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楼跟着宫女,出了春和殿,七拐八拐行至一处偏僻的宫室。推门而入,屋内灯光昏暗,屏风上挂着一套备用的礼服。

宫女取下衣裳,却没有帮沈楼换的打算,而是轻施一礼,转身离去,顺道关上了房门。

沈楼眸色微暗,没有动桌上的衣物,反而握住了腰间的虞渊剑柄,“宫女已经离去,阁下还不现身?”

屏风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似是从座椅上起身的声音。沈楼弹指拨亮烛火,映出款步走出来的佳人。

步摇钗环叮当作响,浅金罗裙熠熠生辉,上了妆的云熙公主比平日多了几分艳丽,“惊扰世子,还望恕罪。”

看到是云熙,沈楼的戒备没有放下分毫,“不知公主在此,臣唐突了。”

见沈楼竟是如此反应,云熙公主攥着裙摆苦笑,“世子想来也猜到了,是我叫人引你至此的,云熙想跟世子做笔交易。”

原本已经认命,但今日在茶楼上看到的那一幕,让她怎么也不甘心。比起远在天边的蛮人,皇室更想拉拢的是兵强马壮的北域。只要沈楼开口,就可以把她从和亲的泥沼中拉出来。

“若公主说的是和亲之事,恕沈某无能。”沈楼冷冰冰地说着,转身欲走,突然被云熙公主抓住了衣袖。

虞渊剑瞬间出鞘,削断了那一片衣袖。

公主愣愣地抓着那片布料,眼中渐渐蓄满了泪水,突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世子,求你救救云熙。只要你答应娶我,父皇定然会同意的。我母妃是钟家人,我知道钟家的一个大秘密,只要你…”

“我有心上人了,”沈楼淡淡地打断,用剑鞘扶起公主,“楼绝不会另娶他人。”

满心希望落空,云熙公主捂住脸,泣不成声,“端不知是哪位美人,竟这般好运。”

沈楼摇头,“是我好运,能得他如此相待。”

趁着沈楼不在,林信便畅快地喝起来,盘算着晚上把沈世子抓到侯府去睡,借着酒劲行些不轨之事。

左等右等,也不见沈楼回来,林信已经灌了一肚子的酒,有些尿急。也不跟皇帝打招呼,踉跄着起身去尿尿。

元朔帝无奈一笑,不去管他。

月朗星稀,寒风起,秋蝉已僵,只剩下草木摇曳的声响。

茅厕设在春和殿的偏殿里,供宴会上的人使用,故而多放了几只恭桶,以木板隔开。林信在恭桶前放水,听得隔壁有声响,好奇伸头瞧了一眼。

这一看,差点把尿憋回去。

隔壁站着的,是那穿着纱裙灯笼裤,蒙着面纱的舞姬,此刻,正与他一个姿势,站着放水。

“…”突然有些后悔方才摸手的动作了。

“王爷的眼睛深邃幽蓝,好像屈海深处的海魂石。”舞姬开口,是男人的声音,并不难听,但也算不上悦耳。低哑,缓慢,好似吟咒的巫师。

林信蹙眉,觉得这舞姬的话颇有深意,“波斯舞娘是个男人,不知皇上可知道。”

那人古怪地笑了一下,忽然凑到林信面前,用那双碧蓝的眼睛盯着他,“侯爷难道没有好奇过,为何自己的眼睛是蓝色的吗?”

中原人多为黑瞳,林信的眸子却是深蓝色,也曾好奇问过朱星离,得到的答案是“你小时候冻的”。他确实在五岁那年差点冻死,觉得师父说得颇有道理就信了。

“为何?”林信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忽然拔刀,急速后退。多年刀尖舔血的经验,让他本能地感到了危险。

茅厕外面竟空无一人,方才跟着林信前来的小太监和回廊中的侍卫,统统不见了。几道红色丝线迎面而来,将吞钩弯刀牢牢缠住。

那红丝韧如玄铁,刀割不断,林信咬牙准备弃刀拔剑,不料那丝线像是活的一般,倏然攀上了林信的手腕,瞬间刺穿了他的手掌。

“啊…”掌心传来的剧痛惹得林信痛叫出声,顾不得太医的叮嘱,就要运转灵力,却发现自己竟然使不上力气,好似有什么东西钻进了灵脉之中!

这是什么邪术?

鲜血顺着丝线快速收拢到那舞姬手中,聚成一个小小的血囊。伴随着血液的流失,身体的灵力、生气也跟着减弱。林信咬牙,只得使出了杀手锏,深吸一口气大喊:“沈楼,救命!”

话音刚落,一道灿若骄阳的剑光便破空而来。

“轰——”琉璃瓦、美人靠一劈两半,炸裂开来,红色丝线也骤然崩断。那人转身欲逃,被沈楼的剑气封住了去路,只得拔剑与他缠斗起来。

“闪开!”沈楼灵剑脱手,剑柄将林信刚刚出鞘的旸谷顶回去,不许他动灵力。而后虞渊瞬间回手,一剑割断了那舞姬的面纱。

缀着珠子的面纱落地,露出了一张不甚俊美的男人脸。这人长得很是普通,只是生了一双勾魂摄魄的眼睛,碧蓝幽深,映着月光似有细碎的银芒闪动。

“大巫!”沈楼一惊,难怪先前看他跳舞有些眼熟,这人就是站在乌洛兰贺若可汗身边,那个用黑布遮眼的蛮族大巫。

周围的侍卫闻声赶来,那人却丝毫不惧,看了靠着廊柱喘息的林信一眼,露出一抹诡笑。

沈楼挽剑,将林信密不透风地挡在身后。那边却突然光芒大盛,一张陈旧的羊皮纸在大巫手心瞬间燃烧起来。周遭的风有一瞬间的扭曲,沈楼立时回身,牢牢将林信抱进怀里。

果然有一股吸力在林信身侧出现,但只是极短的一瞬。再回头,那身着五彩裙的男人已经原地消失了,只留下一撮燃尽的烟灰。

“那是什么东西?”林信捧着自己被戳穿筛子的右手,惊恐地说。万里移形,这是只存在于古籍之中的传说,倘若蛮族有这项法术,岂不是随侍可以可以取他性命!

“应当是上古留下的符箓卷轴。”沈楼紧紧抱住他,颇有些后怕。这种上古符箓,极为稀少,谁家有一两个都是镇宅之宝,不到家族存亡之际绝不会拿出来用。没想到蛮族大巫会下这么大血本来抓林信,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蛮族进献的舞娘竟然是个男人,还是会邪术的蛮族大巫!满殿的人都惊呆了,包括那两名蛮人贵族。

“舞娘是大巫?这不可能!进宫的时候我还跟她说过话,明明是女子!”蛮族副使怪叫。

正使则是一脸正直,“中原的皇帝陛下,请你相信,我们对此毫不知情,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请允许我传信询问可汗。”

“够了!”元朔帝一巴掌拍在桌上,将檀木雕的桌子震得碎裂,“尔等和谈为假,刺杀为真。若不是割鹿侯及时发现,这舞姬岂不是要刺杀朕了?拿下!”

金吾卫立时上前,将两个蛮人按在地上。

按照可汗指示前来迎亲的两名蛮人贵族,就这么被下了狱,和亲之事便也没得谈了。

一身伤病的林信被允许休养几日,躺在侯府的临窗大炕上,让封重给自己剥栗子吃。

“信信,你真的觉得我能当个好皇帝吗?”封重终于问出憋了许久的问题,师父告诉他林信的决定时,他是有些茫然的。从进京开始,林信就让他出风头,后来更是接了割鹿侯之位要给他铺路,一切太突兀,除非师兄认定他会是旷世明君。

“不觉得。”林信咬住栗子,鼓起嘴巴嚼起来。

“…”满腔热血被泼到了泥地里,封重收起栗子不给他吃了。

林信斜瞥他,“要当好皇帝,你还嫩着呢。但你不当皇帝,咱俩和朱家都得完蛋。”

封章即位,第一件事就是要杀朱颜改抢矿脉,第二件事就是杀这位碍眼的弟弟。

“侯爷,沈家小娘子来访。”下人在门外通禀。

“谁?”林信以为自己听岔了。

“沈家秋庭姑娘。”下人又重复了一遍。

如今沈秋庭还没有封郡主,旁人只能以沈家小娘子、沈家姑娘相称。兄长不在,她负责过来押送除鹿璃之外的岁贡,这几日一直住在云熙公主的宫中。

未出阁的女子,跑到尚未娶妻的侯府来做客,多少有点不合适。不过修仙之人,也没那么讲究,就让她进来了。

沈楹楹炮仗似地冲进来,“阿信,我哥跟皇上请旨,让你跟我们一起回北域了!”

北域的鹿璃还未验,过年之前林信还得去一趟,恰好沈楼要回家过年,便想带林信一起回去。

割鹿侯去家里验鹿璃,又不是什么好事,怎么这兄妹俩一个比一个积极,好似迫不及待想让他去割地敲诈了似的。

“哦,对了,云熙公主让我替她谢谢你。”沈楹楹坐到炕上,从封重手中的纸袋里抓了颗栗子来吃。

“谢我作甚,我又不是故意要帮她的。”林信没打算领这份功劳,看着自己手心的几个血洞颇为郁闷。分明只是小窟窿,却疼得钻心,昨晚沈楼陪他睡,却什么便宜也没占到,举着手睡了一晚上。

沈楹楹噎了一下,生硬地换了话题,“公主昨天哭了一晚上,我还当她是高兴的,结果你猜怎么着?她竟然说我哥有心上人了,哈哈哈哈哈!”说着,伸手又去拿栗子。那油纸包却忽然远离,让她抓了个空。

封重给自己捏开一只栗子吃,“什么心上人?”

“据说我哥亲口承认了,钟有玉也是这么说的!”

直到两个抢栗子吃的家伙离开,林信还没回过神来。沈清阙,有心上人了?是谁?

将这些年与沈楼接触的人挨个筛查,猜来猜去,患得患失。一会儿觉得沈楼现在没跟谁多亲密,要喜欢也只能喜欢自己;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妄想了,上辈子的事还横在两人中间,沈楼纵然待他好,应当也没到“心上人”这个地步。

没准是自己死后认识的人?

“张嘴。”沈楼夹着一片鱼肉喂到林信嘴边,唤回了跑神的割鹿侯。

右手伤了,林信拿不得筷子,等着割鹿侯一起回家过年的沈世子,就主动承担起了喂饭的事。鱼肉是剃过刺的,入口即化,沈楼竟然还细心地给沾了汤汁。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我们都知道那个小妖精是谁篇》

信信:快说,是哪个小妖精?QAQ

楼楼:确实是个小妖精

信信:嘤嘤嘤,你变了,昨天还叫人家小甜甜的

楼楼:→_→

第54章 呦呦(六)

鲜香的鱼肉, 像是一撮火苗, 吞进肚子里把五脏六腑都给点着了。

“听说,云熙公主哭了一整晚,”林信看着沈楼波澜不惊的双眼,“喂,你上辈子最后娶了谁呀?”

他死了之后, 沈楼又活了七年, 总不能到三十多岁还没娶妻。只是林信一直自欺欺人, 不愿多问。

沈楼夹菜的手没有丝毫停顿, 用肉汤拌了些米饭, 舀起满满一勺塞到林信嘴里,“我不曾娶妻。”

“唔?”林信嚼着饭,说不出话,只能睁大眼睛表示自己的惊讶与嘲笑。

“你死之后…噬灵漫延, 天下大乱,蛮族几乎打到了墉都去。”沈楼继续给林信夹菜, 看着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变得亮晶晶, 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

林侯爷一高兴,决定今日就启程去北域。因为沈楼身体不好, 长时间御剑会头疼,只能乘马车回去。

马车就算装了鹿璃,也走不了多快。况雪天路滑,少说也得十天半个月才能到浣星海。

沈楼打发妹妹先行一步回家,自己则抱着林信上了马车。

“哥, 我也跟车回去吧。”沈楹楹想跟林信玩,吵着也要坐马车。

“蛮族使者被扣,消息传过去就要开战,你速速回转,莫要耽搁。”沈楼不理会吵闹的妹妹,无情地放下了车帘。

天寒地冻,越往北越冷。

车内烧了炭火,煮了热茶,沈楼把昏昏欲睡的林信揽进怀里,抱着他看书。

林信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睡在沈楼怀里,忍不住在他胸口蹭了蹭脸。

单手掀开车帘,外面风雪呼号,冷风吹进来,惹得林信打了个寒噤。松开手往毯子里缩了缩,仰头看沈楼的下巴,“我说,你是不是抱上瘾了?”

他明明只伤了手,这人却当他是四肢俱废了一般,上车抱,下车抱。

沈楼把人往怀里揽了揽,头也不抬地说:“是啊,把上辈子欠的都补给你。”

怀中的身体修长柔韧,看起来很结实,抱在怀里却软乎乎的,还真是有些上瘾了。

听到沈楼这么说,林信眼中的笑意渐敛,撑着坐起身来,“你不必如此,我所做的一切都是随心而为,你不欠我什么。”

沈楼放下书,抬头看他,伸手把人重新圈进怀里,让林信靠着自己一起看书,“我也是随心而为,你若是不喜欢便说出来,不说我就一直抱着。”

林信惊呆了,靠着沈楼温暖的胸膛,突然心如擂鼓。

浣星海已经完全被霜雪覆盖,松林变成了雪海。鹅毛大的雪花纷纷扬扬,不过片刻就染白了沈歧睿的头发。

“割鹿侯前来,有失远迎。”沈歧睿立在琼津渡口,挥开试图给他撑伞的随侍,抬手跟林信见礼。

没有冷言冷语的嘲讽,没有剑拔弩张的对峙,这一世林信在沈家的待遇当真是好了不止一点。

林信也没有故意摆谱,直接向沈歧睿行了晚辈礼,“天寒地冻,累国公爷出来淋雪,是晚辈的不是。”

割鹿侯的凶名已经传遍了大庸,没料想竟是这般知礼,沈歧睿有些意外,看看跟林信站在一起,姿态亲密的长子,心下了然,露出几分笑,语调也随和起来:“快进屋吧,你师父呢?”

“师父出去寻药治世子的病,已然三个月没有消息了。”林信叹了口气,自家师父,一跑就没个踪影,也没有定时传信的习惯,让人想起来就一阵担忧。他现在总算体会到师伯的心情了,等见到师父,定然好好收拾他一顿。

渊阿九刃已经提前到了,正站在正堂中待命。

玄衣侍卫抬了鹿璃过来,整整齐齐码在厅中,比应交的鹿璃多了近乎一成。林信微微挑眉,抬头看沈歧睿。

沈歧睿表示这就是足量的鹿璃,请他验看,颇有些心照不宣的意思。

看来林家发生的事已经传到了北域,林信很是满意。林疏静那人办事就是可靠,想来破解割鹿侯刁难的方法已经在世家贵族之间流传开。割鹿侯并非表现出来的那般铁面无私,他是收贿赂的。

若想不被割得封地不保,就乖乖上贡。

林信意思意思地挑了几处错,割北域一县。

一县,对于地界宽广的北域而言,不值一提。沈歧睿爽快地答应了。

原以为最死板的沈家,竟然是最先变通的,林信对这位玄国公突然有了新的认知。

“还有几日便过年了,钟家的鹿璃出了年关再验,不负就留在浣星海过年吧。”待渊阿将鹿璃封好,沈楼抢在父亲送客之前开口。

“这…”林信冲沈楼眨眨眼,口中却推脱道,“我一个外人,怎好打搅?”

“哪里就是外人了,你师父与我乃是自小的交情,就当是自己家。”沈歧睿立时热情地挽留,拍着林信的肩膀,不由分说地就让管家去安排。

“我住枫津便是,不必另扫客房了。”见沈爹同意,林信便不客气地应承下来,直接指定要住世子的院子。

沈歧睿哈哈笑,打趣他两个感情好。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来递给沈楼,“不负都做了侯爷,你也该取表字了。”听沈楹楹说儿子在京中还被钟家小子“沈大沈大”地叫,很是不便,既然要与割鹿侯平辈相交,有个表字会方便许多。

正喝茶的林信差点喷出来,“怎么,世子还未取字?”

“体弱,长辈体恤,束发时未取。”沈楼接过那张纸,打开给林信看。印花宣纸上,方楞四正地写着“清阙”二字。

终于明白自己从哪里暴露的了,林信拿杯盏遮住脸,“好字,好字。”

沈楼看着他,抿唇笑。

“既然取字,当可说亲了,皇上前日又提及了尚公主的事,”沈歧睿皱起眉头,“还需早些订一门亲事才好,咱家是不能娶公主的。”

沈楼母亲死得早,浣星海如今没有主母,儿女婚姻只能由玄国公这个做父亲的来操心。

“儿子已然有了心上人,父亲切莫相看了。”沈楼收起取字的纸,轻描淡写地说。

“嗯?哪家的?”沈歧睿很是惊讶,自家儿子从小就对女子不感兴趣,一副注定孤老终生的模样,怎么出去半年就有心上人了?

“尚未与他说好,待他应了,再来禀告父亲。”沈楼恭顺道。

寒风呼号,大片大片的雪花直接扑到脸上,化成水珠顺着脖子流进内衫里,冻得指尖发麻。

浣星海的水渠都结了厚厚的冰,乘不得渡船,要在冰面上走去枫津。

“你当真有心上人了?”林信踏在铺了草席的冰面,低头踢起一块石子,石子在冰面上蹦了三蹦,溜出好一段距离。

沈楼低头看他,“我带你去个地方。”

“嗯?”林信回头,突然被一件玄色大氅罩住,半拖半抱地靠在沈楼怀里,在宽敞的浣星海中前行。

紫枢、黄阁等人都被挥退了,沈楼拉着他一路往冰湖深处走去。天寒地冻,就算太阳落山也看不到星子如洗的美景,只有茫茫大雪覆盖天地。

“这里。”沈楼拉着他走到一处十分僻静的旧码头,人迹罕至,荒废已久。拔出虞渊落日剑,缓缓画了个圆,剑气鼓荡,掀开一大片积雪。

“什么…东西?”冰面之下,有莹莹星光在闪烁,林信抬头看天,分明还是白日,湖中怎会有星星?

“星湖石。”沈楼凿开冰面,摸了一小块上来,那是一种深蓝色的石头,在日光下闪闪发光,好似将万千星辰收敛。

虞渊剑临时充当了刻刀,不足一炷香的时间,巴掌大的星湖石就被雕成了惟妙惟肖的小鹿。那小鹿两角分叉,四足纤细,一条前腿微曲,似在林间漫步。

林信接过那只小鹿,用拇指轻轻摩挲,“这也是,欠我的吗?”

“上辈子就雕好了一个,准备在岁贡宴上送给你的。”沈楼合剑入鞘,自嘲一笑。他根本不会雕东西,特意找了石匠学的,凿坏了十几斤的星湖石,还傻兮兮地在鹿尾刻了个小小的“清阙”。

这句话所含的意思太深太多,林信一时有些难以消化。上辈子,那个冷淡、疏离的沈清阙,亲手雕了小鹿要送给他!

林信握紧手中的石头,下唇发颤,“那,后来为什么没有给我?”

“那日,恰好瞧见你和封重…”沈楼懊恼地叹了口气。

少年人纯粹的喜爱,被阴差阳错的误会片片碎裂,却从未有一日消失过。而林信以为至死都没有得到过的喜爱,其实在最初的最初,便已然存在了。

“哈哈,哈哈哈…”林信愣怔片刻,突然仰天大笑,笑着笑着就落下泪来,“所以,在你年少时,曾也心悦于我,是不是?”

“是。”沈楼抬手,用拇指抹去那一滴温热的泪珠子。

“你不娶妻,是因为我死了,是不是?”林信红着眼睛,执着地问着有些傻的问题。

“是。”沈楼哭笑不得,低头吻上了他的眼角。

“你的心上人,就是我,是不是?”林信搂住沈楼的脖子,吻住那两片日思夜想的薄唇。

沈楼揽住他,偏头加深了这个吻。

是,心悦你,不娶妻是因为你,心上人就是你,毁天灭地也要找到你。

北风稍驻,大片的雪簌簌下落。雪花飘到指间的星湖石小鹿上,又在温暖的气息中化成水滴,融入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