扈仪严整的王府车队,浩荡行驶在正午无人的官道上,卷起黄尘滚滚。

马车里,女儿恹怏怏地倚在怀中,一头的热汗。

仪华心疼地看着明儿泛红的小脸,手里不停地打着扇子,却消不除一点儿的暑热。

“王妃,前里有个凉亭,要不停车休整一会儿.正好也让大家用个晌午。”阿秋看着神色焦灼的仪华,从旁建议道。

仪华注意一许不离开女儿,只头也不抬地“恩”了一声。

约行一刻左右,马车停下,阿秋下去张罗。

少时,阿秋折回,立在马车下复命道:“王妃,凉亭周围已经围了幔帘,亭子里也备了吃食、饮品等物,可以下去了。”

仪华轻应了一声,低头看着女儿入睡的乖巧模样,却是不忍叫醒,正要亲自抱了女儿下去,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恐吵醒女儿,仪华挑起车帘,蹙眉问道:“怎么回事?这般吵闹?”

阿秋亦蹙眉,摇头道:“奴婢也不知,这去看看。”

仪华点头允下,然而不等阿秋向车队后面走去,车外已传来一个陌生的女音急切道:“求求各位大人,妾身确实是燕山护卫的某将领的家眷,只求拜见王妃一面。”

“燕山护卫将领不下数十人,不是随便何人都可拜见王妃!再说你不肯说出是何人妻室,这中必定有诈。看你是有孕之人,我等不予你为难,快快离开!”将士好言相劝中微带不悦,遂让人拉走突闯过来的妇人。

妇人一路从北平城尾随而来,那肯离开,只是苦苦哀求着。

仪华听闻那女子是有孕之人,已有些坐不住,再听女子哀求连连,心中早已不忍,忙让阿秋去带了那擅闯的妇人。

一手轻挑车帘,微微探身看着向过走来的妇人。

斑驳的树影下,一个头戴羽纱毡帽、穿一袭藕荷色夏衫儿的女子,一手携着一个翠衣小丫头,一手护在高高隆起的腹部上,徐徐而行。主仆二人显然极是知礼,一走过来并不窥仪华面容,即双双拜下:“妾身(奴婢)叩见王妃。”

仪华立即命阿秋阻止了妇人下跪,轻言问道:“你是谁?找我有何事?”

女子略福身谢过,一抬头,方见仪华已怔然当场。

“恩?”仪华怀疑的轻咦一声。

女子慌忙低下头,声音带着莫名的颤抖道:“妾身乃朱能妾室。求见王妃,是望王妃念着令弟与大人至交情分,救小女子一命。”

第二百四十四章 跟随

凉亭里,仪华面色平静地坐在石凳上,持着一柄娟杭。右手手臂搁在石桌上,左手手指无意识的捏养羞扇柄上的红色流苏,下首凉亭栏杆的踏扳上,女子侧身坐着,一张清婉的脸上透着几分不安的苍白。在一旁低首侍立的翠衣丫头,也很是不安,不时将戒备的目光瞟向仪华。

许是翠衣丫头的目光太过频繁,阿秋也不觉神经紧张了起来。

“阿秋你抱明儿去树下歇凉。”亭内沉寂了许久,仪华蓦地吩咐道:“还有这个小姑娘,也带她下去用些凉茶消暑。”

阿秋、翠衣丫头皆不放心自家主人,只是无奈仪华的命令,前后离开。

转眼,四周围着幔帘的亭子里,只剩下仪华与那女子两人。

阿秋她们一离开,那女子红菱似的朱唇一咬,立刻跪倒了仪华的面前。

仪华见她一孕妇这样跪下,吓了一跳,俯身要扶她起来。

那女子却执意不起,仰着头,噙着泪,孤注一掷道:“这次大胆来求见王妃,本就是妄为之举。如今见到王妃,也知为何连老夫人也容不下妾身。境况都糟至此,也顾不得下跪伤到孩儿了。”方说到孩儿二字,坚强的泪水终是滑落脸颊,神色凄楚道:“该做的妾身都做了,若孩子还是不保,只怪妾身自己卑微,没那个福气为大人诞下一儿半女。”说着潸然泪下。

仪华见女子这样,想起适才女子的诉说,心想此女对朱能情谊不假。

此女名唤余菡,本也是低阶的官宦女子,却因三年前的“蓝玉案”,其父成了受牵连的两万官员中的一人,以至全家成了阶下囚。一年前皇太子大婚,今上大赦天下,可彼时她父母兄长相继去逝,为剩她一人独活于世。然而,一个美貌的弱女子如何独活?余菡只好选择跳河自尽,正好被在塞北筑城屯田的朱能,在单独受命回北平的途中所救。

如此,便有了余菡作为朱能的外室,养在了北平城周边的小镇上。

可天下无不透风的墙,嫁入朱家多年无所出的朱夫人,趁朱能随军北伐的机会明察暗访,在一月前查处了余菡。当知余菡已有四个多月的身孕,当即怒火中烧,却不知为何大度的将余菡迎到了朱家。余菡欣喜,即使知道朱夫人不怀好意,可为了腹中孩儿能有个名份还是去了朱家。

哪知这一去,却是凶险异常!

除了朱夫人对余菡心存歹念,就连朱老夫人也不顾她腹中朱家血脉,非要取她性命不可。幸亏十日前身边的丫头听到这一点隐秘,又在前几日听闻燕王妃要避暑秋山,这才有今日的半路拦截。

再次回忆了一遍余菡的话,仪华忍不住露出一丝苦笑。

这余菡与她面容有六七分相似,明眼人一眼即可瞧出。而一向不进女色的朱能,隐瞒所有人安置了一个与她极为相似的妾室.恐怕不是那么容易说清,也难怪朱老夫人容不下余菡了。

可朱能对她,怎么会…

仪华心中既惊且讶,再想起朱能几次救她于危难之中,一时心情微有些复杂。

余菡见仪华依旧不置一词,绝望下,只道这是最后的一线生机,已无所顾忌地语出惊人道:“王妃,妾身自知卑微,当不得您半分怜惜。但请王妃看在大人对您一片真情真意,就让妾身为大人保留一丝血——”

仪华不料余菡话说得如此露骨,不等余菡一字“脉”说出,她疾言厉色一喝:“住口!”

身居北平的一年多来,余菡素闻仪华慈仁之名,忽一见仪华厉色慑人.一下脸色惨白的跌坐在地上。

仪华神色不变,目光迫人的盯着那张与自己相似的面孔.一字一字清晰道:“方才那一番话,我就当从没听过。不过记住,若想保你腹中胎儿平安,保朱能身家性命,今日的话你再也不许提及!”

余菡似有惊恐地盯着仪华,在反应过仪华话中之意,瞬间喜不自禁:“王妃…您要救妾身?”

怎会不救?就算可能引起不必要的诟病,她也得救!

朱能几次救她性命,他的孩子她自要保。至于这名叫余菡的女子,能说出朱能与徐增寿至交的关系,显然徐增寿极为宠爱此女.不然余菡又怎会知道这些。

今日救下余菡母子,就当还他误寄之情…

仪华心下默然一叹,没有回答余菡的话,只是俯身扶起余菡.淡淡道:“你已有五个多月身子,不宜久跪地上起来吧。”

余菡不在乎仪华的冷漠,自感激不已道:“谢王妃救命之恩,妾身来生做…”

仪华不爱听这些,皱眉截断道:“我能救你,不过你得按我说的做。”话一顿,见余菡点头,又道:“没有我的同意,你不可再自称是朱能的妄室,也不能说认识朱能;而你只是我在去秋山途中,看着你与我略有几分相似,方搭救的一名妇人。你可做得到?”

在仪华锐利的目光下,余菡迟疑了一下,抚着腹部犹豫道:“可是孩子总不能没有父亲,也不能…不让大人知道…”

“这我知道。你且安心生下孩子后,我自会有所安排。”仪华打消余菡的犹豫。

闻言,余菡泪迹斑斑的小脸一扬,绽出一抹清丽的笑容,点头道:“妾身一切皆听王妃的安排。”

仪华看着余菡的笑容一怔,实在不习惯看着一张与自己相似的面孔,她霍然起身道:“小半时辰后,就要起程。你先坐着歇上一会,桌上吃食也是孕妇能食用的,你用些为好。”说罢就往亭外走去。

余菡历经家变,看尽神态炎凉,先见仪华待她冷漠疏离,这又听出仪华淡漠下的关心,一时心中竟是滋味莫名,看向仪华的目光也渐渐复杂;至看见仪华将走出凉亭的纤细身影,鬼使神差的忽然说道:“其实…只有一晚,那晚大人喝醉了…大人那时…唤了一声‘娘娘’…”声音越发艰涩。

仪华后背一僵,随即若无其事的挑帘而出。

第二百四十五章 接人

倏忽又是一月,就进了八月间,已是夏末秋初。

北平府里的桂花该开了,就是秋山的红叶也渐渐红了,十五中秋近在眼前。

这时节里,还有玉簪花和秋海棠正当季。它们一是取意为汉武帝的宠妃李夫人“玉簪搔头”,一是作了相思草、断肠花,皆是引了女子的闺思之物。遂到了这时月,阿秋一早就让人去山下养花草的人家寻购。

下午向晚的时侯,十数盆玉簪花、秋海棠一盆盆搬进了院子廊庑下,送盆栽来的庄户还一并送来了几十株桂花附送,引得一群韶华年纪的侍女们欢喜不已,忙拥了一起叽叽喳喳只为挑一株合意的簪戴。听着外面的嬉笑声,在屋子里吃着豆糕的明儿已是坐不住,几口咽下手上的一小块儿糕点,立马梭下木炕往外跑;待回来时,白乎乎的小手正一边握了一株桂花。

“母妃,给明儿戴上。”小人儿蹭蹭几下扑到仪华怀里,仰着头,短胖的手指头指着一边的丫鬟:“就这,戴这儿!”

女儿如此可爱,怎忍心拂了意?

仪华轻笑一声,取过一株桂花折了,动作轻柔的簪入女儿小小的丫髻中,继而目光微微凝聚,细看着眼前的小女儿,只觉女儿再可爱乖巧不过,粉雕玉琢的让她移不开眼。

偏那小儿不解母亲的怜爱,簪上桂花一簪戴好,眨眼的功夫却已跑开,蹦蹦跳跳地到了窗棂下头,郑重其事道:“余姨,这个给妹妹!”说时从背后伸出一只小手,那小手里正是一小株黄嫩嫩地桂花。

余菡搁下绣了一半的月宫,接过桂花,低头一嗅,复又抬头看着天真无邪的明儿,神色恍惚了一瞬,随即温柔而笑:“小郡主要一直这样开心下去。”一语落,轻抚了抚已六个月大的肚子,莞尔笑道:“小郡主,若余姨肚中是个弟弟,你可也喜欢?”

明儿秀气的鼻子一皱,偏头想了想,不大情愿道:“是弟弟也行,可明儿更喜欢妹妹!”

余菡神色莫名一怔,侧苛看向窗外围在一起欢笑的少女们,低声呢喃道:“若没家族庇护,女儿立世不易…”

“余姨您说什么?”没听语楚,明儿凑到跟前问。

余菡勉强敛回心神,回头笑道:“是说谢谢小郡主送的桂花。”一听赞扬,明儿小脸刹时粉扑扑地,转身又几下扑入了仪华怀里。仪华顺手一揽,温柔的抱住怀中软软地小人儿,眼睛却带惋惜地看向窗下的余菡。

一个月的相处,这个女子温柔又坚韧的性子让她欣赏;又或许是这个女子相似的面容,让她经过初时的不自在,已渐渐多了几分亲呢,然而余菡温婉笑容下,那藏匿不住的哀愁,却也让她极为无力…正心下感慨着,阿秋步履匆匆进屋,一脸笑意道:“王妃,大喜事!送花的庄户说,王爷的大军已进入了北平境内,不出两日即刻抵达王府!”

“啊!”一针刺入,殷红的鲜血沁出,余菡下意识地低呼一声。闻声,阿秋猛然意识到一旁余菡,话语一下犹豫了起来:“那王妃,我们几时回去?再过五日就是中秋了。”

仪华微微一笑,睁中有狡黔的光闪过:“回去?谁说要回去。”此言一出,立即惹得阿秋瞪大双眼,满脸不赞同道:“中秋怎么可以不回府,难得王爷这次在府里。”

余菡也目含担心,从旁劝说道:“若王妃是因为妾身而不回府,实在是…”

仪华无奈地摇了摇头,恐余菡自责伤神,只好打断道:“中秋自要在府中过,不过却是要等人来接。”

等人来接?难道是王爷?!

余菡、阿秋心中同时想到,但又想到后日大军才抵达北平城,势必有一场大庆功,朱棣必然也无法抽身来此。

就在她们两人犹豫不定中,是日夜晚,仪华等的那人不期而至。月上中天,银白地一层光薄薄地笼在山间田埂上,夜风徐徐,浓密的绿林在风中沙沙作响。

当是之时,十二个黑衣人骑着高头大马,风驰电掣在静谧的乡野小道,突然一个急转掉直入深山,停在一座古朴雅致的庄院下。

“大胆?来者何人?竟敢擅闯此地?”门外守夜的十六名侍卫耳尖的听到策马声,急忙警惕地持刀相向,却一看那列队为首之人,惊得搁下武器,跪首谢罪道:“不知王爷前来,属下该死。”

僵绳猛一拽,马扬踢一嘶,当即立定。

“开门!”言简意赅一句,朱棣翻身下马,径直过门而入。

不顾惊慌失色的侍人,朱棣一路畅通无阻,走到一间屋室外,步子一霎刹住。

“呼——”深呼吸,平复连赶一日一夜的疲乏。

屋门前一只六角宫灯缓缓转动,昏暗的流光映在那满是风霜的面上。屋门内一盏小油灯笼着羊皮罩,柔和的淡光洒在一张 白净的脸颊上。

忽然,书案上的油灯跳动了下,仪华放下手中笔杆,不经意地微微抬头,乍然看见一个晃动的黑衣映在门扉上。

“是谁?”骤然一惊,仪华惕然问道。

良久,外面无人回答。

仪华心中忍不住狂跳,一瞬间转过无数过念头,最后只是悄然拉开一边抽屉,摸出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

“铿——”轻轻一声,匕首缓缓出鞘,一束冰冷地光晃过眼前。“睡了吗?”只在此刻,外面终于有了声音,却是不答反问。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只有他——她思念了五个月的人!

仪华惊喜在一瞬升起,急忙收了匕首,双手撑着书案起身。

一步不及踏出,又猛然止刹住,全身僵然地站着。

怎么会是朱棣?他不是刚入北平境内,尚需两天才到王府?可现在就来了…余菡…

一个念头还没转完,外面之人耐心已消磨殆尽,“咚咚”连叩了两下门就道:“知道你还没睡,灯还亮着的…那我进来了。”

最后一个尾音消失之前,门扉“吱呀”一声而开,朱棣大步流星走入。

第二百四十六章 夫妻

玄色身影猝不及防地映入眼帘里,数月的思念似决堤的潮水,刹那将她吞噬淹没。

“朱棣…”情不自禁地低呢,毫无警觉地自仪华口中溢出。

她的声音细小如蚊蚋,却丝毫不差的落入朱棣耳中,他愉悦的扯起嘴角,低低一笑:“阿姝,我回来了。”说着,朱棣大步走进。

高大的黑影一步一步地趋近,仪华骤然惊醒,慌忙地从椅子起身;却不及任何反应,人已拽入朱棣的怀中,被他紧紧地拥着。

紧拥着几近生疼的力道,令仪华不舒服的抗拒着,微启双唇低声轻斥:“王爷!”

朱棣在仪华柔软的发丝中,吸了几口气,稍稍松开了双臂的力道,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叹道:“还是有你在身边的好,这风餐露宿的日子…唉…”伴着一声低低的感叹,不规矩的手轻轻一扯,拉下了仪华腰间茜红丝带。

夏末的衣裳单薄软滑,随着束缚一解,藕银色衣衫滑落肩头。

身上急剧一凉,仪华一惊,忙打开朱棣作乱的手:“一身风尘,不许胡闹!”

此言正中下怀,朱棣厚颜一笑:“正是一身风尘,才要王妃陪本王沐浴。”说话间,不顾仪华挣扎将她打横抱起,直接向里屋开凿的一间耳房疾行。

这间耳房是一间沐浴室,室内一块四四方方的小地子,是引秋山上一处温泉里的水,一年四季都有活水循环反复。此时,涓涓的热水自一边雕着龙头口中缓缓灌入,袅袅烟雾从地中腾腾上升,一室雾蒙缭绕。

借着壁角几盏橘色灯光,朱棣目光雕琢着仪华宛若流霞的绯颊,眸底黝黯而灼灼。

“放开我!这样也不怕惹人非议!”没注意到朱棣的眼神,仪华只气恼的双颊绯红,挣扎不停。

朱棣定定盯着仪华愈加红嫩的脸颊,喉结上下一动:“天下之大,敢言我是非者能有几人?何况是在北平!”

如此睥睨天下的话,听得仪华不禁一愣。

就在这愣神的一塞,只听“噗通”几声,却是他们双双入水。

“你!”一下跌入水中,仪华气结难言。

朱棣却是朗声大笑,好整以暇的看着仪华狼狈的模样。

仪华被笑得好不气恼,看着朱棣张口大笑的样子,却又是心中一动。她身子一仰向后划去,裸足随即一抬,一滩地水悉数洒向朱棣。

“咳咳咳…”不防地水迎面扑来,狼狈呛了口中不少,朱棣抹着脸一阵咳嗽。

仪华得意一笑,身子一转,如鱼游水而过。

不料得意过早,足踝被紧紧一抓,仪华急忙使力相蹬,不过仅仅一下,背后已覆上一个炙热的胸膛,耳畔也响起了朱棣低沉的笑声:“使了坏,就想跑?可没那么容易…”

一室氤氲,满池春色。

久别重逢的静谧之夜,炙烫温度灼热彼此。

身疲力乏地躺在床榻上的时候,已有青灰色的薄光从糊着白纸的窗户透入。

仪华惺目半睁,无力地被朱棣揽在怀中,任由他粗糙的手摩挲着腰间细嫩的肌肤。

“去哪学的这招?以为这就蒙混过去了。”仪华双颊酡红,蠕动着唇瓣不甘的说道。

朱棣餍足的神色一滞,继而无奈的摇头失笑:“一听你负气来此,我不是连夜赶来赔罪?怎如今年岁增加了,反比以前小气了…恩?”尾音上扬,又带着沉沉而醇厚的蛊惑。

以前只当他是陌生人,当然可以不在意;现在一切皆不同了,她不在意、不小气吗?

仪华无法将这话坦言,索性全然不理会朱棣。

朱棣只将这当成仪华仍在生闷气,温声相哄道:“这次真不是有意瞒你,一切都是为了打个北元‘声东击西’。若提前泄露,可就是违逆了父皇的旨意,乃是抗旨重罪。”

朱棣近年来将阳奉阴违一套拿捏于鼓掌之间,仪华自不信他这番言语,却也不继续追究下去,只是忽然挥开腰间的手,一个转身,望着朱棣一字一句清晰道:“燕王已大胜于彻彻儿山,为何还要继续深入敌人腹地,非要拿下残余的几十名败将?难道这也是圣意?”

你可有想过其中的凶险?!

仪华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咽下这句话,只一瞬不瞬地盯着朱棣。

在仪华湛亮的目光下,朱棣缓缓闭上眼睛:“不抓住这次机会大造声势,恐再难有机会了。”

闻言,仪华呼吸一窒,艰难问道:“真到了那一步?现在平安富足的生活不好吗?”

感觉到体中人儿的颤抖,朱棣轻轻叹息一声,手掌顺着腰际划上仪华光裸的背脊,轻抚着道:“不到万不得已的那一步,又岂肯拿身家性命去一搏…上次京中 来报!父皇的身体已大不如前,时常病卧床榻…”

不等朱棣说话,仪华慌忙掩住他的唇,情绪微有激动道:“不要臆测,就算有什么,可允炆他心性纯良,定然会敬你们做叔父的。”朱棣嘲讽的扯了一下嘴角,没有说话。

看着朱棣沉默下来,仪华忽而想起近一年来个上屡下达的敦教之言,心里反又不安。

赤裸的肌肤相贴,彼此细微的变化不难察觉,朱棣轻拍了拍仪华似有安抚道:“整天胡乱臆测的是你,说过多少次不要费心,没到来的事谁也说不准,我现在这样不过是为了多求一道护身符罢了。”他的语气稀疏平常,仿若谈天气般平淡,仪华心下却怎么也难以相信这一番言辞。

也许心底的不信,是来自于前世模糊地印象;也或许她的不信,是来自于这四年里朱棣的异常忙碌。

“从都日就没阖过眼,你再陪我睡一会…”朱棣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渐渐低不可闻。

正犹自思量时,忽听朱棣欲结束谈话,仪华却不愿就此作罢,一凝神定目,看到得是朱棣疲倦的睡颜。不由地,仪华咽回了尚未脱口的话,只将目光流连在朱棣刚硬的脸庞,细细地看着他眼角不如何时又增添的细纹。

时光易逝,十几年一晃而过。

他,不再是刚及弱冠的青年,已是手握重兵的一个三十七岁的男人。

她,也不再是无依靠的少女,而是为妻为母的一个二十六岁的女人。

太多的分离在他们之间上演,如今的她,只希望往后的时光能少些别离,多些团聚。

久久的凝视下,困意慢慢地袭来,仪华终不支的垂眼睡下。

却不知在她入睡的下一瞬,一双黑亮的眸子陡然睁开,得逞的笑意闪过眼底。

一觉无梦,再次醒来已是红霞漫天,触目所及,全身血红的苍茫之色。

仪华脸颊微红的是在廊庑上,目光扫过,一律是慌慌忙忙低头的侍人。她一向脸薄,这样自是万分不自在,脸颊不觉又烧又烫,只好抬头瞪向那始作俑者之人。

这一眼却引得朱棣哈哈大笑,只觉这也是消受美人恩。

眼见院中侍人垂得越发低的头,仪华气得暗暗跺脚。气急败坏之下,不小心踩住曳地的宫锦长裙,脚下一个不稳,却是朝廊庑外栽去。“怎这般不小心?”朱棣皱眉斥责,手疾眼快地揽住仪华,眼里却尽是深深宠溺。

仪华无奈,只能紧拽朱棣衣襟,稳住摇晃的身形。

抬起头,四目相对,话语未言,却听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羞!羞!羞!”

一连三个“羞”,说得足尖相抵的二人身形一僵,转头向身后看去。一个五六岁的小人儿,像一团天际的红云,不期然的闯入了眼里。小人儿不用说,正是穿着大红撒金小衣小裤的明儿,她正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天真无邪的望着自己的父母。

朱棣饶是面不改色的本领不弱,却在小女儿天真的目光下,脸颊泛起了可疑的红晕。他松开放在仪华纤腰的双手,握拳在唇下,微咳了一声,一本正经道:“明儿,几个月不见父王,就不认识了吗?来,到父王这里。”

小人儿年龄虽小,却最分得轻谁对她是好是坏,比起她意识中温柔的母亲,令哥哥们害怕的父亲却是最宠溺她的人。

这会儿,一见好些日子不在的父亲,小人儿露齿灿烂一笑,甜甜的叫了一声“父王”,就要向朱棣跑过去,却听身后有个声音呼唤道:“小郡主,那里不能去!王爷和王妃还在休息,和余姨到其它地方去玩。”

余菡轻柔的声音,当即唤住了明儿的动作,一下转身,明儿已往和朱棣相反的方向跑去。

朱棣脸色一沉,十分不悦地凝目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