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没说过这话。”

“可你就那意思!”

“那又如何?我说错了么?”

“你!……”

秋禾和丁宁很识相的闪到一边,都不由得抹了抹头上的汗水,这两个人,什么时候见面能不吵啊……

好在不多时,却看见前院跑来了几个小厮,大声嚷嚷了几句,因得此处离后院门口尚远,听不大清楚,秋禾试探性的提了音调:

“该不会是迎亲的队伍到了吧?这……这也是该拜堂的时候了,咱们还是先去前院吧。”

丁宁随即猛点头应和:“对对对,天都快黑了,该拜堂了,去前院要紧。”

尘湘忍了忍气,哼道:“我还不屑与这种人交谈。”

公孙策怒极反笑:“彼此彼此!”

……

要往前院还是得同行,四人一前一后走着,气氛极其微妙,丁宁只觉得尘湘那盯着公孙策背后的眼睛直直要冒出火来,幸得好公孙策看不见。

复行了一回,尘湘发觉周遭有些不大对劲,人人皆面带凝重之色朝门口跑去,嘴上还说些奇奇怪怪的话,这看起来不像是要赶去贺喜的。

公孙策亦察觉到异样,停下脚步来。

“秋禾。”

“哎哎,小的在。”

“你去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

公孙策是走在前头的,因是如此,尘湘也停住不走。

秋禾一会儿便小跑了回来,不安道:

“不好了公子,宋家大小姐在闺房里,上吊自杀了!”

第6章 【自杀·他杀】

“什么?”尘湘当即愣住,好端端的,如何会自杀?便疑惑问道:“今日她大婚,怎会上吊?你可是听错了?”

秋禾也是一头雾水,因抓了抓头,道:“小的也不明白,可适才问了好几个人,都说是宋小姐自缢了,身体还热乎呢,是刚死不久。”

公孙策偏首问他:“可已报了官?”

“报了,不过正巧咱家老爷有事外出,是孙先生前去的。”

公孙策拧了拧眉头,拿着竹杖敲了敲地面:“事不宜迟,先去宋家看看再说。”

秋禾赶紧应道:“是。”

*

宋府位于庐州城天祥街之东北,西南面正对三梅街尽头的梅花林,府门前蹲有两座石狮子,正中乃兽头大门,此刻敞开着,大门两旁皆站有两名捕快,身着黑蓝相见捕快服,手把大刀摁着,面带严肃。

“公子,小心台阶。”秋禾扶着公孙策走上前去。

因得是知府大人之子,几个捕快自是认识的,也颇有礼数的唤了声“公孙公子”,当然不好得去阻他的去路。

至于尘湘,出了这般大事亲当然结不成了,自当回家接着睡觉。但宋金月好歹是她小时的闺蜜,再说庐州三行,宋沈两家关系也还算不错,今日是来喝她的喜酒的,听闻她自尽,于情于理都该来看看。

几位捕快相视一眼,早传言沈家大小姐要嫁入公孙家,那便是公孙家未来的儿媳,官家媳妇,顶头大人的亲戚,是以内心斟酌了片刻,都颇有默契的未去拦她。

因得尘湘以前来过,故而熟门熟路,自是她在前领着,一路走至宋金月房前,老远就瞧见门口围了不少人,捕快、孙师爷、几名家丁丫鬟,还有本是来迎亲的杜书玉和宋家当家宋升九。

秋禾清了清嗓子,几步站在公孙策面前:“劳驾让一让——”

虽是目不能视,但耳边尚能听到些许熟人的音色。

公孙怀仁有事去了京城,现下又出了命案,孙师爷正在恼火,不想就见了公孙策在此,顿时脸上忧虑散尽,提了衣摆就疾步走了出来。

“原来公子也在!这下老朽就放心多了。”

宋升九自不认识他,微微眯了眯眼,问孙师爷道:“这位是……”

“哦。”孙师爷捋了捋胡须,解释道,“这是知府大人的公子,曾做过翰林学士,在医术破案上颇有心得。大人此刻也不在,就得劳烦公子看看……”

“竟是知府大人的公子,失敬失敬。”宋升九换上笑颜,两拳一报施了一礼,余光却瞟到站在公孙策身后的尘湘,顿然笑容更大。

“这不是沈小姐么?难得沈小姐也对我宋府之事如此上心,升九受宠若惊。”

尘湘暗暗呸了一声,但介于旁人甚多,只得僵硬笑道:“哪里,金月与我从小一处长大,我来看看是应该的。”

略略听到公孙策不以为然地一声冷哼,尘湘捏了捏拳头,再不说话。

“宋小姐尸首现在何处?”

孙师爷抬了抬手,指着屋内:“公子随我来。”

眼看着公孙策进了宋金月闺房,周遭不明就里的人面面相觑,小声议论着。

“这人是谁啊?”

“不知道,以前似乎没见过。”

“不是说是知府大人的儿子么?”

“哎,他眼睛好像看不见……”

“嘘,小声点!……”

尘湘在门口立了一会儿,盯着身后的一行人皱了皱眉,扭头对身旁的丁宁道:“你胆子小,就在外头候着吧,若有事我自会唤你。”

这话颇顺她的心意,丁宁忙不迭地点头。

宋金月的闺房分为内外两间,外间的桌上摆有红绸,红盖头,首饰兼各种礼品,茶杯的水也还未喝完。

走到里间,尘湘便看见杜书玉正抱着宋金月的尸首,七尺男儿泪如雨下,任是谁看了心中都由不得有几分酸楚。孙师爷苦口婆心的劝着:

“杜少爷,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让公孙公子给宋小姐看看,也让她死得安心不是?”

杜书玉狠狠地拽紧了宋金月的腰身,出言字字斩钉截铁:“我绝不会让任何人碰她!你们出去吧!”

“杜少爷……你……这般是妨碍我等执行公事,官是你们报的,这人死了,多少也让我们查个清楚吧?”

“哼,这官又非是我报的,谁爱查谁查去,与我何干!”

“哎……杜少爷,你……”

公孙策静静听他闹了许久,才淡淡道:“亏得你还是她未婚夫婿,做如此无良心之事,她也白跟了你。”

杜书玉猛地抬头,红肿的双眼死盯着他,只可惜,公孙策看不见。

“公孙策!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没什么。”

公孙策侧过身,竹杖在地面上敲敲打打:“人已死,你却任得她死得不明不白,想宋小姐泉下有知,定觉得自己托付了一个无心肝之人!若我是她,怕是也不能轮回,直留孤魂游荡罢了。”

“秋禾,我们走。”

“是,公子。”

杜书玉站起身来:“你站住。”

公孙策并未回头:“有事?”

他犹豫了半晌,才哑着嗓子道:“……你查吧。”

尘湘苦笑着耸肩,心道:“看不出这瞎子还有两下子……”

杜书玉将宋金月的尸身放在床上,大红的嫁衣正穿在她身,红艳艳的,脸上的胭脂也显得她整个人异常的美丽,若不是知道她已死,真真看不出她与活人有何不同。

公孙策摸索着在床边坐下,嗅到房中有一股淡淡的沉香茉莉的味道。

“秋禾,你看看宋小姐的脸色如何。”

秋禾抬头细看了一番:“回公子,宋小姐面色红润,唇上也涂有胭脂,并未发白。”

公孙策点点头,伸手探了探宋金月的手腕。尸体的肌肉尚有弹性,看样子是死去不久,余温还在。

“宋小姐的尸首是谁先发现的?”

杜书玉黯然道:“是我与她的贴身丫鬟眉儿一起发现的。”

“哦?杜公子可否能细说?”

杜书玉点点头,叹了口气:“迎亲的仗队是酉时就从杜府出发,酉时三刻到的宋府,刚一进府就看见宋管家正在骂金月身边这个丫头,说是未照顾好小姐,至今还没出来。我并没放在心上,就说与她一起去金月房中,预备背金月直接上轿。

哪知敲了门以后,无人回应,推门时门又上了锁,我当下觉得有些不对,撞开门进去时,金月她……”

杜书玉偏过头:“她已经上吊,自缢了……”

公孙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们进屋之时,宋小姐是吊在这绳索上的?”

“是。”

“那位丫头可在,唤她上来。”

宋管家应道:“在的在的,公孙公子稍等片刻。”

不多时,便听到一阵脚步声,步伐很轻,大约能猜出这是个十四五岁的丫鬟。

秋禾小声道:“公子,那丫头来了,正哭着呢。”

“嗯,知道了。”

公孙策微微颔首,问她:“你就是眉儿?”

小丫头没见过这般阵势,抽噎得厉害,本一句话也说不出,但碍于管家的淫威只得颤着声道:

“是……是……我。”

听出她言语里的恐惧,公孙策轻声安慰她:“你莫怕,我只问几个问题便是。”

“当日你在房中照顾你家小姐,为何半路又出来了?难道你不知迎亲队伍快要来了么?”

眉儿咬了咬嘴唇,一把抹去脸上的泪水:“是小姐……是小姐要我出来的。”

“宋小姐?”

“嗯……当时,我跟几个婆子在给小姐打扮,嫁衣与头饰都穿戴整齐了,因得时间还早,几个婆子就先出去了。剩得我跟小姐在屋里,后来小姐说,说她想一个人呆一会,叫我迎亲的时候再来,所以我就出去了。等姑爷来了的时候,宋管家正好在训斥我照顾不周……然后杜少爷说与我一同去找小姐,我就领着他去了,但是小姐的房门是锁着的,打不开,我在外头喊了许久也没人应,姑爷说不对劲,就要把门撞开,结果、结果就发现小姐她……”

公孙策想了想:“你还记得那时是什么时候?”

“大约……大约是酉时四刻左右。”

“你家小姐是何时叫你出去的?”

“……好像是酉时。”

孙师爷点点头:“看样子宋小姐就是在酉时到酉时四刻这段时间里自缢的,待我去查一查这个时候府内的人都在做什么。”言罢便招呼了几个捕快与宋管家一起召集府内的下人。

公孙策抿唇不语,他倒并未说凶手就在府中,不过也懒得解释。

“秋禾,我想探探她的喉咙。”|

“哦,是。”

秋禾忙拉了公孙策的手移到宋金月的咽喉处。

“公子,宋小姐的脖子上有一圈紫色的淤痕,痕迹跟绳索很吻合。”

公孙策收回手,秋禾递上微湿的手巾与他擦手。

“她的咽喉很紧,死前确实脖颈被人掐住或是勒住。她身上可还有别的伤口?”

秋禾张望了一下:“没了,公子。”

“那她咽喉上的紫色淤痕旁还有别的什么痕迹没有?”

“也没有。”

“嗯,知道了。”

尘湘抱着臂,靠在一旁瞅着他,突然笑出声。

“看样子,你还当真很在行。”

“那当然了!”秋禾抢先叉腰看着她,赞扬公子的事哪有他不自豪的?“我早说了,我家公子是大宋第一才子,大宋第一学士!哪有人比得过他的!”

“秋禾。”公孙策擦了擦手,站起身来,脸上倒看不出什么愉悦的神色,反是厉声呵斥道:“我们是来验尸的,不是来炫耀的,再多嘴就立马给我滚回去!”

“……是。”秋禾识时务的闭了嘴,规规矩矩地立着。

兴许是看得差不多了,公孙策拍了拍衣袖站起来,秋禾忙赶上去把竹杖给他,小心翼翼问道:

“公子,这就走了?”

公孙策像是连回一句都觉得懒得,只闷闷出了一声“嗯”。

尘湘走过去拦住他,奇怪道:“你要走?去哪里?”

“公孙家。”公孙策压根不想理会她,冷声道,“莫不是连这个,沈小姐也要管么?”

“我当然不是要管你这个。”尘湘摇摇头,明知公孙策看不见却还要眼神示意宋金月的尸首,“你看了那么久,你知道凶手是谁了?”

“不知道。”回答得很干脆,抬脚就往外走。

屋子里除了尘湘还剩几个看着的捕快,她仰头四处看了看,屋内的陈设透着喜庆,想来不久后就将换做素白,世事难料,宋老爷过世,如今连宋家小姐也去了……

“小姐?”丁宁见着尘湘出来,小跑着上前跟着,方才她不在时就见宋家家丁一个接一个被衙差抓着去审问,看得她心惊胆战的。

“我们是不是该回府了啊?”

“回府?”尘湘托着腮,忽然打了个响指,回头道:“丁宁,你先回去,我还有事,记得跟爹说我要晚些回来。”

“哎,小……”

话还未喊出口,尘湘已是脚尖一点,踏着池中小亭跃出府外。

*

宋家闹出人命的事街头巷尾自然传得快,大门外早已围了不少前来凑热闹的人,虽有捕快拦着但仍多有不便,公孙策略一迟疑还是叫了秋禾走后门。

天色黑尽了,明月高挂,夜风微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