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兄?”

“你二兄确实该好好教导啊,再不教,日后真要上天。”

朱载章一头雾水,不过嘴上却也没留情:“我觉得二兄已经在天上了。”

“载章说得对,他确实是早已经到天上去了!”

正卖力挑肥的朱载宥还不知道,他人生的炼狱模式正在悄然进化,至于进化成什么模式…那谁能说得准呢。

另一边,孟约领着阿煦回壤湖园洗澡换衣裳,把小泥猴扔进浴室后,孟约便问仆妇:“阿雝可回来了?”

“回小姐,还不曾。”

“小人儿现在就有自己的交际圈,时不时会相邀出去玩,等将来岂不是要彻底把我和师兄扔下,自去风流快活?”孟约顿时觉得养儿子略糟心,不过养女儿要嫁出去,想想更加糟心,怪不得人常说儿女都是债,横竖都糟心。

“我陪妈。”

孟约:“这话你兄长也说过,从前我和你爹就是他的全世界,现在再看,他世界大着呢,能装不知多少人。”

这话阿煦有些不大好理解,所以没法接,只踢着小短腿任由佧妇给他擦头发:“妈,中午我想吃白糖糕。”

“中午要吃正餐,白糖糕厨房做好了阿煦可以留着下午当点心吃。”

快到午饭时,大家都回来,除朱载宽那个小别扭有点闹情绪外,大家都非常愉快。下午,朱载宽不肯再支“改造”,但是仍被兄长和妹妹软硬兼施地哄去了。

不仅如此,兄妹俩还关起门来商量以后怎么整治朱载宽,在交流过心得,交换过意见后,兄妹二人就方方面面达成一致——以后在教育朱载宽的事上只支持,绝不拖后腿。

朱载宥如今已经正式开始进入朝堂,监听国事,所以他没法离开南京太长时间。一听朱载宥要走,朱载宽有所预感般地撒泼:“兄长,你就要这样丢下可怜的弟弟在这不管了吗,我还是你亲弟弟吗,还是你在外面已经有像阿雝阿煦这样的弟弟,所以就不要我了。呜…我肯定是买东西送的,还是买最便宜的东西送的。”

就是说这样的蠢话,朱载宽也能哭出真情实感,哭得人揪心,朱载宥进一步认识到,什么叫“吃完早饭了,这弟弟可以打了”。饶是如此,朱载宥也先把他扶起来,然后郑重地道:“你是不是我亲弟弟,得视情况而定,回头我来,你要是四六不分的浑样,那不好意思,你就真不是我亲弟弟了!”

朱载宽撒泼撒这么多年,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反应,一时间怔住,片刻后发自内心地滚下热泪:“兄长,我错了,我好好听姑姑姑父和师长的,你快别这样说。”

“可不是我先说的。”这没出溜就胡说八道伤人心的话,朱载宽撒泼时不知说过多少,虽知他是犯熊,有时听了仍叫人不好过。

“我知道了。”

看朱载宽垂下脑袋,没神没气的样,朱载宥仍是揪心得慌,赶忙揉他几下,把朱载宽的毛捋顺:“你也不小了,别再闹腾好不好。爹妈和兄长不求你文成武德,只求你不要浪费自己有限的人生,阿宽,人生纵长也不过百多年而已,你是愿回首时一片空茫,还是回首时精彩纷呈?成为什么样的人,过怎么样的一生,如何在这世上生活…这些问题,你已经到了该思考的时候了,你好想想,过两个月我再来看你们。”

“好吧,兄长再见。”

送走朱载宥,朱载宽就真的开始认真思索兄长留给他的问题,然后十几岁的少年,冥思苦想也有点没头绪,遂去寻孟约,把朱载宥留给他的问题复述一遍:“姑姑,你是怎么确定的呢?”

孟约:哈?我从来没有为自己的人生定过这样的基调啊,想怎么怎么来呗,人生总是随机掉落各种未来,有时候一个不经意的选择,就会让人生拐个大弯——比如她选择画绘本,成为打鼓人;比如孟老爷赴南京,为脱商籍成为江宁织造府下的官员;比如师兄在那个恰好的时间里,向她表白,不早一点,不晚一点。

“先做自己喜欢的事,做着做着,你就会知道该如何选择人生的目标。”反正她就是这样的,画着画着,就知道自己应该成为什么样的“打鼓人”。

“喜欢的事?喜欢吃算吗?”

“算啊,为什么不算,可以琢磨怎么吃好,怎么做好吃,日后,可以寻思怎么种植好吃的,怎么让更多人吃上好吃的,更么让整个天下都一样,天天最苦恼的问题就是‘今天吃点什么好吃的’。很多时候,目标不是一开始就定好的,而是在前进的路上寻找到的,而且目标不是一成不变的,因为人是活的,路在脚下,所以,少年你要做的就是选一条喜欢的道路,勇敢往前大步走。”

朱载宽:为什么不管什么事到我姑姑这都特别简单?

孟约:那是你没见过我爹,我爹最擅长把复杂的事往简单了处理。

第四八四章 小小恶趣味(二更)

熊孩子不是一天养成的,当然也不可能一夜之间“改造”好,在熊孩子改造时,孟约忽有了喜讯。事实上,在王醴的有意主导下,孟约都以为他们可能真的不会再有个孩子。不曾想这孩子来得这样突然,孟约在课堂上讲着“戏剧的组成”时,忽然扶着书案有些头晕。

她素来身体好,这一晕眼前竟有点冒金星,还有那么一瞬间眼前是一片黑的,她差点就当自己身患绝症,都快要开始脑补一出生离死别大戏时,学生们跑去喊来的驻院医师过来。学生们自觉地走出课室,让医师能安安静静诊治,孟约心里甜得不得了,她的学生真是可爱。

“大夫,我怎么了,什么病症,要紧吗,怎么治,还能好吗?”

孟约之所以不怀疑到身孕上去,是因为她之前怀阿雝阿煦,基本没什么反应。这次不同,还不足月呢,就开始有了反应,医师道恭喜,说还不足月,再过半个月还得来复诊一次,待再诊到露脐才能确定。

“怎么…会呢?我之前怀阿雝阿煦都好端端,一点事没有呀。”

医师道:“妇人每逢生产,便演元气血气,虽能补足,到底曾损,孟夫人这是第三胎了,有些轻微的症状也在情理之中。我建议,孟夫人怀过这胎,就不要再生了,倒不是虽的,主要是这一胎过后再怀胎,身体上的种种不适会越来越明显,而且恢复起来会比从前要慢。”

高龄产妇的危险,孟约当然也听闻过一些,所以她也确定打算就这胎,甭管男女,再多不生了。土著们也有有效的避孕方法,日后严格遵循便是,虽然满心期望这个能恰是个女儿,但要真不是,孟约觉得也得从现在开始做好心理准备。

“多谢大夫,那过段时间我再找你诊脉。”

且不说儿女,都得赶紧给王醴送个消息,并且宽慰在外边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学生。孟约同学生们一说,学生们也都纷纷恭喜孟约,闻讯来的孔传铭也抱以祝福,便是他也听闻过孟约和王醴想要个女儿:“愿此番阿孟姑娘能得成所盼,喜得千金。”

“多谢院长。”

“这节课也差不多了,阿孟姑娘先回去吧,接下来这段时间的课就先放一放,待坐稳了胎再说。”至于之后是安心在家养胎,还是继续来书院授讲,孔传铭把决定权交给孟约自己,他可做不了公主殿下的主。

孟约怀孕的消息递到律法司,王醴一怔,再听闻孟约犯晕,坐也会不住,当即便把公务安排好。半途上听说孟约回了壤湖园,便赶回家去,进了屋里,阿煦正趴在孟约旁边软绵绵地说话:“妹妹,乖乖睡觉觉,睡饱了出来阿兄陪你玩。”

“年年怎么样,好些了吗?”王醴看着孟约脸有些发白,眉头紧皱,济南这边委实没有相熟的医师,看来只能去访个产科妙手,不然他没法安心。

“好多了,医师道是因为最近天有点热,胃口不好吃得少,才会犯晕的,这会儿吃了碗馄饨,已经没事。袁娘子正在炖汤呢,道是晚上给我做一桌好吃的,现在知道什么原因,自然不会由着不想吃就不吃,会好好把自己喂饱的。”孟约虽不苦夏,但天热,任谁都没什么胃口,袁娘子使尽十八般手艺,她每顿也就能吃小半碗饭。

“今年天格外热,便是济南水多,也比往年热许多,不如城外山中寻所宅院,年年搬去城外避避暑?”王醴这时脑子里琢磨的事挺多的,要给孟老爷写信,要去寻个得宜的医师,得安顿俩小的别叫再扰着孟约,还得安排好饮食,另外公务也得排一排,还有就是得每天再多抽点时间陪着孟约。

“倒是不必,咱家还是很凉爽的。”

吃过晚饭,王醴见孟约脸色好看了此,这才来得及为孟约再次怀孕而欣喜,然后就是默默祈祷——这回别再来个熊孩子了,上天赐个温暖可爱的小姑娘来吧。虽知道生儿生女,都是一开始就已经注定的,半途不可能改性别,但谁还能没点梦想呢。

打这天起,王醴每天早晚三柱清香,拜祭天地,只求能有个女儿。焚香时,口中念叨的都是“余生别无所求,唯求年年平平安安诞个女儿,岁岁年年健健康康”。每到王醴焚香祈祷时,孟约都会悄悄给王醴加上弹幕——重金求女!

谯郡,孟老爷接到王醴的信,也是想着外孙女,他如今有俩外孙,外孙虽是心尖子,但也不妨碍孟老爷渴望有个跟甜软的外孙女。为讨口彩,孟老爷逢人就说孟约怀了个闺女,人人都理解孟王两家想要个小姑娘的心,十分顺着孟老爷。

不过,谯郡仍是人人都暗搓搓盼着孟约再生个儿子,到时候他们从前的王知府,如今的济南律法司王司使,想必表情会相当之精彩。

“诶,我们什么心肠,人家想要个女儿快想疯了,咱们偏盼他们生儿子,要不得。”

“那也是跟打鼓人学的,打鼓人在戏里说了,这叫每个人内心深处都会有小小恶趣味。”

也许是出于不想太早定音的原因,王醴没提找人诊胎儿性别的事,孟约也没提。俩人都想要女儿,又觉得与其现在期望就落空,不如等到生下来再说,俗话说得好,惊喜总在最后嘛,那就甭管是惊是喜,都留待最后揭晓吧。

刚开始总有些发晕,孟约估计是低血糖,随时身上揣几颗糖,再加上吃得比以往多,渐渐地就好了。不过,还是揣着糖保险,外边的糖厨娘不让吃,专给她做了各种果仁糖,还见天给她做甜点。

甜食加食补,孟约很快感觉连皮肤都变好了:“啧,人还是得好好吃东西,吃好了整个人看起来年轻许多。”

王醴侧眼看孟约,迎着晨光,面如珍珠白玉,孟约在他心中永远都美如初见,倒是不像孟约这样细微。不过,脸色倒是好看了许多,再不会白得一脸气血不足的相:“萧启送了盒上好鱼胶来,回头叫厨娘炖了给你喝,每顿做一点,年年吃了便是。”

孟约总喜欢叫大家跟她一起补,王醴还好点,几个小孩最近很是长了点肉,委实不能再同样吃下去,别回头送来的是瘦条条的少年少女,回宫去帝后一瞧,全成了小胖墩。

第四八五章 秀而挺直,质青之美(三更)

技能释放完毕,冷却时间未知~~~

秋伏一去,天便很快凉爽下来,倒是像老天爷都宠爱孟约似的,算起来,这孩子是在八月时怀上的。由于今年天热,出太阳的日子多,夏天延续了很长时间,甚至跟秋天接上了轨,导致孟约一直觉得还在夏天呢。

也许是萧厨王的鱼胶太管用,孟约现在是怎么看都觉得自己皮肤变好了,萧启听说后,又搜罗了一盒给她送来。经厨娘妙手调鼎,孟约吃得喷香,就是她不肯吃燕窝这一点,让厨娘很没法子,因为孟约坚持那是燕子的口水,想想都怪糁人。

好在食补里,孟约也就不肯吃太稀奇古怪的食材,别的炖给她吃,她都很配合。加上睡得好心情好,别提多舒坦了,担心的孕吐也没出现,坐稳胎后,一切都和前两胎没区别。

于是她又继续开课,孔传铭心里担心,着人跟着看了几堂课,几无事,这才放下心来让孟约自己安排:“只是待月份大了,可就得好生回家养着,孩子要紧,身体更要紧。”

“是,我听院长的。”

孟约怀着身孕上课,对学生们来说,是一种极大的触动,或许他们连自己亲妈怀胎的过程,他们都没看这么仔细。学生们总觉得她可能会很辛苦,最近在课堂上都特别特别守纪律,上课接下课送,帮她拎东西,还时常回家向长辈讨教相关的知识。

“师兄,我现在明白了,所有不珍惜,都很可能是因为不了解。你看我那些学生,便是看着我都觉得辛苦极了,以往是很懂事,如今却是很体贴。”孟约跟王醴说起来的时候,特别唏嘘。

王醴听完,道:“嗯,是该让阿雝和阿煦知道,日后才会珍惜,才会才你好。”

孟约:…

“快别吓着他们,阿雝已经很体贴了,至于阿煦,那不是才三岁多么,再长长自然会体贴的。”孟约觉得,王醴最近有一种很明显的倾向,那就是认定是个闺女,所以要让俩儿子提前预习一下这个“残酷”的世界。

在这方面,孟约真想说一句“男人何苦为难男人”,王醴却觉得这正是个教育儿子的好时机,哪里肯放过。自然,王醴也不准备吓坏儿子,就是真有女儿后儿子不值钱,那也是亲儿子不是。

南京城中,宣庆帝也听闻了消息,兴冲冲地准备给取名字,萧皇后:“你还记得给阿雝取名字的情形吗,还记得后来年年说名字笔划太多,孩子上学光写名字都能哭出来吗?”

宣庆帝:“好歹我给取的名字,能给孩子添点福气吧。”

萧皇后:“这话是别人说着哄皇帝老爷的,你难道还真信了!”

宣庆帝本来一门心思要取的,就是萧皇后阻拦也要,结果一翻字典傻眼,真不知道该取什么。觉得孟约这回可能要生个女儿,宣庆帝想肯定要取个意义好,又好听好写的字,翻来翻去,看哪个都不顺眼,最后决定还是歇菜。想想他也就一个闺女,太祖托梦来命名,他都要翻脸,王醴好歹是日后能留给朱载宥的梁柱之臣,还是别让人为女儿命名的事就翻了脸去。

朱载宥默默地提笔写信,知会远在济南的孟约和王醴,王醴:“儿子好说,若是个女儿,我匆匆之间哪想得宜的名字去。”

“要是不想官家心血来潮,还是早早取好为妙。”

王醴想半天才道:“小名叫糖糖吧,正好跟甜甜很相衬。”

“小名叫什么都好,大名儿呢?”孟约觉得他们真纠结,取个名字而已至于嘛。这时候她倒忘了,她为绘本里的主角取名字都头疼得不行。

“我好好琢磨琢磨再说。”之前不是没琢磨过,不过关于女儿的名字,琢磨再多也觉得还不够。儿子的名字都费了一番琢磨,何况给女儿取。

思来想去,王醴还是想给女儿取个质洁而美的名字,来来去去,唯有两个字最得他心,一个是“筠”字。竹秀而挺直,筠不但指竹,还指竹杆质青之美,愈发显得字有余香。另一个是“羡”字,羡指富足有余,人这一生落到实处,有这四字其实就很好了。

但羡字多义,还有贪欲贪慕的意思,最后王醴还是选了“筠”字。恰好济南街头有道市井小甜点名叫竹露糖糕,需放在新鲜竹筒里蒸制,用过一次的竹筒不作第二次用,带浓浓竹香。孟约怀孕后特别喜欢吃,说不定是肚子里的小人儿喜欢吃呢,这名字也应景。至于儿子,取同音字“恽”,敦厚之意。

“很好,笔划已经算是仨孩子里最少的啦。”别的就不求了,繁体字呢,笔划多的字太多了,这样已经很好。

取好名字,王醴安心,孟约放心。这天夜里下了雨,天转冷,孟约早早睡下,王醴则起了趟身,去看俩孩子。确定俩小人儿没踢被子,睡得暖和,屋里半夜烧了地龙,王醴便又钻回被窝轻轻揽着孟约继续睡觉。

迷迷糊糊间,王醴再一次梦到了王四。

也许是孟约的绘本真的有力量,在那本虽没有太深远影响,但因为脑洞足够大,也挺受大家欢迎《三醮外传》祝福下,王四果真有了人作伴。两人眼对眼时,王四正在卧房中点着灯处理公文,屋中的陈设明显已不同,有女子生活于其中的痕迹。

也不知是过去了多少年,王醴没问这,只问王四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王四娶了妻,是吕撷英介绍的,恰是吕家的女孩子,吕冰的堂妹,性子比吕冰跳脱些。王醴曾经见垸几次,记得是嫁得很远,后来就没了音信,也不知道过得好不好。如今看着和王四在一块,倒像是很不错的样子,王醴告诉王四,他将会迎来第三个孩子,可能是个女儿。

“我给她取名叫阿筠,小名是糖糖。”

“糖糖?想来会很甜。”

“你呢?”

“我也有了孩子,还不知是儿是女。”

“从我这里来看,八成是个儿子,我盼女儿盼到如今,也不知有没有这样的神气。要真是三个全是儿子,我都不知该怎么办好,早些年说过领养一个,或许真要这么干才能一圆养女儿的心愿。”

梦境至此便止,王四神容不同往日,便让王醴知道,梦中的不管是不是另一个世界,另一个他都已经拥有了自己的圆满,如此…足矣。

小剧场:

假如王四第一胎生的就是女儿…

王四:不好意思,头胎就抱上女儿。

王醴:就应该叫孤独终老才对!!!!!

第四八六章 开宗立派,一代宗师

清晨醒来,王醴便微微将窗推开一条缝,浓雾沿着窗缝漫进来。院中已经是一片稠白。花开到这时,已经只剩下寥寥数种,且开得不能说很好,隔着雾看却仍然美极。

王醴坐在窗前,细细思量,梦境中的一切,比上一次清晰。或许孟约会对此有很多感触,但王醴没有,他唯一有的触动也是感慨若无孟约,他的人生将会如同一眼冰冷的雪洞。

“那究竟是梦,还是当真…有那样一个世界,没有年年,只有继续飘浮于世?”如今再回首,王醴竟有些想不起自己从前的面目,早逝的父亲,总是沉默的祖母,改嫁的母亲和同母异父的弟妹,这些人的再进入他脑海时,他才发觉往日种种,竟像隔着一整条岁月长流般久远。

孟约醒来伸个懒腰,手边没碰到王醴,她抬头往屋里扫一圈,见王醴坐在窗边,也没点灯也没开门:“师兄,你怎么衣服也不披一件就坐那儿,起来很久了吗?”

王醴看孟约要起来,赶紧起身把挂在衣架上的衣服拿来帮孟约穿上,一边穿便一边说话:“我昨晚又梦到王四了。”

本来还有些犯困的孟约顿时间清醒过来,睁圆眼睛道:“王四怎么样了,他成亲了吗,有没有孩子,过得好不好?”

“已成亲了,他虽没多说什么,但我看得出来,确实过得不错。”好与不好,王四便是丝毫不提,王醴又怎么会不清楚。

“那就好,那就好…对了,他娶了谁?”孟约略感好奇。

王醴虽然还沉浸在梦境中有些出神,但对于这样的送命题,他就是再出神也能找出正确答案:“梦中的事,哪还记得那么多,只依稀记得,似乎是南京的,是相熟人家的姑娘,别的却记不起来。”

“可惜,不然还能去看一眼,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呢。”虽然没有答案,孟约也不纠结,穿好衣服便洗漱了去吃早饭。

济南深秋的雾,不到中午是不会散的,不过有浓雾的天气,蒙学会将上学的时间推迟到辰时末刻。蒙学可以推迟上课,书院可不成,因而朱载宽和朱载章仍得早早吃过饭去书院,阿雝阿煦却可以不紧不慢吃早饭,然后愉快地在家中撸猫。

俩小的如今也不用孟约送,自己吩咐备车马,自己去上学,待到雾开始慢慢散去,俩小人儿跟“糖糖妹妹”黏乎好一会儿,才出门去学校。待屋中静下来,孟约方才去想王四的事,想到王四,又忍不住想起孟小约。

“甜甜爱笑的姑娘,运气都不会太差?”毕竟她一做梦,就梦到孟小约成了古装女神,噢,还梦到孟小约嫌她穷来着。她不说多富余,却也不穷好吧,只是土豪家千金阔惯了,才会觉得她穷成狗。

“这样就好了,不管哪个世界,都要好好的。”如此,孟约也可以放下种种牵挂,孟小约会替她孝敬父母,会找个良人美美甜甜地生活着,王四有妻有子也将会圆满一生。

《三醮外传》没白画。

那么,要不要为孟小约画一部呢,就当是祝福好啦。不过,孟小约不用她祝福也能把人生过圆满:“按一本书诞生一个世界来算,还是让孟小约自由自在地想怎么怎么吧。”

有些人,是必需被人深深祝福才能圆满的,而有些人,却生来就像带着祝福,既祝福世界,又被世界祝福。

“算了,我就不折腾你了,还是继续折腾太祖吧。”《缉凶录》的稿不能再拖,再拖下去,书商八成又要一哭二闹三上吊,催个稿催成这样也算一绝。

《缉凶录》如今的案情自然是越来越离奇,越来越扣人心弦,孟约总觉得写太长,大家会渐渐不再这么热情,没想到她热怀消退许多,大家对《缉凶录》的热情半点没消减。大约是太祖粉丝基础太庞大,加上这些案情,普通人一般接触不到,就是朝中官员,不在三司的官员也很少能深入了解的。

“换子案,啧,这宗案卷我再看多少次都觉得不可思议,真是阴差阳错,因果报应。”这个案子的离奇在于,两家的孩子换了两次,又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两家换孩子的理由不同,最终一家换一次,导致孩子又回了自家。于是就这么把自己孩子当别人家的养大,不同的是,一家对孩子挺好,虽“知道”不是亲生的,却胜似亲生。另一家就不行了,始终觉得不是自己的孩子,白白养活实在不甘,对孩子并不好,还小小年纪就把人赶出门做活。

最后当一层一层抽丝剥茧般揭开时,只能说一句——持事以善,纵不结善果,也无恶报,反之,亦然。大明的主旋律题材就是这样的主题,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便一时未报,也总会来到。

“小姐,有人投了帖子来。”

孟约搁下画笔,接过帖子,打开来看却是荣意:“快快请进。”

虽然很不解,为什么荣意会来,但人家登门,没有不让人进门的道理,又不是什么恶客临门。这时荣意应该也已经有了孩子,《三醮》里,荣意的长子很不走寻常主角二代的套路,人家开宗立派,成了一代宗师,五百年后这宗派还十分兴盛呢,连王公子弟,都会进入其中习练武艺——抚长离说是以张三丰为人设写的。

虽然大明也有武当派,且武当派一直传到现在都很兴盛,但一点不妨碍荣意的儿子成为另一个张三丰,只要武术流派不同就可以了。不过孟约却没看到荣意带孩子来,她自己来的,身边只跟着侍女而已。

“阿孟,来前便听闻你有孕,瞧着脸色极好,看来这回真要添位千金。”

孟约笑道:“借你吉言,愿真能是个闺女,阿意什么时候来济南的?”

“前两天方至,诚亮为公务来济南,我也同出来走走,想到阿孟也在,便寻上门来。”荣意笑语温柔。

眼见她眉目之间温润满足,便知道这几年的婚姻生活已经使她的心彻底安定下来,经过最初的磨合之后,男女主自然是一路甜甜撒狗粮秀恩爱啦:“阿意怎么没带孩子一起?”

“我和诚亮还没孩子呢,大约是缘份未到罢。”这大概是荣意目前唯一的不如意。

孟约:…

这翅膀就扇得有点大了,把一代宗师都扇没了!

#完了,我上哪找个宗师还给五百年后的大明#

第四八七章 真实的世界

《三醮》的原著,除大面上还照旧,细节早就面目全非,孟约也不纠结,主要是她想纠结也纠结不过来。要问荣意来做什么,荣意竟是问生子之事,因为孟约之前也曾经历过数年不孕的困扰。

“谯郡?”生孩子而已,关谯郡什么事?

孟约这一好奇,荣意便将早先阿严和郑王婚礼上,孟约那句戏言拣出来说一遍。孟约听完笑得东倒西歪,她真没想到,就随口一提,竟然还真流传出来,而且还真有人信:“那可不好说,不过出去走走散散心,心怀一开,自然什么都能来。而且谯郡有位孕产科国手在,心情好加上妙手施药,或许才是能顺利怀胎的真正原因所在。”

这话听着倒是实心言,荣意点头道谢,她与叶慎章也算是风风雨雨一路过来,到如今,是很想快些生个孩子。一则年龄到了,再则结婚几年,委实是想要个孩子来延续他们之间的情。

见荣意果然过得十分舒心,与叶慎章之间也已经过了“你虐我我虐你”的时期,孟约也放下心来,男女主过得开开心心的,至少说明这个世界等闲不会崩掉是吧。要是男女主过得凄风惨雨,两不相睦,孟约真要替这个世界的未来表示一下忧心。

中午王醴并不回来吃饭,孟约便留荣意吃饭,荣意也不推辞,吃过饭后又坐片刻,才告辞离去。孟约将荣意送走,便复回画室坐下,却不动笔,只支着下巴胡思乱想,片刻后笑出声来:“管他呢,世界自己会把一切修正的,只要一切都好好的,管那么多做什么。”

画好几张画稿,接到南京那边的书信,是曹学士专门着人送来的,居然…是《三醮外传》的电影剧本。《三醮外传》并不长,排戏的知算到有《缉凶录》热映,《三醮外传》委实太短,就没安排。到电影剧本则是经过一定修改的,曹仲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灵感,把这改成了梦中梦,境中境,搞得跟个《盗梦空间》似的。

“这真是我画的那个小短篇吗?”《三醮外传》就是孟约自己说,也没什么太大内涵,本来就是个一圆心愿的小故事,但让曹仲仑一改,居然很引人深思,而且让人战栗不已。

被改过的《三醮外传》在孟约看来,也是对《三醮外传》的再解读——为什么没有《三醮》,却有《三醮外传》,谁知道你生活的世界是真实还是虚幻,谁又能确定当下的世界是正传,还是外传。

延伸出去,就会开始成为人和世界,和自然,和天地万物,和宇宙,以及未来过去所有时间的探索与思考。越是没有答案的问题,有时候越会让人深深为之着谜:“改得太好了,曹学士完全可以自己去写剧本,不必只为我改编剧本,浪费人才。”

“竟还问我这样改行不行,简简单单的小故事,都快被改成神作啦。”孟约当即提笔回复,告诉曹仲仑她很喜欢改过后的故事,很有趣,也很发人深省。

信送到南京去,曹仲仑接到后,南京制片厂便很快拉起剧组来,打算拍这个如同庄周梦蝶一般的故事。导演是宋慧芝女士,摄影依旧是梁礼光,他们夫妇二人与曹仲仑经这么多年磨合,彼此之间合作无比默契,这个故事本身逻辑复杂,但拍摄起来难度倒并不会很高,宋慧芝女士的导演水平经过这些年的导戏,也已经十分娴熟,对整部戏的掌控力十分到位。

如此一来,仅仅两个多月,整部戏就拍完,又去一个月做后期剪辑,配录音,整部戏竟得以在新年来临之前完成。制片厂一合计,虽然不是个欢欢喜喜的故事,过年时放却也放得,一家大小都来看也无碍。

“那就年初一放罢,先放半个月的,孟夫人那里要送一盘去吗?”

“自然要送。”

孟约接到《三醮外传》的胶卷盘,同王醴一起,寻个天晴气好的下午来看。两人在屋中,略略拉着帘子,看《三醮外传》里的王四如何在梦中做着梦,如果在梦境中醒悟,最终又如何回到真实的世界,得到简单平和的圆满。孟约提的那个陀螺的梗,被曹仲仑巧妙放置在最后,和《盗梦空间》不同,这个陀螺最终停下了。

在王四与妻子的注视下,那陀螺停下来,但最后画面一转,在某个人面前,是一个没有饝下的陀螺,窗外是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孟约:“曹学士这是打算拍续集吗?”

哟,这不就成了大明第一部续集。《缉凶录》等都不能算,那是当电影放映的连载电视剧。

“可能不会拍了,无非就是要留下一个这样的悬疑让人揪着心罢了,说不定很多人回去都会试一试,陀螺会不会停下来。”王醴笑。

孟约忽然感觉有点心惊:“师兄,我们也去转一个陀螺,看它会不会停。”

王醴着实好笑,提是孟约自己提的,结果她现在自己被吓到了,瞧这一脸心惊胆颤的小模样:“必然会停。”

果然是会停,然后孟约又想“难道现代的一切是我的梦不成”,之后想起,看过《盗梦空间》后,她转过陀螺的。最后只得揉几下自己的脸蛋,不好意思地嘤嘤两声:“我真是想太多啊!”

“我去把阿雝阿煦找回,外边雪还没化冷得很,年年坐着便是。”因下了雪,阿煦拉着阿雝去堆雪人,阿雝某些程度上是个宠弟弟的兄长,只要不妨事,便会陪他一起玩耍。到底是小孩子,有时候玩起来,也会没出溜。

王醴去逮俩熊孩子回来,孟约便在屋里看着那陀螺,她觉得自己转陀螺,陀螺没准会停不下来。她咬着下唇,几次伸手,几次缩回,最终还是拿起陀螺转了转。陀螺转了好久,但最终还是停下来,孟约长舒一口气:“这个世界居然是真实的?”

又或者是检验真实与虚幻的重任,并不是陀螺可以担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