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芳没办法,也脱去鞋袜,爬上树,万一孟约脚下滑,她还能拽一拽。

孟约小时候每到节假日就去乡下外婆家,爬树上房,下河摸鱼,一直野到十好几岁才消停呢,孟约在树上稳得很:“快把篮子吊上来,这里好多呢。”

说话间,孟约低下头去看春柳,眼角却扫到西院的武夫,她还不知道那就是监察御史王醴,仍当是个随行武夫。她见人也注意到她,稍微有点不好意思,尤其是还光着脚。

孟约想了想,干脆大大方方朝人露个笑脸,如同招呼相熟的邻居一般挥手:“吃枇杷吗?”

如果不是“亲”这个字不能出口,她还想加在后面呢。

王醴:…

也许是黄熟的枇杷看起来确实甜软可口,又或许是少女的笑容沁人心脾,王醴竟不自觉点点头。回过神来,王醴不由一笑,又摇头。

孟约:这人得常笑才好,不笑的时候阴冷冷的,随便看人一眼,都仿佛眼里藏着腥风血雨。不过,又点头又摇头的,到底吃还是不吃啊!

“多谢。”

看来是吃,孟约采了半篮子,加上细芳采的,正好装满一篮给西院送去。

而王醴,确认枇杷树上的少女安安全全落地,才折返回屋。不多时,属官将一盘枇杷送来,道:“御史,东院主人家送来枇杷,您也尝个新鲜。”

王醴道:“主人家殷勤,需记得还礼。”

“是。”属官应罢,问及谯县酂县城父县三县吏考评等一事。

王醴便一边剥枇杷一边与属官谈论三县吏考,每四年一次吏考,都只核官不核吏,吏由当地数位官长一同定等。这次奉旨考核,内阁示意他们顺带将主要吏员考核一番。

虽凭添许多事,好在人手也加了,只是最后归纳粗评仍只能由王醴与两名属官经手。王醴与属官谈完,一盘枇杷也吃得差不多,属官见状道:“主人家送好大一篮来,御史喜欢,属下再去取一盘来。”

“不必,你们分了吃,叮嘱他们明日将官员的核录稿交上来,吏员的过三五日再交。”过则不美,王醴吃过一盘枇杷,饶甜味足,也还是有些倒牙。

属官行礼告退,王家的下仆进来将桌上枇杷果皮果核收拾干净,奉上一盏茶,又很快退下。

枇杷虽吃没了,果香气还在,王醴不自觉侧头,片刻后便又丢开去,将心神放于案牒公文之中。

枝头鸟雀,鸣于山涧,飞于青天,宿于野树方有山林清唱,鸟语声声,困囿于城再如何精心喂养也是不美。

孟约此时在王醴这里,就是清唱于山林里的鸟雀,偶然飞落他窗前,听一听看一看便罢,便任由其飞走。世间美好的事物处处有,却多不长久,王醴这般处之,不过是感怀其美好,望这美好能长久一些罢了。

PPS:相信河南的同学已经看粗来了,我这里写的是河南道,孟家在毫洲谯郡。架空的明朝也是明朝嘛,地名就照着河南道的来。从来没有感觉这样方便省心过,这个背景我稀饭!

第六章 尘埃里的石头块

端阳节前两日,王醴一行人离开鹿邑县,他们要于仲秋之前回京复命,行程自然紧而又紧。

临走时,王醴的属官特地赴东院拜会孟老爷,除奉上食宿费用之外,另捧出一书匣,匣中是一卷《织机详录》。不能说珍贵,却送得令人极其舒服,恰中关要。

属官道:“于道中偶得,于吾等并无甚用处,恰好孟员外家中以透花绫纱上贡,此书想来正是于孟外员有缘,否则为何早不得晚不得,偏偏是此时。”

孟老爷听着心里别提多窝心了,虽则对督察院一行再三吩咐下仆好生照料,那不过是惧于官威。如今得到这卷回礼,孟老爷便知没白作工夫,时人尚施不望报,但有人领情,谁不觉心中舒畅:“那小人便愧领了。”

送王醴一行离开,孟老爷便吩咐下去,喊人赶紧收拾回府。再两天就是端阳,无论如何也不能在田庄上过。再有就是袖中的《织机详录》,孟老爷想快些回去,寻家中养的老工匠好好参详参详。

准备妥当回到县城中,不等孟老爷去织坊,织坊管事便率先送来都夏高白棉纱织的透花布,刚从织机上下来的新鲜花样。孟老爷听到门房报,便道:“速去喊小姐来。”

这回的织花图稿,全都出自孟约,后来织坊又依着孟约的图稿,另绘了一些差不离的,孟老爷想着全是闺女的功劳,自然想叫孟约第一时间看到。

不多时,孟约领着春柳细芳过来,孟老爷便带着孟约去前厅。此时绵绵雨已歇,天光透亮,满室明光,送来的布样一卷卷放在专门的架子上还未展开。

孟老爷一进前厅,就叫好,与孟约道:“今年的染坊新请了染料师傅,配的染料染出纱来鲜亮牢固,就是送去砂洗了,也半点不显旧。”

在孟老爷脑子里滚着生意经的时候,孟约脑子里却满是“古董”“国宝”“妙手神工”之为的词。她画织花样稿时,根本想不到成品会这么美妙动人,织着花纹的地方半透不透,大花的飘逸如丝绸,小花的棉密柔软。每一匹布的颜色都出自于天然染料,色彩艳丽,光泽却极为柔和。

“爹,这真是照着我画的织花稿织出来的?”孟约难以置信,此时她已彻底拜倒在古代手工艺人的妙手之下。

“自然是你画的,这是散花芙蓉,这是菊花小团,这是火焰撒花,这是撒云纹。”孟老爷细看之下也颇为惊叹。

孟约是现代人的审美,不喜欢紧紧密密,按序按列排花稿,她排花稿总是稀稀疏疏,错落有致。省了工不说,织出来的布匹乍看简朴得有些过了,但越是细看越显雅致。

“咱家的织工手艺真好,苏罗杭罗,怕也不过如此。”孟约闻着还带股棉花香气的布匹,天然的染料再鲜艳,饱和度也比现代织染逊色,但这样反倒把同色花纹突显出来。

孟老爷笑道:“可不敢比,只不过是杭罗苏罗,非达官贵人不能得。我们孟家除上贡的透花软绫纱用生丝织外,寻常都用棉纱。都夏高白棉已是最好的棉纱,待这一批织了便要换松潭棉纱,价还会压得更低,到市上三五十文便能有一尺布。”

噢,这就是定位不同,杭罗苏罗走的是高端路线,孟家的布走的是中产阶级路线,就是寒门农家,攒一攒也照样穿得起。这样接地气的定位,加上孟家上贡品的名气,生意好做也在情理之中:“爹这也算造福乡里,若尽往精细里做,寻常人家便是见也不得见,又哪去找这么好看的布裁衣作裳。”

闺女这样盛赞,孟老爷自然心中高兴:“送来的几十卷你都留下,爹虽不能叫你穿罗着锦,寻常丝绸棉麻尽够你穿。”

时下寻常百姓虽可以穿丝绸,但如绫罗绢缎等贡品,寻常百姓纵然能穿,也穿不起。再有就是往上数几代,贵族士庶盛行奢靡之风,连垫脚的布都恨不得用云锦缂丝,后宣宗下旨,以法令禁止庶族买卖贡品,来抑制奢靡之风,所以孟老爷才说不能叫孟约穿罗着锦。

这厢得了几十卷布,孟约就想着再绘些织花图稿,可惜她不是学设计的,只能照猫画虎,最多再加一点她自己的审美进去。时日长得很,孟约精雕细琢反复修改,比头回画要精细许多,端阳过后得有一个月,孟约才将图稿都交给孟老爷。

孟老爷一边翻一边松口气:“今夏棉布花样这般新鲜,还想秋日上贡织花缎需费许多心思,总不能叫贡品还输了市上流通的。日子过得真快,这都快要秋闱了,不知文和在京城如何?”

孟约:大概已经和女主见过面了,而且是一见误终生的那种见,只是眼巴前的,觉得自己是尘埃里的石头块,连叫女主垫脚的资格都没有。这会儿应该在发奋图强,努力读书,考取功名,将来好有资格叫女主垫个脚。

这些话,孟约自然不会说出口,她总避而不谈周文和,会被孟老爷察觉,于是便接了一句:“秋闱将至,想必正在用功读书。”

“应是如此,只盼文和能高中,叫年年日后做官夫人,也好穿罗着锦,脱了商籍。”孟老爷始终觉得对不住闺女的一点就是,他闺女这样可人疼,却不得不随他成了商户。

世间父母大抵如此,自己叫人轻贱没事,却见不得子女为人轻贱。便是时下商户地位已有所提升,但真到了达官贵人眼里,仍然还是操持贱业,不足为谈。

“爹且放心,必能高中。”日后还会成千古情诗大手,只是和孟家再没什么干系而已。

南京城中,王醴已提前回程,他手头的事,已被负责河南道的另一位监察御史接手。王醴是应召回京,因他手里压着的一件案子有了新线索,上命三法司会审。大理寺刑部督察院合称三法司,这件案子,王醴便是督察院一方的负责人。

案涉安国侯世子之死,新线索却明晃晃将嫌疑指将安国侯世子夫人,其中的烂帐,并非线索所那么简单。

王醴直接打马到督察院取了卷宗往大理寺,三法司会审多半都在大理寺进行,王醴到大理寺前下马,还未站稳就见有人朝寺丞递银,求进去探望安国侯世子夫人。是个年约二十左右的士子,这引起了王醴的注目,年轻男女最易出是非,便是和案情无关,也当问清楚才是。

第七章 晚生谯郡周文和

王醴吩咐随行属官去知会寺丞,放那士子入大理寺,王醴不亲自去,便是任由那寺丞收了那份银钱。督察院虽查举百官,风闻奏事,但也不至于真那么不近人情,只要不越线,三五两银子,值当说个什么。

待那士子探望安国侯世子夫人出来,便被带到王醴面前,王醴见那士不自觉紧张,也不宽慰,等着那士子行礼后自报家门。

“晚生谯郡周文和,拜见王御史。”

督察院每一道设两至三名监察御史,王醴便监河南道,他却没有多叙话的意思,只道:“安国侯世子夫人涉案,你来探她虽无不可,但我却需得一问。”

“王御史请问。”

王醴问周文和几时入京,与安国侯世子夫人怎么认识的,待听到周文和与安国侯世子不过远远见过几面,连接触都没有,便知不过是安国侯世子夫人仰慕者之一。安国侯世子夫人貌美才高,仰慕者众,王醴遂不再多问,命人送周文和出去。

“叫苏离青去查一下。”

“是。”

转身,王醴便去寻大理寺少卿张薄寅讨论案情,待讨论完回督察院归档,苏离青已查过周文和,地前来回王醴:“王御史,周文和是谯郡鹿邑县人,为赴秋围四月抵京,端阳节时曾与安国侯世子夫人在龙舟会上曾见过一面。之后又在牡丹花会与覆舟山诗会上见过,并无其他接触,周文和倒是给安国侯世子夫人写了几首诗,但也只在几个士子间传阅。”

王醴点头,既然果真没什么疑点,便可以撂开。

苏离青也不知是什么上头,临到要走还多句嘴:“好些人传周文和用情极深,却是好笑,那周文和在鹿邑县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这是与周文和同郡的几个举子那听说的。未出河南道时,日日道青梅竹马未婚妻如何如何好,才来京城多久,便把未婚妻抛诸脑后,心里眼里尽装了新人。”

待到王醴凉凉扫一眼,苏离青整个都麻了,嘴里称“告辞”,脚下抹油。到得门外,苏离青满脸都是“我这是在哪里,我这是怎么了,我刚才在跟谁说话”的如梦似幻。

不多时,王醴的属官张掖城进来,禀道:“御史,大理寺方才递来话,明日申时初刻,三法司同堂提审安国侯世子夫人。”

“好。”王醴答应完,片刻后抬头,“怎么,还有事?”

张掖城干笑一声:“方才我从御史府前过,似看到令堂的人在府外守候,想是已听闻御史归来,在等御史。”

王醴两岁多时,王父病亡,未及出孝,其母便整理嫁妆回了娘家另嫁,托的却是忧思成疾随夫而去的辞,以娘家养女身份再次出阁。这不过是一层遮羞布,事实上,里边破事,京中凡稍有来往的人家,哪个不知,不过是不说破,当不知道而已。

早些年,王醴祖母还在的时候,其母和王家什么来往都没有,前年王老夫人离世,不久其母便寻上门来,王醴一直没理会。

“还有别的事吗?”王醴面上心间都没有丝毫波澜,幼年怨过想过也期待过,到如今什么都已经被岁月消磨得一干二净。

“并无,属下告退。”张掖城迅速跨出门,到得门外忍不住摇头,当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张掖城走后,王醴执笔的手顿了顿,他虽心中无怨恨,但也亲近不起来,反而只有尴尬,尤其是在他母亲带着几个所谓弟妹出现在他面前时,更是如此。见多恐生怨,不如不相见,王醴所性在衙署歇下,并不回府。

这夜里,又是密密绵绵的雨,敲在屋顶上噼啪作响,结着疏疏点点花朵的白兰树清香弥漫。王醴抬头时,枝头有一只被雨淋得十分惨的不知名鸟雀,似是受了伤飞不得,瑟瑟地缩在花叶下,好几次差点摔下来。

在那鸟雀最终抓不住掉下来时,却没有摔到地上,而是落在了王醴微湿的双手中…

此时鹿邑县却没下雨,明月升上半中天,空气中飘满月季花香,孟约与侍女一起,采了许多花做枕头,洗花瓣澡,将一颗从未吐露过的少女心泡得香香软软的。晚上要睡时,她看了一眼做好的月季花糖,一点也没融化,仍还是一粒粒染着干月季花瓣的红红砂糖粒。

春柳:“颜色可真好看,像胭脂。”

“也就好看而已。”就是裹碎花瓣的白砂糖,或有一丝微末的花香,但并没有添什么独特风味。孟约心说:我也就是闲得慌,哪知道闺阁小姐这么不好做啊,就是出门也没法四处浪去。

直到这时候,没事压她身上,她才念起网络时代的好处来,要知道她之前念的都是明朝空气好,瓜果蔬菜禽肉蛋天然有机,完全是天堂啊,天堂!现在么,她感觉灵魂都已经被掏空,成天活得跟猪一样。

次日,孟老爷出门时,不得不带上非要跟去提前熟悉熟悉家中营生的孟约。孟老爷虽然嘴上说“姑娘家四处玩玩多好,为什么要去遭这累”,却显然十分乐意孟约提前熟悉家中生意。

“织坊已将贡品都织好了,为父今天需与管事们一道,将贡品再验一次。今天验完,明日就可以交到衙门去,交完这批贡品,今年再安排织几批棉缎,约到十月,今年的货都能出完。再来就是筹备明春的贡品和夏布。”孟老爷一路上,细细与孟约说着各项安排,不多时便到织坊。

织坊管事都认得孟约,各自打过招呼,便引父女俩去仓库看贡品。春季贡上去的叫透花软绫纱,秋季要上贡的叫双面织花锦缎,每种花色各有其名。细细磨出来的花稿,比起织在棉布上的,果然要精细上许多,整幅拉开,可谓繁花入目,瑰丽无匹。

“今年的生丝要好许多,加上改良了织机,织出来的缎子更厚实紧密。唯独小姐说的加进羊绒线,却还未找到头绪,羊绒织出的线始终更粗,无法与生丝进行经纬交织。”管事一边陪同验布,一边解说,说到羊绒线时,指着仓库一角,“最细也就是那样,待织完了今年的货,再改改绕纱机看看,若是能成,也是好事一桩。”

孟约回头看一眼,羊绒线还是白胚,约有十几根蚕丝并成一股那么粗。孟约有点遗憾,她不会织毛衣:“厚有厚的用法,织作厚厚毛毯如何?”

冬天嘛,就该睡羊毛毯,多暖和。再染个色织个花,纯手工织花毛毯,听着就叫高端大气。

管事“咦”一声,也去看那堆白胚,末了说:“不妨一试,放着也是放着。”

孟约:“织了先给我爹来一床,冬天时他可怕冷了。”

管事闻言笑道:“是,听小姐的。”

孟老爷也不由笑出声,拍拍闺女脑袋说:“你啊,主意越来越多。”

孟约:其实我也挺怕冷的,要有羊绒大衣穿就好了。

第八章 连我自己都怕

要说孟老爷觉得孟约没变化,那是假的,但孟约恰巧变在周文和赴京赶考的档口上,孟老爷就自然而然将一切变化都推到这件事上。再者,女儿家多半都会有这一遭,她能自己成长,孟老爷即欣慰又有些泛酸。

又半月,织坊送了毛毯来,虽称不上精细好看,但确实暖得很。孟老爷思量来去,与织坊师傅一道,抱着那卷《织机详录》细细参阅读。时下人保暖,不是棉花蚕丝填充的袄子,就是皮毛,若当真能织厚度适中,柔软绵密的羊绒料子来,必然很好行销。

这不是一天两天能成的事,随着秋闱一天一天临近,孟老爷再没有钻研的心思。秋闱这日,孟老爷特地一大清早带着孟约去孔庙祈福,孟约昨天晚上发一晚上梦,回到现代,根本没睡好。顶着一张不时呵欠盈泪的脸,孟约默默在心里诅咒周文和——活该求而不得,打一辈子光棍!

孟老爷拜在孔子塑像前,喃喃道:“愿圣人庇佑,今有河南道毫州谯郡鹿邑县举子周文和贡院秋闱,企盼圣人垂赐文运,佑周文和顺顺利利桂榜高中。”

孟约好想剧透给孟老爷,就是不向孔子祈福,周文和也照样能中进士,虽然名次不高,但没吊车尾,更没有名落孙山。孟约敷衍地向孔子一拜,照着孟老爷的话说一遍,她倒是不想念,可孟老爷盯着她呢。嘴上祈的是福,心里吐得全是槽:“圣人,想必您什么都知道,文品和人品从来就不是一回事。负心薄幸这种事,只能说我倒霉,诶,这是个小说里的世界,也不知道您管不管。”

拜过孔子,孟老爷就心焦焦地等着京城传消息来,却也不是十天半个月的事。这一等,等来消息时,已是十月末,金风细细,秋叶遍地。

报喜的差官将喜讯送到周家,周家忙给孟家送来,不过孟老爷早在周家上门前就已经知道周文和中进士的消息。孟老爷连连在家叫好,撒出去好些铜钱兴头都还高高的:“日后,年年便可想穿什么穿什么了。为父已命人备好贺礼,稍后我们一起去周家向周老太太道喜,赶紧去拾掇拾掇,穿得喜兴些。”

孟老爷自家是做布的,一提起说的还是这件事,虽然有了官身的好处远不止这一点,但到孟老爷这,最明显的最先想起的只有这个。

孟约也不想泼孟老爷凉水,孟周两家可谓世交,这勺凉要浇的话,能把孟老爷浇个透心凉:“好,我这就去。”

换了衣裳,去周家道喜,周老爷子周老太太对孟约算很不错的,见了她去,满面都是笑:“这下啊,咱们的心都可以落地了,只等文和回来,把年年娶进门,日后必是享不尽的福。”

“正是如此。”

周文和中进士的消息传来,整个鹿邑县都透着几分喜气,孟周两家在鹿邑县经营积年,城中多半都是相熟的人家,这时正都奔走相告,相邀同来道喜。因送来贺礼的太多,原本不打算备酒宴的周家,到底还是开了筵席,宴请乡亲父老。

金榜高中后,新科进士还不能就此衣锦还乡,需得选上官,得了差事,才好拿着任命书回乡祭祖。大多数进士是这样的,周文和嘛,孟约相信,好些年这位都不会衣锦还乡。

孟老爷自己心里着急,就看谁都像是着急的样,时常宽慰孟约说:“家中无人任官的寒门子选官不易,年年莫着急,待他选上官,自然会返乡。”

孟约听多了,就不由得去回想《三醮》原文,女主大概这时候已经从安国侯世子身亡的官司里脱身,正憔悴无比,伤心无比。周文和作新科进士,自感已有能叫女主垫脚的资格,频频写下许多诗句,文人的心思七弯八绕,写情时未必是在写情,写风景时未必是在写风景,写歌女也未必是在写歌女。

女主在深闺中调养身体,周文和写一万首诗,这一时半刻的也送不到女主面前,没别的,阶层不一样,圈子不一样。周文和想进入勋贵圈,起码得十年后。

“这时候,周文和大概正嘤嘤嘤呢,他那心里的磨人小妖精接收不到他的信号,再风光无比,也空虚寂寞冷。”孟约每每想到女主把周文和虐心得够呛,就暗里爽,所以哪怕她男十八号前任,也总是很难站到女主的对立面去,反而挺欣赏女主。

干得太漂亮,让人怨恨不起来。

“说起来,女主二嫁的那个人渣,这时候也该出现了吧。”女主一嫁侯门,再嫁还是侯门,最初是被引为人生赢家的。可过日子嘛,关起门来只有自家知道到底什么样。

“要不是天高地远,我还真有点提醒女主一声,算了,想那么多。”孟约摇头,把书中的情节全部从脑子丢出去。

小姐妹们相约去清微观看菊花,孟约虽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看的,但在娱乐项目少得可怜的眼下,她真没法拒绝这样的邀约。

“小姐,用不用带些菊花酒?”

“菊花酒已经可以喝了吗?”孟约前些时候采的野菊米泡酒,孟老爷一到秋天就上火,口里生呛,孟约便又是菊花茶,又是菊花枕,最后还泡了几大缸冰糖菊花酒。

“昨日老爷喝了两盅,道是甜中带着菊花苦香,甘甜清冽,十分好喝。”

“那就带吧,多带一些。”大明的小姑娘,好些酒量惊人的,上次一同秋游,孟约就狠狠见识了一番什么叫酒国英雌,小姑娘们战斗力一个赛一个,堪称千杯不倒。

一干小姑娘聚到清微观,赏花玩乐好不开怀,待孟约的菊花酒拍开泥封,小姑娘们就更乐了:“年年,你竟藏了好酒,说不喝酒的人哟,就是那么口是心非。”

“年年从前说不喝酒吗?”

“哪有,那是你选时间太好,正好碰上我不方便。”上次小姑娘们喝酒时,孟约正逢经期,怎么可能喝酒,“这次我方便了,你们放马过来,看我不放倒你们。”

话一放出去,孟约立刻就被小姑娘们包围了。孟约在现代不敢说千杯不醉,等闲的没半斤高度白酒放不倒她,她们家祖传的能喝。当然,那是在现代,灵魂能穿越,不易醉的体质可不会随着灵魂一起穿越。

所以当小姑娘们围着她誓要将她灌倒当场时,孟约双臂一舒,豪气无比地高侍巨石上下视八方:“来了,就怕你们不敢,要知道我真喝起来连我自己都怕。”

小姑娘们:这谁能忍她!

第九章 小美人,从了我如何

即使只是魂穿,孟约这小身板还是挺能喝的,至少喝光她带来的酒,还另喝了两家小姐妹的酒,她下山时都没感觉出什么来。从清微观往县城回的半道上,酒劲就开始慢慢上来,孟约躺在马车里,整个开始昏昏沉沉,意识也渐渐有点模糊。

这时她还意识得到,自己是醉酒了,等春柳细芳说已到城门口时,孟约已醉得有点人事不省。到孟府前的街道时,孟约掀开车帘,闹将起来:“这不是回家的路,你们要带我去哪里,劫财还是劫色…我跟你说啊,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春柳细芳:…

“停车,赶紧停车,再不停车我喊人啦。”

车夫以为孟约有什么紧要的事,连忙将车赶到路边停下,孟约不等春柳细芳反应过来,一个健步跳下马车,扫向四方:“这是哪里,我要回家,你们从哪里把我劫来的,还把我送回哪里去知不知道,不然我要找警察叔叔了啊!”

春柳:“小姐这是喝醉了吧。”

细芳:“看来是,瞧这酒疯发的。”

只车夫还在跟孟约较真:“小姐,这不就是回府的路吗,穿过这条街再转个弯就到了啊。”

“胡说八道。”孟约说完原地转好几圈,把自己转得晕晕乎首之余,也确定了这绝对不是回家的路,当然她意识里的家是指现代的,而不是这个闹书本里架空明朝的家。虽然说,她扫视一圈没看到熟悉的道路和建筑,但她看到了熟悉的人,她一把扑上去,拦住人家去路,“警察叔叔快来,坏人就在那里。”

坏人:…

警察“叔叔”:…

天已昏晚,晚云在山峦上抹下金黄的色泽,晕染得城池一片浑金,虽有晚来风凉,触目所及却都是融融暖意。王醴低头看一眼被拽住的袖摆,轻轻抽开。

一身菊花酒香气,明显已经醉倒的孟约却不肯,王醴才抽开,她又揪上去:“警察叔叔,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坏人会把我抓走的,你送我回家。”

孟约说话虽然有点含含糊糊的,却一点不拖沓,只是眼神越来越迷离,越来越聚不上焦的镜头。用力甩几下脑袋,还是看不很清楚,但她就认眼前这“警察叔叔”,认准了死不撒手。

宋则宜上前说:“御史,我来罢。”

王醴点头,但他点头没用,孟约死活不松手,春柳细芳过来要拽开她,她反而进前紧紧抱住王醴的用。王醴见孟约越凑越近,连忙退开一些,对孟约道:“你松开一些,我送你回去。”

“哦,好,谢谢警察叔叔。”孟约一听警察叔叔肯送她回家,立刻什么都乖乖照做。

春柳细芳心肝都快跳出喉咙,却不得不一个头前引路,一个在旁边扶着点孟约。好在孟府已经不远,约一刻钟左右工夫,一行人就到了孟府前。这时孟约已经彻底恍惚了,王醴对她说“到家了,进去吧”,她就“嗯”一声乖乖任由春柳细芳扶进门去。

要跨进门槛时,孟约回头用力挥手:“谢谢警察叔叔,警察叔叔再见。”

春柳细芳:祖宗,您能消停点吗?

王醴并未多作停留,孟约挥手时,他已与属官走出去许远,听得这一句,王醴将那只治好伤丝毫不留,说飞就飞没影的不知名鸟雀记起来。这世间,说停就停,说飞就飞的,果然只有空中鸟雀,也唯有鸟雀才可随时不带任何羁绊展翅远行。

孟约一点不知道自己醉酒时发了什么疯,如果找警察叔叔送她回家,还算克制的,等她回了自己院子里,那可真叫一个放飞自我。高站红木桌上,唱古早的粤语版《射雕英雄传》主题曲,还不忘把经典无比的动作加上:“射雕引弓塞外奔驰,笑傲此生无厌倦…”

春柳细芳:“小姐,小心别摔下来。”

片刻,孟约唱完自己跳下桌,春柳细芳才松口气要上前按住她,她就三步两步跑到院子里,爬上树,换歌了:“大王叫我来巡山,小心提防孙悟空…”

春柳叹口气,对细芳说:“罢,叫小姐唱过这拨再说。”

这一晚上,孟约开了半个晚睥个人演唱会,越唱她还尺度越大,最后唱起特色小调***来。春柳细芳见状哪敢再让她唱下去,一左一右把她弄去洗漱了,灌下熬好的解酒汤,趁药效上来孟约昏昏沉沉时,将她往被窝里一裹,点上一炉助眠安神的香,这才算把号称“我喝起酒来连我自己都怕”的人料理妥。

第二天醒来,神清气爽,一点宿醉的难受都没有,但孟约醒来就知道,昨天自己确实醉得不轻,因为巷口拦下王醴之后的事,她基本都不怎么记得了。不过,唱歌的事她还记得一点,趿鞋起来,孟想想:“还好,醉死了也只是唱个歌,不算难看。”

细芳打水进来,见孟约已经醒了,绞好帕子给孟约:“小姐,头疼不疼?”

“不疼,哪都挺好,我昨天除了唱歌,没干什么别的事吧?”孟约觉得有必要向细芳确定一下,她昨天除唱歌真没做什么其他出格的事。

“拽着监察叔叔衣袖,强要他送您回府算不算?”细芳不动声色,会心一击。

“咳,这个我记得一点,记得一点,不提了不提了,以后我再不多喝。”幸亏警察叔叔和监察叔叔听起来有那么点近似,可以含糊过去。至于昨天遇到有过一面之缘的王醴这事,孟约倒没很放在心上,因为她觉得人家也没放心上,这样挺好。

细芳:那您喝醉对我们说“小美人,从了我如何”之类的话,就不跟您提了。

“今儿什么日子了?”

“十一月十三。”

“闲着也闲着,咱们来准备年货好了。”现代人过节,早已没什么过节的气氛,大年三十去超市买年货的都有。而此时,鹿邑县城的街面上,已经渐渐开始有了年味。

这是孟约在这架空的明朝过的第一个年,她觉得有必要好好准备准备,过个大好的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