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那只是一般人的视角,高居龙椅之上的朱元璋,龙目一扫,自是一目了然。

“何人跪在外?”沉寂了许久的大殿内,响起了朱元璋威严的声音。

威严的声音隐含着不易察觉的森然冷意,仪华敛下心中萦绕多年的骇意,端然俯首跪地,四平八稳道:“臣媳徐氏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约片刻,朱元璋淡淡的“哦”了一声,道:“原来是老四媳妇,进来吧。”

仪华莫敢不从,盯着小鹿靴尖上金丝翟鸟,跨槛而入,待行至朱棣身旁欲重又跪下,就让朱元璋阻止道:“罢了,时近年节,朕也不想置气,都起来吧。”

谢礼,四对藩王夫妻束手侍立,朱元璋又道:“老四的兄弟都是夫妻同来,朕还在想老四怎么一人前来。”

仪华想起郭惠妃,心中一沉,广袖下双拳紧握,不偏不倚的平叙回道:“臣媳本与王爷同来,后受惠妃娘娘传召。”

“惠妃?”朱元璋不辨喜怒地重复一声。

“是的。”仪华强凝心神,字字斟酌道:“惠妃娘娘差人问皇上可起身了,听宫人报尚要些时辰,便让了臣媳先过去了一趟,交代臣媳给魏国公府上礼,并解释一下娘娘她近日身体不适,又要忙于年节诸事,无法以姻亲之礼在年节交往。”

一番话说完,仪华止不住心律骤快,暗思回答可有失误。

一不得提太子任何事;二不得让朱元璋认为郭惠妃罔顾太子之病,只关切亲生皇子大婚。

细细推敲发觉无误,却不及松一口气,一个疑问油然而生:郭惠妃在朱元璋起身之前传召她,虽于情在理,但于礼未免少欠妥当…这位郭惠妃究竟欲以何为?

疑念如电而闪,来不及思索间,朱元璋已然又短叹一声,道:“倒是难为惠妃劳累了。”

仪华沉默不语,这不需要她接话。但是,即便不再接话,殿内气氛已在这一问一答中渐渐缓和过来。

阶下众人有所感,又一次齐道:“请父皇保重龙体,勿伤神忧心。”

朱元璋听见八个儿子媳妇一致的声音,目中冷意一闪,语气却不变道:“你们如此关心你们大哥的病情,也不枉朕多年来的教导尔等要‘兄友弟恭’。”话一顿,续道:“朕也想去看看老大伤寒好转没。这样吧,一会同去东宫!”

不久之前,还因提及太子勃然大怒,此时却主动说一探东宫,众人心中诧异不已。

怀疑之间,楚、湘二王夫妻以及晋王妃忍不住微微抬头,见朱元璋正端着重换上的茶盏慢饮,并无什么异状,又满目疑色的低头侍立。

就在他们低头的下一瞬,朱元璋端着装有汤药的茶盏略往下移,目含薄怒的扫过抬头的二子三媳,若有所思的在另二子媳身上停留须臾。方喝下汤药,命宫人摆驾东宫。

一反避谈太子病情的态度,朱元璋大张旗鼓的到了东宫。

东宫官员见圣驾后面的四对藩王夫妇,心中俱是诧异,不过身为臣子只有领命一条。

其中一位官员急忙说道:“请皇上、诸位王爷王妃随小的这边来。”

仪华一直冷眼旁观,自将东宫一众官员神色尽收眼底,心绪越发不宁,只觉后面定有事情发生,又不知将会发生何事,只好亦步亦趋跟在朱棣身侧。

不一时行至东宫正殿,听说圣驾到来,寝殿里的人全迎了出来。

朱元璋脚步不停,径直穿过跪倒一片的人群,大步走进寝殿。

仪华低着头小心跟上,余光在跪地众人身上看过,见这些人中除了宫人就是太医,并无一个外臣在,唯一一个靠得上不是臣子的,就是周王。

留心注意时,一个正处在变声期的你少年声音道:“孙儿允文叩见皇祖父。”

仪华凝目往过一瞟,微微讶然,眼前头束宝冠、穿青锦罗袍的十三四五岁少年,竟然是朱允炆。她不过短短两三年不见,小允炆已长成如斯少年郎,端是面如冠玉,气质尔雅,与其尚武的祖父叔伯兄弟截然不同,翩然一位初具风华的佳公子。

显然朱元璋也喜欢这个气质出众的皇孙,俯身亲自扶起跪首的朱允炆,目光慈爱道:“你还小,皇祖父说过你父王身边有多人照顾,你不用一直侍奉床前,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朱允炆听到皇祖父拳拳关切之话,眼眶一红,自然地扶住朱元璋,道:“侍奉患病父母,是为人子之责,皇祖父勿要为孙儿担心。倒是皇祖父面色不如前些日子好,还请皇祖父保重龙体,方是百姓之福,孙儿之幸。”

祖孙两关系亲呢,看得有心人一阵眼热,只听晋王妃微咳一声。

朱允炆循声看去,注意到随行而来的叔叔婶母,忙要过去行礼拜见,朱元璋却手上一挥,话中暖意淡了几分道:“先去看你的父王吧。”说完示意朱允炆搀扶他入内,众人纷纷跟随而行。

甫一入内,憋闷的热气夹杂着浓浓的中药味扑鼻而来,仪华皱了皱眉头,继续往里走。

寝殿内铺着软厚的大红毡,走在上面可消脚步声,却消不完一行二十几人导致的声响。

侍奉汤药在榻下的太子侧室陈侧妃听到响动,立马说了一句:“殿下,皇上来看您了。”声音饱含哽咽。

“扶本宫起来,本宫要给父皇请安。”太子有气无力的声音里透着坚持。

“殿下,不行呀…”陈侧妃“咚”的一声跪在地止,匍匐在脚踏上痛哭不止。

“不许起来!”朱元璋急忙阻止一声,由朱允炆扶着,脚步慌乱的疾行到太子的床前,带着掩不下的浓浓关切,轻斥道:“糊涂!是虚礼重要,还是你病情重要?这样不顾自己的身体,置来看你的老父于何处?”

两句话问得太子面红耳赤,刚由着陈侧妃扶着躺下的他,又要起身告不孝之罪。

“好生躺着,养好你的身体,才是对老父的孝心。”朱元璋让朱允炆扶着坐下,亲自阻止了太子起身,又连番询问了一些话;许多回话因太子体虚无法答,皆有跪在脚踏上的朱允炆一一答道。

一时间,倘大的寝殿内静悄悄地,只有祖、子、孙三人旁若无人的交谈。

仪华垂首侍立众人之中,听着眼前不时传来的话语,有些恍惚的想到:原来天家在皇权之下,不是没有亲情可言,只是对象不同而己。曾以为极受皇恩的晋王,拿来眼前一

比,也不过是那微乎其微的眷顾。

想到这些,仪华有些好奇晋王此刻的反应,她目光略往右一看,晋王果真已乍然变色,看向床榻的目光越发冷冽。一眼毕,她不着痕迹的收回目光,却不经意瞥见低头看不清神色的朱棣,莫名地她心中一搐,只觉朱棣在无形中竖起了一道厚墙,阻隔了与所有人的联系,也包括她......

专注朱棣之时,不觉那边三人已续完话,朱元璋目含隐痛的看了太子一眼,转回头,已然不显情绪道:“给你们兄长请安吧。”

太子虽不是九五之尊却也是君,仪华忙敛心神,与叔伯妯娌一起上前行叩首之礼。

太子一双没有焦距的眼睛,定定地看了半晌,方见跪在地上的八位兄弟与弟媳,他吃力地笑了一声“自家兄弟,免礼。”

仪华随众起身,这才看清太子居然病至如此——只见他连倚靠之力也无,只能虚弱的躺着,面无人色,双唇发青,额头还冒着汗,有碎发让汗粘着,一副微有邋遢的病重样子。

正看着,太子眼内刚聚集的焦距又散了去,他双唇颤抖,牙齿也上下磕着:“冷…”

朱元璋一听,喉头一动,良久才撑着朱允炆的手站起来,吩咐了一句“再加床褥子,添些炭炉进来”的话,神情急剧一变,目光锐利的看向一众儿子儿媳,道:“你们也看见老大的病情了,虽是伤害却病得不轻,其中更与劳累有关!”

与劳累有关?众人听得一头雾水。

朱元璋满意的看着一众表情,道:“老大前往陕西择地建都,老二不一旁协助、欺压百姓不说,还处处与老大为难才至老大病至如此!今日朕就当着你们几个兄弟的面,好好处置了这个孽畜!”

掷地有声一落。殿外已有宫监扬声喊道:“秦王到!”

二百三十三章 求情(下)

一切来的太快,一众人不及反应,就见秦王被两名宫监抬上殿来。

眼见秦王奄奄一息的趴躺在担架上,显然是背后受了杖责,在场之人无不震惊错愣。

“二哥,你怎么…”与秦王一母同胞的晋王,忍不住足下僵硬地踏出一步,眼神复杂的看着尽乎动弹不得的兄长。

见状,深受礼仪教化熏陶的朱允炆也按耐不住,正要上前,却被朱元璋暗中拽手阻止。

无人注意到祖孙俩的暗下动作,他们都目不转晴地盯着秦王,开始各怀心思。

秦王在众人的注视下,艰难而缓慢地抬起头,露出一张憔悴干瘦的脸,他努力睁开半眯着的眼睛,目光落在晋王身上,一下子脸上涕泪交横:“老三…”

晋王锐目中厌恶一闪,撇开头,面朝朱元璋恭敬抱拳道:“父皇,二哥他虽有过失,可已受了重责,还望父皇开恩。 ”说完下袍一撩,跪下求情。

朱元璋对诸多儿女宠爱不一,尽管一直不喜秦王,为人却最是护短。几兄弟及妯娌心中一番计较,即刻随晋王下跪求情;殿中其他人见王爷王妃皆下跪,也不敢慢上半拍,忙不迭跪首呼道:“请皇上开恩。”

朱元璋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地上一干众人,凝目于秦王,见秦王一副懦弱不堪的模样,心中在见秦王被抬进来时的那一丝不忍,也让恨铁不成钢的怒气取代:“朕一而再的姑息这个孽子,他却半分不知悔改,在藩地欺男霸女!如今不过杖责一百,已是小惩大诫,你们竟还替他求情?!”

杖责一百,这不是生生得要去大半条命!

在场众人不由地倒抽了一口凉气,再不敢揣测圣意,全都低低垂着头不再多言一句。

一时间,全场一片沉寂无声。

秦王乃纨绔子弟,最贪生怕死不过,察觉朱元璋不会像以前一样,对他所犯过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去,心中惧怕朱元璋会下令再杖责他,岂不是要了他这条命?

惶恐到了极点,秦王也不知哪来得力气,猛抬起上半身,手足并用地爬到朱元璋面前,一下死紧的抱住朱元璋的腿.泪流满面道:“父皇,父皇,饶命啊!儿臣知错了,再不敢犯了,以后一定会兢兢业业地守好陕西,不强占一分一毫的民脂民膏…”就藩十余年的过错一一细数,却见朱元璋只是无动于衷的听着,秦王大叫一声,哭喊更甚: “父皇,大哥来陕西选迁都地址,儿臣一直鞍前马后的款待着,大哥他会染病而归,那是受了八月的暑气染疾所至,与儿臣无关一一”

“住口!”朱元萍一脚瑞开秦王,气得全身发抖:“老大若不是为你这个孽子还罪孽,前去乡野看干旱的土地,会被染了病疫回来,后又患上伤寒至此?!”

仍然跪在地上的仪华,听得一惊,原来太子自陕染病而归有这样一番原由。

其他人的人此时也才了悟,心下终是明白朱元璋这次为何会以秦王有过拘禁京师。

就在众人了悟的一瞬,只听被踢开三步之遥的秦王一声惨叫,一口鲜血自他口中吐出。

“父皇(皇上)息怒!”跪地诸人异口同声道。

朱元璋年事已高,方才一脚用了七成脚力,一时竟脚步虚浮,身体摇摇欲坠。

扶着朱元璋的朱允炆大骇,奈何自己身体单薄,扶不住身形高大的朱元璋,只能失声大叫道:“皇祖父小心!”,就是无能为力。

然,只在这一瞬,一个玄色身影乍然而起,速如惊豹一跃而至;抢在朱元璋坠地之前,牢牢扶住他的身躯,急忙道:“父皇.您可还好?还是先让太医看一看,方妥。”焦灼之下,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朱元萍堪堪稳住身形,一抬头,看见神色难掩关切的朱棣,他怔了一怔,目光一闪,看了朱棣两眼,叫了一声“老四”似要说些什么.最后也只喘息了一声,道:“不用叫太医了,朕没事。”

听到“没事”二字,所有人都不禁松了口气,但一见及时救驾的人是朱棣,皆微微一怔。

朱允炆,一时却是呆住了,就坐在地上怔怔地望着朱棣。

“允炆,你这是怎么了?”朱元璋缓过气,看见孙儿双眼呆滞的望着朱棣,他心中疑惑一起,目光有意无意的扫向朱棣。

朱棣心下一沉,面上却不露声色,命侍人扶着朱元璋坐下,缓步走到朱允炆身前停下,略微低头,居高临下地俯睬了一眼面色惶恐的朱允炆,犹豫了下伸出一只手,问道:“可还站的起来?”

看到朱棣高大的身影笼罩而下,朱允炆面上惶恐之色不觉又平添了几分。

朱棣目中闪过一丝疑惑,皱起眉头,看见朱允炆一手按着左肩,脑中疾速掠过一幕,他展眉道:“方才一时情急.不注意撞到了你。 ”略一顿,目光看向朱允炆的左肩,道:“你可觉得哪有不话?”

朱允炆顺着朱棣目光看去,下一瞬手似被灼烫了般慌忙挪下,结舌道:“没事,侄儿…没事…还请四皇叔一一”

扰言未完,只听陈侧妃惊叫一声,低呼道:“殿下,不能呀!你不能起身呀!”

众人闻声看去,竟是太子强撑着身子,非要下床榻。

一看之下,惊惶非小,朱允炆也顾不得向他伸手的朱棣,忙起身奔向床榻,扶住太子阻止道:“父王,您身体尚且虚弱,不可随意起身太子一意孤存,非起身不可。

朱元璋痛骂:“给朕躺好!”

“太子不听,让朱允炆抚着半倚在床柱,少有的坚持道“儿臣这次染疾,真与二弟无关由。恳求父皇开恩,饶过二弟这次。”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气喘吁吁,却死咬牙关求特道:“如今二弟受了杖责,已经足够…若再有任何惩戒,只怕二弟性命难保…父皇,儿臣求您饶过二弟吧!”

说完最后一个字,太子已气若游丝,靠在床柱上一动不动,双眼却哀求的看着朱元璋。

这一刻,情形已变,成了父子俩的较量,所有人心领神会的保持了沉默。

还立在那里的朱棣,转眸在太子、朱元璋、晋王身上一一带过,就听见朱元璋顿时气息一敛,叹息了一句“你就是太过宅心仁厚”的话,他垂下眼,掩去眼中一闪而逝的讽意,随即悄无声息地退至仪华身旁,就在朱棣退回的时候,朱元璋由宫人搀扶站起,神情凌厉的看着一众人等,肃声道:“太子是储君,未来的一国之君!今日他要保那个孽子,朕给太子颜面,就给这孽子一个活命的机会!但他连累太子染病,朕决不能轻易作罢。”说着高喊一声:“来人,让这孽子跪在殿外,不足一天一夜不许他离开!”

一字一字重重敲打进在场每一个人心头,却没有人置喙一句,只是看着秦王被抬出寝殿。

二百三十四章 流言

 时光缓缓而行,朱元璋携诸子儿媳前往东宫的消息不胫而走,然而在四大王府皆缄默其口下,太子病危乃至与东宫有关的一切旁枝末节,成了整个京师忌讳莫深的事,亦使整个局面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沉寂中。

是以,洪武二十五年就在这样欲盖弥彰的氛围里到来了。

这一年的新春,没有因为太子与秦王的双双缺席而冷清,仍然是一如既往的场面盛大且热闹。而仪华也每日着一品大妆,来来回回往返于各种无法推却的聚会宴席,身心俱疲,再无一点精力分与其它事上。

幸而这期间风平浪静,尤其是十五元宵宫宴太子的驾临,让这风更平浪更静。

转眼正月过去,新年彻底过完,在京朝见的藩王也到了各自返回的时候。

眼见归期在即,仪华大为松了口气。虽已过去了一个月了,但那日朱元璋为平息不利太子的流言而不惜牺牲另一个儿子的做法,至今依旧历历在目;再一想起重伤跪雪地导至病体孱弱的秦王,她打点回北平的步伐也随之加快。

然而这一切她都的想简单了,没有朱元璋的首肯,藩王又如何离京?更何况除去被隔离在东宫不知境况的周王,其余四大王府没有一家上奏离京,包括朱棣也绝口不提离开的事。这诸王不提,朱元璋亦不提,甚至还将上疏藩王离京的东宫一派官员、朝中清流势力一律斥责贬罚。

如此之下,再无人提及落王滞留京师一事。

而这一留,不知不觉就留到了春暖花开时。

此时节,正是田间作物成熟之期,每儿吐丝结起茧之时。自古以来,农耕与蚕桑乃是民生之本,历代帝王欲使统治稳定,必会重视农耕收成与养蚕缫丝。因此,至周朝始,“天子亲耕南郊,皇后亲蚕北郊”一习俗已作为国家祀典存在,倍受皇家重视。

这日就是一年一度的祈谷礼、亲蚕礼两大祀典日。

天刚蒙蒙亮,一众王公大臣、王妃命妇早着了应礼衣裳进了宫,等候吉时祭祀。吉时一到,朱元璋便率众朝工并往南边的祭台,郭惠妃代皇后率众女眷至北边祭台行祭。

仪华随众而行,及至祭台,隐于一片花团锦簇中,只作众多官锦华服、宝髻堆云的命妇之一。却不防祭祀礼官穿梭人群而来,在众多双眼睛的注视下,大汗涔涔道:“燕王妃,大事不好了!惠妃娘娘脚受伤了,今日的大典她不能主持了!”声音惊恐而响亮。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议论汹汹。

仪华心中既惊且疑,不明来时还安然的郭惠妃怎会突然受伤,更不解这名礼官谁人不找偏偏找她!

压下满腹惊疑,她面露担忧道:“惠妃娘娘受伤了?可严重?”说着眉目焦灼犹甚,口中却不着痕迹打发道:“不行!娘娘金贵之体,万不得有闪失,你先去找太医过来。我去将此事告之定妃娘娘。”

达定妃乃皇七子、皇八子生母,虽不甚得圣恩却资历不浅,找她倒是合乎情理。

话一说完,仪华取转身去寻达定妃。

不及一步迈出,只听“咚”地一声,那礼官一下双膝跪地,似浑然未闻四周女子的低呼声,只是着急道:“燕王妃您可别走,这亲蚕礼还等着您来举行!眼看吉时快到了,耽误不得!”

让她主持大典?!

仪华猛然回身,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名礼官,勉强镇定道:“怎么回事?此乃国之大典,只有皇后、太子妃、或行皇后之权的人可以主持,我不过一介王妃,如何有资格享有此等荣誉?你身为礼官,却在此大放厥词,该当何罪?”说话间心绪渐平,不觉语气严厉。

礼官被这一连串的质问问得一愣,眼神诧异惊惶的看了仪华一眼,随即一下叩首在地,道:“小的这是奉惠妃娘娘的命,让您代娘娘主持大典。”

听到是惠妃的主意,仪华心头怒意一闪,面上严厉却缓了几分。

礼官察觉到仪华身上气焰有减,忙又道:“燕王妃所言极是,主持大典的人确实要具此三种身份方可。可先皇后娘娘仙逝、太子妃也早薨、行皇后之权的惠妃娘娘又受伤,再则宫中诸位娘娘皆是侧室之名,也无法主持祭祀。如此一来,按制,就当有皇子亲王的正妃代为主持。”

闻言,仪华目光在晋王妃身上一转,微微一笑道:“诚然如公公所言,不过长幼有序,还是由三嫂代娘娘主持委托。”

晋王妃脸上诧异一闪,即是敛了敛衣襟,带着三分喜色款款走了过来。

礼官却面有难色,看到晋王妃已走至围观者前面,脸上又增难色,半晌才吞吞吐吐道:“确实长幼有序,可是主持大典的礼服是按惠妃娘娘身形特制,王妃您和娘娘身形相仿,所以才......”

话犹未完,嗤笑声已从四面八方响起。

原来晋王妃本生的修长健美,但自生养后渐渐发体,被贪美色的晋王不喜,如今年已逾三十,体宽尤甚当年。而郭惠妃与仪华身形娇小纤细,相较之下,自然仪华更为适合。不过话虽如此,却是截中晋王妃短处,于是只见深知个中缘由的礼官面色如土,看也不敢看晋王妃一眼,就瑟瑟发抖的匍匐在地。

晋王妃感到众人有意无意看来的目光,脸色阵阵青白,却苦于无法,遂狠狠瞪了礼官,一眼怒哼一声拂袖而去。

“燕王妃,吉时真快到了,这亲蚕礼可延误不得呀!”见晋王妃挟着不快离开,礼官心下一横,抬头又祈求道:“还请王妃随小的过去,惠妃娘娘还在等着呢。”

话都说在这份上了,仪华只好点头同意。

怀着几分戒备,仪华匆匆随礼官去祭台后面的休憩房中,看见郭惠妃神色不虞的由太医处理脚上扭伤,暗暗将一番前因后果推敲了一遍,不觉心安了些许,便自敛心神,随宫人入内间换衣梳妆。

巳时三刻,祭时至,鼓乐声起。

仪华一袭金黄色的曳地翟衣礼服,宽大裙幅逶迤身后,凤头鞋踩着红毡铺着的玉阶而上。

玉阶之下,数百名嫔妃命妇宫人屏息静立。

宫乐坊金鼓响起,冗长的祭祀词自司礼太监口中唱和而出,一个时辰方阑,仪华轻轻吁了一口气,额间金凤随之一动,晃得眼前一片金光璀璨。她轻闭目,避开晃眼的金光,跪拜上香。

随后,走下祭台玉器阶,行至观桑台,将宫人捧着的桑叶,以筷挑出三片喂蚕。众女眷逐一而行,至申初祭礼结束,众命妇回宫又聚。

仪华一身礼服繁重不已,借换衣一由,暂避开回宫的人流,留休憩间小歇片刻。

休憩间无外人,一进到屋里,卸去钗饰假髻,又径自褪去六层外裳,仅着里衣倒在软榻上,小一刻钟便是累极睡去。

这一觉睡得稍沉,待到醒来,已是红霞漫窗。

仪华微微吃了一惊,猛坐起来,一阵头晕目眩。

“王妃,您怎么了?”守在一旁的盼复,忙扶住仪华坐稳,担忧道:“脸色也有些苍白,要不晚上的宫宴就别去了。”

仪华揉着太阳穴,正想说没事,却想起今日后宫诸妃不快的目光,其余人或嫉妒或羡慕的目光,又觉一阵头疼,下意识的点头:“恩,让李进忠去回王爷一声,说我身体不适晚上不去宫宴了。”

稍作吩咐,掀开薄被起身,直接坐马车回府。

当天晚间,哪里知道随口说起的推诿之词,竟然成真。她一回到府里,人就不到,身上一阵阵的发冷,吓得盼夏赶紧请了太医来。一看才知,是日间晒了正午的日头,下午又在较凉的地方睡了,却是染上了风寒。后来,这太医又说了几句“三月春寒料峭,最容易伤寒,要多注意”的话,便开了药方离去。

仪华精神萎靡,喝了汤药,就睡得人事不知。

等第二天醒来,也没见到朱棣人影,却听李进忠传达了一个王命——朱棣下了禁今,她伤寒一日不好,她一日不许出主院——这样的命令,仪华有些悔了,又见身边的人一个个把她盯得死紧,简直让她苦笑不得。

不过本就只是轻微伤寒,顶多四五日便可痊愈。却一转眼旬日过去,朱棣仍以她身子不好未全好为由,将她禁足。

仪华隐隐感到不对,认为朱棣有事瞒着,却思量不出所瞒何事。

一如彼时,她见院中槐花开得正好,就拿着一本闲书,坐在槐树下的石凳上,百无聊赖的翻着书页,实则正思量着这几日的事。

犹处思量间,忽听侍人禀徐增寿来了。

仪华一喜,想到徐家限制徐增寿出行,她姐弟二人已二个多月未见,忙不迭撂了闲书,到院门口相迎。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在门口翘首以盼一会,却见徐增寿一脸不忿,仪华忙开口问道。

徐增寿抿着唇不说秸,瞪了一眼四周侍人,不由分说的拉着仪华去了书房,“啪”的一声关了书房的门,气急败坏道:“大姐!‘士争凑燕’是好事,不说也罢!可这些造谣的,居然说你不敬长辈,以为稳坐太子妃之位,害郭惠妃受伤,好代她行亲蚕礼!”

第二百三十五章 薨逝

自那日代行亲蚕礼,心里已有思量,现下听来也不太意外,只是 “士争凑燕”又何解?

疑惑刚生,仪华已不假思索,沉声道:“一个冲着我来,另一个必是冲着王爷去!这“士争凑燕’是怎么回事?”

徐增寿性子冲动,却知事情轻重,见仪华一副全然不知的样子,诧异的看了看她,自觉地消了火气,将这半月发生的事一一详叙。

上月祭礼那日,乐元璋宴群巨,至酒过三巡,有人借下月蓝玉征罕东一李,说起朱棣最近两年疆场上的风光。一时话题起了头,有心无心都热烈讨论起来,这一讨论,自然说到朱棣麾下将才兵马扩大上面,然后便有一文人赞了北平如令人才云集,朱棣封号又为“燕”,笑称 “士争凑燕”一词是为朱棣所造。

这一番括,原不过走途迎拍马之意,并没引起重视。

始料未及的是,一夜之间,“士争凑燕”竟流传开来,并有了其他解意。

此词本指人才赴集,出于《战国策》一则,乃是讲战国七雄中的燕,其主燕昭王复辟了燕园后,为了向强大的齐国雪国破之耻,许重金广招天下有智之士,以至各国才能者纷纷赴燕,最后燕国殷实富足、国力强盛,终于打败齐国得报大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