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打落门牙,说话字字句句都漏风破音,听起来十分的滑稽可笑,堂内众人心中偷笑,只有小香胆子大,笑嘻嘻地跳起来躲过他的掌风,手里提着叫花鸡避开三丈远,挤眉弄眼地指着那缺了一条半鸡腿的肥鸡道:“哎哟哎哟这位兄台,你可叫错人啦,它叫烧鸡,可不是叫小畜生,这里小爷我姓太名岁,它姓烧名鸡,那小畜生莫非是这位兄台您自己的名讳?哎呀哎呀呀,这名儿可真是响亮啊!”

堂中有人忍不住扑哧一声笑起来,海沙帮众人回头瞪一眼,里面又安静了。

罗屠气得面色发青,伸手往身后隔空一抓,一个海沙帮弟子手中钢刀便脱了手飞入他的手里,大当家成海沙也不拦着他,吩咐道:“动了鲁东海沙帮的人,不死也得赔上半条命。”

小香还从没真正和人交过手,脸上虽然在嘻嘻地笑,心里却是一直打鼓,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提着的竹棒,暗道:唉哟糟了,万一动起手来,那一刀还不把我这棒子都劈成喇叭花似的?

又见四海客栈里那么多人都是坐着看热闹,似是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帮她说句好话,虽然也不是太害怕,心里却是又酸又涩又难受,小声叹气道:“师父啊师父,这世上果然只有你最疼小香。”

罗屠急着砍杀小香泄愤,也不管她只是个干瘦弱小的乞丐,大刀一挥,迎面雪亮刀锋便劈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此处,老板娘由满春同学客串,虽然年纪大了点,姿色可怕了点,咳咳,嫑介意哈,满春。(殴)

名词解释:

绣春刀:其实是明朝时东厂厂卫配置的一种刀,和日本刀有点相似,很轻便很易于携带,便于刺杀狙杀等等,今天俺悄悄借来用一用,东厂的公公们,谢谢你们鸟。

顺便,没有囧图雷图猫叔图的咋可能是无良某尚书的坑呢?所以,继续囧囧有神吧!握拳!

奇人

钢刀来得快,小香却也躲得快,足尖在沙地上轻轻一点,身形翩然如蝶,穿花绕树一般避开刀芒,嘻嘻笑道:“大块头,想吃鸡就来追小爷呀,追到小爷就赏你条鸡腿吃。”说着,偷空看了一眼独脚烧鸡,一面继续闪避罗屠手中的钢刀,一面笑着改口:“哎呀只有一条腿了,那就追到赏你鸡屁股吃吧!”

说罢,身形陡然变快,刚才是似蝶穿花,现在是如燕入林,在罗屠身侧一丈远处绕着他忽远忽近地移动,靠近时,便乐呵呵地用手里的竹棒去戳罗屠,上至肩后下至膝弯,有时胡乱戳中穴位,虽不用力,罗屠也觉一阵刺痛,气得大吼一声,刀芒陡起如盖,罩住四方。

海沙帮虽然是小门小派,这第二把交椅也不是吃素的,刀光一起,小香顿时被拖住脚步,蝶穿花再使出来已是觉得凝滞浊重,她既不舍得丢掉手里的烧鸡,又要忙于躲避罗屠,不由手忙脚乱,一面哇啦哇啦尖叫一面举起竹棒去挡。

钢刀虽然只是普通精钢打造,砍竹棒还不是快刀切豆腐一般,眨眼功夫小香手里的竹杖就只剩了三尺来长,她只好一边闪躲一边后退,慌得有好几次都险些被悄无声息掩来的刀锋劈中。

罗屠占了上风,也不以欺凌弱小为耻,得意地哈哈大笑道:“小畜生害怕了的话求个饶,大爷保证给你留个全尸。”

小香很想朝他脸上啐一口,但手忙脚乱、左支右绌之际慌得满头大汗,只好在心里大骂几声解解恨;刚一闪神,那钢刀已到了眼前,凌厉刀芒一现,气势如奔雷,罗屠用上了罗家刀法中的一招力劈华山,竟是要将小香当场砍成两半。

四海客栈内的人都倒吸一口冷气,心道:这罗屠果真心狠手辣,连一个小小叫花子都不放过!

客栈外大榕树下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白衣玉面的俊俏青年,他双眼盯着小香,忽地冷冷开口道:“拂柳分花。”小香一惊,下意识将竹棒一横,一招拂柳分花幻化十数条碧青的影子,往罗屠刀锋上轻轻一拨,竟然真就格开了钢刀。

青年神色不变,又淡淡说道:“下一招,拨云见日。”小香依言而行,竹棒抡圆,泼风一般搅入罗屠刀影中,逼得罗屠生生后退了一步。

“最后一招,捞月摘星。”

钢刀“当啷”一声落地,罗屠被竹杖穿胸而过,眼珠暴突扑倒在沙地里,鲜血迅速染红满地黄沙。

客栈内外的人震惊异常,都还没反应过来,小香愣愣看着遍地猩红,害怕地尖叫一声掉头就跑,海沙帮的人轻功哪里比得上她,追出三里地便不见了小香的踪影。

有人记起之前指点小香的俊俏青年,一看榕树下,那孤傲的白衣身影如鬼魅般,也已不知去向。

聂小香第一次与人动武,见血夺命,害怕得浑身哆嗦,慌得蝶穿花的步子几次踏不到方位,扭得足踝生疼;一直跑出几十里地到了荒野才茫然地停了下来。

晚春的旷野,碧草如茵,遍地盛放星星点点的小花,就好像竹屋旁的大片草地一般美丽;温暖的风掠过耳边,就好像师父难得的温和嗓音,他说,小香,我再教你一套穿云剑法,若是今后师父不在你身边,多些本事防身也好。

小香蹲在花丛里一边抹眼泪一边骂道:“臭师父、坏师父,你明明就是不要我了,才非要教我那破烂穿云剑法,我要是今天不小心死了,做鬼都要赖着你!”她嘴上说着赌气的话,心里却知道聂三终究是为了她好,江湖险恶,除了学好武艺自保,别无他法。

桃竹依旧、竹屋成灰,一夕间天地也变了色,聂小香今日起渐脱单纯,开始明白这江湖并非如桃花溪一样清澈见底,江湖中人并非如碧青修竹一般傲然挺拔。

忽地有人冷淡道:“果然是祁连聂家的人。”一双黑缎薄底快靴悄无声息地走到小香身前,来时无声,动静悄然,小香自认为听觉可与聂三养的小花狗不相上下,居然也没察觉到有人跟踪而来。

“什么祁连聂家,不认识!”聂三似乎不大愿意提起祁连聂家,小香心中也就对聂家毫无好感。

来人是之前四海客栈门前树下站着的白衣青年,眉眼冷淡薄唇紧抿,年纪与聂三相仿,连冷漠的神气也和聂三有那么点相似的地方。

“蝶穿花,穿云剑,无论哪一样,都是祁连山聂家的路数。”那青年一针见血,戳破小香的谎话。

小香蹲着随意揪着草地里的野花玩,哼哼一声不答反问:“你哪只眼睛看见我那是蝶穿花,明明就是狗撵鸡!”

破天荒地,那人微微地笑了:“聂沉璧那棺材脸也能教出这么有趣的徒弟,难得。”

听他是在夸她,小香也就懒得和他拌嘴,随意地瞟了他一眼道:“拍我马屁也没用,不认得就是不认得。”

那人也不和她胡搅蛮缠,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白玉匣丢给她:“聂沉璧在将军山上石洞中。”

小香低头见那白玉匣握在手心透骨沁凉,知道不是寻常之物,正要问他是什么,风吹草动、花朵摇曳间,白衣身影如流云,已经不知去了哪里。

将军山在江宁府南面,虽不如另一座江宁名山紫金山来得巍峨高耸,连绵山势却也如一笔浓墨,在天地间画了一道碧青葱翠。

近晚时,小香才到了将军山脚下,山风猎猎,混着兵刃相击的清脆声响,将山上打斗喝叱之声卷下,听得她心里一惊,足尖往山道上一点,不走之字山路,专攀笔直峭壁,用上壁虎游墙的办法憋了一口气直往山上闯。

半山一处断崖,身后就是石洞,洞前平地一方约有三丈长宽,有三个高壮如牛的大汉围着聂三车轮战。小香攀上断崖,刚绕到石洞前,紫面大汉手里的金钩被聂三手里的长剑震得脱了手,不偏不倚就迎面飞过来,小香唉哟一声低呼,下意识地抱着头蹲下,忽听身旁衣袂响动,有人拦腰抱住她往后一倒避开金钩,从断崖上直直坠落。

耳旁风声如虎狼在吼,小香睁眼看到半山腰云雾缭绕,吓得尖声叫道:“要死了要死了我怎么掉下山崖了,师父救我!”话音才落,双足稳稳当当落地,苏星海在她身后温和道:“好了,聂小香,你死不了的。”

小香吓出一身冷汗,狠狠往地下跺了几脚去确定自己当真站在地上,又伸手狠狠掐了苏星海一记,听见他哼了一声,这才擦去额头冷汗,吁一口气干笑道:“哎哎哎我果然没死。”小拳头一握,又一点地攀上山壁向上爬,苏星海一把揪下她道:“你做什么?”

“去救我师父!”小香急于上山,头也不回道。

白衣翻飞,苏星海飘然拦至她身前:“山上不止荆门三杰,还有巨蛟帮、龙门派的人,男男女女总共数十人,你上去能做什么!”

小香大吼一声:“管他是大蛇帮还是鬼门派,我聂小香死也要和师父死在一起!”说完,折下道旁一株梧桐的粗枝,掌风削去树叶,绕过苏星海就往山壁上攀。

苏星海难得的动了怒,单手一翻扣住她的手腕往下一带,小香重重跌回地上,跳起来破口大骂道:“苏大堂主,小爷死活与你何干!”

“你……”苏星海皱眉,看着眼圈泛红的小香低声劝道,“现如今有谁不想活捉聂沉璧,连驼王手下天鹰堂二十八鹰都护不住他,你聂小香一个小小丐帮弟子想要和全江湖的人作对,无异于以卵击石。”

小香望着夜色中将军山的朦胧黑影,忽地笑道:“苏大堂主你就不要劝我啦,我这条命是师父捡回来的,师父要是死了,我也活不了。”如果没有聂三师父,被遗弃在桃花林中的她不是饿死就是被野狗叼走,怎会有这十一年桃红竹青、碧波迟舟的美好日子?

苏星海只觉唇齿间苦涩异常,沉默片刻望着小香问道:“即使聂沉璧曾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你也心甘情愿陪着他送命?”

小香一言不发,面色惨白如雪,握住树枝的手藏到身后去,止不住地颤抖,却还是笑了笑镇定道:“你不要说了,我不想知道。”

天色昏暗,连绵叠嶂的山峦如负伤的巨兽伏在天地间,苏星海抬头看了看云雾笼罩的地方,忽然轻声说道:“小香,聂沉璧与我无关,但我却不想让你和他一起死。”掌风陡起,骈指闪电般点了她的穴。

小香全身酥软,口中也说不出话来,只有眼珠子能左右转动着,暗暗在心里大声怒骂苏星海。苏星海神色有些漠然地最后看了一眼隐在夜色中的将军山,拦腰抱起小香大步走远。

将军山上,荆门三杰车轮战,巨蛟龙门刀剑出鞘,一夜血洒断崖前。

作者有话要说:我检讨,我有错,一得瑟就忘了这是言情,昨晚上某同学给我指出的关键问题,那就是TNND师徒戏份太少啦!!我一写打斗就激动,就忘了这是师徒故事,就会兴奋地脑补武打片,昨晚考虑了一晚上没敢随便动笔写所以米更哈,咳咳,这就改了这就改了,俺这就转回去将爱情故事了,于是迅速躺倒被殴打。

山洞

绣春刀重现江湖,黑白两道穷追不舍,或为神器宝藏,或为武林正道,想得到绣春刀中宝藏与神功秘笈的自然是不必说,而打着替天行道诛杀恶贼名号追杀聂沉璧的,是真嫉恶如仇还是挂羊头卖狗肉,这只有当事人自己心里清楚。

将军山下十几里地是大片旷野,四处荒无人烟,只有江宁府十多年前为了祈雨修建的一座龙王庙,庙里香火断了许多年,早就已经遍布尘网蛛丝,今夜破庙里却坐满了丐帮七星堂的弟子。

一堆篝火,三四十人围坐,虽然都是丐帮的人,却只有小香穿得破烂随意,鹑衣百结衫,破洞露趾鞋,其余的人或青衣或黑衣,都是净衣派的弟子。

苏星海白衣翩然,盘腿坐在火堆边认真烤一只野鸡,小香被点了穴道,半跪半坐在不远处,斜着眼瞪他,一眼,两眼,三眼,终于被他察觉,转过头来温和地笑笑道;“再过会,野鸡就能吃了。”

破庙里坐着的七星堂丐帮弟子从没见堂主对谁这么和颜悦色,都有些惊讶。小香无语,心里却是着急得像苏星海手里那只被烤的野鸡,滋滋作响。

苏星海手里慢条斯理地翻动,见那野鸡已经金黄焦香,伸手解了小香的穴,用匕首割了一大块肉递过去。小香不客气地接过,狼吞虎咽地吃完,又很不客气地指了指野鸡腿:“我要鸡腿。”

铁钩一转,苏星海头也不抬切下一条肥美鸡腿递去,小香却没立即吃,盯着怔怔地看了会,摸出一方雪白锦帕包起塞入衣袖里道:“留着当宵夜。”说完,靠着破旧供桌闭眼打起了盹。

那锦帕一角绣着嫣然桃花,是曾经送她的那条帕子,苏星海看得十分清楚,当下又好气又好笑,摇摇头收起了匕首。野鸡分下去,七星堂的弟子默默吃了会,忽地有人问道:“敢问堂主,这聂沉璧究竟做下过什么滔天罪孽,竟能惊动老帮主?”

开口问话的是个十三四岁的清秀少年,他有一双清澈明亮的双眼,蓦地就让苏星海想起了当年的自己。他稍一愣神,慢慢道:“十多年前,北天有星陨落,鲁东铸剑山庄以坠落泰山顶的星石萃取铁精,锻造出一柄宝刀,名为绣春,传闻绣春刀中藏有巨大宝藏与绝世神功,因此引来了大批嗜血贪婪的江湖人。”

稍一停顿,苏星海脸上露出悲悯之色:“任凭花庄主如何解释,谁也不信绣春刀中没有秘密,只因为花家原本就是前朝宗室,前朝灭亡之时国库中大批财宝不知去向,绣春刀一出,宝光熠熠,无论是这刀,还是刀中巨宝,都给铸剑山庄引来了灭门灾祸。”

小香靠着缺了条腿的供桌闭眼假寐,听到这里,心里忍不住暗暗不屑道:世上人人贪财贪利,死的时候也不过双腿一蹬,什么也带不走,活着时疲于奔命,刀山血海里走几趟,还不如我聂小香吃吃睡睡、钓鱼逗狗来得逍遥自在!

一面想着一面还是竖起耳朵听苏星海说,苏星海淡淡瞥了小香一眼,接下去说道:“铸剑山庄一夕灭门,祸首竟然是祁连山聂家……”小香虽然没有睁眼,心却在扑通扑通不停地跳,似乎已慌慌张张地蹿到了嗓子眼。

“聂氏一门精锐尽出,除了病弱老四聂连环留守家中,其余兄弟三人带祁连山人马围攻铸剑山庄,一夕得手屠尽全庄,泰山下一片血海。”苏星海说到这里,七星堂已有弟子愤然跳起来破口怒骂,畜生禽兽、猪狗不如,小香仍旧闭着眼不作声,但觉指尖冰凉,像冬天里在檐下摸过的冰溜子一样冰寒彻骨。

“祁连聂家藐视中原武林,造下这样的罪孽,我丐帮怎能置身事外?那时八大门派有六位掌门闭关修业,剩余两派少林武当又不理俗事,骆帮主愤怒之下广邀江南武林人士千里追堵聂氏三兄弟,围杀祁连山人马于蜀中,但百密一疏,单单走了聂家老三,聂沉璧。”

苏星海眼里有寒光掠过:“聂沉璧与绣春刀销声匿迹十余年,忽然间重现江湖,势必又掀起腥风血雨,骆老帮主命江宁府丐帮弟子盯牢聂沉璧,他老人家已亲自往少林武当请灵智方丈与云鸿道长下山一同裁决此事。”

少林武当,武林中两座至尊顶峰,灵智方丈大智大慧,声望冠绝江湖;云鸿道长一点灵犀,剑法独步武林。绣春刀牵连两家如海血仇,非武林尊长不得化解。

苏星海说完,破庙里一阵出奇的安静。

小香忽然睁眼笑道:“苏堂主,你这故事讲得真是太瘆人啦,吓得我睡不着。”虽是在笑,脸上一片苍白如纸,笑得却比哭还难看。

七星堂的弟子只知道她是丐帮污衣派弟子,并不知她与聂三是师徒,都笑着安慰她道:“小鬼你怕什么,老帮主请了灵智方丈和云鸿道长下山,那杀人魔头聂沉璧没几天好活的了!”

小香脸色更白,摇摇晃晃站起来拍了拍面颊,朝苏星海道:“苏堂主我到外头走走,头昏得厉害。”又嘻嘻笑道:“要是怕我跑了,你跟着我就是了。”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破庙,在夜风里立了会,小香捂着扑通通跳的心口,走回到苏星海身边,黑白分明的眼睛晶亮晶亮地看着他道:“苏堂主,你待我真好,就好像我亲生哥哥一样;今晚如果我叫你一声大哥,你会不会觉得我讨嫌碍眼?”

苏星海面色分外复杂,不知是喜还是悲,许久,声音如风一样轻:“小香,我从没嫌弃过你。”

小香笑了,脆生生叫了声大哥,苏星海蓦然间像是看到了三月的桃花,嫣然在夜里绽放,忽地腰间一麻,听见她低声道:“苏大哥保重。”

浓郁夜色里,聂小香远去的身影就好像一只刚羽化的蝶,纤纤弱弱,双翼才张开,却有了坚定的力量。

将军山,断崖,石洞前数摊血,傍晚时如虎狼一样环伺在崖上的人都不见了踪影,小香慢慢走进石洞里,蓦地迎面杀气凌厉,颈间冰凉。

“师父,我是小香。”她笑嘻嘻地轻声道。

三尺青锋慢慢收回,聂三的声音在黑暗里不比石壁温暖多少:“快走,天明前下山。”

小香不知为什么,心里出奇的平静:“师父在哪里,小香我就在哪里,我不下去啦,我要陪着师父。”

聂三一日连战十几人,身上刀剑伤口十多处,疲倦得感觉不到疼痛,肩头伤口的血流下掌心,触手黏腻,料到是血,也没吭一声,只是淡淡道:“听话,小香,下山去。”

“我不走。”她出奇的坚决。

洞中陡然一亮,小香摸出火石打着火,见聂三浑身是血,虽然心里早有准备,却还是吓得面色煞白,匆匆忙忙出去拣了些干柴来往洞中生了火,强行扶着聂三在火堆旁坐下,一面抹眼泪一面从袖中摸出那锦帕包着的野鸡腿递给聂三道:“师父,给你吃鸡腿,你不要赶我下山。”

火光照亮一张泪糊糊的脸,隐约瞧着和整日里围着他打转的小花狗的神情有些相像,聂三忽觉心头安宁欢喜,勉强抬起手抹去小香脸上的眼泪,嗯了一声。

见鸡腿已冷,小香又往火上烘了烘,献宝一样捧到聂三跟前,聂三道:“师父不饿,你吃罢。”她便嘿嘿笑了:“我早吃过了,特意讹来留给师父的。”

勉强果腹,聂三朝洞外望了望道:“熄掉火堆,随我来。”

洞中竟然还有通道,弯弯曲曲又联通四五个山洞,走了很久,聂三转进一处极窄的洞穴,反身用大石将来路堵住,牵起小香拐入另一个山洞,这又是一处奇陡的山崖,听聂三说起,竟然已是和之前那处断崖隔了一座山头。

小香扶着聂三坐下,照旧生了火,忽然间记起白天遇见的白衣青年,连忙从身后布袋里取出那个白玉匣来递给聂三:“有个怪人给了我这件玩意儿,师父瞧瞧是什么?”

白玉匣子面上雕刻五毒图案,通体晶莹无暇,左上方有小小一个篆体“赵”字,古雅别致。聂三随意看了一眼道:“赵笙歌的续断百花膏。”

小香依稀记得这名字,搜肠刮肚一想,哎呀一声道:“岭南毒王赵笙歌?”岭南人大多肤色黧黑身形矮小,赵笙歌体似竹面如玉,又冠上毒王这个听来就心狠手辣的名号,怎么也不大能让人相信他就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天下第一使毒高手。

续断百花膏是续接筋骨外生皮肉的珍贵之物,小香虽然不明白赵笙歌打的什么算盘,聂三伤重,这才是她记挂心头的大事,当下跳起来雄赳赳叉腰吩咐道:“师父,褪掉外衣,让我来给你涂药!”

聂三一怔,寒冰般的眼缓缓转到小香丝毫不像是说笑的脸上,慢吞吞地伸手解下外袍。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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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集预告:小香是否能和师父共同度过劫难呢?师父是不是真的是德州电锯杀人狂呢?且听下回分解!0

哇唬!!感谢大家支持!!新老朋友都请上座,猪脚西,上茶!

贴心

洞中柴堆烧得很旺,一直烧到了聂小香红扑扑的脸颊上,很像仲夏时分溪边桃林中半熟的蜜桃,白里透着粉嫩。聂三褪下外袍,背朝向她道:“若是害怕,师父可以自己来。”话刚说完,只觉背上火辣辣的伤处一阵沁凉,疼痛顿时减去三四分。

聂三肩背总共十五道伤口,犹以脊背处伤得最重,小香红着眼圈一面小心翼翼地上药,一面骂道:“什么英雄好汉江湖豪杰,以多胜少算什么能耐!啊呸呸!”

“师父并未输给他们。”聂三垂眼望着在火中噼啪作响的柴枝,淡淡道。

小香一愣,记起断崖山洞前几摊刺目猩红,不免多联想了几分,手下一哆嗦,好大一坨续断白玉膏糊在聂三光洁如玉的脖颈上:“师、师父,你、你一个人杀了三十几个人?”

聂三不愿吓到她,轻描淡写道:“放暗器的,背后暗算的,一脚一个踢下断崖,其余人逐下山了。”听见小香悄悄吁一口气,他心中庆幸没有全然对她说实话。

山洞潮湿,到了夜里有些冷,小香靠着石壁打了会盹,见聂三披着外袍闭目养神,悄悄挪到他身旁去抱着膝头坐下,原来只想眯一会,这一歪就睡了过去,靠着聂三睡得极沉。孤身在外四处寻找聂三时,锦衾绣榻也睡不安稳,今日倚着聂三,坐着打盹也觉神定心安。

赵笙歌的续断白玉膏果然是千金难求的珍贵宝物,聂三动了动另一边肩膀,察觉肩头伤口已愈合大半,便伸手轻轻将小香抱入怀中偎在身前,免得她在地下睡一夜着了凉。

柴火熊熊,噼啪轻微作响,一时洞中安静得再无别的声音。聂三低头看臂弯中这一张嫣然娇俏如同早春桃花一样的小脸,眉宇之间不是没有挣扎。

十一年静好岁月,相伴安稳流年,就像三月碧青竹叶间春风的微醺醉意,又像五月火红榴花中夏阳的耀眼明媚,是聂沉璧心底阴翳间仅存的一点明光,放手,则灭顶,握紧,则永失。

天明时醒来,小香已经不在洞里,外袍用山上的溪水洗净了血污,用木架支着靠在火堆边烘烤,聂三身上披着不知她从哪里摘来的巨大树叶,身前一片身后一片,左臂一片右臂一片,聂三睁眼看了会,勾了勾唇道:“倒像是鸟人。”仍旧靠着石壁闭目养神,竟觉得此时心中安宁无比,恨不得一生的时光就在此刻停住永不走动。

小香一夜好眠,往山下林子里打了只野鸡回来,洗剥干净进洞去用聂三的长剑串起在火上烤熟,轻唤了声师父,聂三背靠石壁闭目如老僧入定,没有吭声。

“懒鬼师父。”小香嘻嘻笑着跳起来,蹑手蹑脚走到聂三身边蹲下,托腮安静地打量他,越看越是心花怒放,暗暗道:哎呀呀,果然还是师父的模样最是俊俏,披着烂树叶子也不像个野人。

一面想着,一面悄悄伸手碰了碰聂三英 挺的剑眉,目光往下一溜,看到他眼睫长而浓密,鼻梁高挺孤傲,薄薄的嘴唇极为好看,这么近地细细瞧着,师父似乎与平常的模样有些不大一样,是哪里不一样,却又说不出来,小香忽然心里痒痒,嫣红粉嫩的唇魔怔一般凑上前去在聂三瘦削的脸上轻轻碰了碰。

有一朵花在心里悄悄开了,无声无息,芳香馥郁,淡雅醉人。小香不知道,那花儿,叫做情意。

聂三吐息绵长均匀,似还在睡梦中。小香在他身旁蹲了会,笑嘻嘻地唤醒他道:“师父,天亮啦。”聂三眉尖微微一动,寒冰也似的星目缓缓张开,却是丝毫也没有初醒的迷蒙。

小香转身去火堆边忙碌,并未注意到聂三不寻常的神色,从前在桃花溪边住的时候,都是聂三唤她起床,今天对调,很是新鲜。烤野鸡还没冷,小香用干净荷叶包着递给聂三,师徒两人默默吃了会,小香叼着鸡骨头伸手捞来聂三的外袍,口齿不清道:“师父师父,衣裳干啦,快穿上快穿上!”

说着伸手胡乱扒掉那几片大树叶子,要给聂三套上外袍,聂三伸手按住她,接过袍子淡淡道:“我自己来。”小香嘴里还叼着鸡骨头,愣愣地从聂三修长干净的手指看到他宽阔赤 裸的胸膛,再往上看到他微微泛着桃红的颧骨,越发觉得聂三的相貌、体魄实在是生得好看,尤其是这时候,平日里棺材脸冰冷性子的师父竟也会露出这样的窘迫神色,简直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小香的心扑通通不停跳着,只觉得耳边声如擂鼓,不由暗暗道:糟了糟了,这小心肝先前瞧见唐大美人时也只是扑通跳两下,怎么今天对着比烤鸡还熟的师父跳得这般厉害?

她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嘿嘿干笑一声对聂三胡乱说道:“师父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连你洗澡都偷瞧过……”话一出口,捂嘴也已经来不及了,聂三冷冷瞪着她,俊俏淡然的脸上似乎都有了裂纹:“什么时候的事?”

聂三带着小香避居桃花溪边,为男女之防,小香十二岁起师徒二人便不再同榻而眠,沐浴净身之时更是各自关门闭窗,聂三未生邪念,聂小香却好奇地悄悄扒着窗子偷瞧过聂三沐浴。

什么时候的事?小香脑子转得飞快,黑白分明的眼睛淘气地眨一眨,在心中暗暗将当时的年岁狠狠砍下一大截,伸出双掌,扣回一指颇为真诚地道:“九岁,九岁那年。”心里却嘿嘿笑道:九岁的事我还能记得么?明明才是去年夏天的事,只是我可不敢告诉师父。

毕竟也不是什么值得争论的事,聂三点点头算是信了,吃完手中的烤鸡,沉默片刻道:“小香,今夜天黑时,你就走罢。”

鸡腿骨蓦地从小香嘴里掉落地上,她跳起来恼道:“师父你说话不算数,昨天夜里你可是答应了不赶我下山……”

“绣春出,宝光现,鲁东尽,祁连灭。”聂三慢慢道,“我一身血债,不要连累了你。”说罢,寒玉般的一双俊目看着她片刻,极难得的微微一笑:“既然你不愿跟婉儿一道走,留在江南也是无妨,毕竟江湖中人都卖丐帮的骆老儿几分薄面,不至于对你一个孩子下手。”

小香耳朵里嗡嗡直响,又听得聂三道:“丐帮弟子遍布天下、消息最是灵通,小香,你是早就已经知晓此事了罢。”淡淡的一句话笔直地戳进小香心里,她怔怔立在火堆前,笑得比哭还难看:“师父……”喉头哽了一会,极认真地问道:“师父,十余年前祁连山聂家屠尽铸剑山庄,你……可有杀人?”

聂三眉宇间隐有倦意:“铸剑山庄灭门,总是我聂家贪婪之过,兄长的刀剑,与我的刀剑有何分别?”

话中玄机细细一想就已明了,小香心中悲喜交加,低声道:“我就知道师父不会干那伤天害理的事。”

聂三却是不做声,默然片刻,寒星般的眼中悄悄浮上几许温柔,又道:“旁人要砍要杀,我并不在意,只是花家的这柄绣春刀,我不容许它再落入别人手里。”

语意未竟,聂三已不往下说,仍旧道:“小香,日落后你就离开,再不要回头,我若能九死一生拼得保下命来,纵然是瞎眼断臂,也会去找你。”

小香面色惨白,抱住聂三的手臂便大哭,一面哭一面忿忿地将眼泪鼻涕尽数揩在她亲手洗净烘干的青布袍子上,抽抽搭搭骂道:“师父你休想赶我走,就是打断我的狗腿我也不会下山的!”

往日小香最是调皮捣蛋,今天打翻了聂三刚买的料酒,明天踏坏了菜地里新生的菜苗,聂三便会冷冷吓唬她道:“屡教不改,罚跪三个时辰,敢减一刻,打断你的狗腿!”

如今,这话听来只有心酸,再无往日的谐趣欢喜。

狠话撂下,小香当真死活不肯下山,聂三点了她的穴道抱下山去,她等穴道一解,便重又爬上山壁来,夜里就抱膝坐在山洞前,任凭夜风呼呼直吹,冷得眼泪鼻涕直往下淌也一声不吭。聂三只好带她回洞里来,拨旺柴火抱着她给她当了一整夜的暖炉。

小香夜里醒来,悄悄睁眼,察觉双手被合握在聂三掌中暖着,背后贴住一片温热胸膛,竟是比火堆还暖。她轻轻唤了一声师父,聂三嗯一声,两人不再说话,心中都只想守住这最后一段美好时光,只希望夜一直便这么黑下去,黎明永不到来。

天色大亮时,日出云海之间,满山喷薄的赤红,遍寻各处山头没能找到聂三的江湖人士终究还是寻到了这一处山崖,太湖帮、海沙帮、洛阳神鹰庄,黑道三帮九路的人马齐聚半山腰,粗鲁的骂娘声老远就传上山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