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你的说法,扯了一整天皮。”

“扯什么。”

“上午时谈的是清理邪|教一事,至午饭后,官家扔出一个巨大的火炮来,炸得诸公头晕目眩。”

孟约:哦哦哦哦哦…我知道扯什么了,宪政!

“官家,欲改制。”

孟约:果然。

“官家到底怎么想的?”

“这谁知道。”王醴语气中,满满的心累,为人臣子,遇到这么一位君王,大概都会像他一样心累。

孟约只能轻轻拍着王醴的肩宽慰他,虽然她真正想做的是大声吼一句:“有权就是任性,又拿他没办法,还能怎么着,认了呗。”

待王醴睡下,孟约却盖着被子睁着眼,怎么也睡不着。

这是《三醮》书中的世界,这个世界里的大明一切都挺好,便是朝臣们也多是为国为民之辈。但…即使如此,将“与士大夫共天下”转变为“与百姓共天下”的矛盾,依然不可能避免。

“抚长离对于这种可能引发社会矛盾的改变,居然没怎么写,好歹男主是搞政治的好吧,这么大的事件居然不写。”小说里是写就有,不写就没有,但这个每天太阳东升西落的大明不会因为“创世神”没写就不存在。

孟约只记得这场变革里,不仅仅是被触及利益的“士”不肯,被分摊利益的“庶”居然也不干。这一段笔墨本来就不多,加上孟约不是很懂这些,看得更是云里雾里的,至今没琢磨明白。当然,《三醮》作者抚长离本身可能对这种矛盾也不是很熟悉,所以才会轻轻带过,并不对变革造成的社会矛盾进行细节上的描写。

在抚长离笔下,宪政变革虽然进展不是很顺利,但也没有造成太坏的影响,结果是好的,过程也没有太鲜血淋漓。好像是男女主互相折磨着,朝堂就慢慢地消化掉了这种矛盾,等到再写时,故事里的人就已经渐渐开始接受这种改变。

这真的很像是白天孟约想到的,现代女孩子们所享受的种种,曾有无数先贤为之努力:“同样的,矛盾被消化,也不是男女主相互折磨着,就自己能好的,肯定也有无数人在其中作出种种努力甚至是牺牲,才最终使宪政为朝野上下所接受。”

但是,这存在一个问题,《三醮》里,战争使得很多世族子弟走向战场,他们用他们的热血与牺牲,为他们重返朝堂铺就一条血路。最终是这些世族子弟为主导,成功地让这场变革由雷电交加惊涛骇浪化为春暖花开和风细雨。现在,他们没有上战场,没有流血牺牲,没有那条血路,这场变革还能够捱过寒冬,去到春暖花开的日子沐和风细雨吗?

“我要是能回去,一定先把抚长离抓起来,关个十年八年小黑屋,让她给我写十年八年全程无虐点的甜文。对了,还不许写番外,光不写番外这一点,相信就能逼死那个番外爱好者。”

王醴倒是睡得踏踏实实,早上起来精气神极好,孟约却整个人没精打彩,没办法,她思考宪政的事思考到天快亮的时候。可怜她对宪政啊,社会矛盾啊什么的,通通不是很懂,别指望一个艺术生懂政治,艺术生只会在谈政治时糊人一脸孤芳自赏的清高文艺范——压根听不懂,只能装十三。

“年年,你一晚上没睡?”

孟约:快别提,说多了都是泪。

“早知道昨天晚上就不该同你说,没什么,不会出大乱子的,毕竟官家也不是说明天就改完。只要有时间徐徐谋之,缓缓行之,总能能平衡抵达彼岸之道。”

但愿吧,这一下闹得孟约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被灵感女神抛弃。

绘本就算了,戏剧文学课的讲义怎么办啊!

第三八二章 一部戏剧完成,一个世界诞生

宪政风雨还在酝酿的时候,孟约完成讲义,长江书院为她安排了下午的课。

她最终定的讲义是从切身经历而来的深深感慨,或者说一句话吐槽——每有一部戏剧完成,便有一个世界诞生。好比抚长离笔下的《三醮》世界,这个令人心向往之的大明,又好比她自己编的各种故事的世界背景。

所以身为创作者,最要紧的就是负责任,对自己的故事负责任,对故事里的世界,故事里的人负责任,对看戏的人负责任,对演戏的人负责任。

她在台上自觉讲有些不知所云,女孩子们在台下听得仔细认真。

“因此…每当我想象,有一个世界从我画笔下诞生,我便会觉得,故事里的每一个人都有鲜活的生命。他们会同我对话,会在我愿意倾听的时候,同我说他们内心的世界,他们的过往,他们所经历的,他们人生的喜与悲,他们一生的爱与憎,还有起起落落,聚聚散散。”

“故事就是人生,人世间有许许多种人生打开方式,这些打开方式充斥在我们身边,仔细观察,处处留心,终有一天,他们会成为我们编写故事时最好的素材。”

有学员伸手表示有问题想问,孟约含笑停下,示意学员可以开始问了:“老师,你笔下的太祖,是怎么观察到的呢,毕竟太祖是几百年前的人物。”

“太祖留了下许多作品,留下了许多有趣的小故事,这些都可以帮助我们为太祖建立一个完整丰满的形象,另外还有许多后人编写的。我指的不是故事,也不是传记,而是如《太祖手札全录》这样的书籍,当然也可以是故事和传记,毕竟每一个人眼里都有一个不同的太祖。之所以大家喜欢我笔下的太祖,大概是因为…我笔下的太祖形象更让人感觉到亲切,他不再坐在高高的神坛上,而是走进了人群中。”

“其实通过太祖的作品,我们就能发现,太祖是一个非常愿意深入市井的君王,他操心粮食蔬菜,忧心大明女子的喜乐,他知道市场上所有日常所需的价格,他甚至会杀价。你们看,如果我们只描写太祖的文治武功,太祖就会成为一个神,因为太祖在这些方面确实非常高大,但是当我们把刚刚那些加进去,就会有一种反差,会让太祖更鲜活地在故事里…继续活着,活在我们生活的周围。”

太祖的女粉丝不要太多,大明的女性,不管大的小的,老的少的,基本都是太祖的粉丝。论起来,太祖在女孩子们中的群众基础,可能还要高过在少年郎们那里。毕竟英雄的儿郎太多太多,然而,鲜少有一个心肠温柔地关注女性切身境况的英雄,所以这很可以理解。

“是啊,看到太祖在《太祖秘史》里,登基后悄悄出宫吃烤肉串,嫌摊贩烤得不地道,干脆自己上手,结果被来买烤串的御史大夫撞个正着时,我就觉得这样的太祖真的…太鲜活了。鲜活到让我有种错觉,仿佛上街去买烤串,就能遇到太祖在那烤着卖似的。”女孩子们还不能很好地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大约就像是被一箭戳中,还不想拔掉箭的感觉,心里甜乎乎软乎乎的。

“可是,要怎么安排这些情节呢?因为要是安排不好的话,就会显得很奇怪,很虚假。”

“众所周知,太祖热爱美食,所以我从这方面入手的,从爱好入手是最简单也最安全的做法。”

“那要是先帝那样,喜欢种花的呢,也可以写吗?”

唔,宣庆帝他爹是个种植达人,如今宫中许多花木,都是先帝朝时先帝亲手种下的,因是先帝种植,只能维护动也不好动。如今宫中花匠要摆弄,也只能摆弄摆弄边边角角,或者摆弄盆栽。

孟约觉得这也是个挺萌萌哒的爱好:“当然可以啊。”

“那要怎么写,才会让很多人喜欢,并且接受呢?”

孟约:写得萌萌哒就可以啦。

“那就要大家自己细细去生活中揣摩,看看你们身边有没有看起来很高大全,私底下却很有趣的人。”

“噢噢噢,我爹就是这样的,平日里看着好严肃的,却特别特别喜欢猫。我和家中小妹养的猫,平日里都不见爹摸一下的,有一次好半天没看到猫,我就去找,结果发现在爹书房里,神气得不得了地爬上书桌,在书桌上走来走去,还用尾巴扫我爹的公文。我还以我爹会把猫揍个半死,结果我爹居然对着猫笑,叫它淘气鬼,还把它抱到怀里好揉一通才放下来。”

孟约:妈呀,想想都萌死人,毛绒控什么的最萌人啦。

“对,想想,一个伟大的人物,私底下却有这样让人觉得很可爱的小爱好,是不是这个人物立马就丰满起来,且会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然后女孩子们就陷入“我哥怎么样”“我爹怎么样”“我祖父怎么样”“我舅舅叔叔伯伯怎么样”的谈论中,最终结论是——嗯,确实,活生生的人都会有这样那样的小癖好,这会让人物丰满可爱。

孟约:艾玛,总算还算成功。

放堂的铃声一向,孟约赶紧走人,至于她在课堂上讲了什么,怎么讲的…让一切随风吧。

吕撷英还过来恭喜她,说课讲得挺好,女孩子们都很喜欢她,孟约:“先生,别说了,我还是太高看自己了,我现在感觉自己腿有点抽筋。”

她果然不适合为人师呀。

“你别是想打退堂鼓吧,那可不成,女孩子们很喜欢你上的课,而且你是来教她们编故事的,就这来说,你教得很成功啊,有什么高看自己的。就这么说定了,以后每周三堂课,怎么安排你自己看着和副院长商谈。”

“先生,我真的不能拒绝吗?”

“想都别想。”

孟约长叹一声,她最近真的好烦恼,承接《菊下楼》印刷事宜的书商压夺命连环催稿,关于宪政中世族子弟缺失的这一件事也压得她有点喘不过气来,再加上阿雝因天凉稍有点咳嗽,真是什么事都凑一块了。

噢,对了,还有王醴最近超级忙,忙到脚不沾地,每天回到家倒头就睡,虽然有心关怀她,可孟约看他累成那样,就什么也不想拿去烦他。

不然…她的讲义不会写得跟狗咬的一样。

呸,干嘛要说自己是狗。

第三八三章 最好全知全能

通政司忙是因为通政使根本没法到衙署来处理事务,通政使这紧要关头,居然病倒,王醴和左通政严楷不得不挑起大梁来。内阁和吏部这会儿,一时也关注不到通政司来,为宪政之事,朝堂诸公皆脚不沾地,既然左右通政能处理好通政司的事务,那这事就缓缓。

通政使宋之仪是宣庆帝幼年玩伴,等闲的,也没人会去做这恶人,趁人家病了,给人家一亩三分地塞个临时主官。左通政在通政司已经有将近七年时间,处理起事务来,得应心手,王醴虽才初去,但这短短时间里熟悉下来,已经可以独当一面。

宋之仪勉强打起精神来勉励两位下属一句后,便遵医嘱好好养病,委实也是没精神再打理公务。经过这几天,宪政之事已经传到地方,地主的奏疏如同雪片一样朝着京城来。所有的奏疏都要经过通政司,有坚定支持宣庆帝的,有明正立场表示反对的,还有地方豪强的书信。

通政司就是这样一个,连百姓来信都得看看,至于看完后是复个信,还是递御前,又或发其他衙门处理,那就得看信的内容是什么。这节骨眼上,凡与宪政相关的书信和奏疏都得过王醴和宋之仪眼,还不是一人看了就算完,得俩人都看。

满天下官员有多少,地方豪强有多少,可想而知奏疏与书信有多少。严楷在看信的间歇抬头看一眼王醴,只见王醴这小年青也熬红了眼睛,眼下一圈阴影,不由笑道:“我还道年老经不起打熬,不想重崖竟也熬不住了,诶,也是,这样下去,铁打的人也熬不住。”

要是别的事,王醴这时候还能来一句“要不你先歇会儿,我看着”,宪政之事,却谁也歇不了:“熬过这段时间便好,中午多歇口气,看能不能眯一会儿。”

也只能这样,严楷轻叹一声,有心想说一句“官家为何要推行宪政,如今好端端的有哪里不对”。但宪政之事,如今朝堂上下皆不多谈,严楷自然也不好谈及。

好在这会儿已经中午,有吏员进来问王醴和严楷是回家吃,还是上外边订去。前两日王醴都是在外边吃的,但今天王醴摇头道:“内子打今日起都会着人送饭来,质芳兄也不用订,菜必定很多,回头大家伙儿都来尝尝。”

果不其然,不消片刻,几个巨大的食盒送来,八个菜一汤,没什么虚头巴脑的水果点心,不管荤菜素菜,都同一个性质——量大料足。严楷一看食盒里的菜摆出来,就忍不住笑:“看来寄给阿孟姑娘的菜谱,阿孟姑娘是当真好生钻研过,这两道菜可不常见,还是早些我在闽粤一带吃过。”

王醴心说“可不”,他觉得孟约就是借绘本之名,全心全意琢磨吃,绘本到后来反而不那么紧要了:“为《菊下楼》,内子委实下了功夫,直到现在也还在钻研着呐。”

严楷:“当如此,如阿孟姑娘这般,才能编出令人心向往之的故事。”

言罢,二人吃饭,衙署上下的官吏也都一道跟着尝了尝孟家的菜什么味儿,经萧厨王一番指点,厨娘的手艺可说一日千里,如今已多少日子过去,厨娘的手艺早不同以往。不说严楷他们,就是王醴吃着都忍不住默默叫声好,比起外边订的饭菜,家里的饭菜果然更能让人舒缓了一身疲惫。

待吃过饭,泛园的仆从来取食盒时,被无比热情地包围住,这个道辛苦,那个道天寒地冻路上小心。迷迷糊糊踏上回程的马车,仆从才反应过来:“这是盼着还有下顿吧。”

回泛园后,仆从反应过来悟到的,自然传到孟约耳朵里:“噢,明儿吧,晚上别给他们送,给他们送了饭,非在衙门歇着不可,等几天就得把被子抱去了。”

孟约看看天色,担心今天晚上可能会下雨,便命人先把伞送去给王醴。然后又另叫人煮了一锅姜汤,并着一衣外套都给王醴送过去。做完这些,孟约才去寻阿雝,小家伙这几天时不时就要来一次魔音穿脑,因为常见不着王醴。

抱着阿雝,正琢磨下午要不要带阿雝去外边走走,近日河滩边种的水仙花都开了,正是盛美至极,香飘十里的的时候。她还在想呢,外边任晴就来了,说是萧皇后请她进宫一趟。任情看着孟约怀里的阿雝,笑道:“若是孟夫人放心不下阿雝,也可一并带进宫中去。”

带阿雝还得带奶娘,再说万一晚上下去,叫阿雝吹着点雨丝,都可能把正在好转的咳嗽又给勾出来,孟约思量再三决定不带阿雝。叮嘱奶娘仆妇好生照料后,孟约便同任晴一道出门,路上,孟约问任晴萧皇后可是有什么事。

任晴道:“殿下寻夫人何事,我又怎知,夫人去了殿下自会与夫人分说,夫人不必忧心,殿下吩咐我出来时,心绪颇佳。”

宣庆帝在前朝大概快要烦死,萧皇后居然心绪颇佳?

孟约将信将疑地进了宫,见到的萧皇皇果然是心绪颇佳,她进去时满面笑容呢。孟约行礼问安,萧皇后便笑吟吟由着她,礼毕,萧皇后把她拉到身边坐下后方开口道:“阿宥又来信了,说是海上风浪大在一处港口停泊,有当地少女向他示好…他吓坏了。那里民风如此,少女大胆无比,见着心上人也敢勇敢地去追求哩。”

家养的儿子在婚姻市场上被肯定,当妈的高,这还是可以理解为什么心绪颇佳的。

不过,萧皇后紧接着就转了话题,仍是问孟约电影的事,孟约:…

“回工学院的学员,至今还没返南京呢,待学员回来,想必就能有与电影差不多的东西啦。”孟约也不好说那是什么,默片都还不能算,只是试验着拍的小短片而已。唯有等到一盘带子,能容纳下整部片子时,才真有资格叫电影呢。

不过,这难道不是影片盘的大小问题而已吗,难道还涉及别的技术问题?

孟约:穿越后,发现人真的最好全知全能,不然每时每刻都要恨自己学得专业不对口。

嘁,说得好像穿越者这职业,有什么对口的专业一样。

在孟约苦恼专业的时候,工学院的人已经踏上往南京来的蒸汽机车。

第三八四章 念旧全因人事非,思乡更远乡万里

工学院这回乘坐的是刚刚投入运营的夜班车,晚上坐白天到南京,因夜班车为求稳速度更慢,抵达时是辰时初刻,正红日冉冉出云端,遍将金光洒人间。

蒸汽机车上,还有忙里偷闲跟着回南京的楼山雨,楼山雨这两年一直在谯郡做洪河班的当家台柱,世人都快忘了,这位其实本不是洪河班的人。在一路的汽笛声中再归乡土,楼山雨心中竟有无限欢喜。

少小心中总向往广阔天地,总盼着一朝一日远离家中长辈,严父严师,自由自在地想干什么干什么。等真正去到广阔天地享受了自由自在后,却会格外珍视“回家”二字,打鼓人的戏文里有这么一句——念旧全因人事非,思乡更远乡万里,当人真正品咂得到,这短短十四字里饱含之深意时,便是人还年少,心却多少已有几分沧桑。

楼山雨感慨间,蒸汽机车已经靠站停稳,透过玻璃车窗,楼山雨看到了久别的家人,看到了人群中伸长脖子等待着他的父母姐妹兄弟并同门。同乘一节车厢的都是工学院的人,大家都笑看着楼山雨,示意他先下车:“赶紧先下去,亲友师长都在等你呐。”

楼山雨含笑施礼,礼毕才拎了自己随身的行李下车,行李都是从孟家弄来的,萧启亲手做的干果坚果糕饼酱肉,他是好容易才从工学院院士们手底下抢到手的。他一下车,还没说别的什么,先被他妈一把揽进怀里,心肝肉地喊。

已经好些年没被叫做心肝肉的楼山雨有点尴尬,遂去看他爹和兄弟姐妹们,大家却都只带笑看他,并不上前施以援手:“你这没心肝的孩子,一去便这久,只见书信不见人,也不想想家中父母等你等得头发都白了。总道把你教得好,却不想是个没心肝的,别人离家恨不得一月返家三回,你倒好,若不是这次心血来潮,必能三年也不返家一回。”

这样的时候,敢找借口无异找死,楼山雨十分爽快地认错认罚,并把食盒奉上。

楼夫人一听,顿时破涕为笑:“算你还有心。”

再然后,就没人理他了,就那么一食盒,当然是手快有手慢无。还是常抱云这个吃过的走上前来,把楼山雨往马车上引:“师叔,我看了阿孟姑娘为你拍的《疾风令》,这次回来,主要是为向师叔求教。”

正是因为看清了自己和常抱云之间的差距,楼山雨才决定,先放下谯郡的戏台子,回南京来好好再学学。他和师叔之间,还差着好几个他爹,虽然这话说出来肯定要被他爹打死,但是…是的没错,他爹和师叔之间,也差着几个他。

“好。”常抱云也不自谦,一口答应下来。

孟约是临时才知道罗东非院士他们到了南京,紧赶慢赶才赶上接人,看到楼山雨,孟约颇感意外:“楼兄怎么也回了,不是正在演《疾风令》吗,楼兄回来,谁演张以达?”

“亦是同门,阿孟姑娘放心,我自不会说走就走,总是要安排妥当的。”

“能接上茬就好。”孟约与楼山雨说话间,罗东非院士领着人从蒸汽机车上搬了东西下来。

罗院士瞅见孟约,忙招手:“阿孟姑娘。”

“怎么大箱小箱的,这是带了多少东西,又有新机器吗?”

“自然,新做的胶卷盘,加上新的影画机。”如今照相机虽然也常被称作相机,但官名仍然是映画机,摄像机的官名则是影画机。

“能拍更久时间了吗?”

“倒是还不能,不过我们改良了胶卷材质,现在冲印出来的更清晰更耐久。从前的胶卷盘用十次八字就得花得不像样,现在的胶卷盘,少说三五十次总能有的。”罗东非院士拍着胶卷盘,十分骄傲,于他而言,胶卷盘做更长更大没问题,影画机也没问题。目前来说,最大的问题是放映机过热,仅能支持放一刻钟左右的胶卷,再长就不行了。

且问题也不止一个,技术上还有许多需要琢磨的地方,在全部解决之前,罗东非院士都没有做更长更大的想法。

出了车站,罗院士他们是准备去科学院的,科学院有宿舍有食堂有各种工具和设备,自然是去科学院最方便。然而孟约觉得科学院一来一回太远,不方便,建议罗院士他们去孟园暂居,春雨巷里孟老爷的工作室也能住下人,而且工具什么的也都齐全。

更重要的是,科学院的饭菜能有袁娘子做的好吃!

院士们被孟约说服,分住孟园和春雨巷,春雨巷离长平里极近,到了吃饭的点慢慢踱着步子不费一刻钟就能到长平里。院士们安顿好后,首先就是召集人看片,一听孟约把放映机搁在德麟班,又一齐坐车往德麟班去。

德麟班里,连家门都没回的楼山雨正在台下等着他师叔,这会儿刚排完待会儿要演的戏,正排着下午的呢,还没到常抱云出场。工学院的人一到,戏自然排不成了,大家齐齐往后园去,等着看放映机里出画面。

工学院的助教并学员们鼓捣片刻,幕布上便有了画面,孟约一看到画面在前排捂着胸口:“这谁想到的,画了几幅画才做成的?”

居然已经有了片头!

虽然只有大约几秒钟,但水墨效果棒极了,即使放到现代,也是个散发着浓郁中国风的出色片头,纯手工的绘画使得水墨效果完全赞到让人说不出话来。不仅有片头,还有演员表,虽然只有主演的,但那也是演员表呀。没准不用多久,就会有出品方,制版方,投资方,赞助商之类的字幕了。

“不是你说一上来就直接放画片让人促不及防嘛,我们遂做了这么一个,就好比书的封面,你不是在绘本上都会先有个出场人物表吗,我们也简简单单试着做了做。”

孟约:“这已经不能再叫简简单单,这叫看起来好极了。”

大家伙面露笑容,被人惊呼着肯定,尤其是原著打鼓人肯定,感觉自然也是好极了。

“那这样说,放映完成的时候,是不是也该有个封底?”戏班里有人疑惑道。

“自然有,光有封面没有封底怎么能行。”

孟约:那一定要记得鸣谢原著打鼓人,不然我会跟你们扯皮的!

嗯,感觉马上就要功成名就了呢。

#你不是早就已经功成名就了吗#

第三八五章 动人诗篇,聊斋现场

“封底”的最后一幕是偌大的五个字——原著打鼓人,白色的底上有个手持鼓锤,擂动万里风去的巾帼女将形象。之所以孟约会这么形容,是因为这形象和土著们所绘的梁红玉很有几分相似,孟约得感谢他们没把鼓系在腰间,而是摆的一面战鼓在城楼。

“我喜欢这个封底,谢谢诸位叔叔。”

学员们在一旁笑:“可不是师长们所绘,是我们绘的。”

“噢,我的错,自当重谢诸位兄长,今晚泛园设宴,不醉不归。”孟约咂巴嘴,想起从鹿邑特地运到南京来的百花酿来,也已经陈酿了好几年,想来应该醇和馥郁。

将机器收拾妥当,孟约干脆邀大家伙儿今天晚上都上泛园吃宴去,酒水管够,饭菜管饱。至夜晚泛园开宴,热闹喧天来又散,王醴才披一身月色返回家中。孟约现在是一看到王醴,就会想自己拒绝去想的那个问题,她觉得麻烦,可是这麻烦不是她一拍脑袋就能想到解决办法的。

思来想去,孟约决定找个时间同杨廷礼谈一谈,如果杨廷礼觉得没必要,那就没必要。说起来,原著中,这个时期好像并不是杨廷礼为首辅,眼下杨廷礼并没有拆宣庆帝的台,不过也没表态。

这时候,满朝文武都还在议论宪政是否可行,加之日常事务也不能丢下,如今各衙的官吏都恨不能跟有十双手:“师兄,我要是做了不知道是对还是错的事,应该怎么分辨对错,又该怎么把错误修正呢?”

“很严重吗?”王醴沐浴罢,被孟约问到这么一句,疲惫的脸上充满疑惑。

“还好吧。”孟约觉得她从中还是出了点力的,至少现在大家不再对机械化怀畏惧心,也对《太祖秘史》里的五百年后抱有期待,这样的话,宪政应该可以少流血牺牲那么一点点?

“那就是很严重。”孟约一脸凝重,王醴便也不绕弯子,披衣坐到孟约身边,将她揽进怀中道,“要是错得委实有点深,那便最好是让错有错着,如不能,那便随他去吧。长江有青山载不动,人也总会遇着那么一两件无奈何之事,唯有随他去,才能过得去。”

见王醴十分贴心地问也不问她发生什么事,孟约感动得不得了,她家师兄永远这样善解人意:“师兄,你早点睡吧,看把你累得,得给你补一补才行。”

俩人在卧室里,青纱堆帐,满室暖香,这时候说补一补,不由得让王醴多想。顺手一带,王醴便将孟约带倒,轻声问道:“补哪儿。”

孟约:“你不要这么黄行不行。”

“你为什么会把春宫形容为黄呢?”

孟约:我哪儿知道,现代都这么形容的,小黄书,小黄片,小黄段子什么的。

“我…我高兴。”只能这么解释了,不然怎么解释。

王醴:“你高兴就好。”

接下来,自然是要做点又黄又能让人高兴的事情啦!

第二天孟约起来时,王醴早已经哄完阿雝去通政司,孟约则琢磨先给仰园递个帖子,看杨廷礼什么时候有闲工夫见她。然后吃早饭逗儿子,过后去德麟班看今天上午罗院士他们打算怎么拍片。

咳,这里得说一句实话——那天由她掌竟拍的戏,和她的讲义有得一比,都像是狗啃出来的。明明那天她自己眼睛看着都挺不错,结果拍出来跟鬼片现场似的,让人看着看着不由毛骨悚然,就是她自己拍的,她都一样心里直发毛。

人家的镜头语言是一阙阙动人诗篇,她的镜头语言是一幕幕聊斋现场,人和人的差别有些时候真的超级残酷啊!

到德麟班时,机器早已经架好,坐在机器面前的,是昨天经罗院士介绍,孟约才终于拜到大神的梁礼光:“梁兄,要开始了吧?”

梁礼光停下摆弄机器,低头与孟约道:“常先生正在后台补妆,刚刚过了一道台,现在只等常先生他们登台就能直接开始录影。”

孟约点头,坐在一边等着学习,才方坐下,孟约猛地抬头看梁礼光:她还用学什么摄影摄像啊,不是有现成的人选嘛!人到一定年龄的时候就别再为难自己,痛痛快快干点自己擅长的事就好,至于自己不擅长又必需得去做的事,完全可以交给擅长的人去做。

摄像get。

接下来还需要灯光道具场记统筹等等岗位,演职人员演职人员,可不光是演员,还有其他职业的电影从业者。既然摄像已经有了,想必其他的演职人员也可以一一找到,并最终成功组建剧组。

穿越者就是自带光圈啊,想要什么来什么,虽然她想要的有点多,但相信穿越大神会罩着她的。唔,如果能给她赐个天生的导演就好了,既然她有要求,穿越大神肯定能答应是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孟约仍是细细观看了梁礼光怎么拍摄,其实和她没什么不一样。但梁礼光会据台上的演出进行种种细微的调整,机器的移动,镜头的移动,都十分讲究,而且手稳动作细腻——只能说天生是吃这碗饭的。

“梁兄,回头我若拍电影,请你来摆弄影画机啊!”

梁礼光巴不得,孟约话音才落,他便连连点头:“自然,大明的第一部电影,舍我其谁,眼下可没有人比我拍得更稳更好。”

不是没人能拍很好看的片子,而是其他人不够稳定,拍出来的片子总是时好时坏,画面质量和构图之法有时精妙到令人拍案叫好,有时却像是从哪个地方捡来的一样。所以梁礼光会答应孟约,因为他也不想大明的第一部电影,有个看着就让人糟心的画面。

孟约get到摄像师后,心情倍棒,眼看快到中午,孟约赶紧回泛园叫人送了菜去通政司。她则展仰园给过来的回帖,是杨廷礼亲手写的——申时初刻,且来一晤。

幸好杨廷礼真能抽出空来见她,不然孟约心底那点小麻烦,就要酝酿成大事情啦。不过,杨廷礼倒是抽出工夫来,她这却还没想好,到底怎么开口。

感觉最近一直在给自己挖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