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个记载流传了上千年的故事,至本日,却将它赋予了一个新的涵义:以燕昭王暗指燕王朱棣,取其“燕”字;燕昭王忍辱负重多年一朝复国,如朱棣一直蛰服众兄弟中,终在两年前一战成名;燕照王广纳贤士之举,更昭然译为朱棣这两年“占据”将才共马;至于最后燕照王直取齐国都城,而朱棣是直指何地便不言而喻。

听到此处,仪华脸色骤变。

从正月过后,随着五位藩王滞留京师的日子渐长,太子病危的流言难堵悠悠众口,开始大肆流转;紧接着,东宫之位的下任健承者的选择,俨然就成了所有人最关心的事。

而如今后继者,以皇孙世嫡为依据的朱炆、以无嫡立长为凭的晋王、以及以无嫡立贤为倚仗的朱棣,三位为最炙手可热的人选。至于身为皇二子的秦王,因德行有失,已被排除于太子过世后的长子地位。

如此这般,朱棣正处风口浪尖上,却又有“士争凑燕”这一暗喻,且不管暗喻是真是假,但难免众口铄金,以至朱元蜂认为朱棣野心勃勃从而防备,甚至还会影响朱棣在军中的声望!

仪华思绪每转急下,极力克制下心中惊怒,迭声追问道:“这到底是从哪里传出去的?流传到什么地步?”

徐增寿摇头道:“不清楚是从何处流传出来。至于流传范围却是极广,就连酒楼的说书人,最近讲得也是燕昭王的生平之事”说着兀自皱起眉头,边思边道:“其实一开始并没有不利您的流言,只是后来关于“士争凑燕”的传闻多了,就有人质疑亲每礼那日,郭惠妃意外受伤的事。”

言至此,徐增寿忽又想起一个传闻,嗤之以鼻道:“大姐,有人拿郭惠妃和徐家的姻亲关系作文章,说郭惠妃假装受伤,是为了让你主特大典!”说时火气又起,忍不住一拳击上书案,愤怒道:“简直就是胡乱造谣。”

这“嘭”地一声重响,将仪华从纷杂思绪中唤回,看见徐增寿一脸愤怒,却双眼关切的看着自已,不觉心中一暖,勉挤敛去一片心思,打起精神安抚了徐增寿,再详问了一些事后,也不留他晚膳,让李进忠送他离开。

人走后,仪华独自坐在书房,脑中翻来覆去想着徐增寿说得话。

幕色将合时,王府各处一一掌了灯,朱棣也从外回来了。

这时,仪华仍坐在书房里,忽听“吱呀”一声房门开了,抬眼一看她收拾了一下心情,从书案后含笑走了上前:“王爷,您回来了。”

朱棣点头,随手关了门,走到离仪华一步的距离停住,低头道: “下午你三弟来过,你都知道了。”

仪华没想朱棣一踏进屋就直说,稍怔了下,微微点头。

见仪华脸上笑容淡去,朱棣解释道:“别多心,开始没告诉你,是你正好病。后面…”乐棣皱了皱眉,走到靠墙的太师椅坐下道: “事情发展的出了意料外,以免你白为此操心,便瞒了过去。”

仪华本想就“流言”一事而论,却听朱棣后面一句,不由临时接了话道:“王爷不想巨妾操心,王爷仅一直瞒了巨妾?,就瞒了过去。难道流言的事一日不说这话时,她定定地望着朱棣,等他回答。 朱棣好一段日子不见仪华这样坚特,他微微有些意外,口中也答非所问道:“中伤你的流言,我有把握这几日内压下去,再把事情告诉你。”

“王爷。”仪华语气坚定她打断,看着昏黄烛火笼革下面庞柔和了几分的朱棣,一字一字咬字清晰道:“您与我是夫妻,夫妻是要相伴一辈子,荣辱相共!”

朱棣听了略有触动,颌首道:“好,下次不会再隐瞒你。

冰冻三尺外一日之寒,朱棣根深蒂固的观念,也不是一朝一夕可改,仪华暂搁了话题,另道:“如今流言都传入市井中,王爷方才却说这几日就能压下去,难道您已经想到解决办法了?”

流言只会越传越烈,要压制银本不可能,朱棣又会有什么办法…

仪华念头刚生,就见朱棣默默走至窗扉下,凝立不语。

“王爷?”久等不到朱棣回应,仪华望着他的背影试探一唤。

朱棣依然不语,良久后,他倏然回过身,生硬道:“要压下一个流言,就要出现另一个更值得商讨的话,引去其他人的兴致。”话一顿,声音沉了下去,缓缓道:“六日前,五弟暗中给我捎了消息,太子…最长只有不到十五日的涛命。而这个消息一出,中伤你的流言也会慢慢消去。

艰难延续生命命数月,太子他终将寿元了?!

许是让太子病危一事,搅得人心惶惶数月之久,一时仪华竟好似恍然未闻,只木然的重复道:“太子他就要…”

一语未成,门扉“啪啪”被人重重拍响,李进忠惊惶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王爷王妃,太子殿下薨逝了!”

二百三十六章 丧礼

前一刻还惊于太子寿元将尽,这一刻却闻太子薨逝的噩耗。

然而太子病危的传闻流传已久,经过初闻时的震惊,也不过是意料之中的事。

一如仪华此刻的心情,相对于太子薨逝的冲击,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才更令她担心。毕竟只要太子还活着一天,京中各方势力依然会维持表面的平衡,谁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背上谋逆夺嫡之罪。

但是现如今太子归天,东宫空缺,一切就变得名正言顺了。

常言“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处于京中局势这巨大漩涡的人,更多看见的是夺嫡天下,享拥立之功;而忘却能决定一切的人,只有金陵皇宫中那位风烛残年的老人。

心念至此,仪华忽然想知道朱棣此时又是何种想法,她凝起双眸向他看去。

烛影摇曳,朱棣高大的身影屹立在一片昏黄光影中,光晕柔和,却无法缓和他黝黑刚硬的面庞,也就这样一如既住的刚毅神色,让人窥探不到一丝一毫的情绪起伏。

凝视之间,朱棣眸光一凝,四目相对。

“大哥仁厚,对底下的幼弟颇为照顾。”朱棣率先开口,目光有一刹的隐痛。

也仅是这一刹,朱棣目中已然一目坚定,面上却露沉痛之色,道:“去换素服,我们即刻前往东宫。”说完推门而出,吩咐全府上下做服丧准备,严禁王府人员进出。

一时间,整个燕王府忙做一团,四下到处是奔走的侍人。

仪华出了书房,看了一眼院中忙着换白纸灯、挂白布的侍人,也匆匆回到寝房里,卸去脂粉钗饰,换上素服白鬓花。

约小半个时辰后,挂着两只大白纸灯的燕王府府门大开,驶出一辆青帷黑盖马车。

马车里,仪华一身白衣素服坐窗口下,手轻撩窗幔一角,看着沿街商铺前一盏盏白灯一条条白布在眼前晃过,又间或不安的看一眼沉默不语的朱棣。

朱棣却似乎一无所觉,只是闭着双目,靠在车壁上一言不发。

路上前往东官奔丧的马车络绎不绝,一律的青帷黑盖,在茫茫夜色中也分不清彼此是谁,就拥拥堵堵一齐向东宫驶去。

这样的行驶下,临到东宫时,已黑压压跪了一地着素服的官员。

因身份使然,他们一路畅通无阻,穿过丹墀下文武官吏,登上玉阶直奔大殿。

大殿,本为东宫正殿大堂,现在已作为灵堂。只见这灵堂上,太子的灵柩安置于正首,前方的紫檀供桌上,纸线香烛焚烧,长明灯幽幽燃着,再至供桌一旁,正是披麻戴孝的朱允炆,领着庶母兄弟跪地哭灵。

“燕王、燕王妃到!”殿外丹丹墀上留守的礼官太监,眼尖的一下认出前来的这对夫妻,忙打锣一声高喊道。

通禀声又尖又细,即使在殿内外一片呜咽声中,以及对面近一百名僧侣的念经声下,依然极易辨别。

遂须臾片刻,就有闻讯的司礼宫人出大殿,将他们迎了进去。

一踏进殿内,仪华就感异样的目光瞬间聚了过来,她脚下顿了顿,随即亦步亦趋的跟在朱棣身后,一一逐制的行过上香叩拜等礼仪;而后转身,看见朱允炆强撑着单薄的身子,摇晃着站起行拱手礼道:“弟妹年幼,侄儿代自己与弟妹给四皇叔、皇婶见礼。”话里带着压抑不下的泣声。

仪华听着鼻子莫名一酸,再顺朱允炆的话往过一看,只见两个不过熙儿一般大的小男孩的跪在地上,迷茫无措的望着他们几人,眼里不禁有些湿湿的。

“四皇婶。”朱允炆见仪华目含怜惜的看着他兄弟几人,心中一动,想起幼时仪华待他的温柔,情不自禁道:“三年前炽堂弟在京中,曾说您身子不大好,这几年没有联系,也不知您身子耳好些了?但还是请您勿要为怜惜侄儿们伤心费神。”

话中关切之情拳拳,却让仪华听得意外非常,终是泪盈于睫。

正心怀感动间,殿外忽起一阵骚动,众人纷纷侧目看去。

远远地,只见几个着素服的人往里奔来,隐约还能听到一些哭声。转眼间,人影越跑越近,哭声越听越明,当即便认出来人正是晋王夫妻。

仪华眼睛一跳,目中泪意已消,默然看着奔丧而来的晋王夫妻。

晋王面上哀痛不巳,一路跌跌撞撞地直奔太子的灵柩,“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痛哭诉说着未能见太子最后一面的遗憾,以及对太子英年早逝的痛惜。

其后,晋王妃也是一副哀恸的样子,任左右两名侍女搀扶着,走到太子留下的妃妾子女面前,哭了小半会,一时又哭道:“…能从太子殿下而去,是佑泽你们及家人的福禄,只是难为侄儿侄女们还小,没有人照应了!”

周王妃这一说,一众妃妾宫女想到殉葬的命运,再也不住心中绝望放声大哭。

一旁仪华冷眼旁观多时,此刻心中却是震惊、愤怒皆有之。

今上朱元璋登基之初,即制定宫中殉葬一列——君逝后,除去正室嫡妃以及特恩免殉者,一律妃妾皆要殉葬——可如今太子已逝,朱元璋白发人送黑发人,又有谁敢为那些妃妾求情,即使这些妃子中有是小王子养母的,有是生养过小郡主的,却无一幸免!

仪华心中滋味莫名,说不清是对殉葬的令人发指,还是对封建皇权压迫的一种无力。她只手捂胸口,恍惚的在太子十几位妃妾中看去,片刻,月光停留在了一对相拥大哭的母女身上——她们一个正是掌东宫十年之久的陈次妃,一个是太子的长女,年仅豆蔻的江都郡主。

“莫受影响,她们死后都有封号谥文,且恩泽娘家父兄。”察觉仪华情绪不对,朱棣瞥了一眼哭到一片的太子遗妃,皱眉道。

仪华怔然抬眸,触上朱棣隐含关切的目光,她只能微微点头,道:“恩,臣妾知道,只是一时感触而已。”

这边夫妻二人低声交谈,另一边跪灵许久的周王,愤怒地看着哭声震天的灵堂,骤然起身,寻晋王一拳重重砸去,恨声道:“你到处制造中伤四哥四嫂的流言不够,又在大哥的灵堂上惺惺作态!你以为你这样做,就没人知道你的狼子野心了?”

说到这,周王怒气更甚,两三步上前又是一拳,怒道:“别忘了大哥他还尸骨未寒!”

第二百三十七章 失火

周王此言一出,灵堂气氛骤然剧变,一刹间陷入微妙的沉寂中。

这种沉默不久,被重击在地的晋王猛然乍起,冲上前,一把拽住周王的衣襟,二话不说扬拳狠狠揍去。

周王不过文弱书生,晋王却是武艺非凡,一拳砸下,顿时打得周王脸肿一片,嘴角流血。

如此惨状,晋王犹不解气,盯着周王的一双眼睛凶光毕现,嗤怒道:“果真是没娘教养的东西,竟然敢目无尊长!”语毕见周王满脸愤怒,他嘲弄一嗤,再次扬拳砸去。

“不——王爷!”眼见周王又要吃拳,一旁跪灵的周王妃骇然大叫。

仪华也大惊失色,见晋王一拳就叫周王满口血腥,周王如何受得住第二拳。这一刻她不敢再看,正要侧首阖目,忽见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向过闪去.她不禁呢喃一语:“王爷…”

仪华的话音落下,众人以为的一幕却没发生.取而代之的是眼前一幕——周王将吃拳的前一瞬,朱棣及时而至,一手覆住晋王的拳头.两相对峙。

如此形势瞬间扭转,众人不约而同的屏息凝视,静看兄弟倒戈相见的一幕。

然,事情又一次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朱棣并没有挥拳相向.只是抵住晋王的拳头不放,不动声色道:“请三皇兄住手。五弟先动手伤人.固然有不妥之处,但是您已将他伤成这样。”

“不说他目无兄长,就是他对本王挥拳两次,本王仅还他了一次.未免有失公允。”新仇旧恨,晋王紧咬不放,阴狠一笑,“还是说四弟执意偏袒,毕竟众所周知四弟、五弟兄弟情深.五弟更是处处以你马首是赡。”

听到这,仪华心还未落到实处.一下子又提了起来。

众目睽睽之下,周王已语出惊人.晋王再反喻回去.若事情继而进一步闹大,只怕届时不但不能轻易收场,还将两败俱伤!

仪华心中焦急不已,回望殿外.观望人群逐渐增多.她咬唇暗自踌躇一番,举步就要上前,却被一声尖细的叫声唤住。

就在这时,只见一名四十多岁的公公越众入殿.不及给一殿皇子皇孙逐一行礼,直接立在灵堂正中.匆忙作了个揖道:“皇上伤心过度.在来东宫的路上昏厥,此刻正速回寝宫。”一语说完.倏然注意到剑拔弩张的三位藩王,像是意识到什么,噤若寒蝉。

然而这位公公带来的消息,却让原本沉寂的场面起了阵阵骚动.不妥的气氛在空中弥漫。

四周的骚动齐齐入眼,朱允炆猛然反应过来.连声追问道,“皇祖父昏厥了?情况如何?”不等那公公回答,又慌忙道,“不行…皇祖父年事已高,突然昏廉可大可小…我必须去一趟才能放心。”说着即朝殿外走去。

仪华看着心思一动,上前挡住朱允炆的去路,语气略严厉道:“等一下!今日是太子殿下离世之日,你身为人子。岂可离开?!”

闻言,朱允炆脸色一白,显然从一时情急中回过神.却仍不放心道:“可是…皇祖父他…”

知道朱允炆不会冲动离开.仪华语气缓和了下来,意有所指道,“你且继续为太子殿下守灵.至于皇上那里自有你几位叔父在。”说时目光往对峙的三人看了一眼,续道:“臣子,臣子,他们即为臣又子.对皇上的关切之情只多不少.你放心。”

朱允炆听着目光顺过看去,见朱棣他们依旧对峙而立.皱了皱眉不发一言。

周王妃却闻音知意,忙任侍女扶了过去.欠了欠身道:“皇上昏厥.可允文侄儿还小,这里离不开人。不知三哥、四哥、王爷.怎么安排?”说话间全然不理会一脸铁青瞪着她的周王.只是眼神哀求的望着朱棣。

仪华亦望着朱棣,目光有着祈求.也有一分淡淡的歉意。

朱棣似感觉到仪华的目光.他仿佛不经意地把目光投去.却仅仅一眼之间,眼底陡显得柔色消夫.只余满目寒星看着晋王.先退让一步道:“父皇龙体有恙,三皇兄和五弟先去看父皇,我留在东宫照看。二皇兄,如此可好?”

晋王早已意动,又见朱棣先松手示弱.自然也放开周王.道:“那就这样吧。”顿了顿.话锋一转道:“不过五弟再如此不敬兄长.屡犯过失,难免不惹怒父皇再拘京师。”说完皎衅地看了一眼紧拽住周王的朱棣,带着晋王妃疾奔禁宫。

少了晋王在场,整个灵堂属朱棣身份最重.他立即安排各番事宜.以图稳住混乱的场面,让丧礼一切继续。

然而朱棣虽贵为藩王,又是继任东宫的炙热人选.但他势力尽在北平.京师的文武官员也只不过给他几分薄面,皆吵嚷要进宫而圣。灵堂内原被怔住的太子遗妃宫女见状.趁乱而为.或哭天抢地或混进人群以谋逃跑。

一时间,场面一发不可收拾。

朱棣恐暴乱发生.欲以武力相迫.奈何东宫因比邻皇官.所属禁卫不过百人不到!正苦苦支撑时.徐辉祖带着千人禁卫而至.与朱棣各带部分人马,分兵驻守东宫各处宫门.搜寻藏匿的东宫宫人。

场面渐渐地控制下来.文武官员大多安分的跪地哭灵,只剩殉葬的宫人还在四处藏匿。

朱棣、徐辉祖将搜寻之事交予属下.一齐回到灵堂。

徐辉祖拈香叩拜,朱棣则走到仪华跟前.道:“灵堂的这里已无事.你也忙了大半夜,去偏殿歇了一会。”

仪华确实累了,前来奔丧的妯娌全去了禁官.太子遗妃全部殉葬不能管事,如此只有她打理灵堂诸事.并严防这十几名太子遗妃。这会儿听朱棣温声相问,她只觉一身疲乏全涌.遂依了朱棣好意.微微点头。

朱棣看着仪华一脸掩不住的倦容.眉头一皱,吩咐随行而来的盼夏道:“扶王妃去偏殿后.你去东宫厨房备些吃食送去。”

盼夏刚福身领命,灵堂里忽然闯进一人.跪地禀道:“燕王殿下.东宫西侧门的一处院落走水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 落幕(上)

骚动未平,火势却起!

惊怒之下,匆忙奔出大殿灵堂,立于白玉丹墀之上,举目眺望。

只见星月璀璨的孟夏之夜,让滔天的烈火染红了半边天,尖叫声、“走水”声,“救火”声…从西边那座熊熊燃烧的宫殿传来。整个东宫也再次喧闹了起来,丹墀下文武百官闹事离开,四面八方的宫人纷纷逃窜,场面已然不是一个“乱”可形容。

“不好了!”一名侍卫匆匆自火场登上丹墀,见燕王夫妇立在一旁,忙抹了一把熏黑的眼睛,急忙禀道:“西侧宫门那侍卫调去救火,宫门守卫空虚,有不少宫人趁乱逃跑,请殿下派人支援!”趁乱逃跑,竟然已乱至如此地步!?

仪华放在白玉栏杆上的手一紧,望着西边上升的火势,不假思索道:“不行!一个也不许放不出去!无论如何,一定要在天亮之前平息所有的事!”

那侍卫没想到仪华突然开口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朱棣,低声道:“可是现在人手不够,又用有多大人、命妇在其中,属下们多有顾忌…所以要在天亮之前平息下来只怕不是易事。”

“哪就杀鸡儆猴!”侍卫声音刚落,徐辉祖突然从灵堂走出,冷声道:“放火之人,十有八九是殉葬宫人蓄意为之,要让他们老实下来,只有将他们中为首的一批人处置,便可。且这群宫人控制下来…”目光往丹墀下众官员命妇一瞥,意有所指道:“他们也能安静些。”“为首的人?”仪华蹙眉望着徐辉祖,目中闪过一丝疑惑。

徐辉祖沉声道:“太子遗妃。”

仪华呼吸一窒,下意识地否决道:“太子尸骨未寒,不宜让她们即刻殉葬。再说皇上还没下旨真要她们全部殉莽,不能就这样…”“王妃!”犹言未了,朱棣骤然打断道。

仪华闻声止话,凝目望向朱棣。

朱棣亦看着仪华,淡淡一笑道:“天亮之前一定平息所有的事,不会让事情扩大。你且不用担心,让盼夏扶你回偏殿那边歇息。”说完再不理会仪华,径直与徐辉祖分头行事,一人救火、守官门,一人稳住众官员命妇宫人、并处置太子遗妃。

望着朱棣的身影最后消失在目光中,仪华忽然双膝一软,无力地依靠在白玉栏杆上。

人,是贪念的,欲壑难填。

曾经,一生一世一双人,她对他的奢求。

如今,她要的是与他比肩站立,风雨同舟。

可是…

摇摇头,挥去纷杂的思绪,仪华唤了一旁神色担忧的盼夏,依言向偏殿行去。

偏殿里灯火煌煌,人影幢幢,不少命妇在内避乱。

不与她们同处一室,仪华由盼夏抚着,走向朱棣单留下的一间屋子。路上悄然而行,人声嘈杂的偏殿里,忽然响起一名女子惊魂未定的声音:“燕王殿下他…把太子的十数位遗纪聚在了灵堂外…说,说是要给太子殿下殉葬,一律现在处决!”

“太子殿下尸骨未寒,燕王现在却要一律处置,留下幼子弱女,未免…”一个略有年纪的女音话说一半,忽然双手合十,闭眼呢呢念经。一雕花漆门之隔,殿内喋喋不休的议论声,清晰地穿门而出。穿廊上,仪华身影猛然一僵,手紧紧抓住盼夏臂腕。

盼夏忍住痛,望着仪华惊疑不定的神色,踌躇半晌道:“王妃?”

仪华似被这一声唤醒,松开盼夏的臂腕,转身即向灵堂赶去。疾行片刻,远远望见灵堂外的丹墀上,一群白衣缟素的女子呜咽不己地坐在地上,由二十余名侍卫刀剑相向。身后的灵堂里,朱允坟的兄弟姐妹任带刀侍卫拦截在内,半步不许踏出灵堂。

另一边朱棣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一切,目中杀机一闪,凛然开口道:“动手!”话一落二十余名侍卫扬起兵器,竟是要当场刺杀!“住手!”仪华猛提一口气,大声阻止道。

侍卫循声看去,却是跑的气喘吁吁的仪华,手上动作一停,纷纷向朱棣看去。

朱棣面色铁青,怒瞪着行至跟前的仪华,语气不善道:“你来做什么?回去!”

仪华不顾朱棣一脸不虞,深吸口气,直直地望进朱棣眼里,道:“王爷您不可背负滥杀太子遗妃的罪,将她们交给臣妾处置。”“胡闹!”朱棣微吃一惊,随即轻斥一声,沉声令道:“来人,扶王妃下去!”

“不许过来”没想到朱棣真强迫她离开,仪华怔了一下,急忙回头喝退上前的侍卫,转头盯着朱棣的眸子,一字一字铿然道:“京中关于王爷的风言风语已不少,现在太子的丧事又在王爷手下出了岔子,万不能再在太子遗妃上出问题。”深吸口气,目光坚毅之色渐渐消去,只哀哀的望着朱棣道:“王爷,太子遗妃的事交给臣妾处置,您先去处理其它,可好?”

一席话终,却久等不到回应,仪华心中一慌,眼见朱棣又要让侍卫“请”离开。

情急之下,仪华一把扯住朱棣的衣袖,心下一横,坦然而直白道:“王爷,一味受您的庇护,臣妾做不到!既然是夫妻,是风是雨总该一起承担!今夜的事看起虽无疑点,却每一件对王爷不利,这种情况下,臣妾有如何安然处之?!”

压着情绪压着声音说完一切,她再无劝说之力,只能眼睁睁地与朱棣相望。

这四目相对的片刻,各自坚持着,互相拉锯着,竞似横越万年一般漫长。

终于,朱棣眼中露出笑意,在仪华脸上一停,一个“好”宇从他薄削的唇中说出,旋即他目光一凛,肃然望向一众侍卫,吩咐道:“留下四十人听从王妃调遣,其余随本王下去!”说罢只言不留,转身拾阶而去。望着朱棣身影逐渐淹没在素服人群中,仪华望眼夜空,月华皎洁湛亮.已是四更初的天。

于她时间已不多,即使将要背负人命,也不能让朱棣落一个“无能残忍”之名!

决心一下,仪华猛转身看向太子众遗妃,别声道:“带陈侧妃出来!”

第二百三十九章 落幕(下)

夜半四更,正是夜最凉的时候,习习凉风已成刺骨。

白玉丹墀之上,仪华长身玉立,素服衣袂翻卷,鬓前碎发乱拂,丝丝凉意如附骨之蛆钻入皮屑,是冷,却至冷不过她心。

“陈侧妃已带出,请王妃示下!”强行拖出陈侧妃的侍卫见仪华静立了多时,却不下任何命令,遂将陈侧妃交给同僚,上前请命。

以为事有转机的陈侧妃一听侍卫所言,立马奋力挣扎,嘶声力竭地大喊:“不可以!你们不可以杀我,我是堂堂东宫大长郡主的生母!没有皇上御赐的白绫、毒酒,就要让我殉葬,我不一一”最后一个“服”宇尚不及出口,已被盼夏以白布覆口,陈侧妃只能死瞪着盼夏,发出“呜呜”地不平之声。

今夜变故太多,盼夏仍是惊魂未定,也没留心到陈侧妃的目光,便急急忙忙回来复命,行礼唤一声“王妃”,即慌张地退至一旁。

陈侧妃听见“王妃”一词,当下从迁怒中回省,扭头哀求而不甘地望着仪华。

仪华毫不回避地迎上陈侧妃的目光.微白的唇角微微一动,扯出一抹漠然的笑容,无动于衷道: “皇上下达圣旨之前,太子侧妃陈氏不舍太子殿下薨逝,当夜悲恸欲绝,于东宫自焚相随。” 她一字一字缓缓说出,指尖一分一分陷入手心一一很疼一一她却依旧无动于衷,只憋住一口气继续说下去:“然而天不遂人愿,陈侧妃自焚之时,让一名宫人发现获救,只可惜大火无情,火灾已成。为此,陈侧妃自觉难辞其咎,遂于太子殿下灵堂之外自绝!”

末语尾音一落,在场众人面上皆布一层愕然之色,看向仪华的目光惊惶难辨。

仪华目光淡淡地众人面上划过,停在仿若失神的陈侧妃身上,道:“你虽使东宫着火,以至太子殿下丧礼有乱,但念及你对太子忠贞之情,生养江都郡主之功,又有我和王爷为你求情,皇上定不会再追究你父兄,你且安心…”

没等仪华说完,陈侧妃忽然惊醒一般,猛地从地上向仪华发狠的扑去,压住她的侍卫一个措手不及,竟让人从手中奔出一步之远。 陈侧妃总归不过一荣华毕生的娇弱女子,手还未触及仪华的裙摆,已被侍卫重重压在地上。

陈侧妃不甘的抬起头,狠狠地盯着仪华,仪华默然,示意侍人押回陈侧妃,移眸看向侍立已久的十二名东宫打更宫人;她手一挥,十二只锣声骤响,在一片嘈杂混乱中犹未醒目。

锣响片刻,声遍东宫。

仪华最后看了一眼陈侧妃,目中犹豫一瞬,随即侧首闭上双目,铿锵道:“动手!”

决然的话落,此起彼伏的尖叫声起,通禀公公尖细的嗓子也一遍又一遍地开始高喊道:“江都郡主之母陈氏,因自焚未遂至火烧东宫,特在太子灵堂前自绝!”

没了,陈侧妃真的没了——意识到这,仪华遽然睁眼,眼睛一触及地上的陈侧妃尸首,她立时怔住了,整个心也空空地,什么也不知道,只是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目光难以从陈侧妃素服上那块醒目的鲜红移开。

盼夏被仪华面无表情的样子吓住,她小心扶住仪华的手臂,哑着声唤道:“王妃?”

一有支撑力,仪华身子随之一晃,反抓住盼夏的手臂,稳住无力的双脚,向盼夏硬挤了一丝笑容道:“没事。”说毕仿佛真没事一样,隔开盼夏的搀扶,一眼也不看地上的陈侧妃,径直走到惊叫、哭泣不止的太子众遗妃面前,噙着一丝笑容曼声道:“陈侧妃做了傻事,以至堂堂东宫大长郡主的生母,落得如此不体面的下场。 不过众位不同,还请你们回灵堂去,为太子殿下哭灵。” 仪华脸上这一抹淡淡笑意,看在众遗妃眼里却仿如地狱深处的食人恶鬼,让她们一阵惶恐惧怕。

于是一等仪华的话毕,她们立即起身点头,忙不迭随侍卫重新回了灵堂,生怕落于人后。

仪华看着一个个如逃命一样的众遗妃,心中一时滋味莫名,却又不敢细品个中滋味,忙强打起精神欲回灵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