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宣庆帝早前答应过的,早几日王醴升官至验封清吏司郎中,正六品,凡大朝会都需要上朝,大朝会每三天一次。平时都是只高阶官员升班的小型朝会,王醴升官后,正赶上大朝会,宣庆帝曾在朝会后召见,那时也提过一句他和孟约的婚事。

“咦,噢,是,有了官家赐婚,我看谁还能说什么。”孟约不想定个亲都那么烦人,能简单粗暴地解决掉这件事最好,不然她得费多少脑筋。

次日,宫中下旨赐婚,道是“待适嫁之年,缔结良缘”,这又得说到太祖,太祖认为不论男女,年满二十才是“适嫁之年”。是以,宫中赐婚,不管下旨时什么年龄,都得满二十才能成亲,这也很符合孟老爷的预期。

即将成为一家人的三人欢欢喜喜接旨,遂正式过文书过礼,定下亲事来。王家族老再怎么着,也掀不翻圣旨,只能作罢。

王家人倒是作罢得很痛快,何氏却痛快不起来。

林朗的事得以解决,让何氏更加意识到,王醴到底有多大能耐。要说何氏后悔,那确实有,但让她悔不当初,那没有。当年的事,守寡三年,林增其很可能会在林老夫人的主持下,另娶她人,这是何氏不得不出这荒唐招数的唯一原因。

林氏后悔的是十几年来,因王老夫人在,便对王醴不闻不问,倘若闻了问了,不管将来王醴娶得是谁,总有几分情面在。便是看在她的面儿上,王醴也会对她两儿一女好。

林氏这时才在姜妈妈面前透口风,姜妈妈的感觉,说五雷轰顶也不过分:“夫人,您可曾想过,能得官家赐婚,恐非是因王郎中。”

“孟家哪来的那么大体面,必是重崖差当得好,不然区区八品助教,杂官而已,上哪儿去得官家赐婚之荣。”林氏也知道一点孟家的事,原本在商籍,还是个乡下来的,到南京不过两三年工夫,在南京城能有什么人脉根基。林氏觉得,孟氏女也就生得还能见人,别的,一无是处。

“夫人,且不说赐婚之事,您委实不好插手王郎中的婚事,只说原本婚事便已托官媒,就不好如此。”姜妈妈也是心累,不但得斟字酌句顾虑何氏能不能听得进去,还得操心回头怎么圆场。要不是昔日受林老夫人重恩,姜妈妈早就想撂挑子走人,这吃力不讨好的活,早就该扔掉了。

何氏十分不领姜妈妈的好,不仅不领,还十分反感:“再怎么说我也是他妈,为何管不得他。”

姜妈妈:那也得他当你是妈,早前人家想给你当儿子的时候,你不理会,现在倒去当妈,是个能喘气的人都不能忍。

姜妈妈有点劝不动何氏,只得循下策,去同林增其说。要说林增其,是个明白人,就是在何氏的事上,有些拎不清。因着早年何氏的事,林增其一直未有升迁,在鸿胪寺主簿的职位上一干就是十几年。

“姜妈妈放心,我去劝劝她。”林增其对王醴也有些怨言,但他好歹比何氏清楚一些,这怨很没理,所以林增其会答应去劝何氏。

姜妈妈:就怕何氏不听,还要反怪我多事。

姜妈妈的担心不无道理,林增其话风一露,何氏就大骂姜妈妈,搞得林增其原本要说的话都忘了出口,光顾着宽慰气得快晕过去的何氏。

#姜妈妈:你拎不清,怪我喽#

第一六九章 为了能遇见你

有圣旨赐婚,管是王家何氏还是什么边边角角不重要的人,再也不会有别的声音来扰清静。孟约痛快极了,她一痛快,就爱给人送土特产,委实是送金银太俗,她又总觉得该表达一下谢意,于是往懿安第送去一批腊肉。

懿安王:…

王妃:“殿下,孟氏女送来的,应当是往宫里送罢?”

孟约也没落下给懿安第留一份,懿安王揉眉心,人生头一回见这样送礼的。包装得再好看,切得跟花一样,看起来就很好吃,但也掩盖不了那是腊肉的事实啊!

“殿下?”

“我进宫一趟,给兄长送去。”懿安王也是没办法,谁让宣庆帝常打着他的名号满南京城遛,东西送到他这里来,哪怕不值几个钱,他也不能昧下。再说,人家还十分有眼色地给了“跑腿费”。

懿安王带着一车腊肉进宫,宫里几时缺腊肉了,懿安王委实有些不能理解孟约的脑回路。不过宣庆帝收得到开心,孟约老家的厨娘,薰腊肉薰出经验和心得来了,这两年腊肉薰得尤其好,比上贡的云腿和金华火腿非但不差,还别有一番滋味。

宣庆帝收完,还让懿安王拿几块回家炖笋,说是“炖笋尤美”,懿安王:“倒是不必,孟氏女给我们单送了一份,兄长既然喜欢,便留着慢慢吃。”

“她倒没落下人情,行吧,中午留这吃饭。”

看到腊肉,宣庆帝又想起孟约和王醴来,南京城中的事,自然瞒不过宣庆帝耳目。那嫁给鸿胪寺主簿林增其的何氏委实有些恶心人,虽也可用一句王夫人早死了堵回去,但谁不是心知肚明那就是生母。

这世上,是容得不要儿女的父母,容不得不要父母的儿女的。所以王夫人即使有过在先,王醴可以不理会,却不能当真把那句话摆出来,否则“不孝”二字,便能轻易将王醴日后前程毁个一干二净。

于宣庆帝,王醴是日后说不定可以留给太子的肱股之臣,宣庆帝不能坐视不理。于朱蔓生,那是孟妹子的夫婿,即称兄长,不说事事周到,能周全的还是当周全一二。

宣庆帝才打算明日招吏部尚书叙话,不料次日吏部报上来一批外放的名单,经内阁呈到御前,其中就有林增其。这一挪就挪到天边去了,如不出意外,凭一个十几年在主簿职上没挪动过的林增其,大约是别想再回南京。

宣庆帝朱笔一挥,批复道:“吏部验封考功甚佳,足慰朕心,准。”

吏部尚书:…

平日里都一个“准”“可”“否”批复奏报,今天居然有这么多字,怎么回事?

吏部尚书:我难得循定回私,把林增其弄走,难道这也被官家看出来了?

宣庆帝却不管这些,遛出宫去,在德麟班遇到孟约。原本宣庆帝来看戏,也是抱着没准能遇到孟约的想法,没想到真能遇上:“阿孟。”

孟约:“你居然一个人出来玩,把我怀胎静养中的嫂子丢下!”

宣庆帝:…

真不该管他们的闲事,让他们头疼去。

“我把你怀胎静养的嫂子丢下,都要来关心关心你的婚事顺利不顺利,你居然这样对我。”粉丝就是粉丝,什么时候都能get到偶像的梗。

孟约忍不住笑喷,与宣庆帝对面坐下:“这件事就要谢谢你了,越是这样,我竟越心疼师兄。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都一门心思对他好,怎么生他的人却一点不为他着想,难道生了他就是把全世界给了他吗?”

这些话,孟约没对孟老爷说,因为孟老爷会吃味,也不跟王醴说,是因为怕在王醴的伤口上洒盐。这时看到宣庆帝,却不知怎么,就自然而然说出口来。

“或许他攒几十年福气一点不漏,就是为了能遇见你。”

孟约笑得更加开怀:“对,因为我会替全世界爱他。”

宣庆帝:牙都要倒了!

“不日,林增其将出南京外放地方,届时,便没那么多烦恼事。阿孟专心画绘本便是,也莫要拿这些琐事去扰令尊,眼下,令尊他们这般人比谁都紧要。”宣庆帝对发电机和传说中长夜不夜的明亮灯火亦怀向往,因为太祖曾说过,唯有长夜不夜的灯火,才能照亮大明前行的路。

“那我就放心啦。”自家师兄自家疼,总有一天能疼回来。孟老爷最近对王醴都好多了呢,大约也是抱着和她一样的心。

“明年全南京城都要接通自来水,有什么想没有?”这是在问孟约的建议。

孟约摇头:“我倒没有,太祖应该有,下水道管网铺设前,便预留了自来通道。工部有图,我们上回只获准看了长平里附近的那一小段,别的地方的都不给看,想来应该都差不离。”

谈完自来水,宣庆帝又问:“你的新本子呢,打鼓人号称一年一本,桑班主还等着你的开箱戏,却不见你的动静。”

孟约本来想写爹妈不爱的小孩变态报社的本子,但她不想触动自家师兄,于是把这构思给撤了。正好,杨廷礼说想看五百年后,那就写五百年后嘛,别的她不熟悉,但是她自己的事她熟悉呀。

打鼓人有群众基础,国民度极高,加上五百年后的世界,土著们怎么都看不腻,孟约觉得自己的故事就是平淡一些也应该没什么。不是她想写得平淡,实在是她自己在现代过得,真的就有那么平平淡淡。

“那这本子有什么看头。”

“那不然呢,我又不是真的在那个世界生活过。”她生活的是正史的五百年后,不是太祖改变后的五百年后呀。

“太祖也不能孑然一身,既然是写个小姑娘的成长记事,不如把这小姑娘和太祖凑作堆。”

孟约:还是不要啦,我写的是自己的故事,真把太祖写成男主角…万一哪天我穿进自己画的本子里呢,才不要瞎扯,

有道是:挖坑有风险,填坑需谨慎。

“这不行,大不了我给太祖另外安排一个,太祖太威武霸气,等闲的谁能配得太祖。”

“那行吧,只要不让太祖单身就行。”

太祖有名言——单身太久,容易变态。

第一七零章 一个撩妻狂魔

吏部的调令下得极快,因为这时下调令的官员,明年正月之前就需得收拾行装上路,连年都不能安生过,这其中就包括林增其。

说实话林增其接到调令,十分开怀,哪怕是极偏远之地,哪怕这调令没升他品阶,京官外放按例要升个一两阶,落到他这里没有,林增其也无丝毫不满。他在鸿胪寺主簿位置上一坐就是十几年,差点就以为要做到死,不想这时候迎来转机。

哪怕是苦寒之地,林增其也觉得比鸿胪寺这个水波不兴的衙门来得好,比主簿这个半死不知的职务好。他这样想,何氏却不这样想,林何两家,家资都尚可,何氏带着嫁妆嫁过来后,林家的日子更是说不出的好过。在南京城,也算得上是中等人家,日子要多舒坦有多舒坦。

花花世界看惯了,谁想去苦寒之地,况且,两个小的都在议亲,这要是一去,两个小的就只能在那苦寒之地选人家。不管是女儿还是儿子,何氏都舍不得他们同乡下人嫁娶。

“我们倒是不要紧,几个孩子怎么办,阿晋好说,他在书院读书,家里留下人照顾他起居便可。待明后年,我们回来给他主持婚事即可,两个小的怎么办,正议亲呢,倘要是我们去了赤塔,还能有什么合适的人家肯与儿女议亲。”何氏想来想去,至少这两三年,她不能离开南京。但她也舍不得林增其,当年若不是心中装的尽是林增其,她也不会干出那样的荒唐事来。

“可将儿女托予舅兄照料一二,左右不过几年的事,这一两个月里,先将阿舒和阿朗的婚事定下,如此我们也能安心赴赤塔。”林增其即是舍不得何氏,也是怕把何氏留在南京城,会出什么意外。他虽一碰到何氏就有些晕头转向,至今还如此,但是心里却也明白,那叫王醴的孩子,何氏没少给其添麻烦。

如今王醴是足下有青云之路,胸中怀鸿鹄之志,又有上峰倚重,日后不可限量。虽说没法讨得好,但也不好得罪,何氏到底是生母,王醴不能怎么着,可他林增其在王醴眼里,恐怕什么也不是,还有点仇怨,最好还是别去招惹为好。

“这也太赶了些,能找着什么好人家,不然我先留一年半载,待把阿舒阿朗的亲事定下,再去赤塔不迟。”对何氏来说,与林增其生的这两儿一女,就是她的命根子,是她与林增其一世深情的结晶。即是她的命,也是她的脸面,更是她日后的倚仗。

林增其是宁可把人交到舅兄手里,也不放心何氏带着几个孩子在南京,谁知道没他从旁约束,何氏还肯不肯听姜妈妈的话,不听姜妈妈的话,想想也知道何氏会做出什么来。叫林增其来说,王醴也很不容易,十几年没爹没妈的日子自己咬牙撑下来,都没什么事了,却蹦出来个拿架子当妈的。

林增其是也没办法,谁叫他就看何氏顺眼,何氏待他也委实没得说,对几个孩子也很好,其他的…他就是再蒙着眼睛,也没法向着何氏说话:“怎么舍得把你一个人放在南京,我一天也离不得你,你又怎么舍得我一人远赴苦寒之地过活。几个孩子的事,有舅兄必能周全,我们还是一块去赤塔罢。管是苦日子,好日子,总是咱们一块,才能叫日子不是。”

有林增其哄着,几个儿女又表示他们去外祖家也没关系,何氏到底还是被说动了。比起儿女来,林增其才是她这一辈子真正离不得的倚仗,所以,在儿女与林增其间,她选择的仍然是林增其。

“只是怎么忽然下来调令。”十几年没挪位置,何氏不解这次的调令从何而来。

林增其有点揣测,但不好说出口,遂只敷衍何氏一句,并没多说什么。

王醴与孟约获知林增其并何氏在准备前往赤塔,皆松一口气,连孟老爷也一样。如果何氏一直纠缠着,孟老爷说不定真的要开始考虑让王醴入赘的事,总比女儿嫁出去,受个不着调的人磋磨来得强。

“这还是从卢宕那里得来解决之道呢。”孟约同王醴如此说道。

王醴:偶尔提一句情敌的小甜甜相当不可爱。

饶是觉得不可爱,王醴依旧柔声含笑,在孟约耳边吐出一句带着为息的话:“都是年年的功劳。”

“哎呀,不要贴这么近说话了。”王醴最近超爱撩她,比起她只是用话撩一撩,这位真成,直接用实际行动表示他其实是一个撩妻狂魔!

脖子上一层疙瘩,整个颈侧都酥了,孟约咬唇看王醴,略带责备。还有两年呢,她要真是个小姑娘,说不定懵懂着也过得去,可她偏是个虽没吃过,但是见过的主呀。小H文小H片,她也是看过的,所以她略有点难自持,有时候真想干脆扑倒他吃掉算了。

每每被小甜甜红着脸,用饱含水波的双眼看着时,王醴的心都特别温柔,温柔得只注视着孟约,就觉得整个人都被满足到,整个人生都饱满充实。

“早知道,不该要官家赐婚。”当初就应该直接把林增其调出南京,结果来这一遭,想提前都不成。

“那能怎么,都已经赐婚了呀,乖乖再等几年吧。”孟约觉得王醴是自找的,谁让他这么爱撩她,跟不撩会死一样,逮着机会就撩她,就撩她,就撩她。撩得她最近晚上,竟…竟已经开始做带颜色的梦,诶!

确实不能再撩下去,撩这种事本身就是互相的,肯定不止把一个人撩得气血翻涌,在这方面,王醴比孟约没好到哪去。所以,王醴很明智地转移开话题,不再撩孟约:“你的新本子绘得怎么样了。”

孟约:…

别…别过去翻啊!

那画缸里不仅有她的画稿,还有之前卷起来扔里边的春…春宫。

幸好,王醴看一眼桌上的纸卷,就知道孟约最近用的什么纸,选的便是和桌上的纸卷一样的纸。

孟约长出一口气,但不知道为什么,是时又有那么点小小的遗憾。

说好要做春宫大手的呢,结果只能埋起来自己欣赏,太浪费了。

我是一个被工业革命耽误的春宫大手啊!

第一七一章 愿我有生之年,得见你尽偿所愿

孟约的新本子,写的是一个女孩子从童年到走出校门找到工作的种种,虽然她认为这个故事乏善可陈,她讲给宣庆帝时,也讲得干巴巴。但其实真到落笔时,她有许多许多说都说不完的事,既然这是被太祖改变过的大明,女性的地位在很大程度上得到提升,但这始终是父性社会。

所以,在绘本中,她从自己的角度出发,描绘了一个五百年后世界,普通的平常人家的女孩子是怎么长大怎么学习怎么生活,毕业后怎么工作的。看似很平淡,其实深思下来,有许多值得细细回味的地方。

好比仰园的老爷子看过她的草稿后,就说过这样一句话:“如果我有个女儿,希望她能生活在那样的世界里。”

王醴看过后,也有类似的感触:“年年是否觉得很有些不便?”

又懒又怕麻烦的孟约一点也不觉得不便,她有土豪爹,有钱铺出去,什么不便都会变成便:“我没觉得,不过,我若是如荣意那般,肯定会觉得又不便又不甘。放眼南京城,不论男女,她也算得个中翘楚,但多少不如她的儿郎身居高位,好比她兄长,便略逊于她。同样读书识字学道理,荣肃能和以一展所学,而她终此一生都只能在闺阁中打滚。”

王醴自动帮孟约补上:我虽不觉得,但我若有个同荣意一样能干的女儿呢,我想让她没有丝毫不甘,没有丝毫不便地行走于阳光之下。

“年年,这不是一天两天能做到的,不过…”为了将来会出生的女儿,再想想孟老爷如何宠女的,王醴觉得,他也可以拼尽全力去做。

“不过,这要看情况,既然大势如此,当然只好一点一点来,首先要保证自己的安全,才能做更多有利万世的事情。”孟约铺开一张纸卷,写下一行字“愿我有生之年,得见你尽偿所愿”。

王醴总是特别容易被孟约所感动,哪怕她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感动的:“年年近来除画本子,没画别的什么?”

比如我…

孟约没读出王醴心里的话来:“没画什么,就随便画了点。”

王醴:莫非是害羞。

吕撷英最爱画的就是卢昆阆和炉子,凡画人物,十张里起码有五张是画他们的。王醴想着,将手伸向书画缸,孟约这会儿正在吹干墨迹,等着回头自己尝试着做个软裱。她学书画也很久了,吕撷英该教的都已经教给她,剩下的就是靠自己去积累尝试。

正在思考用什么绫子来裱字的孟约,根本没看到王醴的手已经伸手她藏着春宫画的书画缸。因最近作得有春梦,她书画缸里又添了几张巨作,王醴抽纸卷,也是根据孟约最近半年用的纸来,主要是觉得…更早之前可能没戏。

随手一抽,抽出一张雁皮金粉纸卷,是未来漂过的本色,近乎于白,带一点雁皮天然的色泽,光泽十分柔和,是孟约画山水人物时最爱用的纸。从下往上打开纸卷,果然画的是人物,有未穿鞋的赤足,半在水中,有红色的绫纱散落水中,半掩赤足。

应当是个女子的脚,王醴略有些挣扎,按说不该看的,非礼勿视。可孟约从不拦着他看她的画,王醴仍是缓缓打开,往上便出现了男子的衣裳,纹着云纹,是十分简朴的式样,用料却极好,应该说孟约画得好,将丝绸的质感与光泽表现得仿如真在眼前一般。

“这…”王醴看到了男子揽住女子的手,伸到了腿弯处,似是怕女子着凉,要将她的脚从水中抬出,又似是要近一步下滑到更接近于腿根的红裙掩映处…

“你在看什…”孟约问到一半,问不下去了,那是她前几天画的,做了春梦嘛!这下,孟约便满心都是忐忑不安,她怕王醴无法接受她内心其实是个画春宫的猥琐少女。

这时王醴已将纸卷展开到画中女子露出大片雪白肌肤的肩背,白得几乎能晃瞎人眼。画的时候孟约真不觉得,可这时候在王醴手里殿开,她是怎么看怎么有点不忍直视。

孟约:嘤,看小H片,啊,不,画小H书,被一直以为我是纯洁少女的男朋友逮个正着,怎么办?

虽然她画得很含蓄,但在时下人眼里,这就是春宫啊,就是从一岁到一百岁都应该禁的呀。

“年年。”王醴略有点被惊吓到,当然,不可否认,孟约的人物是真的有骨有肉,比之失真的人物画,孟约笔下人物显然更接近于真实的比例和线条。

“我…我一直就有个小爱好,喜欢画…画这些。”孟约跟吕撷英,早能很好地讨论如何画人体,甚至是全祼,可跟王醴,怎么都感觉耻度有点大。

王醴:小甜甜这爱好,当真吓我一大跳!

不过,看小甜甜小心翼翼,生怕他气怒的小模样,王醴想的仍是赶紧宽尉她:“画得很好。”

“啊?”

“不可使外人得见。”他看了都受到惊吓,要是叫孟老爷看见,难以想象孟老爷会不会直接心跳快到晕死过去。

“当然不会,我画室里没别人进来,平时也不让侍女收拾,我都自己收拾的,爹也不爱来。除了先生和师兄,没人会来,爹是怕弄乱我的画,仆从是我不许。”孟约又不是真那么粗枝大叶,她很知道画春宫对于未出阁的少女来说,意味着什么。

至今也只吕撷英和王醴知道,王醴还是才知道的呢。

见孟约被哄好,王醴把纸卷卷好,坐到书架一旁的椅子上大口喘气,把刚才没喝的茶水,一口全灌进肚里。显然,王醴的惊吓还没过去呢,也是,怎么可能一下全过去,他从山中飞来的燕雀,不知世事艰辛的小甜甜,居然…很擅长画春宫。

这…这事上哪说理去!

“师兄,你不会觉得我很奇怪吧。”

王醴:我现在只觉得我有点不认识这个世界了。

孟约见王醴只看着她,一副一时间找不出话来说的样子,默默替王醴加上字幕:我是谁,我在哪里,我究竟做了什么,要这样对我。

有一个爱画春宫的未婚妻,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这个世界怎么了,还能不能让人好好结个婚谈个恋爱!

字幕加着加着,孟约不禁笑出声,王醴不由瞟她一眼:“你还笑,你知不知道万一流出去,有多要命。”

“我知道我知道。”

“你不知道,行了,回头我来给你做间密室,日后…这些画都放密室里,别摆外边。”

孟约:哟,这是支持我画春宫的意思吗?

#王醴:细思量,这爱好还是很有情趣的,支持支持,当然支持#

第一七二章 对无情人,做无信人

人类对艺术家总是格外宽容,因为纵观古今,越是出色的艺术家越病得不轻。所以,王醴本着对艺术家的宽容,十分温柔地包容了孟约的小爱好,并且帮她把小爱好藏得更隐密。

嗯,那是因为他根本只看到那片雪白的肩,就丢下去哄小甜甜了,所以没看到脸。不然他是必要找小甜甜好好理论理论,痛心疾首地规劝小甜甜,画春宫可以,别画真人!

在密室悄悄做着的时候,何氏再次登门,这回特地趁孟约不在的时候至泛园。泛园秋日,紫薇花并芙蓉,开得格外动人,因未来的主母擅画,管家近日更是务必将每一处整治得足可入画,以悦未来主母之心。

何氏曾在这如画的园子里渡过初婚的三年时光,因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氏在这里的每一天,都不能说痛快。但此时再来看这园子,比之林家的园子,自然是要好千倍万倍。长平里的宅子,哪一套都有上百年历史,差别只在于主要建筑是否翻新过。

不说长平里的宅子等闲买不着,就是恰好碰上卖的,林家也买不起长平里的宅院,哪怕是最小的。

何氏心知,和这个儿子没什么温情可讲,便上来就直接道明来意:“想必你也知道,今次外放了一批就任地方,不日我便要随往赤塔赴任。这一去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阿晋他们三个,定亲的定亲,议亲的议亲,不好带去,我将他们托在你舅舅那里。在舅家讨生活,总有不易的地方,我也不指望你照料什么,只盼若有一日他们有事寻上门,你能帮衬一二。”

这要求可以说并不过份,至少在何氏看来绝对是不过分的,即不插手婚事,也没叫捞儿子,只叫这不亲的儿子在亲儿亲女遇难遇麻烦时,伸个手。

王醴待要说话时,想起孟约一句话:何夫人要是再来,你别理她,她说什么,你先答应下来。对她,你难道还怕口是心非,还怕食言而肥不成,对无情人,做个无信人,又怕什么。大不了,往我这里推,都是我教坏你的,近墨者黑嘛。

王醴想到孟约时,总是格外温柔,且含笑意:“好。”

自是顺手的,连路人遇见都会伸手的,便帮一帮,旁的,就算了。

何氏难得见王醴这么好说话,只当王醴心里还有她这个生母,便禁不住又叨叨孟约:“虽已赐婚,悔不得,但那孟氏女,言逆语不驯,目无尊长行止无章法,委实要好好教一教,这般横的媳妇,也就你会要。偏你还去御前请旨赐婚,这下可好,甩都甩不脱,我看你日后有后悔的时候。”

王醴是自己怎么都不要紧,反正再苦再难他都已经扛过来,但说不得小甜甜半句不好,小甜甜是蜜糖罐子里长大的,同他不一样:“陛下赐婚,不是看我,而是因年年,不然您以为我哪来这么大脸面。因而,什么语不驯无章法之类言辞,盼您只说这一次,我也只听这一次。”

何氏想说“她凭什么”,但转念一思量,王醴不似虚言,那么…

“将夫君调往赤塔,与孟氏女有干?”

王醴不答话,但自然是有干的,不仅有干,还很得他心。之前他同这么干,是因为觉得无所谓,也没谁还能把他怎么着,但孟约不同,凭小甜甜那蜜糖罐子里长大的脾气,谁要给她委屈受,她就能让谁委屈一辈子。她要没办法也就算了,偏她如今喊着帝后兄嫂,与前首辅杨阁老是忘年交,她没办法,谁还能有办法:“并不,赤塔调令乃我所为。”

何氏先是一愣,然后勃然大怒,欲痛骂孟约,也想痛骂王醴,但话到嘴边,恨恨瞪一眼王醴,怒气冲顶地领着仆妇走人。如果是孟约造的这事,那调到赤塔为县令,必不是什么好差事。林增其还想什么做个十年八年再回京,没准能往上升一升。现在看来,升什么升,不一辈子被圈在赤塔回不来就算好的了。

因不知孟约投了哪路神仙的缘,何氏不敢擅生事端,只径自回去与林增其说了一遍。

林增其比何氏敏锐:“能请旨赐婚,想必与宗室中人有来往,我们这便要去赤塔,倒也不用怕什么。至于调令…不管这一去能不能再回南京,赤塔是去定了,调令已经下来,我也接了,若拒绝便连鸿胪寺主簿都没得做,只能赋闲在家中。日后天各一方,彼此远着,也就不会有那么多是是非非了,让阿晋他们也远着些便是。”

何氏怎么能甘心呢,不过是个乡下来的,早前几年还是个商户女,而今虽然脱了商籍,入了士籍,但在何氏眼中,仍是个脚上泥都还没洗干净的。何氏思来想去,婚事是圣旨赐婚动不得,那只有动别的地方才能剪去孟约的嚣张气焰。

从科学院归来,因为看到白炽灯雏形而喜滋滋的孟约,完全不知道何氏又要搞事情。她只开开怀怀地捧着顺道从仰园取来,由杨廷礼谱写,他人抄录的戏本。有了戏本,她的《五百年后日常》才能更完善…咳,这是她自己取的名字,杨廷礼和桑班主都不许她要留着这名字。

“《清平令》什么鬼啊!”孟约觉得还是她取的五百年后日常更贴切,而且多直观,多简单粗暴清新可爱。

“《五百年后日常》着实不如《清平令》。”

孟约:恭喜你,师兄,你今天失去我了,时限为十二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