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孟约也知道有钱难买老来瘦,就不再纠缠这个,“还没恭贺爹,我去工学院,人人都夸爹这副院长干事漂亮。”

其实孟老爷的副院长是临时任命,还没得到官府那边的认命,官府在科学院这一块虽然很尊重科学院的建议,但依然还是要进行考核的。唯有把份内的差事办好,这任命才能下来,如今看来,最多明年,孟老爷的任命就能下来,这自然是喜事。

工学院副院长阶同从四品,配享同等俸禄呢。这可是一下就从低阶升到高阶了,虽然远比不得官府的四品官员权柄,但级别是一样一样的。

孟约:从商籍到士籍,从八品小官至四品大员,我爹才是真·人生赢家呐!

#孟老爷:一切为了闺女#

#太祖:一切为了小明#

第二四六章 吾心向往之,愿亲身以践

晚间,一家三口,再加上程并夫妇,孟老爷大感一大家子人热闹,孟老爷也很想程并一道住过来。但人天天在一块,未必能好好亲相,孟老爷还是更想让孟约在家里自由自在,一点也不必拘束。

若有个嫂子在,便是在家里,孟约也还是要讲一讲礼仪。虽不烦,但在自己家里,孟老爷还是更喜欢孟约这没上没下没礼仪的恣意姿态。好在住得不远,程并如今在工学院任职,也算是一大家子人聚在了一块儿。

程太太委实是个爽快性子,说话做事处处透着不拘小节与那么一点泼辣,这种泼辣其实更多是鹿邑乡间的土话硬腔硬调造成的。孟约发现,她遇上的女性,似乎就没几个需要专注于宅斗的,大家甚至都有自己的小事业,程太太在家开着小班,教未出阁的女孩子们绣花。

有自己喜欢的事业,不论男女,果然都格外爽朗乐观向上,这是孟约很喜欢的样子。

送走程并夫妇,孟约同王醴说起曹仲仑,王醴听到曹仲仑的名字就露出会心微笑:“竟是曹学士接杨阁老的班给你写戏本,曹学士文才着实出众,就是人不羁了些。”

“什么也不带,只揣银票就从南京到了谯郡算不羁吗?”

“这个…岳父也差不离,不能算。”

孟约:“那什么才算?”

王醴笑道:“你是女儿家,他就是不羁也不会在你面前,且安心。看你,眼睛都瞪圆了,不说曹学士,就是工学院的院士们,也各有癖好,你去科学院几曾见过?”

孟约:“师兄是说,但凡我去,他们都会把癖好收起来,一点不叫我瞧见?”

“怕吓坏你,你就不肯去了,院士们都很喜欢你去科学院。”一是孟老爷人缘好,二是孟约自己本身也很受欢迎。

“怪不得,我说有时候我去,怎么气氛有点怪怪的,又说不上哪里不对。”这样孟约就更爱这群土著科学家们了,多么体贴,尔雅君子,说得岂不正是他们这样的。

“曹学士见过你的绘本,大约要在这里留一段时间,不如把程绪喊来,向曹学士求教一二。曹学士下笔生花,不在诗赋上,而在策论上,等闲人可比不得曹学士。”当年殿试,曹仲仑的策论不仅立意极好,文辞更是无人能及。也不是说花团锦簇,而是务实归真,至简至朴,按说本来是个内阁首辅的苗子,结果…人家当几年官后发现自己还是更爱做学问,就这么挂冠而去。

先帝当时又气又乐,最后委实爱其才,又将其一封征召书塞进翰林院做了侍讲学士,这位就这么在侍讲学士的职位上从先帝期待到现在一直没挪过。换个人,可能会心有郁愤,到曹仲仑是——我爱没事干,我喜欢翰林院清静清贫,我家江浙巨富,我爹就俩儿子,我弟向来崇拜我,不怕没钱花!

孟约:土豪家的可能都这样率性,其实也挺好的,有财又有才,当然可以任性了。

“啊,你干嘛!”

“昨日年年新绘了图画,吾心向往之,愿亲身以践。”

孟约:…

不要吧,捆绑耶,虽然是初级版本的,但也有点太刺激了吧,咱能不玩这么嗨吗?

不不不,永远不要低估一个憋二十几年,终于可以敞开吃肉的男人那颗荡漾无比的心,他完全可以的,然后她也会可以的。

孟约早上有气没力地醒来,看一眼自己身上,即使王醴舍不得她受半点伤,所以根本没有捆绑过的痕迹,她还是感觉自己已经是一条废柴了。死死捂住脸埋在枕头里,她真不愿意想起昨天晚上的所有来:“王重崖,你这个禽兽!”

王醴:“自己挖的坑,哭着也得填,这话可是年年自己说的。”

孟约:“你走,我再也不想理你了。”

“好吧,我走,中午回来同你吃饭。”王醴可是说走就走的,没等孟约反应,屋里就只剩下她了。

孟约这才抬起头来,震惊无比地看向已经合上的门扉:“他这是已经过了蜜月期,开始忽略我感受的意思吗?”

居然,完全不哄她的!

王醴其实还在门外,完全不顾形象地贴着门,听门里孟约的动静。听到孟约的话,王醴忍不住大笑,在半开的窗边往里探脑袋:“快些起来吃早饭罢,别饿坏了,叫厨娘给你做了鲜虾馄饨。”

回应王醴的,是孟约扬手掷去的软枕,王醴大笑而去,叫孟约恨得想咬他一口:“我为什么会爱这个人呢,是因为没带眼睛出门谈恋爱吗,还是说恋爱的时候人是没有智商的…不对,难道一结婚就没有情可以谈,没有爱可以恋了吗?”

起床梳妆罢,孟约才发现自己矫情了一整个早上,然后对着镜子自己又好笑半天:“嗯,恋爱中的人果然没智商。”

真想一辈子不带智商活呀!

“小姐,方才工学院送了信了,说是有了新东西,请小姐过去一观呢。”

“噢,成,我吃碗馄饨就去。”

孟约大致猜了猜到底是什么新发现,总不至于前段时间才发现电磁波,现在就能拿出远程通讯方案了吧,不可能这么快的。既然觉得不可能,孟约还是有那么点期待的,不过到工学院后,孟约就很快把远程通讯什么的扔一边去了,她这是看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呀…

纯铜芯的电线,近乎和孟约在现代看到的差不多的电线,孟约的激动来源于,有了可以完全绝缘的电线,电力建设才可以正式展开。不然建什么水电站,搞什么电灯电话电风扇,完全没有用呐。

现在有电线了,齐齐整整一捆,一根电线由三根铜线组成,各自裹了绝缘胶又被另一根大胶管套在一块。嗯,这个是孟约给开的挂,因为她就见过这样的电线,觉得电线理所当然是这样的,别的更古早的电线式样她不知道。

感觉有生之年,还是可以期待一下洗衣冰箱和空调的,或许再大胆一点,等到她垂暮之年时,能看到电脑的原型机问世。还有飞机,还有电饭锅,还有电热水器,有了电热水器,她建的浴室才有存在的意义,不然靠锅炉烧水,真的不能体现出浴室的优越性能。

“我们,是不是可以考虑拦水建坝,设发电站了?”

“还在拟图纸,地址已经选好,就等高院士他们的图纸了。”

眼前,仿佛有一卷宏大的画轴无声展开,是历史,是现在,也是未来。

第二四七章 宇宙奥义,人生至理

在被曹仲仑花式催稿后,孟约终于知道这位翰林学士有多么不羁,只要能成功催稿,让他干什么,他都肯!连自带干粮帮王醴整理整个州府所辖郡县的地方志,都一口答应下来,干得热火朝天,他对报酬的要求只有一个——要王醴帮他催稿。

在孟约被工学院占去大半精力和时间的当口上,这样的催稿简直不能忍,要知道,她除了面临工学院催稿,曹仲仑催稿,回家王醴还十分不着痕迹地偶尔帮句腔。一直催她出新本子的书商要是知道,肯定会给他们发锦旗,感谢他们帮催之恩。

因为有他们催稿,孟约揣一肚子报社的念头,夹带进去古今中外,无数哲学家宗教学家用漫长一生去追寻的宇宙奥义,人生至理。在此,鸣谢那些将艺术与哲学联系起来的先贤大能,虽然孟约至今没怎么搞懂那些奥义至理,但她至少知道该如何以简单直白地提问引发人深思。

“呐,十二本全在这里了,曹先生,你打算什么时候返南京。”

曹仲仑:“地方志已经理顺,余下的可交旁人,我交待一下,明天便返南京。”

孟约:谢天谢地。

为避免孟约以后的绘本不交给他来编戏本,曹仲仑临行前,帮孟约解决了个大问题。

家乡父老一直很希望打鼓人的新戏,能在谯郡看到,最好是和南京差不多时间,晚一点不要紧,别晚太多。谯郡是今年上半年演完的《乘云仙宗》,可这会儿南京是连《将军令》都已经下了戏。孟约实在扛不住家乡父老的殷殷热情,但又找不着合适的本地戏班排戏,曹仲仑帮孟约解决的就是这个问题。

“无事一身轻…”孟约刚想可以清闲一段时间,忽然发现,离过年只剩下半个月不到。虽说年节事宜有管家仆妇,但总有些事得她过手的,“本来我是可以做个名留青史科学狂人的,诶,结果全浪费在了文娱产业上。”

好在年节礼上往来,王醴下衙回来会帮着孟约一起处理,忙得差不多,新年的脚步又悄然降临。一家人热热闹闹过完年,上元未至,孟老爷就得去督建水电站,这个是小型的,就建在谯郡以北。

“我也想去!”

“这会儿连工地都还在建,施工都没开始,你去看什么,看泥巴吗?”孟老爷不想孟约跟他去受这份罪,而且工地可不像在院里,光膀子的汉子到处都是,别以为冬天就不会看到白花花的一大片。

王醴深谙此时应该保持沉默,但看孟约一脸“想去”,又想开口为孟约说话。孟老爷眼圆睁着看过来,王醴又只能安静如鸡地表示他没有什么想说的。最后孟约自然没去成,实话说,王醴心里是有点开怀的。他不站出来说话,就是因为想让孟约留家里,谁知道一去多久,他现在一天得照三顿看见小甜甜,少一顿都不成,最好再加两顿点心一顿消夜。

孟约并不知道王醴这点小九九,反以为王醴已经很努力想为她说话,却被岳父强行压下,所以王醴想玩什么小情趣小片段,她都十分愿意配合。她还没明白过来,谯郡洪河班就在宝云楼挂出水牌,于上元佳节申时正,洪河班将在宝云楼唱打鼓人的新戏——《龙戒》。

水牌刚质挂出去时,根本没人搭理。

“他们难道是叶公好龙吗?还是说其实打鼓人并没有这么受欢迎?”孟约一直觉得打鼓人的人气是没有什么根基可言的。哪怕打鼓人在南京火好几年,绘本火一本,连小众向的《慕春令》都卖得很好,孟约也觉得这种火很没根由。

现在这样,她反倒有种石头落了地,嗯,总算放下心来。

王醴:“大约是不敢相信真有这好事从天而降。”

孟约:“何至于,又不是天仙忽然降下。”

他们说话间,宝云楼终于陆陆续续有人来买票,但并没有出现疯抢的状况。比起在南京,水牌一挂出去,盏茶工夫就能卖完票的景象,眼下的场景真得说句门庭冷落车马稀。

孟约正准备自我宽慰,不要紧没关系,下本努力还是一条好汉时,来买票的人慢慢多起来。一刻钟后,票卖完,人群还是没散,站在楼上往下看去,密密麻麻的票友因没买到票不肯离去。

“诸君勿忧,《龙戒》首场戏龙魂将连演半个月,除开演当日,每日午晚两场,管保乡亲皆能买票观戏。”除这个消息,洪河班的班主,还告诉宝云楼前拥挤的人群,十日后,打鼓人的绘本在州府各大书铺均能买到。

班主话音落下,人群渐渐散开,拥挤的道路也很快恢复往日的通畅。孟约在楼上抹汗,当初捂紧打鼓人马甲这想法真的很正确,都怪楚壑那熊少年,居然把她马甲掀了,当时真该揍得他连爹妈都不认得。

“师兄,那是袁道台吗?”

王醴依着孟约所指的方向看去,确实是袁道台:“袁道台独子身死一事,已经水落石出,袁道台认为案情还有疑点,并不肯离去。”

“师兄,他不会找你麻烦吧?”孟约看着那位袁道台,总觉得这人已经有点疯魔,四十多次才得一子,自然疼爱有加。据说是个相貌堂堂孝顺风趣的少年,往日不管袁道台怎么气怎么怒怎么绷着,只消独子三言两语,就能把袁道台说得转怒为喜。

这位袁道台,失去的不仅仅是独子,还有熨帖心灵的良药。失去这剂良药,整个河南道气压都低了,首当其中的就是王醴,人就在这里出的事,不找一州官长找谁。哪怕王醴是出事后才到任的,还把案子前因后果查清,在已疯魔的人眼里,也不是置身事外的理由。

王醴:“是有些麻烦,不过不碍事,下个月初,督察院便会来使巡察吏治,袁道台只要没真疯,便会在月底赶回开封去。”

他自然能置身事外,难的是开封的大小官员,恐怕难免被袁道台的孤愤波及。

“那就好…所以有时候想想,在南京有南京的好处,毕竟天子脚下。”

王醴可不想提袁道台,在衙门愁就够了,回来和小甜甜还得一块愁,犯不上:“且不说袁道台,正午了,先吃饭。”

“放任袁道台这样可以吗?”

“派人跟着呐,你安心吃饭。”

第二四八章 有…有妖怪

袁道台现在就像一只疯狗,真的不知道他下一个要咬谁,王醴其实心里也没底,但督察院的监察御史第一站就是谯郡,毕竟路轨通车也是直接通到左近来。监察御史是思量着王醴在谯郡,正好,找王醴这个曾经的同僚如今的地头蛇先混顿饭吃。

正好,王醴也是新去,同亳州的官场还没什么纠葛,说不得还能捎带手互相帮帮忙。监察御史但凡晚来几天,袁道台的火就要烧到王醴脑门上,王醴前脚接到监察御史,后脚就送袁道台返开封。

袁道台一离开,整个亳州才算活过来,原本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的浓云被风吹远,乡亲父老恨不得敲锣打鼓。当然,真敲锣打鼓就是作死了,大家伙不过是恢复了往日作息之余,更加热衷于追戏。

现今满城百姓不但学会了催稿,还发明了催戏,洪河班在宝云楼,半个月内循环演一场戏,演完才会上另一场戏。这更新速度,脾气急的都放话要火烧宝云楼了,即使脾气不急的,也有些按捺不住。

催戏就不关孟约的事了,反正她的本子都已经交稿,烦不着她。

“这下好了,你的烦心事,我的烦心事,全都烟消云散。你不是每三五日沐休吗,我们去看戏啊,今天下午演第二场呢,宝云楼也提前给我留包间。”孟约觉得第一场戏不够精彩,只是先演一段小混混,再上个里边住着魂魄的戒指,实话说还没人知道戒指里的灵魂是太祖的呢。

——她很期待大家看到那一幕后的反应呀!

戏院里,人头涌动。

洪河班的徐班主正在后台热火朝天地安排着,再过一刻钟就要开戏,那边有学徒说来了位贵人,想问还有没有座,徐班主摆手:“哪还有,赶紧去回了,让明儿早上再来看戏。”

徐班主话音才落,旁边挤过来张脸:“不是还有个包间空着吗?”

“那哪儿成,那是留给孟夫人的。”何况孟夫人的丈夫是一州官长,这包间,就是真空着也不能给人。

“左右她又不常来,给人家怎么了,那是贵人呢,我们可得罪不起。”顶着上了妆的脸说话的是洪河班的当家花旦句芳容。

句芳容心气高,徐班主自然晓得她心里打的什么主意:“赶紧去把头面再收拾收拾,在这挤什么。你快些去回了话,后边不管谁来,除非是孟夫人,别人只管说没座。”

这边徐班主才说了话,那边孟约就一脚迈进来,一看还有盏茶工夫,特地跑去后台。这位徐班主不像德麟班的桑班主,喜欢在台下看戏,这位就爱在后台待着,孟约要不过去,准见不着人:“徐班主。”

“哟,我刚才还想着今天第二场戏上演,孟夫人该过来呢。”徐班主算是孟约见过的人里,头一个改口喊她孟夫人的。

孟约也就是过来打声招呼,打过招呼自然要走,却好似在脚跨过门槛时,听到一声冷哼,还抑扬顿挫清音袅袅的。采蒹采葭看她,孟约想了想,徐班主也不容易,便没回头继续走。

“小姐?”

“别说,只当什么都不知道,洪河班不容易,要不是这回能演《龙戒》,戏班都要散,这么些人指着这活呢,没必要计较,就当…是谢徐班主把戏排得这般好罢。”孟约自觉不是金子,有人不喜她哼她,才叫正常呢。

上得楼去进包间,王醴命仆役买了些坚果点心,茶也是家里带来重新烧水沏的:“不是该开场了吗,刻漏都都过了。”

“应该快了吧。”孟约话音落下,楼下响起丝竹声。

正好,孟约可不想说后台的事,自家师兄自家知道,和宠女狂魔孟老爷在宠上面有得一比。他们呐,都自己受苦受罪都没事,不能见她受半丝委屈,孟约不觉得就一句冷哼,没什么好委屈的,还是那句话,她又不是金子。

王醴的观察力多敏锐,孟约看台上,他就看刚到孟约身边没多久的采蒹采葭。孟约才看惯了王醴这张脸,双胞胎姐俩又可受不住,当即就往墙根死死贴着,大气都不敢喘。

这么一来,王醴就知道回头该找谁问,便不再分心他顾,把视线投到戏台上。

戏台上,在仙家法器中养魂的太祖忽然随着一阵烟从天而降,虽然明显能看到钢索把人吊下来,但也足够轰动的,那视角效果在这时候的人看来可一点不粗糙。满堂哗然,有小孩子直接喊“神仙”的,台上的小混混男主则吓得倒在地方,急急往后退出去二米远:“有…有妖怪…”

演小混混的小生戏真不错,那颤抖的声音,真能叫人听出他心底的恐惧来。太祖是常抱云推荐的人来演的,他师侄,山字辈响当当的名角儿楼山雨。这位的唱腔一出来,真像他的名字,如楼中听山雨,即可挟风雷动,也能随杨柳风。

唱太祖,是如中雨,调不高但势在:“嚯,一番沉睡,天变地换,岁月改了人间,小明啊…”

整个大明三百年,会称大明为“小明”的也只有太祖,除太祖谁也不敢跟着喊“小明”。只这一声“小明”,就让满堂票友知道了龙戒里的魂魄是太祖,一时满堂寂静,落针可闻。

即是楼山雨的唱腔实在漂亮,人人被惊艳到,也是龙戒里的魂魄是太祖这个安排,让人人都被惊得根本没办法分辨,到底是该惊吓还是该惊艳。

“与常抱云唱太祖比,还是略逊一些,楼山雨唱腔还是差点世事沧桑。”

“已经很好了,这且是楼山雨,换个人来,非被人嘘下台不可。洪家班为太祖谁来演头疼许久,还是曹仲仑回南京同常抱云提起,常抱云才送楼山雨来谯郡解燃眉之急。”那段时间,徐班主为选角一事,头发都多白了一大把。

说话间,戏台上,小混混与太祖已经彼此“了解”完毕,太祖单方面把小混混在娘胎里的事都了解个一清二楚,小混混什么都不知道,完全把太祖当成了神仙。

起先太祖是恶趣味作祟,但后来就这么认下神仙“分|身”这个套路,因为龙戒真是仙家法器,里边有许多以后太祖会拿出来用的东西。另外,就是太祖想免去日后被类似于“即是神仙,何不现身救世”的问题难住的麻烦。

第二场戏,结束在小混混找来太祖想看的古早历史书,太祖正准备翻看的情景中。

众人: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点恐慌…

第二四九章 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

比起第一场,一个莫明其妙的世界背影,一个莫明其妙的小混混主角,第二场戏显然更能引来众人竞相谈论。这场谈论的中心点是,如果太祖真能看到当世之大明,会不会跳起脚来骂他们混帐玩意儿。

对此,孟约都给大家配好了太祖在他们脑内发出的弹幕——你们是我见过最差劲的后代。

时正逢将行春祭,大明的春祭的流程,是先祭天地,再祭龙王,最后祭太祖。所谓祭太祖,还不如说是把当今大明的种种写成祭文,念给已经长眠地下的太祖听。以往这种祭文是有套路的,写几点不足,再写一大堆风调雨顺海晏河清五谷丰登之类的雅训骈文,诚诚恳恳地向天祷言即可。

今年,整个河南道都在为春祭的祭太祖文犯愁——怕牛皮吹太多,以后没法跟太祖交待。

孟约:“哈哈哈哈哈…这关我什么事,怪我喽,原来以前他们祭太祖,年年都是胡吹大气的吗?师兄找我可没用,画个本子我还成,让我写祭文的话,我们还是早点洗洗睡,做梦没准能成。”

往年祭太祖文,多得是人挤破头抢着写,今年倒好,谁也不想接这事,就是王醴上门请托,也都是一推再推,实在推不了的干脆明明白白跟王醴说:“吾年事已高,未知哪日便要归去,真要写了祭文,日后去了地下,太祖问起,叫我怎么答?”

世人仍信人有此生有来世,举头三尺有神明,王醴也不能逼人家。

“你啊,真能给我找事。”王醴还能怎么着,他好歹也是从科举考试中一路杀出来的,写祭文不是不会,只是会和能写好中间,隔着十万大山,“既是年年找的事,来,给本知州磨墨。”

孟约倒不推辞,走到王醴的书案边,捏着墨条缓缓推开:“师兄,你真自己写啊!”

“不然你找个人来替我写也成,正好乔店的海棠花全开了,你找人来写,我们一块出门踏花游春。”王醴说是这么说,却没搁笔。

“郎君,我们可以先写完,然后再去踏花游春呀。”孟约说着,双手攀上王醴的肩,力道轻轻地捏起来。

王醴:…

软软的小手在耳畔肩上轻轻揉捏,领会得到的,能知道她是在推拿,领会不到的,必然要以为她此刻里装的是春宫图。偏偏,王醴就吃孟约这句捏着嗓子喊出来的“郎君”,一身鸡皮疙瘩,好一会儿没下去。

“真想出门,便一边坐着去。”

孟约立马松开手,当真一边坐着,王醴看她两眼,到底没说什么,只是伏案奋笔疾书。

传统历法的三月天,推到公历算是四月,甚至有可能是五月,许多花都已经开放。说是去乔店看海棠花,其实一路上,都满是花,山上野生的,田梗上农人各路的,路边官府种的,还有种在农家院落旁的…好似这人间一到春天,就没有不开花的树一般,好些树都被花朵压得垂下枝条来。

王醴与孟约,今日特地各自骑马出门,骑马是王醴去年手把手教的,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并肩驰骋。如春游赏花踏青,一个骑马,一个坐车就没劲了,必需得两人一块骑马,才有意思。

对此,孟约至今内心还攒着一条弹幕——要不是我,你真的注孤生啊!

难道不可以共骑一乘吗?

“孟夫人。”

孟约回头,毫不意外看到了徐班主:“徐班主,这是也带大家伙来踏青呐?”

“今日花朝歇业,带他们出来走走,省得这些小孩在家闷着。”徐班主说着,直接在马背上便向王醴拱手施礼。

王醴颔首,看向徐班主身后。那日王醴特地叫采蒹采葭问过,这洪河班里,看来不像德麟班那么俱是些品格清正的,多少有点良莠不齐:“徐班主,我仿佛记得,燕山雪与徐班主同乡。”

燕山雪与楼山雨系出同门,徐班主就在这戏剧圈里,自然知道燕山雪,更别提燕山雪还是洪河乡人:“可不,我们洪河算得上天下名角儿的,也就一个燕山雪,可惜燕山雪出师后一直在南京,我竟连燕山雪的唱腔都不曾聆听过。”

“楼山雨都来了,燕山雪自然也能来,阿孟她委实爱燕山雪的戏。”王醴这干的是釜底抽薪的事。

自然不能为个句芳容,就让孟约改了去戏班同角儿们谈戏文中角色的爱好,那就只能把句芳容这台柱挪走。王醴倒也不打算赶尽杀绝,所以没出言说什么,只不着痕迹地提一句。

“这…楼山雨能来已是意外,燕山雪竟也肯来?”

“肯定能来,燕山雪我也见过,可好说话得很,要是徐班主不好开口,我来替徐班主说。”孟约是真的很喜欢燕山雪的戏,燕山雪要是能来和楼山雨一起登台,这师兄妹俩绝对能让《龙戒》更上一层楼,“妙的是,燕山雪时常跟着常抱云,戏都不必再排,她和楼山雨默契极好,登台就能唱。”

要说徐班主很想换掉句芳容,那倒没有,句芳容虽然心气高,有点小九九,但很好拿住喽,燕山雪他可未必能约束得了。但不管是打鼓人的意见,还是一州官长王知州的意见,徐班主都不得不接受,哪怕徐班主看得出来,孟约只是话赶话说出来的,但王知州是意有所指啊。

徐班主还能怎么着,唯能答应下来:“若真能,那自然再好不过。”

孟约是徐班主离开许久,马驶出去老远一段路,她才反应过来:“王重崖,你刚才是在以势压人,让徐班主不得不把句芳容换掉吗?”

王醴:“你隔三岔五就要去戏班,总不能让你天天见着一个冷眼怼你的,自然只能把她挪走。”

“诶…你呀!”这也是甜蜜的负担,宠女狂魔和宠妻狂魔真是连片落下的叶子,都想事先从她头上拿走。

“我就喜欢你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的样子。”王醴含笑,凑在孟约耳边这么低语了一句。

孟约:…

是啊,当初干嘛要写《慕春令》,这混蛋现在虽然还是有些不解风情,但撩起人来一套一套的好么。

真是…讨人厌得完全不能要!

#王醴:论我是如何把一个体嫌口正直变为口嫌体正直的#

第二五零章 相请不如偶遇

齐店谯郡有名的鲜花之乡,除海棠,齐店人还擅治牡丹。眼下牡丹花还都在打着花苞,虽有性子急的先开了,到底不如天气暖和时,艳阳下盛放的如美人脸庞般的花朵。

倒是海棠花正是开得最好的时候,怀揣一包海棠果脯一边赏花一边吃,惬意得连春光都仿佛在风中摇曳的花树上跳起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