醒没?王爷您先用膳。”

朱棣见话题从朱高炽身上岔开了,也不再挑起话头,只点头以示知道了。

仪华这便往外走,刚走到门栏口,婢女从里面撩起门帘,就迎面撞上魏公公。她见魏公公急急忙忙慌慌张张的,心里微微一沉,问道:“出什么事了?”

魏公公退回一步,躬身回禀道:“王妃,魏国公宅来人了!看他们样子挺急的,又听说王爷在,非要立马见王爷、王妃不可。小的不敢耽搁,让他们留在了偏殿,就赶紧来了。”

徐家能出什么事?偏要这么急切,就连朱棣都要见!可是两月前过来了送年礼的人,还说一切都好,这时派人来又是为何?

转瞬之间,仪华脑中生出无数个念头,犹在琢磨之际,身后朱棣已放下了碗筷,说道:“带他们过来回话。”

第161章 上京(下)

屋里遣了侍人下去,魏公公脚步匆匆的带了两个人来。

这两个人一男一女,都是四十多岁的年纪,许是才出新年不久,他们都着一身新绸棉衣,只是衣上沾了不少污渍,可见路上匆忙。不过到底是国公府的人,虽是焦急万分,在朱棣面前却不敢有失,正规规矩矩的低头伏跪在地。

朱棣呷了一口茶水,随手搁在红木金漆炕桌上,言简意赅道:“什么事?”

两人暗自对视一眼,由那男的说道:“回王爷,是老夫人怕要大限了!”略一顿,稍稍抬头窥了一眼朱棣,接着道:“老夫人忧思成疾,到了腊月的时候,终于是病倒了。连换了好几位太医看诊,都不见成效。只让大爷、夫人准备后事,达成了老夫人的心愿,让她安生的去。”说到后来,己是渐渐地低泣着。

其实事情这样的。

这妇人偏疼小儿子的话一点不假。谢氏先逢长女早逝,又送丈夫离世,伤心欲绝之下,小儿子徐增寿就成了她的眼珠子。可三年前,徐增寿跟朱棣来了北平,入了燕军以后,再也没回过应天一趟。这谢氏便早也想晚也想,尤其是近一年里,成天在长子徐辉祖夫妇面前叨念不断。

后来,转至年前腊月,忽然受了凉,一下子竟也病倒了。太医看了后,说是忧思成疾,且服几剂汤药就是。这话是没错,谢氏连服几剂汤药,发烧很快就痊愈了。可元气却耗损太大,正月还没出,就又病倒了。

这一次不像前一次轻松,病情是急转直下,不出三日已是危殆,开始服用芒硝这种猛虎之药。谢氏却仍不见好,时有发高烧,烧得糊里糊涂,口里一个劲的念着徐增寿的名字。看诊的太医见了,一探脉象却是连连摇头,在徐辉祖的不迭追问下,才说谢氏已是油尽灯枯之时,勉强凭了人参吊一口气,还能再拖上两三个月,若是能达成谢氏心愿,不一定还能延至入秋。

所以,徐辉祖连夜打发奴仆北上,召徐增寿回京,只为谢氏延命数月,并一达心愿。

那男的话一落,女的连忙抬头,带着眼泪哭诉:“王爷、王妃,老夫人已病的神志不清了,得立马上京才行呀!就怕晚了一步,就…”说着话便哽住了。

朱棣听得心里一阵冷笑,面上倒不见什么,只对魏公公吩咐道:“带他们下去。”

魏公公应诺,那女的却是一怔,随即忙不迭跪行上前,急切道,“王爷,老夫人己忧思成疾,大爷说——”

这一句话还没说完,只听啪的一声,朱棣一手拍上炕桌,震得桌上一只白瓷茶盏,往地上一掉,摔的粉碎。那茶盏正摔在女的面前,碎了的瓷片、滚烫的茶水,都住女的脸上溅去。

那女的捧着脸,张大嘴要叫出来,却再不敢吭上一声。

仪华看着那脸上的红痕,心里多少不忍见,便从炕边起了身,让魏公公领两人下去,又让人收给了地面,她才亲手斟了一盏热茶,捧到朱棣的面前,轻声说:“王爷何必与他们置气。”

一听这话,朱棣刚接过的茶盏还没动,磕的一声就往桌上搁了,冷笑道:“是徐辉祖要与本王置气才对!”

仪华让这话一噎,一时却是语塞。

当年徐增寿要随往北平,一心一意要入燕军,是徐增寿自己的主意。而这三年来,徐增寿未回应天一次,也是情有可原。试问有哪一位戍边将士,返乡过年的?如今,谢氏因思子成疾,反来怨怪朱棣,却有些说不过去。只是多少会有埋怨,也算得上人之常情。

沉默间,仪华一个念头还没转完,朱棣己朝外叫了陈德海进来,说道:“派人去燕山,召徐增寿即刻返城。”

陈德海领命,扬长而去。

屋里又只剩下他们了,朱棣转过头来,对仪华正目而视,两人默默无语。

也在这一刻,朱棣的一双眼亮得灼人,只清晰的映着她,不见其他。这目光太逼人,太炙热,

仪华让他看得心怦怦直跳,不自觉的把眼晴转开,作势将耳鬓的一缕碎发,微微敛颌,道:“王爷,等三弟返程,最快也得两天。”

朱棣没有接话,仍久久凝望着,眸中怒色全消,却生出些许黯色。

一会儿,仪华疑惑的回首,轻声唤道:“王爷?”

朱棣终于在良久的沉默后,稍敛眸中光芒,说道:“若让你独自上路,必定是放心不下两小的。但朱高燧年纪太小,带上实在不便,就把朱高熙带上一起吧。”

短短两句话,听得仪华心神一震,红润的脸上微微泛白。

她怎么就忘记了,作为谢氏的“亲生女儿”,即使她贵为燕王妃,也需要前去尽孝。若一开始不知道还罢,现在徐家已派人来了话,虽话里话外大多提的是徐增寿,她又能不去吗?

可是这一年多来来,经历了太多的事,她真的不愿远行,毕竟漠北之行与朱元璋密旨一事,让她忌惮于心。又或是还有别的什么,总之她就是不愿离府。但是,有些事却由不得她。

思量之下,罢了念头。仪华想起走后的事,立刻又精神贯注,与朱棣商量起来:“臣妾这一走,少不得好几个月。可是下个月张氏要嫁入府,臣妾不在的话,如何礼成?还有燧儿年纪太小,臣妾…”

话没说完,朱棣把手伸了过来,拽了仪华到身边,再无一几之隔。

一拽之力,仪华猛地跌进一个温暖所在,可是手腕却让捏的阵阵发疼,使她轻微挣扎了几下。

“别动!”朱棣轻斥一声,松开她纤细的手腕,覆在她的脊梁后,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低沉的嗓音在仪华耳畔低语:“张氏的事不急,等你回府她再入门也一样。朱高燧吗?也别交给她们抚养,陈德海倒是堪用,平时由他kan着,嬷嬷伺候着,就行了。”

还说着话,忽而沉默了起来,又隔了半晌,朱棣抬起头,看着折射进窗白晃的光,似是轻叹一样,声音虚无而飘渺:“…聚少离多,又要分开了。”

这一声轻叹,似羽毛般无声无息,仿佛只是她的幻听一样。可“聚少离多”四宇,却如寺庙里的晨钟,嗡嗡隆隆的回响在耳畔,竟让她震得一下子懵住了,眼晴也瞬间模糊了,再说不出话来。

模糊了眼睛的泪水,悄无声息的流淌,从眼角滑落,滑下脸庞,滑到他的颈间。

“你…怎么了?”察觉颈项处的湿意,朱棣浓眉紧锁,脸上换上了郑重而肃然的神色,双手也箍上仪华的肩胛,要扳开她看个究竟。

仪华哪里肯,连忙抱住朱棣的后背,脸颊死劲往他胸膛里钻。

朱棣身躯陡然一僵,却不及有所反应之间,怀里的人儿巳平复了情绪,就听她低声细语的说。那声音带些鼻音,又很低,却清清楚楚地传到了他的耳中:“这鞋是赶不上穿了,等今年入冬的时候,臣妾再亲手交给您可好?”

“好!”一宇落下,朱棣突然紧紧楼住仪华,薄薄的两片嘴唇抿在一起,然后微微的向上翘着,可双如幽谭一样深邃的眼中有得意的笑意闪烁。

其时刮起了大风,窗外的老树上积雪簌簌而落,如飞絮,如撒盐,漫天的雪花飞舞。而他与她只是静静地相拥一起,望着透亮的窗外,谁也没有说话。

时间不是静止的,转眼两日过去了。

闻母将逝这一噩耗的徐增寿,带着悲痛的心情返程抵府当天,仪华也不舍的暂别不满一岁的小儿子,与仅二岁的小高熙带着朱棣给予的百名侍卫,向京师应天驶去。

第162章 母子

离城上京的那一天,湛蓝的天空飘起了细小的雪花,这是春天里的第一场雪。等到噗噗嗒嗒的雨声不绝于耳之时,他们已经到了京师应天。而这个时候正是谷雨时节,也是农历三月初八,今上朱元璋以蒙古内部空虚之机,派遣蓝玉为征虏大将军,命其率领十余名副将再次远征漠北。

这一天的下午,阴沉沉的雨水刚停不久,仪华母子就踏入了魏国公宅。

在马车行驶的这一段窄窄的青石板小巷道路上,浑然不同于北平大气肃穆的建筑,使软趴趴了一个多月的小高熙,感觉很是新奇。

仪华看见儿子眼晴里不住闪动着兴奋的光,手舞足蹈地蹦蹦跳跳,她一把抱住过于活泼的儿子,严肃的说道:“不许胡乱!老老实实的待着!”

两岁半的孩子,进入了他人生中第一拿反叛期,特别任性、难管、让人生气,哭闹起来很凶,但只要一满足或震慑住他,马上就会乖乖的听话,甚至是对你露出一个笑脸。小高熙也一样,更甚者比同龄的小孩反叛的厉害,就见他鼓着一身的蛮牛劲儿,不依不饶的在仪华怀里扭动挣扎。

一路上,仪华早就领教了小家伙的霸道,自有一套对付的办法。

一见他挣扎,立马把他侧抱坐在膝盖上,双臂牢牢的圈住两只小胳膊,脸对脸的盯着他,作凶狠状说:“再乱动,把你扔进树林去!”

这句话很有效,自从出了北平城,他们夜宿荒郊野林的那一晚,树林中嗷嗷呼呼的自然声音,黑漆恐怖的各种自然影像,成了小高熙害怕的地方。于是在仪华紧箍的怀中,渐渐无力也不敢挣扎了,但小嘴巴却是一疼,不甘而委屈的泪水就溢满了黑溜溜的大眼晴。

“王妃。”随侍而来的李进忠看了一眼吃瘪的小高熙,麻利的揭开了食盒,捧了一盘五色糕递上。

仪华抽出绢帕,心疼的为小高熙揩了脸上的泪水,这才捻了一块糕点,柔声哄道:“乖乖所话,母妃怎么会不要你呢?”说着,将糕点放在了白乎乎的小手上。

这时的小孩子,除了一日三餐,到了下午都会饿,喜欢吃一些小点心。小高熙拿了糕点,顾不得先会还在闹别扭,已满足的一口一口吃起来。

仪华眸光流转,又捻起一块,对很快吃完一块的小高熙问道:“还要吗?”

朱高熙眼晴眨巴眨巴的盯着糕点,脆生生回了一个宇“要!”,扬着笑脸就伸手去拿。

仪华连忙举高手,定定的看着小家伙,郑重道:“一会儿下了马车,不许出声,母妃叫你怎么做就怎么做知道吗?”

小高熙有了自己的意识,听了这话,倒也迷迷糊糊的懂了一半,又想要吃糕点,忙不迭点头。

仪华见小高熙神情,知他是听进去了,这才满意的一笑,递了糕点过去。

如此,又过了一会儿,当小高熙吃掉三块糕点的时候,马车轻轻一晃停了下来,待一阵骚动后,有个女人在外面说话道:“王妃,到二门了。三弟他优心母亲,先进院子里了。”

女子说话声音轻轻柔柔的,很好听。又叫徐增寿三弟,必是徐膺绪去年才过门的新婚妻子,太子继纪的堂妹,吕氏。

仪华心里打过腹稿,便牵着高熙下了马车,就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妇人,瓜子脸,皮肤白,穿着一件果绿色遍绣百蝶飞舞长衫,挽着矮髻,袅袅婷婷的站在一群嬷嬷婢女当中,温婉含笑的等着她。

仪华看着眼前这名娟秀的女子,不由想起幼时与自己打架的胖小子徐膺绪,心里暗道:他倒是好艳福!想毕,又念及此女与太子府沾亲,又是朱允炆的堂姨,脸上笑意便多了几分客气:“二弟妹!”

就在仪华打量琢磨她的时候,吕氏也暗自打量自己的这位姑姐。不过,一看之下,却教王氏微微吃了一惊。

她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女子就是徐仪华!

白净匀称的面孔,尖尖的下颌,大大的眼晴…就是一张很普通的美人脸,可那眉宇间的英气,温和的目光,恬静的笑容,甚至是顾盼间流露出的少女娇俏,都不应该是出嫁了十一二年的妇人之态!

讶异间,吕氏想起了娘家母亲与大嫂保养得宜的面孔上,掩不住的深深倦意,以及不经意流露出的精明厉害,忍不住又多看了仪华几眼,才屈膝行了参见礼,道:“王妃,母亲房里离不开人,大嫂他们都抽不开身,所以由臣妾过来迎接。”

说话时,吕氏看见仪华牵着的两岁多大的小豆丁,浓眉大眼,听话的站在大人旁边,一双大眼晴却好奇的直转悠,煞是可爱。当即,脑中灵光一闪,忆起仪华近三年连生两子,燕王府至今的三个小王子都是嫡出,倒也明白了仪华为何如此神态气度。遂也放开了心下诧异,继续道:“臣妾已为王妃和小王子收给了院子,王妃您一路舟车劳顿,可以先去…”

吕氏落落大方的说着话,眼底却有一丝羡慕的神色。

仪华自然不知吕氏所想,只面露焦急的打断道:“二弟妹,先带我和熙儿见母亲吧,至于其他都不碍事。”

方才的话也不过是为了尽礼数,便也不再多劝,引着仪华母子去见谢氏。

谢氏养病的院子是在正院后面的一个跨院里。从正院北边的耳房有一个接着跨院的长廊,高出地面一二尺,通过这条长廊,有一个两扇漆门相连,门边上有一株参天的老槐树,呈云团状的槐树枝丫,笼罩了进门的大片地方,阴阴凉谅的,很有幽静之感。

而院子里也极是简单,正北面一间两层高的小楼,就只有西边一间屋子,作为煎药的地方。

仪华牵着高熙,随吕氏进了院子,见此地清冷的不像谢氏一贯奢侈的作风,正琢磨着谢氏是否已病的全无神志,就见一楼正门厅口帘子一掀,却是常氏出来相迎,她再不及思索,忙与常氏含蓄几句,匆忙进了屋里。

第163章 谢氏

进到上房内,首先是厅堂,里面有七八个人侍立着,撩开西边的帘子走进去,这才是谢氏卧病的屋子。

屋子里鸦雀无声的立满了人,徐辉祖、徐膺绪、徐增寿、徐仪盈四兄妹,以及站在角落里的徐达妾室林氏母女。此刻,其他人都围着床榻站立,只有徐增寿是跪在脚踏上,一脸悲痛的望着还在昏迷的谢氏。

她们一进屋,徐辉祖锐利的目光,似一把利刃直射而来。

仪华脚步一顿,蓦地想起当年徐达去逝的情形,徐辉祖也似这般锐利的看向自己。不过物是人非,她心里已无当年的害怕,迎着徐辉祖迫人的目光,就牵着小高熙走了过去,半福了一个身,轻唤道:“大哥。”

徐辉祖目光一跳,一面回忆着多年前的仪华,一面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半晌之后,他才沉默的点头,目光移向一脸好奇模样的小高熙。

仪华微弯下腰,轻轻拍了一下小高熙后背,指着徐辉祖低声道:“熙儿,这是你大舅父。”

小高熙年纪小小,又是娇惯出的小霸王,但在礼节方面却不含糊,听到仪华介绍后,对着徐辉祖就拱起两手,稳稳当当的作了一个揖,奶声奶气的说道:“熙儿见过大舅父。”见礼时,一双不安份的大眼睛,来来回回的打量起来,没有一点儿的怕生。

徐辉祖见了脸上凌厉的线条缓和了不少,微微噏动双唇,正要说些什么时,徐增寿忽然声音哽咽的激动叫道:“娘,儿子回来了!”

站在徐增寿身后的徐仪盈一听,一下也跪倒了脚踏上,倚在床沿上哭泣道:“娘,您看,是三哥回来了,他回来了呀!”少女细柔的嗓音,略略拔高,尖锐得似要唤醒谢氏混沌的神志一般。

屋里的人见状,连忙朝床榻走去。

仪华也不好不动,赶紧牵着小高熙跟了上去。

这屋子因为是在三层楼高的主楼后面,屋里的光线并不太好,又逢今日阴雨天气,便是更加昏暗。这会儿,八九个人围了上去,床榻旁昏昏暗暗的,好似晚间掌灯时分。

谢氏病得不清,从一开始的发烧昏迷,到现在已经浑噩不清,看东西也是模模糊糊。昏暗的光线下,刚转醒的谢氏只看见一个个黑影在眼前晃,她“啊”的一声,突然大叫道:“寿哥儿呢?你在哪里?为什么我看不见了!怎么这么黑…”她乱挥着手,虚弱却又疯狂的喊叫。

“娘!”徐增寿大哭一声,抓住谢氏的双手,摸在他布满泪水的脸上,急切证明道:“我在这里,娘您看,我就是呀!儿子回来了,娘!”

一声声饱含悲恸的呼唤,催人泪下,常氏、吕氏、林氏她们全都手拿起了帕子,抹着眼泪嘤嘤哭泣。

仪华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不是以德报怨的人,但见谢氏母子如此,她一个做母亲的心怀,不由地被触动了,鼻子泛起了酸,却不至于落泪。

但是眼前的情形,却把小高熙吓住了,他一下子扑进了仪华的怀里,只露出半张脸悄悄的看。

徐辉祖见女眷都哀泣的哭,谢氏又闹着看不见,他走到妻子常氏的身边,让她下去点灯再把太医请来。常氏答应着出了屋,隔了一会儿,领了四个婢女进来,手脚利落的在大小角落里点了灯,转眼间屋子登时亮堂了起来。

这时,谢氏的力气巳耗尽,无力的仰躺在床上,借着通亮的灯火,努力的看着心爱的儿子,脸上慢慢有了笑容,口里呢喃的低唤着“寿哥儿…我的寿哥儿…”

徐增寿听着谢氏,像小时候一样叫他,又想起谢氏这三年来的思量,一时少年郎心里愧疚的没法,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握着谢氏的手,时不时应上一声“娘,儿子在这里”。

一时间,屋子里有哀戚的温情流淌。

见四周安静了下来,其他人都很沉默的各自站着,仪华这才略微走上前,眼晴打探一样的往青色的帐帘里看。

不过短短几年光景,谢氏己老得很厉害。她脸上黄黄的,额头、眼角都有了很深的皱纹;鬓边蓬着的几绺乱发,也是全白了。这样看着,全然不见当年精明艳丽的样子,就像风烛残年的老人,已然是一个干干瘪瘪的老妪。

正打量着,有一个体面的嬷嬷走了来。众人见她端着药,纷纷让开了路,徐辉祖发话道:“三弟,你服侍母亲用药。”说话的徐辉祖脸上一直挂着严肃的表情,双手背在身后,很有大家长的气势。

徐增寿揩着眼泪“哎”了一声,低头轻声唤着又快睡下的谢氏:“娘,您醒醒,先把药喝了再睡。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