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话里不为妥协与迁就,可是他却是误会了什么…而且,眼底黯淡的火苗轻跃,早与迟又有何区别?

仪华眸光一转,眼里已然微漾笑意,道:“张大人是王爷看重的属下,张小姐又是将门之后,与王爷堪是匹配。”略顿了顿,举目眺望,望着西边渲染的红霞,又说:“张小姐入门的时日已晚了一年多,今年她也又十七了吧,拖不得了。”

“…王妃。”朱棣紧盯着仪华那一刹恍惚的笑容,浑身一绷。

三个多月来,经过山水之间的游历,她眉宇间隐有的抑郁之色尽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开朗豁达,这是男儿都少有的。同时,三个月多的朝夕相处,没有追兵刺客的威胁,没有身边诸事侵扰,他才发现这个与自己共死生两次的女子,行为思路的确不同于一般闺阁女子,更不走那有些小聪明的才女,这个他惊奇惊喜的之余,又生了一分敬重。

不由地,朱棣想解释什么,又不知道为何解释,或该解释什么。他双唇轻轻噏动,半晌,方道:“本王其实…”

“王爷!”仪华突然打断了他的话,眼神迷离的望着天际,呢呢轻语道:“北平的黄昏,真的很美…臣妾真的喜欢上了这里。”

朱棣心底莫名叹息一声,抬起头,顺着仪华的目光望去。

夕阳西下,霞光万丈,似血一样的色彩渲染了半个天空,笼在了那承载元宫百年历史的城墙上,合着曾经皇城京都的庄严气魄,在一片火红的霞光下,透着它曾经辉煌过的遗迹,壮丽,沉寂,以及那抹之不去的深重王看气息。

眺望间,整个队伍渐渐的放慢了速度,队伍前方传来了徐增寿的声音:“王爷,入城了!”

“放下帘子,马车入城了。”说完这一句,朱棣马腹一夹,策马而去。

夜幕降临,花灯初上。

约行了半个时辰后,马车终于在端礼门前停下。

仪华唤醒熙儿,牵着他下了马车,抬头的第一眼,看到就是长长的巷道尽头,这一座朱红色的大门,以及煌煌灯火下恭候多时的众人。

“参见父王、母妃。”朱高炽领着身后众人拱手一礼。

朱棣颌首让众人免礼,朱高炽从陈妈妈手中牵过一个把手指头放在嘴里的男童,俯身说道:“三弟,你不是问哥哥要母妃吗?看见了没?还不快叫母妃。”

二岁大的燧儿长得不像朱棣,跟虎头虎脑的熙儿也大相径庭,倒是依稀能从他眉目见看出几分仪华的样子,端是一副唇红齿白的俊俏模样,若不是一身男童打扮,这样瞧着却像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燧儿紧攥着朱高熙的手,偏着头,目光陌生的盯着朱棣、仪华、熙儿三人看了一遍,最后将目光锁在了熙儿的身上,张口红嘟嘟的小嘴,没有叫仪华,只是对着略长一岁的熙儿嘿嘿傻笑。

“燧儿!”儿乎陌生的目光,让仪华心中微微一痛,再忍不住一年多的思念,忙放开熙儿的乎,就蹲着抱住小儿子软绵绵的身子,含泪哽咽道:“我的燧儿!”

年纪小小的燧儿,一下子被仪华吓住了,愣了一会儿,等看到熙儿不高兴的瞪着他,他才目光慌乱的看向朱高炽,眼看就要哭了似地叫着:“哥哥,哥哥!”

仪华看到儿子对自己的抗拒,深吸一口气.强忍住眼里的泪水,放开燧儿。

立在一旁的朱高炽没错过仪华脸上的黯然,忙耐心的蹲着身子,摸了摸燧儿的小脑袋,诓哄的让燧儿叫母妃。许是母子连心,许是听了朱高炽的话,好一会儿才叫了一声“母妃”,感到了顺口,又接连叫了几声母妃。当下喜得仪华没法,情不自禁的又抱住熙儿.呜咽起来。

看见母子久别重逢,仪华身边侍候的人也忍不住哭了。

他们这一哭,其他人犹如醍醐灌顶一般,纷纷从见朱棣的喜悦中回过神.都跟着哭了起来。

一时间,朱门下一片嘤嘤的抽泣声。

朱棣本默然的看着他们母子几人,这会儿却听周围哭声四起,不由略略沉声道:“天都黑了,回府再聚吧。”

闻言,众人哭声一顿,渐渐又起却是缓缓低了下去。

王蓉儿走上前,笑盈盈的劝道:“王妃,您一路舟车劳顿,还是先回府略休息一下,今晚臣妾还专为王爷、王妃备了洗尘宴。”说着,俯身慈爱的抹了一下燧儿的头,又笑:“往后有的是时间,王妃您尽管抱着三王子,什么事都不理也行,众位妹妹们绝没怨言。”余下妃妾自然附和。

仪华也知一时情绪过激,忙抽出袖中绢帕抹了泪,站起身向王蓉儿回之一笑,仪态谦和有度,心中却微有诧异。

一片流光溢彩下,王蓉儿一袭沉香色水纬罗对襟衫儿,下着白碾光绢挑线裙儿,如云的发髻上一支累丝嵌宝衔珠金步摇,手将一把宫扇娉婷的立在那里,宛然含笑,丝毫未有出格的妆容.一切仿佛只以她为尊,却自有一番大气端仪显出。

但转念又一想,王蓉儿掌王府一年多,虽处处有限制的地方,可毕竟是做了主,身上有大气显出也是正常。

心念间,仪华目光流转,不经意的扫去,尽是一张张美丽的笑靥,她神情恍惚了一瞬,便在众人的簇拥下回了王府,来不及与身边之人诉说这一年来的事,又略作梳洗,赴今晚洗尘之宴。

那天晚上,府中开宴两处。一为男席,朱棣、朱高炽父子宴徐增寿、观童,以及府中一些官员;一为女席,自然是仪华与众妃妾、大郡主、二郡主。

女席上,一众妃妾未能得见朱棣,不免心下失望;又见一年多未见的仪华,经过长途跋涉仅稍作收拾,就能光彩照人的出现,都不由得顾盼几次各有感叹,面上却言笑宴宴,偶才流露出心中想法。

一如,王蓉儿依然众纪妾之首,八面玲珑的在席上语笑嫣然,只是笑容中隐有一内而逝的涩意。郭软玉还是态度谦卑,温柔的照顾身旁的大郡主。李映红行事低调不少,但风风火火的性子难改,见没能看到朱棣,立马又含糊询问另一个众人关切的话题,张月茹过府的事,迎得了众人的附和,只言谈间颇望延迟入府时间。

仪华仪态无可扰别的周旋其中,亦如以往一样觉得这一切都浮动在虚伪下,不过这一次她没有以前的抵触,只当与在京师应酬时无甚不同,甚至是在听到她们提及张丹茹时,竟然无一星一点的异样,她想这一年的远行也是有所获得,起码她的心境是变了,真的变了。

随后转眼至深夜,宴罢,曲终,人散,满目繁华尽去。

仪华微醉回宫,一双佳儿绕膝。

夜更深人更静,枕畔有他相伴。

仲夏之夜,吱吱夏虫鸣叫,她也无声的笑了。

第183章 拜帖

回府第二日,因旅途劳累,自谢绝会客,遂隔了一天,众妃妾一早便来请安。在京师时,仪华多是足不出户,日子悠闲而散漫,今日不免起晚,让众妃妾在正殿等了半个多时辰,她才姗姗来迟。

殿内雕梁绣柱,铺陈华美,不觉耀目。但更令人无法忽视的是殿中薄衣轻衫在身,素手摇宫扇的各色佳人。也许出于来迟之因,或是怜惜美人之意,仪华竟也兴致颇高的与她们说说笑笑,临至巳正时分,众妃妾才各自结伴离开。

夏日阴晴不定,片云可招雨。她们走后不久下了雨,起先只是淅沥沥的霏霏细雨,后来却是越下越大,渐有滂沱之势,哗哗如注,串成密密麻麻的雨帘急遽落下,冲刷的夏日草木清新之气翻土而出,刹那芬芳四溢。

仪华吸了一口气,只感周身毛细孔顺舒畅了,不由舒服的轻叹一声。

郭软玉掩扇轻笑,看了一眼窗外的倾盆大雨,说笑道:“从这月岁朝起一直暑热不下,难得今日骤降大雨,可是闻知王妃回府,特意送来了一场及时雨?”

快入伏天,暴雨常有,又岂会因她变化,仪华一笑置之,摇扇另道:“这雨下不久,不过地土积水溅裙”说着看了一眼端然坐在凉炕旁秀墩上,俨然一副大家闺秀做派的大郡主,心中泛起一丝莫名的遗憾,口里却依然笑道:“你和大郡主就在这用午饭吧。”

郭软玉心知仪华是要问这一年府中境况,又纳闷今日王蓉儿欲归还掌府之权,仪华却含糊应付不接,这便接口应承道:“那婢妾就恭敬不如从命,再厚颜在王妃这休个午觉,可好?”

仪华含笑点头,正要启口说话,就闻李进忠前来禀道:“张夫人来帖求见。”说时一张淡雅的拜帖呈上。

浅粉色纸骞,上画一株梅,淡雅中透着不俗。

仪华秀眉微挑,翻开手中拜帖,还未见字已闻一股淡淡的梅香扑来。

“这时节,还能用梅花熏纸?”郭软玉亦闻得一股若有似无的冷梅清香,方微微吃了一惊,随即已然明白过来,笑赞道:“张小姐好,也好心思。”说罢捻了一颗樱挑,闭眼含笑,半晌不曾睁眼,仿佛是在享受樱桃的甜与涩。

一语双关,仪华只作不知,目光凝视在拜帖上几行娟秀的小楷,心中自也明了。张兴武卒出身,张夫人又来自乡野,夫妻两人都不通文墨,而从这拜帖、字迹看来,必是出自张月茹之手。只是没想到从小长在乡下的张月茹,竟有这般才气。

一眼扫过,仪华合上拜帖,顺手贴回给李进忠。

“王妃?”李进忠接过拜帖,诧异道。

仪华往后一仰,慵獭的靠上凉枕,看向窗台下经过雨水洗涤后晶莹火红的石榴花,缓缓开口道:“把它给蓉次妃,两日后张夫人来府就由蓉次妃招待吧。”

正妃不在,三品命妃由次妃接见无可厚非,如今正妃在府却......

一听仪华的话,内堂屋子的人一下想到了早定下名分的张家之女,顿时屋内气氛一滞,神色略不安的低下头,就连李进忠都不敢接话。

一时间,屋子里鸦默雀静。

安静丅坐在一旁的大郡主,已是八九岁的小姑娘,自然嗅到关于这拜帖不同寻常的气息。她拽了拽宫扇下的红丝流苏,几经犹豫,还是稍抬起头,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好奇的偷瞄仪华。

仪华蓦地回头,正好同大郡主目光相遇,看见那双狡黔的明眸内是少女的活泼与好奇,先前心下那抹遗憾不由顿消,又想起大郡主给熙儿绣的小鞋子,她立刻展颜一笑,向大郡主眨了眨眼。

大郡主万万没想到仪华有这样的表情,她愣了一愣,下一刻,粉嫩的小脸儿刷得一下红似沁血。

仪华忍住笑意,宫扇在面前轻摇一下,再挪开时笑意敛下,看向低头吐核的郭软玉,道:“今早不是说了吗?这坐了三个多月的马车,一身骨头是散了,我又身子向来不好,这回府的前一两月不见外客,就是府务也先有蓉次妃打理。”话一转,又笑:“当然,府里的事也少不得你从旁帮衬一二。”

郭软玉愕然抬眸,张口就欲询问,稍顿,话语咽下,只点头应道:“能为王妃分忧是婢妾该做的,当不得帮衬的话。”

话是如此,郭软玉的目光却不由自主的瞟向李进忠手中那张拜帖。

众所周知,燕王府向张家下聘已快两年,今年势必得娶进府。张夫人今日递拜帖,左不过也就是商谈迎娶的事,仪华却将此事全权交给王蓉儿,实为有弊无利,不但无形中捧了王蓉儿,也给张家留下了不受重视之感,以及善妒的名声。

一番心转,郭软玉终是欲言又止,劝道:“王妃,张小姐她…”

仪华轻笑一声,打断道:“身为皇家的女人,就不可随心所 欲,若在能做到的界限里,还处处违心而处…呵,我身体一贯不好, 北平城的人大多知道,我便懒散一次,静养一两月,想来也不为 过.'

处处违心而处… 郭软玉闻言怔了一瞬,眸光黯了黯,随即眼睑垂下,遮去一抹陡生 的嘲讽,抬头欲开口再劝,去不及一宇说出,已让岔开了话题。

只见仪华亦捻了一颗樱桃含下,片刻低头吐核,扬起满意的笑颜, 道:“这樱桃真甜,一会儿拿去用井水镇镇,给炽儿他们三兄弟尝 尝.'

言毕,似不经意看见仍立一旁的李进忠,略蹙眉心道:“怎么 还在这?

还不给蓉次妃送去.'

“是.'

李进忠听见催促,心下一横,领命而去。

过了两日,张夫人应贴而来,遣侍人给仪华送了一些女子补身的 药材,便一径去了东三所王蓉儿那。

那日两人相谈甚欢,彼此都甚满意。

到第二天,正好是每隔三日 的请安日子,王蓉儿当下就提出张月茹过府一事,仪华心中早有腹水, 只推说一切由王蓉儿安排就是。

王蓉儿笑盈盈的应下,仿佛甚是欢 喜张月茹进府,不过三日已寻了尚仪局的掌事公公,做迎娶张月茹的 准备。

张月茹嫁入府便是次妃,与从上升至次妃的夫人姬妾不同,虽没大 茶小礼,三媒六证,但为了表示王府对张家的重视,对张月茹的重视, 礼数方面尽管不全也是极为周到。

其中王蓉儿更是不遗余力,为张月茹 的婚事忙里忙外,一力支持重办。

如此,张月茹入府的日子不觉又延迟数月。

先是六月间王府教习 嬷嬷入张家,教导张月茹皇室礼仪规范三月,两个月后再迎娶过府。

岂料过府之月十一不宜婚嫁,硬生生又压了一个月,赶在十二耳十五之 前迎娶过门就是,不然一翻了年张月茹就满十九。

这期间,陈妈妈、阿秋她们见仪华全然不管迎娶的事,又见王府对 这事的重视,心中隐隐不安,恐仪华因此与朱棣生嫌忌。

后一连好几 天过去,朱棣没有半分苛责,一如去京师之前一样,十天半月的待在燕 山大营,回府的一两日除了处理政务就是待在仪华这里,只偶尔去王蓉 儿、郭软玉处看看两位郡主而已。

这般,仪华身边的人也渐渐安了心,再看着仪华一副淡然处之的态 度,不知觉间也平常心看待。

有甚者如陈妈妈,渐从张月茹入府时间不断推迟下,看出了个中明 堂,便更安心的旁观婚事的变化,直到十一月初定下婚期为十二月十四 日,她才忍不住开口。

这一日的晚间,随仪华清了熙儿、燧儿两兄弟睡下,回到正殿寝宫 里,陈妈妈便屏退了左右,一面和阿秋伺候候仪华盥洗,一壁说道: “王妃,张小姐入府的日子,正是府里忙着过年的时候,可十八那日 却是您的生辰,两个日子挨得有些近了,这…”

没再说下去,陈妈妈只是看着仪华。

阿秋想起仪华与“她”

的生辰也是几日之差,不由皱起眉头,亦看 向仪华。

“无妨.'

仪华对镜而坐,淡淡的吐出二字后,随手取出矮髻上 一支玉簪,看着一头细软的青丝披落肩头,模糊的镜中映出一张白净姣 美的容颜,樱唇微翕,好听的声音缓缓流出:“张氏有一颗玲珑心,岂 会不知道她婚期安排在最繁忙的腊月原因?

后面你我只需看就是,至 于我的生辰一一”

说着话,仪华忽然抬头,看向阿秋微微一笑:“这一点就更不重 要.'

“小姐…”

阿秋眼眶瞬间一红,泪盈于睫。

仪华站起身,看着正值一个女人最美好的花信年华的阿秋,心头微 酸了酸,持帕为阿秋拭了眼角的泪水,温柔笑道:“阿秋,你今晚和 我睡吧,我们一起说说话.'

阿秋闻言泪水刹时止不住,隔着眼眶内盈盈闪烁的泪光,看见仪华 脸上不掩的傀色,她忙一把抹了泪水,连连摇头道:“小姐,奴婢不 委屈,就愿意一辈子待在小姐身边,伺候小王子们长大…”

说到后 来,已是泣不成声。

见状,陈妈妈不明就里却是识趣的悄然退下。

第184章 阻扰

时光荏苒,一月匆匆而过。

洪武十二月十四日,大吉,是燕王朱棣纳次妃之日。

因时近新年,府中门楣屋檐、廊柱楼阁漆油一新,红带子、丝绸彩饰、红灯笼点缀高悬。

四目望去,处处都是喜庆洋洋的漫天红彩,让纳妃的喜宴也更加隆重热闹;又是城中三品武将之女嫁进王府,前来赴宴恭喜的宾客络绎不绝。

到了掌灯时分,犹是繁华似锦,灯火烟花次第而开,说笑声、锣鼓声、鞭炮声,以及戏台上依依呀呀的唱声,充满了整个燕王府。

这样的繁华,这样的热闹,仪华是羡慕的,前世今生加在一起,她都不曾拥有过。

而身为女子,又有哪一个不向往属于自己的婚宴,接受他人的承认与祝福?

俗言眼不见为净,于是等一更天礼毕,她便早早 的离席回宫。

雪已落了五日,大雪覆盖了北平城,寒意也念发深了。

走出金碧辉煌的承运殿,迎面一阵朔风疾雪吹来,令人不禁深深 地打了个冷颤。

“王妃,外面风雪大,还是让小的去备了肩舆过来?'

李进忠住 持拿的右手呵了一口热气,耸了耸鼻子道。

走下雪色银光闪闪的白玉石阶,仪华笼着暖手炉驻足,望了一眼存 心殿外出墙的一株红梅,摇头拒绝道:“不了,都走到了存心殿外墙这 边,再穿过一条长巷就是后院,走不了多久.'

李进忠看了看一旁搀扶仪华的阿秋与提灯的盼夏,见二人什么也没 说,他也不再多言,只亦步亦趋的跟在仪华身边。

长巷的积雪已被侍人们清扫干净,只是零星的一点残雪结了霜, 路面冻得滑了,行走时颇需几分小心。

天寒夜深,妃妾们都拥在承运 殿欢闹,府里的侍卫、侍人大多守在府前堂,这条分开后院与前堂的长 巷,竟了无人烟,清冷而寂静。

仪华缓步行在长巷里,鹿皮矮靴踩在冻霜的路面,微微带滑。

她不 禁起了顽心,见四下无外人,竟像小孩子一样踮起脚跟,一小步一小步 的踮跃着走。

正走得欢快,忽然听得一阵纷杳的脚步声,她不由得一 愣,忙止步回头一看,却是朱高炽、徐增寿、朱能他们三人和两个提灯 的小内侍。

徐增寿箭步如飞,上前,率先开口询问:“大姐,您刚才在做什 么?'

说着回头又要说什么,却见朱能止步在石阶处,垂手侍立目不斜 视,不由皱眉嘀咕道:“朱大哥什么都好,就是一来王府就拘起礼.'

这时朱高炽也走到跟前,行礼叫了一声“母妃”

,也好奇的看着 仪华。

仪华脸上一红,她不想一时兴起,却让他们三人瞧个正着,只好 解释道:“路上滑,不好走.'

声如蚊呐的说过这一句,立马反问道 :“你们怎么到这来了?

外面的宴席这会正热闹吧.'

徐增寿摸着头,嘿嘿笑道:“听说您提前下席,就过来看看,路上 碰到了世子,便一起过来了.'

说完又仔细看了看仪华的神色,小心 翼翼道:“大姐,您…没事吧?'

她有什么事?

仪华哭笑不得,随便寻了一个理由,道:“我不放心熙儿和遂儿, 便早下席了.'

说着横了徐增寿一眼,看向炽儿道:“你和三弟… 还有朱将军回席去,我也回宫了.'

说时住他们身后望了望。

闻言,一直沉默的朱高炽,忽然反驳道:“母妃,让三舅父和朱将 军回席,我送您回宫.'

少年温和的声音里,透着淡淡的坚持。

“好.'

看着朱高炽眼里的关切,仪华心情顿好,对徐增寿道: “朱将军还等着,三弟你回去,我由炽儿送.'

话说到这,徐增寿也不再坚持,嘱咐了几句便和朱能离开。

雪下的愈发紧了,风刮的也越疾了。

一路上,说说笑笑,不觉已至宫门口。

宫门前两只大红灯笼,在浑白的雪地上映了一层薄薄的红光,朱高 炽突然停下脚步,站在檐下的石阶上,低低唤道:“母妃!”

声音比平时低了许多,听起来有些不对劲。

仪华亦驻足站立,伸手弹了弹朱高炽肩上的雪花,轻声问道: “炽儿,怎么了?'

知母子二人有话要说,阿秋带着几人在远处侯着。

听到仪华问他,朱高炽低头踌躇了须臾,骤然抬头,道:“母妃, 您不高兴父王纳新妃,才提前离席.'

未料到朱高炽说出这番话,仪华掸雪的动作一滞,随即笑道:“你 想多了,母妃没有.'

话音未落,只听朱高炽截断道:“我看到了!”

一语毕,朱高炽无视仪华微怔的神情,又强调道:“就在母妃受新 次妃的1/2

礼后,我看见母妃不开心了。虽然很短暂,可是我真的看见了。”

仪华看着这个已快有她高的小小少年,竟是语塞。

朱高炽又低下头,盯着大红斗篷下,一双月白色宝蓝云龙纹样的靴子,说:“母妃,我知道您不喜欢这些。说不上不喜欢什么,就是觉得比起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的王府,崇屋数椽对您已是足够…父王对您是尊敬重视的,母妃您不要为此难过,今日虽来了这么多宾客,不过与新年,还有九月份那道圣旨有关…”

只听到这里,仪华忍不住诧异,吃惊的看着朱高炽。

今上为肃清沙漠,准备再次进行北征。遂今年九月二十六日,他命令河南都指挥使司和直隶各卫所加紧训练军士,以待征讨之令。随后,又命朝中多元大将至山西、北平、陕西等地,分别训练兵马,随时听征漠北;再遣使命辽东都指挥使胡旻、朱胜训练精锐马步官军各一万人随时听候调遣。

如是,在北方几大军营重镇纷纷训兵以备北征时,北平大小武将自然也皆聚在军营中。尤其是到了十一月间,训练兵马越发吃紧,就连朱棣内也已一个月未回北平城,食宿皆在军营里。今日借朱棣纳次妃,武将张兴嫁女的时机,武将返城恭贺不在少数;而城中文官欲探听如今风向,也多是礼到人也到。

以上这些,她也只略猜到一二,却不想朱高炽竟也知道。不过朱高炽身为燕王府世子,这些浅显易知的事,他也该知道了.只是倒难为他小小年纪,还关心她。

想到这,仪华目光柔了下来,看着朱高炽道:“既然你都说你父王是重视我的,我当然不会难过。再说有你和你再个弟弟在身边,我更没有什么不开心的。人贵在知足常乐,对现在的一切我很满意了。”

“真的吗?”朱高炽不确定的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