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宁恨铁不成钢地对着尘湘的头发叹了口气,耐着性子解释道:

“小姐啊,今日宋姑娘成亲,那来的都是商界里鼎鼎有名的人,咱们沈家在庐州商行里可是排首的,不能给人家比下去了呀。这如何能随便。”

尘湘老想着或许丁宁来当小姐都比她合适许多,只是这时辰当真耽误了她丢不起这个脸。

“爹爹呢?爹爹他去了吗?”

“去了,老爷一大早就去了。说是正好要与齐老爷商量生意的事情。”

“嗯,这就好。”好在有她爹撑场子,她就没那么担心了。

丁宁常是干这个的,手脚极快,三两下就弄了个规规矩矩地发髻来,乍一看去,生生消了尘湘平日里三分的杀气,平添了几分淡雅在里头。当然她要不开口,不知道的也能当她是个静女,开了口,那就不好说了。

“好了,小姐。”

“嗯,那快些走吧。”

尘湘刚走到门口,觉得还少了点什么。

“我的鞭子呢?带上了没有?”

丁宁不由汗颜:“那个……也要带啊?”

“那是自然。”

“……”

*

大红灯笼上亦有明亮的喜字贴在上面,一路走来那是鼓声喧哗,艳红色充斥了满眼,年岁略久的围墙与大门被漆得崭新,红衣的小厮忙里忙外前前后后地奔走着,脸上的笑容可叫一个乐。

尘湘火急火燎的赶了来,一看头,早是申时二刻了,再过一个时辰,人家都该拜堂了,这个时候去,那不是明摆着她来迟了么?

当下就想打退堂鼓,干脆回去好了,横竖有她爹在。

岂料某个小厮眼睛又是极好,来往人群那么多倒也认出她来了,高声喊了一嗓子:

“沈小姐!小的等您多时了!”

喊了就喊了,何必多加后面那一句来,这想没人注意都不可能了。

尘湘只好硬着头皮随他走,亏得来人甚多,到处也都忙得很,无人注意她。

小厮一面寻着位置,一面与尘湘闲谈。

“小姐来得真是时候,过一会儿咱家老爷准备的灯谜赛就该开始了,小姐正好可以去瞧瞧。”

那可不巧,她大字不识一个,更别说猜灯谜了。

“我爹他在哪儿?”

“沈老爷啊?小的见他刚跟齐老爷坐在一块儿的……哟,那就是了,小的领您过去。”小厮才走了没几步,忽又停住。

“哎呀,沈小姐,不好意思啊……沈老爷那一桌似乎都坐满了。要不……小的给您换一桌?”

自己来得晚,也怨不得人家。尘湘没多大介意,点点头道:“好,有劳你了。”

小厮挠着头眼睛扫了一圈都未找个空位置,着实也有些急了,蓦地,他眼前一亮。

“哎——找到了,沈小姐跟我来。”

小厮带着她绕了几桌方才在一处稍显偏僻的地方停下,有些为难地看着她:“实在对不住啊沈小姐,只有这里有位置了。若是小姐觉得偏,待会我去和老爷说说,再给小姐单独备一桌来。”

这倒不必了,此处虽不大,也过偏,但正好挡了那些商场上的人,她不喜接触,反是好事。再者,搞的排场过大传出去也不大好。

“不用了,我看这里挺好。”而且只坐了一人,想是地方偏,没人看得上。那正合她意。

“小姐喜欢就好,那小的就先告退了,小姐若有事尽管吩咐。”

“嗯,你下去吧。”

小厮给尘湘斟满茶,行了一礼,方才告退。

早闻宋家的茶是庐州最为清香的,今日自不能错过,尘湘期盼地伸手端起茶杯,刚才掀开茶盖耳边就听到一个声:

“沈小姐在人家大喜之日也来迟,不知这又算哪门子的礼数?”

她手一抖,茶杯险些打翻。

第5章 【灯谜·血案】

尘湘暗自咬牙,眉毛直打成结,抬头一看,正对面坐着的那不是公孙策还是哪个?当即就有了想掀桌摔碗走人的冲动。

都说冤家路窄,仇人见面那是分外眼红,好死不死,偏生挑了这么一个位置,她是忘了,公孙家与宋家两家关系也甚好,难免请他来吃酒这当然说得过。

“金月定是许久未出闺房了,不知外头的事情,怎么连个瞎子也请来了。”

“那倒未必。”公孙策端起茶杯来抿了一口,“也比请个迟来煞风景的要值得多。”

尘湘狠狠瞪他:“哼,人家成亲那是喜庆,你这人反穿一身素色衣裳来,我也看不出这是哪门子的规矩。”

公孙策偏不让步:“古语有云‘取之于蓝而青于蓝’,青之颜色乃为不张扬不高调。杜宋两家成亲,主角自是杜公子与宋姑娘,若是人人都如沈小姐这般穿得惹人眼目,岂不是盖过主人家的风头了?沈小姐还真是半点处事之能都没有……”

“你休要胡说!”尘湘气恼地站起身来,“你看不见,怎知道我穿得张扬?!”她本也只穿了件松花底色的衫子罢了,哪会穿大红大紫,再者,那些颜色她也没有。

“那就更奇怪了。”公孙策冷笑道,“沈小姐既是自身都穿得清淡,何苦非要在下穿得喜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莫非小姐不懂?……哦,我是忘了,小姐不识字。”

“公孙策!你……”

这两个人见面总没个消停的,丁宁又怕在杜家大好日子里闹出事儿来,赶紧拉住她;秋禾虽不敢去拉公孙策,但也轻轻碰了他的胳膊,低声劝道:“公子,杜公子成亲,咱们还是莫要让他为难才是啊。”

公孙策本想训斥他,但仔细思索了一回,方忍住气没再说话。

两人各自带着恼意,自顾喝茶。只是明眼人一看就看得出尘湘捏着那茶杯都快碎出裂痕来;公孙策则是一脸阴沉,一点平日里品尝的闲适之感也未有。

气氛几僵,丁宁生怕再吵起来,忙的到处寻熟识的人,只盼着能带小姐离得公孙策远一些。

正巧几声锣鼓响过,院里酒桌正中站着个提了铜鼓的红衣袄子小厮,四周听了这声自觉安静下来。且看他道:

“诸位老爷夫人,公子小姐。现下离拜堂还有些时候,我家老爷怕诸位百无聊赖无事打发时间,特在后院准备了一场灯谜大赛,猜中者皆有礼品,最后猜得最多的那位,我家老爷将奉上这枚青龙腾云玉佩。”

久居庐州城的人皆知,杜员外郎最喜收藏古玩,家中的古书字画,花瓶瓷盆样样都是上百两,这件青龙腾云玉佩也是多日前刚从一西域商贩手中购得的,价格不菲。

一时也勾起了众人的兴趣,再说杜公子去那宋家迎亲,期间还有不少过场要走,现下打发打发时间也好,就算得不了那第一之位,答对几个小题也是能得些小玩意的,试试运气,也不错。

丁宁心中豁然一亮,推了推尘湘:“小姐,你看那灯谜赛多有意思啊。不如……不如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尘湘喝了口茶,还没来得及回绝,随即就听见公孙策冷哼道:

“沈小姐那才华,只怕猜灯谜这档子事,高估了她。”

尘湘最受不得激,明知道公孙策这是故意的,却也是恼得不行:

“你少看不起人!去就去,我可不像你,只会在这里喝茶。”

“哼,喝茶又如何?”

“有本事,咱俩比一场,看谁先得那块玉佩。你敢是不敢?”

“又有何不敢,只怕到时沈小姐输不起!”

“多说无益,走着瞧!”

“奉陪!”

……

绕了一圈终是又吵起来了,丁宁和秋禾在一旁看得直叹气,但两主子的事,身为下人断不可干涉,只能尾随其后。

前院不少人已陆陆续续往后院而来,杜家虽无沈家大,但家中庭院在庐州也不算小了,且看这后院假山林立,荷塘游鱼,天色微暗,水中倒映岸上灿烂花灯,人脸上被这红艳艳的花灯一照,也带了几分喜气。

尘湘识字不多,但简单的还是认识的,她逛了几圈,随手拈了一个来。

那是盏嫦娥奔月灯,却见灯上写着“头上天,身下地,行如风,立如弓”末了几行小字“打一动物”。

丁宁挠了挠耳根:“头上是天,身下是地?走得很快,站起来向弓……这是什么东西啊?”

尘湘摇摇头:“我怎么会知道。”

丁宁百思不得其解,忽而好奇:“莫不是咱家红啸吧?你看它头上有天,脚下也是地,跑起来飞快,站起来……”后边儿就没声儿了。

尘湘白了她一眼:“它站起来很像弓吗?”

“……倒不是很像。不过小姐你要教她,它肯定学得像。”

尘湘没好气地敲了她一记爆栗子:“猜谜自然是要猜人人皆知的,人家怎会知道红啸这东西!”

丁宁捂着头,委屈地看着她:“那小姐……你猜出来了?”

“我……当然没猜出来。”

正待去看公孙策那边,不想对直走来一个人,朗声笑道:“哈,我怎说这位姑娘看着眼熟,原来是沈家小姐啊。”

尘湘抬眼看去,这人相比公孙策年纪要小些,头束紫阳冠,腰间的银色腰带上还镶有一颗血色玛瑙,一身苏绣浅绛色锦衫,手把灿金大扇子,一晃一晃的着实刺眼。

她微微偏过头去问丁宁:“这人谁啊?”

丁宁偷瞟了一眼,小声回她:“宋家的外戚表侄子,宋升九宋公子。宋老爷死后就是他掌管宋府,宋老爷没有儿子,家财大半也是他继承的。”

“哦,这样……”原来是金月的表哥,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尘湘还是颇为有礼地对他道:“宋公子安好。”

宋升九笑了笑,忽而凑到她跟前:“咦,沈小姐在猜灯谜啊?”他一手提起她手上的花灯,细细打量。

那把扇子太过晃眼,尘湘略有不悦地皱了皱眉头,直觉对此人毫无好感。待他看完,却目光灼灼地看着尘湘,继而邪邪笑道:

“我可是知道谜底的,沈小姐要不要宋某帮忙?”

“别,不必了。”尘湘摆摆手,退后一步,“我自己来就好,有劳。”

“当真不要么?”宋升九无顾忌地又往前进了一步,“便是小姐要那玉佩,宋某也能将其弄到手。”

尘湘连话都懒得回:“你那么厉害?”

“那是自然,能为沈小姐这般美貌佳人效劳是宋某的福气。”

尘湘笑了笑:“那可惜了,沈家看不起那枚玉佩。尘湘还有事,先告辞了。”

不等他开口,尘湘拽了丁宁就往别处走,步伐之快,快到让她只能用小跑才跟得上。

好容易停下,丁宁喘着气:“小姐,干什么不要他帮忙啊?猜中一个,你岂不是就能离那玉佩近一些了?我看见刚才公孙公子答对了好多。”

“你懂什么。”尘湘磨了磨牙,“那姓宋的居然打主意到我头上来了,真真不怕死。要不看在他是金月表哥的份上,我早抽鞭子动他了。”

*

“这公孙公子可真厉害!左右几排的花灯都给他猜完了,了不得啊!”

“那当然,你没听说人家多年前可是庐州三大才子之首啊!”

“哎?是吗?”

“可不,我还骗你不成?”

……

“百花香,牡丹藏,红颜一笑冷面郎。是荔枝啊,公孙公子又猜对了。”小厮递了一支玉笛给他,笑道:“公子赏个脸吧,这是老爷上回买的青玉笛,据说音色非常好。”

公孙策叹了口气:“多谢。”

秋禾赶紧上去接过来,玉笛冰凉,光滑细腻,可见这玉质十分好,他由不得赞叹道:“公子实在是厉害啊,你看这一堆东西,好玩意不少啊!哼,那小姐大字不识一个,量她也猜不出什么来。”

公孙策只是摇了摇头,不作回答。

此番确实是他鲁莽,不该为出一口气争一时风头。这种感觉太不好,闷得他心头压抑至极。

忽而他停住脚:“秋禾,你偷吃什么了?”

“啊?我哪有偷吃……我不一直都跟在公子你身后么?”

“……是么?我怎的闻到一股松子味……”

秋禾四处张望了一会,小声道:“公子,是个穿蓝衣服的人正在您东南方磕松子儿呢。”

公孙策微微皱了眉:“哦。这样。”

秋禾耸了耸肩,不怎么看好:“那是张员外家的公子,叫做张秦来着,读书不怎么样,上次秋试连个秀才都没混得。只得回来重考,据说张员外买通了考官,也不知道成不成。我看他啊,就是脑满肠肥的纨绔子弟,成不了气候。”

公孙策冷哼一声:“你什么时候也爱论起官家公子的闲事来了,怕是在背后里头也少不得说我待你不厚道吧。”

秋禾一听,立马赔笑道:“公子您哪里的话,秋禾跟了你那么久,我有啥心思,您都不用看也知道啊……”

“啊,公子,这儿还有个灯谜,猜是不猜?”

公孙策只得无奈地叹息一声。

“念。”

“头上天,身下地,行如风,立如弓,打一动物。”秋禾方念完,一拍脑门儿:“嘿,这个我知道。”

“哦?”他来了兴趣,“你知道?”

秋禾拍拍胸脯,得意道:“这个还不简单,这不明摆着说咱家黑鸣嘛?您看看啊,黑鸣是飞在天上的,头上当然是天,身下面当然是地啦,再说它飞起来那速度,跟风似的,还有那站起来……”

公孙策扬了扬眉:“说,接着说,站起来怎么?”

秋禾抓了抓头,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呃……站起来,似乎不像弓?”

刚一说完头上就被赏了一记狠敲。

“平日叫你多念些书你不听,不懂还胡乱来凑什么热闹?岂不是跟那沈家小姐一般模样了么!”

“是是是……小的知错。”秋禾捂着脑壳,疼得龇牙咧嘴,他唯唯诺诺往后退了几步,没想就被人狠狠推了一把。

“公孙策,背后说人家坏话,像是个读书人干得出来的事情吗?”

尘湘被丁宁半拉着跺脚走上前来,指着他问道:“亏得你还自喻是饱读诗书,书里都是这么教你的?”

公孙策不以为然:“我几时说过这样的话?”

“那日在酒楼里,你没说过?还想抵赖!”

秋禾小声的辩解了一句:“那是我说的……”

尘湘没理会他:“总之,你在人后说人闲话就是不对!”

公孙策冷笑了一声:“我说了你什么?”

“你……”尘湘想了想,指尖对着秋禾,“你对你家家丁说,说我学识不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