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香竖起耳朵停了片刻,伸了个懒腰跳起来踩熄火堆里剩余几簇星火,笑嘻嘻道:“来得好快!”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哈,今天比较卡,写了五个多小时,咳咳,擦汗,爬走

下山(已补完)

晨风旋进洞中,薄灰轻扬,聂三手中青锋缓转,陡起剑芒半寸,周身充盈真气流转,飞灰不沾分毫。小香看得目瞪口呆:“师、师父你这是在变戏法?”

聂三道:“不过是星罗流转之功,你试着用剑刺我。”说罢将手中长剑抛给小香,示意她只管刺来。

小香依言连刺两剑,剑尖距聂三身前三寸处便如同被粘稠之物粘附住,剑招凝滞缓重,无形之中已经被制住先机。

“好邪门的功夫!”小香用尽力气撤回长剑,直累得满头大汗,心中对这星罗流转功既好奇又惊讶。

“我曾教过你聂家内功心法,如今将星罗流转的心法也一并说与你听,两相融会贯通,裨益匪浅,对练习穿云剑法也大有好处。”聂三道。

小香心里没来由一惊,连忙摆手笑道:“师父你知道的,我比小花还笨……”

“你不想学?”聂三望向她,那双寒冰也似的眼只这么淡淡地看着小香,小香便觉得古怪异常,心怦怦一阵乱跳,原先想要嬉皮笑脸推拒的话到了嘴边又莫名咽了回去。

洞外山间,刀剑铿锵伴着清风鸟鸣,追杀聂三的三帮九路江湖人马眨眼追上山崖,聂三侧耳细听山道上凌乱足音数着来人数目,并不显一丝惊慌,仍旧不紧不慢地将星罗流转的心法口诀说给小香听,末了,温和道:“可有记牢?”

过往十一年里,聂三教小香功夫时一向较严厉,哪曾这么和颜悦色过?聂三一笑,小香便结结巴巴地点头道:“有、有,记牢了,师父。”觑见聂三剑眉星目中含着赞许的笑意,舒朗俊美更胜往日,不由万分惊艳,嘴上不说,心里却暗暗道:唉,要是师父从前教我功夫的时候也像今天这样和气,说不定那些乱七八糟的剑法棒法我还学得快些,到如今也不必担心师父一个人打不过外头那些坏人。

一面想着,心里不无后悔,十分想就此时光倒流回去十数年,她聂小香一定老老实实认认真真跟着师父学好功夫。

聂三见她眼珠子乌溜溜地转着,一会儿傻笑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叹气,模样娇俏可掬,不由微微一怔,许久后,寒冰似的眼中涌起大片阴翳,像是做出了某个决定,慢慢对小香道:“星罗流转运调周身之气,贯通奇经八脉,以气护体御气伤人,委实霸道至极,如若不是性命攸关,不得随意使用。”

小香哪里管这许多,向来聂三说什么她便听什么,当下爽快地点头笑嘻嘻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才没那闲工夫去伤人哩!”

聂三嗯一声,沉默良久,闭了闭眼神色凝重道:“那么,绣春刀我替花家先保管着,等你的武功修为足以胜过我,再不惧江湖上这些魑魅魍魉,我便将它交还与你花家。”

这不啻是一声惊雷炸响在窄小逼仄的山洞中,小香面色大变,跳起来勉强笑道:“师父,你什么时候也跟王媒婆一样,整天尽说这些胡话!”

说完,又嘿嘿强笑道:“今后我好好练武就是了,师父何必编这谎话骗我……”说到后面,双唇褪去血色,不住哆嗦,竟是再也说不下去。

聂小香贪玩调皮,心思却如琉璃一般,玲珑剔透、聪慧异常,聂三说话从无虚假,临到了这时,更是不会随口胡编,这一想,就好像六月里迎头浇下一盆雪水,四肢百骸连同心窝子里都冷得如同浸在寒冰中。

“小香,活下去,好好学星罗流转,我等你来取回绣春刀,为花家报仇。”话音未落,三尺青锋陡转,眨眼间剑芒划过小香左臂,褴褛衣袖嗤嗤两声裂开,猩红鲜血顺着雪白藕臂淌下,小香茫然看着左臂一片血肉模糊,听见聂三的声音在耳旁道:“花窈然,你的真名。”

清晨耀眼的阳光遍洒群山,三帮九路的人齐聚断崖山洞前,太湖帮为先,海沙帮神鹰庄紧随其后,江南道上下九路雁翅状包抄上山,最后跟上的是丐帮七星堂的弟子。

山风猎猎,苏星海一袭白衣,意态悠闲潇洒倜傥,脚下如同不沾一星尘土,又像御风而行,飘然上了山崖。七星堂弟子黑衣短打,精干齐整,苏星海白衣俊朗,器宇不凡,江南道上下九路的人大多认得这位年轻有为的七星堂堂主,自行退开让出条道来,苏星海好脾气好教养,拱手笑道:“多谢诸位。”

海沙帮的人久居鲁东,并不认识苏星海,轻蔑地哼一声用蚕豆一般大的鼻孔对着苏星海道:“病鸡焉敢扑腾?”病鸡指苏星海,暗着是嘲笑江南武林羸弱无能。

苏星海温和地笑道:“百足粗壮,也不过是病鸡的爪下玩物、腹中美食。”

海沙帮众人都是高大魁梧的粗壮汉子,虽然鲁钝,却也立即明白过来,恼羞成怒地跳起来要与苏星海拼命,大当家成海沙见苏星海气度卓然、神光内敛,知道不是寻常角色,连忙喝住众人,面色阴沉地向他抱拳道:“帮中兄弟莽撞,得罪了尊驾,还请见谅。”

苏星海也不计较,微微一颔首便带着丐帮弟子立到一旁去。三帮九路的人总还是惧怕聂三的手段,只敢站在断崖边上看着,谁也不敢走近前探出脑袋看一看。

忽地洞中有动静,一道黑影自洞里飞出,洞外四五十人面色同时大变,操起家伙围上前去,苏星海动作最快,大鹏一般翩然越过众人抢到洞口一丈处,双臂一展,牢牢接住被抛出的小香。

海沙帮的人靠得最近,看清楚苏星海怀中小香的样子,都在心中暗道冤家路窄,待下了山,好好收拾你这小叫花子!罗屠那日被小香用竹棒串了人肉串,幸好没有伤到肺腑脾脏,侥幸活了一命,现在还躺在客栈里头养伤,海沙帮的人最是穷凶极恶护短排外,若非苏星海抱着小香,那一柄柄大刀恐怕早就砍过去了。

“苏大哥,你来啦。”小香眨了眨无神的杏眼,苍白着一张脸强撑着挣扎下地,只觉五脏六腑间气血翻涌,喉头一阵腥甜,哇地吐出一口血来,蓦然间心中茫然得不知该哭该是笑。浊血尽,气血陡然顺畅,四肢百骸隐隐发热,却是聂三有意一掌替她打通了左右商曲穴,便于星罗流转功的练习。

三帮九路的人不知道洞中发生过什么,见小香一身百结鹑衣做丐帮弟子打扮,又与苏星海相熟,便以为小香也是与他们一路,都是贪图聂三手中的绣春刀,尤其是海沙帮,见她左臂血迹斑斑,又口吐鲜血似受重伤,都幸灾乐祸讥笑道:“果真是叫花子,为了宝物连命都不要了!”

小香失魂落魄地站着,下意识用衣袖抹去唇角的血,心中悲痛又茫然不知所措,低头看了看左臂被剑刃划伤的地方,已是看不清原先纹着的嫣然桃花。她怔怔盯着那剑伤看了会,像是浑然不觉疼痛一般,随意扯了扯破烂衣袖遮住鲜血淋漓处,朝着海沙帮众人笑嘻嘻道:“我小叫花子虽然穷虽然贪财,可比不得你们海沙帮,一大帮子人打一个,算什么英雄好汉!”

聂三立在洞里听着,片刻之前最后一次抚过小香眉眼的拇指轻轻落到唇上,浓密长睫垂下,剑身沾上的几许猩红已在冰寒冷厉的目光里凝结成血泪。

海沙帮的人经不得激,一个个跳起来道:“堂堂海沙帮岂会怕聂沉璧这王八羔子?你瞧好了,我们大当家一出马,包管他磕头求饶!”成海沙见属下胡吹大气只管大放厥词,不由得脸色越来越黑,回身给那叫嚣得最起劲的方脸汉子一巴掌,阴沉地训斥道:“再给我丢脸,待会聂沉璧出来,就给我先上!”

果真便没人再吭声了。

小香很想笑,嘴角动了动,不经意却扑簌簌掉下一串眼泪,慌忙胡乱擦去了,对安静立在一旁的苏星海道:“苏大哥,我们下山吧。”

山风清凉宜人,小柳不放心小香,竟追来将军山,在半山腰山道上等着,远远地就大步跑来慌张地大呼小叫道:“小香,你这是受伤了?快,我带你下山包扎上药去!”

少年的手修 长温暖,握住小香匆匆往山下走,竟没将苏星海与一众七星堂弟子放在眼里,诚然是出自内心的担忧关怀,小香忽地轻声道:“小柳,我手疼,你背我好不好?”小柳毫不犹豫地蹲下,稍显瘦削的肩背对着她,催促道:“上来上来,我力气大,背着你走得快些。”

一路疾走,小柳闻到血腥气浓郁,颈间坠入几滴微凉的水滴,不由微微一慌,忙大声笑道:“小香你好没出息!年前我摔断腿疼得叫了几声,你便说我胆小无能,你这不过是一点皮肉伤,撒什么猫尿!”

小香怒道:“你是男子汉大丈夫,当然该吃得苦受得累忍得痛,哪像我,是个没爹没娘没人要的苦孩子,连哭都不许了?”说罢,真就在小柳背上嚎啕大哭,惊动山道两侧林间飞鸟无数,可算得上是惊天动地鬼哭狼嚎了一路。

断崖上山洞前人影一动,聂三出洞来,朝山风来处淡淡看一眼,手中青锋剑芒陡起,开口道:“一起上吧。”

作者有话要说:补完啦,本来可以早点,今天比较忙,而且杯具的大姨妈来鸟,大姨妈对我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啊捶地……

顺便推荐一下我家烤鱼的文,挺严肃的一个将戏子的新坑,有兴趣的看看呀:

铜钱(补完)

将军山断崖前一战,江南道上下九路,海沙帮、太湖帮、神鹰庄都没占到半分便宜,围攻不成,反而折损大半人马。丐帮弟子守在山下,亲眼见断崖边接二连三摔下十多人,上前一瞧那尸身,又并无外伤,惊得传回消息道:聂姓魔头身有妖术,沾者摔落悬崖跌成肉饼,悲哉!

小柳蹲在桃树下瞧那纸卷,扑哧一声笑,差点乐得撞上身旁一株盛放的木芙蓉。这株桃树长在荷池边,与花团锦簇的木芙蓉靠在一起,倒映在粼粼碧波中,花影波光相映成画,衬得小柳的眉眼也明朗清秀了几分。

头顶近处碧绿树叶悉索一阵,伸出一只打满了补丁又破烂露趾的布鞋,两只雪白脚趾大剌剌探出来,往下戳了戳小柳的肩膀,脆生生道:“笑得倒像镇东头的傻缺杜老五,有什么好事也给我说说?”树叶间又一阵悉索响动,探出一张娇俏的脸,小香午睡未醒,眼睛还眯着,大半身子已挂在了树枝间,摇摇晃晃看着都危险。

小柳知道她轻功好,也就不去扶她,笑着将那纸卷揉成团抛上去,小香揉揉眼顺手接过一看,抿了抿唇默默地伸指一弹仍旧丢回小柳怀里。他挑眉笑笑,在树下随地一坐,状似无意道:“瞧聂三师父那模样,虽然平日里冷冰冰像块棺材板子,可也不像个杀人魔头哇,更不必提什么妖术邪术……”

破旧小鞋在枝叶间晃晃悠悠,小香侧过脸去闭了眼不做声。

“明天就廿五了,听说云鸿道长和灵智方丈已经赶到江宁府啦。”小柳嘴里叼了根青草,眯着眼朝那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丢一颗小石子,顿时惊起金光点点,他这醉翁意不在酒,树上那沛公却仍旧是默不作声。

许久,小香翻身跃起,踩着桃树枝干晃了晃,笑眯眯地跳下来道:“武当少林的人最是无趣,两个白胡子老头子有什么好瞧的,听说镇西头屠七家闺女要出嫁,咱们回去瞧热闹要紧。”说罢拽着小柳的手便往外走。

这里是丐帮七星堂总堂,因是净衣派的地盘,各处守卫的丐帮弟子都是衣着齐整形容端正,有几个人早就看鹑衣蓬头的小香和小柳不顺眼,碍着苏星海的面子不便喝叱,这时见小香拉着小柳往外走,也都睁一眼闭一眼假作不知,连苏星海那里也不去禀告一声。

两人回了桃花镇,已经是入夜时分,小柳自有他的破窝去窝着,临走不放心地说道:“小香你要是没处去,跟我去小庙蹲着烤点芋头吃罢。”小香挥挥手笑嘻嘻道:“我藏了些铜钱,饿了自会去买烧饼吃的,你不必担心我。”

说完,两人大眼瞪小眼,一个笑道:“没见过叫花子还有钱买烧饼吃。”另一个横眉挥拳:“小爷原本也不是正儿八经的叫花子!”这话说出口,小柳先愣了一愣,小香也怔住,顿时气氛像被腊月里的刺骨北风冰冻了一样,硬生生僵住了。

聂三在,才有了桃花溪边的一个小小的窝,聂三走了,竹屋毁了,聂小香再无处可去,天大地大,没有她的容身之所,除了埋在桃树下的一百个铜钱,她什么也没有。

三两句笑闹勾起小香的伤心事,小柳心里愧疚,连忙拉住她安慰道:“过完明天,聂三师父赶走了那些坏人,自然是会回来的。”低头看了看小香用雪白纱布包裹伤口的左臂,又叉腰笑道:“到时候聂三师父一出马,包管这些敢动你的人哭爹喊娘,吓得屁滚尿流!”

丐帮弟子遍布天下,消息灵通四海,当年祁连山聂家与铸剑山庄花家的旧时仇怨小柳并不是没有听说,从前的聂沉璧是什么模样什么脾气他并不知晓,他只认得桃花镇的聂三师父。

小香抬起右手去轻轻碰了碰左臂的雪白纱布,眨眨眼故意放声大笑道:“说的好说的好,谁砍我一刀,就让师父还他十刀,谁刺我一剑,就把他戳成刺猬!”说罢,忽觉意兴索然,塌下半边肩膀撇了撇嘴斜眼道:“我堂堂丐帮桃花镇分堂堂主聂小香怎么说也算是个人物,哪里需要别人来替我长这分脸面!”低头想一想,又朝小柳笑嘻嘻道:“小柳你等着瞧好了,改天小爷我坐到丐帮九袋长老的位子,少不了你的好处!”

毕竟是年少粗心,小柳见她眉眼舒展,一扫之前萎靡颓然的神色,也就放宽了心,又随口说了几句笑话,匆匆告别了回了镇西土地庙老窝去。

天气晴好,月夜也就显得十分的舒朗明净;春末四月的夜里,风稍稍带了些热气,也不再贴着地面吹过,反倒像是清晨初起的百灵鸟,打半空里悠悠地过去,越显懒散温吞。

桃花溪边早已有了零星蛙声,虫鸣唧唧,夜越发的寂静。

翠竹依旧,碧桃如昔,竹影摇曳,桃枝婆娑,对面十丈远处是大火烧得焦黄的土地,身后三步处是黑黢黢只有疏疏竹影的林子,小香捧着从桃树下挖出的瓦罐,往路当中一块大石头上一坐,慢慢倒出瓦罐中七零八碎的玩意儿。

四个面容各异却都笑嘻嘻的胖娃娃泥人是六年前聂三赶集回来买的,有几次险些被摔烂在地上;竹编知了是聂三用编鱼篓剩下的零碎篾片编就,小小七只,精致玲珑又栩栩如生,从大到小排成一溜,是她七八岁时最爱把玩之物;剩下便是一堆铜钱,不数也知道,是一百个子儿。

二月十九,是聂三在桃林中捡到小香的日子。每年到了这天,他便会摸出十个铜钱给小香道:“自己去镇上买些糕点吃。”家中没有女人,聂三蒸的糕饼从来难吃无比,却年年到了这天都不忘蒸一笼;再难吃,两人一狗总能默默吃得精光。

聂三给的铜钱,小香就悄悄存了下来,埋在竹屋前的大桃树底下,十年一百个子儿,算一算,给师父买一身新衣裳已经足够。

如水月华安静地落入竹林里,斑斑点点摇曳晃动,小香望着竹林出了会神,低头数出五十枚铜钱来握进手心,稍稍一迟疑,又再放回去十枚,与泥娃娃竹编知了一起重新密封了埋到树下去。

溪边一株杉树笔直耸立,足有五六丈高,枝叶繁茂碧青葱翠,小香足尖点地,扶着树干像猴儿一样飞快地攀上三四丈高,从枝叶间一个废弃的鸟窝中摸出个包袱,包袱里是聂三给她买的黄衫绣鞋,同一对耳坠一枝玉簪,聂三原想让唐婉吟送她回祁连避祸,这身衣裳却只穿了几天。

小香坐在树杈间,将那包袱抱在怀里,脸微微贴上去,似是还能感觉到聂三双手抚过她眉眼的温暖。她闭着眼靠在树上,心里轻轻唤了声师父,这一瞬间竟是真心希望如往常一般,聂三立刻就能站在她跟前,冷冷淡淡地问一句:“怎么?又闯祸了?”

聂小香总是闯祸。

八九岁时认得小柳,羡慕叫花子也有个倜傥潇洒雅致得令人三步之外听了就流口水的好名字,回家便冲着聂三道:“师父!小柳没爹没娘,倒是有个好听威风的名字,为什么我有师父,还叫这别别扭扭的俗气名儿?”小香小香,总是有些俗气的,譬如镇西头那开棺材铺子的黄牙老板娘,大名赵大香,大香小香听着就是姐妹一对,她可不愿和那婆娘有半点关系,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一转,落了门牙露出大豁口的嘴一张,一面露着风一面还哇啦哇啦不服气道:“师父师父,我不要叫小香!”

聂三手头编着明天要拿出去卖的鱼篓,寒冰一般的眸子只随意瞟了她一眼:“那叫小臭如何?”这名字足够威风,但实在更入不得耳,聂小香垂头丧气蹿回镇上,找着小柳,化艳羡为愤怒,气呼呼地大打一架,小柳鼻青脸肿不必说,她也险些把另一颗摇摇欲坠的门牙撞落下来。

小柳自是不会向聂三告状,王媒婆却是最惹人讨厌的碎嘴婆娘,隔天一早见着聂三往镇上送鱼篓卖,扭着水桶腰格格笑着添油加醋告诉了聂三,末了加上一句:“聂小兄弟年纪轻轻带着个孩子当真不容易,天天都得替这惹祸精擦屁股!”当天夜里,小香便顶着水桶绕着竹林跑了七七四十九圈,从此,最怕听到这一句。

但此时,却是分外希望时光流转倒回几年,就是被罚跑几百圈她也不觉辛苦。

一夕风云色变,谁也再回不到当初。

不远处桃林忽有异动,栖息在林中的雀鸟怪叫着扑棱翅膀四处惊飞,竹枝疏疏中有两条纤细的身影披着月光缠斗而来,倏忽间到了溪边,双掌对击,两人同时娇叱一声,交缠在一起的身影陡然分开,各自飘落三丈开外。

一红一白,白衣素净,柳眉凤目,小香认得是凶婆娘唐婉吟,另一个高鼻碧眼,用一匹火红薄纱裹紧妙曼身体的妖冶女人她却不认得,当下也不吱声,依旧坐在树杈间掩在密密枝叶中,悄悄看着下方。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继续,睡前尽量再更一章

师徒

世上最热闹莫过于女人吵架,尤其是美人叉腰针锋相对更是闹腾,这一个急得杏眼冒火那一个气得桃腮泛红,像是恨不得要把对方薄薄的面皮都撕下来狠狠踩几脚一般。

小香见树下两个大美人居然停了手泼妇一样指着大骂,心里好奇异常,但离得远,树又高,竖起了耳朵细听也听不大清楚,隐约听得唐婉吟骂那红衣美人无耻,那红衣美人冷冷哼了几声,忽地一阵尖利地娇笑道:“聂沉璧让你护着他徒弟,你就当真听话回来守着那小丫头,唐大姑娘好是听话!不过那聂沉璧心里头可是只惦记着他的宝贝徒弟,根本就没有你唐大姑娘的位子。”

唐婉吟面色青白,袖中剑出手,嗖嗖两剑直指红衣美人左右商曲穴,逼得那火红身影左右闪避,却还是不紧不慢地笑盈盈有意刺激她道:“明日将军山一战,聂沉璧必败无疑,只要云鸿道长与灵智方丈到场,那绣春刀也到不了你我手中,既然我白鹤山要的是绣春刀,唐大姑娘要的是聂沉璧,不如你我做个交易……”两人一面纠缠着一面往西去,小香越发听不清楚,又不敢贸然追上去,只好愣愣地坐在树杈间对着手中的包袱出神。

溪水蛙鸣,听满腔空阔无言,清风明月,照心间孤寂彷徨。

将军山洞中,聂三道:“千万不要让人知晓你是花家后人,以免招来灾祸。”因此他用剑削去了聂小香左臂上嫣然绽放的桃花印记,两道剑痕鲜血淋漓,决然得就像他星目中的万年寒冰。

聂三又道:“学好星罗流转,我等你来取回绣春刀,为花家报仇雪恨。”因此,他集星罗流转之力,打通聂小香左右商曲穴,那两掌几乎逼出她的眼泪。

六七岁时,聂小香记不起幼年时的事情,七岁起,她的生命里只有聂三,从今后,只有她一人。

红衣美人去而复返,碧眼高鼻是西域白鹤山的标志,白鹤山尊主驾下七位女弟子,以虹之七色排行,这位红衣美人便是大弟子红绡。

她哪里也不去,单单袅袅娜娜走到溪边来,朝树上笑盈盈招呼道:“小姑娘,下来给姐姐瞧瞧,是怎么个好看法,把驼王的千金都比了下去。”

风吹树动,碧叶婆娑,就是没有人出声,红绡咦一声,仔细看那杉树随风摇曳,密密枝叶里确实没有人影,稍一思量,便又娇媚地掩唇笑道:“小姑娘,你若是不现身,我就走啦,明早你若是往将军山扑了个空,可不要怪我没有告诉你。”转身作势便要走,火红轻纱就地一旋,漾出一朵妖娆大花。

小香毕竟阅历浅,脑中一糊涂,暗暗道:顶多打不过就逃便是了,这妖里妖气的婆娘要的不过是绣春刀,我只管说不知道,她也拿我没办法。又一想,她确实也不知道聂三将绣春刀藏到了哪里去,便放心大胆地现身,笑嘻嘻道:“仙女姐姐,你找的可是我?”

红绡转头,见溪边的高大桃树上立着个鹑衣百结、发如鸡窝的小叫花子,先是稍稍一愣,再仔细一瞧,那小叫花子身形纤细修长,黑白分明的眼睛灵动清澈,一张脸如同沾了露珠的水莲花,在月华下越发显得出奇的干净俏丽。

夜风拂动满树枝叶,飒飒作响,小香轻盈地立在枝头,仿佛毫不着力,随着桃枝微微起伏,鬓发轻扬衣袂翻飞,在如水月华里好似一幅精美的画。

红绡笑了:“原来聂沉璧心里喜欢的是这样的小姑娘,难怪前几日瞧见我时连多看我一眼也不乐意。”施施然往前走一步,纤腰扭动间火红轻纱裹不住丰满的胸脯,似是要呼之欲出。

小香不知为何面皮微微一热,虽然心里又甜又涩说不清的古怪,嘴上还是笑嘻嘻道:“姐姐生得好看,就像天上的仙女一样,师父怎么好意思当着你的面瞧?肯定是趁着你转身不看他的时候,就偷偷瞧你几眼啦。”

跟着小柳在丐帮里头混了两年,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学得炉火纯青,就是此刻拿师父聂三来胡乱编排,小香也只是心里稍稍犹豫了一小下。

马屁话人人爱听,尤其是美人,虽然听赞美已是听得耳朵生了茧子,还是不会嫌多,红绡袅娜地往前一步,笑盈盈地向树上的小香抛了个媚眼,娇声笑道:“好甜的一张嘴,小妹妹说话真中听,可比唐大姑娘会说话多了。”

提到唐婉吟,小香微微一怔,懒洋洋往树上一靠,笑嘻嘻道:“唐大美人生了张凶巴巴的脸,瞧着便觉得心里头害怕,哪能和仙女姐姐你比,要是你俩当真要抢我师父做新郎倌,我一定帮着你。”

红绡笑了:“尽胡搅蛮缠!你这小姑娘果然有点意思,难怪聂沉璧不舍得别人来伤了你。”

你来我往,红绡说她胡搅蛮缠,小香也在心底暗骂红绡胡搅蛮缠,当下沉住气笑道:“仙女姐姐方才提到我明早往将军山去必然是扑个空,那是为何?”

红绡眨了眨美目,掩嘴格格笑起来:“咦?我什么时候说过将军山?”

小香立即明白上了当,暗叫声不好,电光石火之间红绡手中一段火红轻纱竟然抖得笔直,好似一柄长剑一般劈面刺来,直袭她的周身各处大穴。小香心底贼婆娘恶婆娘的一阵暗骂,急急忙忙施展蝶穿花的功夫,在树枝间左右闪避,一个慌乱一脚踏空,就从树上摔落草地,险些将屁股也摔成两半。

她也顾不得疼,慌忙跳起来左踏回环右踩交替,穿花绕树避开红绡手里的轻纱。红绡见一击不成,手腕陡地一沉,轻纱卷回手臂,含笑间双掌翻飞拍向小香。两人这时靠得十分近,也是小香正巧踏到蝶踪四方步的南方位,一时不及变化,当胸迎上了红绡的双掌。

聂三曾言,星罗流转运调周身之气,贯通奇经八脉,以气护体御气伤人,霸道至极。小香不过才练了六七日,周身之气一遇险境就被激起,也算是红绡倒霉,原以为聂沉璧教出的弟子既然瞧着懒散邋遢,肯定也就是学了三脚猫的轻功,不足为惧;谁知道还留了这一手,竟然是个难啃的硬果子,她双掌收不回来,硬生生被星罗之气震得倒退五六步才跌跌撞撞站稳。

原先自己出掌带了五分力气,小香的星罗流转又极霸道,这一反弹,激得红绡气血翻涌,哇地吐出一口浊血,身形摇摇欲坠勉强站直,不由喘着气摇头笑道:“我打雁反被雁啄眼,真是八十老娘倒绷孩儿。”

小香一面震惊这星罗流转的霸道,一面又隐隐觉得对不住红绡,虽然聂三常说江湖险恶,她至今遇到的恶人也不过只有海沙帮二当家罗屠,罗屠大刀刀刀狠辣要置她于死地,红绡却是留了五分内力并不有意伤她,反倒被她搅乱内息负伤吐血。这一惊,慌忙过去扶住红绡:“对、对不住,我、你……”不知说什么好,干脆扶她坐下,蹲在红绡跟前摆手分辩道:“大美人,我可不是有意的,是你先要抓我的噢。”

说罢,黑白分明的清澈眸子里分明有着不忍的神色,红绡看着她惴惴不安的神情,扣在掌心的三枚九星定形针悄悄放下,不知为何就笑了:“你这小丫头真是有趣,难怪聂沉璧喜欢你,若我是他,我也会喜欢你。”

小香愣住,忽然之间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就想好好找个人说说话,便一面蹲着看红绡运功疗伤,一面叹气道:“从前师父教我功夫,我总不愿学,常被师父罚,如今我便是想学了,想被师父罚着挑水劈柴,却再也没了机会……”

红绡心里微微一惊,暗自庆幸道,好在你不曾认真学过功夫,不然今天我白鹤山的颜面就要丢尽了。想到这里,杀心又起。

小香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眼中杀意,苦恼地往旁边大石上一坐,倒是真把红绡当成倾诉对象,低头道:“前些时候,师父赶我走,我在路上听见客栈里头的人说师父受了重伤,那时候我心里真是害怕得紧,我想啊,就算师父真的丢下我了,我也要赶回来见他最后一面。”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颈间挂着的那枚玉虎,心里越发的难受,又低声道:“师父把我捡回来,养了这么多年,就像我爹爹一样,他忽然间就不要我啦……”

红绡忽然扑哧一声笑,娇媚动人的脸上带着些微的嘲弄揶揄,淡淡斜了小香一眼,小香看着心中极为不爽,瞪眼道:“你没有师父,自然不懂这些……”

“谁说我没有师父?”红绡眼中带着如水的柔媚,在月色里潋滟生光,说话间语气更是骄傲万分,小香瞧着更是不爽,心里道:这婆娘妖里妖气,即使是有师父,也是个妖人,不然就是人妖!

才小鼻子小眼地在心里咒骂了两句,便听见红绡慢慢说道:“小姑娘,你莫非当真只把聂沉璧当做师父?”

作者有话要说:啊哈,我也有到这个点更新的时候,咳咳,更完,顶锅盖睡觉去……

压力等于动力……同学们请给我压力,握拳!

惊觉

红绡似笑非笑,望着她慢慢问道:“小姑娘,你莫非当真只把聂沉璧当做师父?”

小香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不当师父还能当师娘?”

十一年来相依为命,聂三对她的好她都牢牢记在心间,至于两家世仇,六岁前的记忆全数空白,花家对她而言只是个陌生而泛白的名字,与聂三相较孰重孰轻,其实她心中早已分明。

夜风拂起小香额前一溜乌发,露出她光洁如玉的额头,柳叶弯眉下一双明澈灵动的眸中眼波流转,俏皮慧黠。红绡看着她,忽地微微一怔,眼前仿佛见到十多年前的自己,也是这样的淘气伶俐、无忧无虑,就如同天地之间最明亮的光都落进了眼底。

小香蹲在她面前百无聊赖地拔草玩,看她雪白面容上恢复了血色,料到她内伤已经不妨事,不由在心里松了口气,愧疚的感觉稍减,拍去手上草屑正要站起来,忽见红绡怔怔望着她出神,一双柔媚杏眼里目光温柔似水欣悦非常,倒好像是在深情款款地望着心爱之人的模样,小香忽觉满身鸡皮顿起,心里天马行空一般暗暗猜道:莫非我这相貌生得像这婆娘的野男人?

她心里想着,嘴也快,脱口便道:“你在想野汉子?”

这下捅了马蜂窝。白鹤山尊主座下七大弟子中,红绡最是心思缜密莫测,平时也是极忌讳被人猜中心中所想,当下脸色大变,掌心三枚九星定形针倏忽已到了指间。

小香没觉察到红绡眼中凌厉的杀意,只顾低着头把玩手中的一颗光溜卵石,笑嘻嘻道:“师父说,猫叫春狗欢腾,春光大好,仙女姐姐你年纪也不小啦,也该找个人成家立业生他一堆胖娃娃,好好过日子喽。”

这话竟是说得十分诚恳,小香这些时日以来历经波折,只觉能安安分分在聂三身边过一辈子便是最让她欢喜的事,感慨由心,也就对红绡分外真诚。

红绡悄悄收回指间银针,如丝媚眼眨了眨,蓦地便笑道:“我原想将绣春刀下落着落在你身上,但听你一番话,倒是很有道理,也罢,这劳什子宝刀我也不要了,我这就去将军山将聂沉璧扛下山来,拖回白鹤山去成亲生娃!”

小香手一抖,险些将地上一丛堇花掐断,心中暗暗着急道:坏了坏了,原来这婆娘瞧上的野男人是师父,这可如何是好!

乌溜溜的黑眼珠一转,立即想出个黑心坏主意,她嘿嘿笑着神秘道:“仙女姐姐你这算盘打错啦,我师父其实不喜欢女人,他喜欢的是男人,还是镇上杀猪的仇三麻子那样的粗鲁大汉!”说罢,在心中默念三遍师父饶我狗命。

“哦?”红绡柳眉微挑,掩口暧昧至极地笑了,“你这小姑娘知道什么?聂沉璧十五六岁时我就认得他了,我同他还有什么没做过,不然他怎会死活不愿娶唐家大姑娘?”

说完,面泛桃花、神情羞怯,媚眼中波光流转、潋滟妖娆,让人不得不胡思乱想。

小香面色一白,霍地跳起来指着她气呼呼地瞪眼骂道:“你你你这个不要脸的婆娘,肯定是对师父用了什么下三滥的法子,不然我师父怎么会瞧得上……”

说到这里倒是说不下去了,红绡相貌艳丽妖媚,身段窈窕玲珑,简直就是天生尤物,聂三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小香也从没问过,看着红绡盈盈立在碧青草地上妩媚地轻笑,月华如银纱披了她一身,既神秘动人又美艳万端,小香只觉连自己也像是被迷住了,顿时心里慌乱异常,拍了拍脸颊撸起袖子嚷道:“我不信!你要是有胆,就同我一起去见师父!”

红绡轻盈转身,火红轻纱在草地上旋出一朵绚丽大花:“好呀,那咱俩就去问问聂沉璧,他腰背间是不是有巴掌大一块红色胎记?”

聂三从不打赤膊从不露肩背,别人绝无机会看见这块红痕,小香偷看过聂三洗澡,知道红绡所说非假,顿时脑子里轰一声,不知道是伤心难过还是气愤恼火,脸色越发雪白。

红绡火上浇油,扭着纤腰走近了笑着说道:“如何,信了吧?我呀,这就去将军山同灵智那老秃驴抢聂沉璧,抢回白鹤山成亲去!”

白影如箭,倏忽间射出几丈远,小香先红绡一步,愤然大声道:“我偏不让你如意!”说罢,足尖一点,燕子抄水般掠过桃花溪对岸,一步不停地往安宁县方向跑。

红绡紧随其后,始终不紧不慢地跟着小香,偶尔出言激她几句,小香年纪小,最容易被激怒,当下又伤心又气愤,更是咬紧了牙要把红绡甩掉,一夜狂奔到了天明时,已是进了安宁县。回头一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红绡的踪影,小香喘口气叉腰笑道:“嘿嘿,看谁抢先到江宁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