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聪明懂事的女子,我们的相处,非常愉快。”

盛凯别过了脸:“如果这是你的选择,我无话可说。”

他站了起来:“杨医生在隔壁的房间,我去请他过来。”

这一季冬天过去之后。

义云承包的最大的一项工程,已在早春顺利开工。

经济形势一片大好,公司在接下了这个项目之后,发展得几乎是顺风顺水。

太平山庄上的杜鹃开得妖娆,家里又恢复了以前的平静和热闹交替的温馨。

花园的太阳伞下,有两道窈窕的身影。

“西媛,这是上次你来时喜欢吃的点心,这次我让刘妈多做了些。”重阳执起了小桌上的茶壶,给对面的女子斟满了。

“对啊,我爱吃这个。”江西媛也不客气,笑着拿了一块,说:“重阳,你真有心。”

“西媛,”重阳笑:“新婚生活,应该很快乐吧。”

“还不错,只是报社不允许临时请长假,所以我们得另挑时间度蜜月。”

“这个也没有关系啊。”重阳看着眼前女子利落爽朗的眉眼,心里也有些羡慕和欢喜:“反正阿谨休假,有时间陪你。”

“恩,他前段日子累到生病,我原本不同意婚事办这么快,但我爸坚持,自谨也没反对,所以就这样咯。”江西媛想了想,才问:“自谨不上班,公司没有关系吗?”

“阿谨处理好了的,盛特助在,阿义已经让小坪进公司,最近他接手得也不错,只是——西媛,阿谨,有没有跟你说过,他是否仍打算回公司上班?”

“他一向不跟我谈公事,”江西媛侧头想了想:“不过最近,他真没听他提过要回去。”

“重阳,”江西媛问:“自谨在公司工作压力很大么?”

重阳愣了一愣,只问:“你怎么会这样说?”

江西媛眉头微微蹙了起来:“我也是结婚之后一周,才知道他一直独自约见心理医生。后来我陪他去过几次,他的抑郁症,严重到需要服用大量的药物。”

重阳睁大了眼睛:“我们都不知道,他不跟家里人说——”

“应该差不多没事了。”江西媛安慰她:“最近他生活很放松,在家里就读书,游泳,我们家狗狗都被他宠得无法无天了,我下了班便一起出去走走,医生也说他过了这个月,就不用过去了。”

“这样,那就好。”重阳轻轻叹了口气。

花园的小径走来了一位高挑的男子。

江西媛回头见到是他,喊:“自谨,你来了。”

陈自谨穿着牛仔裤和绿色的条纹TEE,头发剪短了些,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干净清爽的味道。

重阳打量了一下,发现他除了稍稍清减了一些,看起来气色倒是不错。

她也放心了,站了起来:“我回厨房让刘妈打包点西媛爱吃的点心给你们带回去,阿谨,你先坐。”

“重阳,不用这么客气啦。”西媛笑着喊,重阳只说:“要的要的。”便走远了。

陈自谨对着站在台阶上的重阳挥挥手,将车倒出了车道,正要踩油门。

忽然花园的雕花铁门大开,一台黑色的奔驰急驶了进来。

身旁的江西媛探头出去看看,说:“好像是杜哥回来了。”

话刚说完,车子倒进了一旁的岔道,杜义架着墨镜,只看到他冷峻的侧脸线条,他合上车门,走了过来。

“杜哥。”江西媛朝他打招呼。

杜义摘下了墨镜,走到他们的车前,对着江西媛笑笑:“今天过来玩啊。”

“恩。今天周末,过来跟重阳聊聊,我们正要回去呢。”

“留下来吃了晚饭再走吧。”杜义开口,重阳也走了上来,说:“对啊,我也是这样说。”

江西媛笑着答:“晚上我们答应了自谨爸爸回家里吃饭了,改日吧。”

陈自谨仍端坐在驾驶坐上,对着车窗外的人微笑:“改天吧。”

杜义也不勉强,点了点头,才问:“阿谨,新车开得顺手么?”

“还不错。”陈自谨答。

驾驶坐上的陈自谨重新发动引擎:“阿义,重阳,我们回去了。改天去我们家里玩。”

陈自谨笑笑,踩下了油门,车子平稳流畅地滑出了大门,转下了山道。

他握着方向盘,看着中间那个蓝白相间的标志,新款的限量版,亚洲只卖数十台的车子,杜义送他的结婚礼物。

自己的第一辆车,开了近四年那辆积架,也是杜义送的。

这么多年,他们原来是这样了解彼此的喜好以及每一个生活细节,切骨的纠缠,已经渗入了心脏的每一个神经末梢。

但现在,他们挽着各自的妻子的手,在花木扶疏的花园长道,亲切地微笑,挥手道别。

岁月静好安稳,原来只要放手,天大的伤痛,都会被缓慢地磨平。

他只是不让自己再去想起,那些爱过杜义的日子。

手机的屏幕在漆黑的影院中发出亮光。

陈自谨对着身旁的女子扬扬手上的手机,江西媛对他笑笑,用嘴巴做了个口型,去吧。

陈自谨轻声地致歉,弯着腰穿过了一排人,走到了外面。

他接起,那端传来男子熟悉暖熙的声音:“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哦,刚刚在电影院里,我得走出来啊。”陈自谨走到了角落中。

“BOS你真的很没人性,”盛凯在那端哀号一声:“我天天在加班,你天天陪老婆看电影。”

陈自谨想象着那人眯着眼灿烂地笑得好脾气的神情,也不禁有些歉意,只说:“副总都给你做了,你当然得担大任。”

盛凯嘿嘿一笑,说:“对啊,你都不出来,都不知道我现在多红。”

“说吧,什么事?”陈自谨淡淡地笑。

“恩,是这样,张小坪——”盛凯犹豫了一下,才说:“杜老大让他过来财务部,原来的财务部经理王少集,对他有些意见。”

“人事调动令我签了,但我想这事,还是问下你比较好。”

陈自谨蹙蹙眉头,只问:“王经理为什么有意见?”

盛凯笑笑:“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原来的部下都对你死心塌地,原来你对王少集在你手下做事,但现在横空杀出了一个张小坪,而且一进来就进入公司管理层,公司现在流传,要改朝换代了。”

“盛凯,你也应该约束一下公司的高管的意见,公司是不是我管理,他们都应该一样做事,闹脾气像什么样子。”

“好吧,我尽量。”盛凯答:“自谨,若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

“我知道,多谢你。”陈自谨敛了敛眉,诚挚地说。

(五十一)

电视上播着江海的慈善晚宴。

辉煌的酒店门前驻守着的大批记者,对着新婚后首次亮相的这一对最近热门夫妻,狂拍一通。

不断地有记者发言:“陈先生,传言您即将入主江海董事会,请问这消息是真的吗?”

“那陈先生原来在义云的职务呢,是否会对俩家合作的前景展望一下?”

“江小姐,请回答一下,您对陈先生是否要接掌江家的事业发表一下意见好吗?”

陈自谨温和的脸,只说:“我并没有要进入江海董事会,谢谢大家关心。”

江西媛笑着出来解围,对着前头的记者眨眼:“好了,要开始了,我们要进去了。”

“江小姐,同陈先生的婚姻生活是否美满?”那群许是江西媛熟悉的同事,大笑着问了一句。

记者群中发出了一阵哄笑声。

江西媛挽着陈自谨的胳膊,俩人微笑着,江西媛只得体地答:“我们很幸福,谢谢大家。”

沙发上抽着烟的男人手上的遥控器砰地一声砸到了对面的墙壁上,塑料壳散了一地,画面灭了。

书房的另一端,张小坪在玩电脑,吓了一跳,喊:“义哥,你再砸,家里东西都被你砸完了。”

杜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马上闭了嘴。

灯光闪烁的酒店前。

穿着白色洋装的女子,提着裙子半跑了出来,追上了前头的男人:“自谨,等等我啊——”

陈自谨回头,眉头轻轻地拧起。

江西媛挽住了他的手臂:“好啦,你又不是不知道老人家都这样。”

“西媛,我认为我们结婚的时候已有一致的认识,我不愿意掌江海的权,而且,你不是说了,我们结婚,只过自己喜欢的生活吗?”陈自谨有些烦心。

“好啦,好啦,我知道,我也跟爸说过了啊,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赏识你,你这么优秀,他有意培养你做接班人,那也是情理之中的啊——”

“西媛,我是义云的人,这其中有多少利益纠葛,这又是一个多么大的旋涡你明白吗?”

江西媛抱歉地笑:“我明白,我会跟爸爸说的。”

酒店的服务生已经将车开了出来,陈自谨轻声道谢,坐上了驾驶坐。

江西媛出神地望着车窗外的夜景,开口问他:“自谨,你现在还打算回义云吗?”

陈自谨脸上一抹不易觉察的哀伤一闪而过,他随即淡淡地答:“即使我离开了义云,西媛,我也不想再接触这个圈子,我们过简单一点的生活不好吗?”

他没有看她。

江西媛望过去,他专心开车的侧脸,有一种冷峻的东方调。

那样俊美,但也是冰冷的,毫无真实感的面孔。

江西媛心底一凉,她在那一刻,只记起在无数个清晨,这个已经是自己丈夫的男子,在睁开眼的一瞬间,望她的眼神,如同一个陌生人。

宽阔明亮的房间中,早晨的玻璃窗飘进来凉爽的风。

江西媛自厨房走出,看到陈自谨在穿衣,她疑问:“你要出门?”

男子修长优美的脊背线条背对着她,正在扣衬衫的扣子,应了一声。

“我不知道你要出门,没有做早餐,吐司跟牛奶好不好?”

“都可以。”

俩人在餐厅安静地吃早餐,江西媛一边看报纸一边问:“今天要去公司吗?”

“没有,回山庄,帮里有会议。”

太平山庄。

小坪蹲在花园的过道上给狮子喂食,看到那台簇新的车子开了进来,一把扔掉了手上的狗粮,笑着冲了上去:“谨哥!”

陈自谨见到他猛然冲出来,一个急刹车,将车子停在了过道上。

张小坪已经扑到了车窗上,说:“谨哥,你开这新车,真是太帅了——”

“改天给你开两圈溜溜?”陈自谨推开了车门。

“好啊!”张小坪欢呼一声:“要不,现在?”

陈自谨一拍他的头:“开会去,现在!”

会议室里的兄弟,有些已经是许久不见,见他进来,都恭敬地站起来打招呼。

陈自谨淡淡地点头,今天的会议,他也只不过是照例出席而已,并不打算插手决定帮里的事情。

进行到一半,底下人仍是习惯性地征询他的意见:“三少,您看——”

陈自谨随意地抽着烟,只说:“我已经休息大半年,最近不熟悉帮里的事情,阿义决定就好。”

林定强开了口:“三少,你假放得也够长了,是时候回来了。”

底下的兄弟便放肆起来:“三少,你难道还真要接江海天的班?”

“老高,这你就不懂了,三少管了江海,不就是我们义云管了江海吗?”

“哈哈,也对,三少永远是义云是三少嘛——”

“够了!”杜义冰冷的声音一喝,长长的桌前顿时一静。

男人眉宇间拧得纠结,不悦的语气夹着怒气:“三少领的是义云的半个朝堂,半壁江山,没有三少,你们他妈的都活不下去了是吗?”

诺大的一个会议间,一群人被骂得噤若寒蝉。

直到会议结束,也不再有人敢多一句废话。

陈自谨走出了会议室,开始拨电话。

他知道自己迟迟不下决定,已经是有些动摇的态度,的确在义云造成了不好影响。

但杜义了解他至此,难道也会相信他要去江海?

陈自谨微微地叹了口气,他是知道人心难测,杜义对他猜忌已生,再留下去毫无必要。

“喂。”那端很快接起。

“盛凯,如果我辞职,你怎么办?”

“你不做,还有我活命的地儿吗,我还不趁早走人等着杜老大赶我走啊。”盛凯叫了一声,说:“你走了也好,我再挑唆这帮老家伙反反,让杜义好收拾。”

陈自谨无奈地答了一句:“你果然是故意的,只是连累你,你以后什么打算?”

盛凯倒不挂怀,只笑笑半真半假地道:“那我就跟三少混了,义云副总,我还真看不上眼。”

陈自谨开始处理离开事宜,公司需要交接,他作为义云公司管理者多年,手头上有大量的公司的文件,他开始处理电脑文件,公司宗卷,和清理银行保险柜。

很长一段日子,他同西媛分头忙碌,交谈的时候都不多。

但日子还是宁静的。

一日,陈自谨回来,看到客厅有旅行箱。

江西媛坐在沙发上,神情镇定:“自谨,我们需谈一谈。”

“怎么了。”陈自谨放下了车钥匙,觉察出她的凝重。

“报社有一个外派的采访,要去尼日利亚,我已经提出申请,自谨,我觉得,我们分开来冷静一段时间比较好,诚然我是爱你的,但你自己的心,你需要看清楚。”

陈自谨愣了一下,只问:“什么时候出发?”

“明日。”

“你有否同爸爸商量过?”

“我已同他说过,他也同意。”

陈自谨在书房坐了一夜。

第二日清早江西媛早早即起,下了楼,却发现陈自谨坐在客厅,脸色有些憔悴。

见到她下楼,陪她吃早餐,:说:“尼日利亚社会局势动荡,西媛,你要注意安全。”

江西媛安抚地说:“我们持记者证,有政府保护,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江西媛擦了擦嘴巴,陈自谨跟着她站了起来:“我开车送你去机场吧。”

江西媛摇头:“不用了,等下单位会派车来。”

陈自谨有些难过地笑了笑,说:“西媛,我们终究是夫妻。”

江西媛神情一动,沉默半晌,才轻轻地说:“陈自谨,你心里的那一片荒芜的地方,原来不是我可以填得满的。”

“曾经我以为我可以给你幸福,但后来我发现,我没有那个运气。”

陈自谨拥抱她,温柔地说:“西媛,你给我都是幸福,真的。是我不够好,没有福分。”

江西媛含着泪,却对他调皮笑笑:“我去了,你可别想我。”

陈自谨嘴角微微不舍的笑:“我会想你的。”

宽阔的室内的游泳池,男人修长脊背,如同一尾矫健优美的鱼,碧蓝的水波间游动,一圈又一圈。

宽阔的屋子间只有他击打水花的声音,除此之外,一片寂静。

西媛已经离开一个月。

这栋房子当初是老爷子早已购置好的江西媛的嫁妆,他们结婚后就住在了这里,地段极好,离市区开车不过半小时车程,环境安静优美。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过家的温暖,婚后大半年来,他在这里过得舒心宁静,陈自谨在心底,隐隐把这当成了家。

半夜睡得正沉,电话突然响起来。

他接起,是西媛。

“自谨,爸爸打电话来,说你不愿意接受江海。”

“我以为你应该明白的我心意。”

“你应该看过他的检查报告。”

“恩,医生说只要仔细调理,仍然可以颐养天年。你也不用太担心。”

“他这几年的健康状况一直都不是很稳定,他毕竟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了。”

“自谨,我希望你不要拒绝他。”

陈自谨握着电话,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江西媛有了淡淡的悲哀:“我以前一直不愿意承认,我们的婚姻,只是一场交易,但现在,我却不得不这样认为了。”

陈自谨缓缓地摸着薄薄的衾被,心头涌现的是那个女子清亮的笑容,他的指尖,轻轻地在无名指上的柏金上转了一圈:“西媛,我娶你,永远不是为了交易什么。”

(五十二)

医生的估算却无法正确地预测江海天的脑部某条血管在某天早上爆裂的意外。

江西媛匆忙赶回来,只来得及见到了父亲最后一面。

江海天的意识已经不甚清楚,只是握了握她的手,又拉了拉陈自谨的手,然后轻轻地将女儿的手放到了他的掌心。

心电图成了一条平缓的直线。

江西媛早已泣不成声。

那一夜,宁静的医院气氛低沉得压抑,数十辆的奔驰车挤满了停车场,黑压压的彪形大汉,一直不断地出入。

江西媛悲痛过度,丧礼的一切事宜和江海内部的巨大动荡,陈自谨独自撑了起来。

江海天的葬礼,可谓是近年来市里最风光的葬礼。

追悼会上,几乎全市有头脸的人物,都基本出席,素白巨大的花环延伸了长长一路。

杜义以及义云底下全部堂口老大都神情肃穆地出席,清一色的黑压压的高大男人,恭恭敬敬地行足了全礼。

杜义带着墨镜,对着站立在灵堂前的家属点头,礼貌地客套:“节哀顺便。”

深沉似海的眼光,望住了立在一旁,微微垂着头,长身玉立的男人。

陈自谨已经几乎几天没有合过眼,只是按照礼节对着眼前的男人鞠躬,却没有多余的眼神来关注他。

因为他已经看到了,门前进来的一群人。

人群已经开始轻微骚动起来。

记者已经追随着进来的一行人跟拍,市委书记来参加一个市内最大的企业家的追悼会,这条新闻本就足够的轰动,更何况其间还加上了两家联姻,简直就是家族的兴衰盛宴。

陈国正对着灵堂中的遗像鞠躬,走到了儿子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

又握了握江西媛的手,说:“西媛,节哀,有什么需要帮忙同爸爸讲。”

丧礼在七天后结束。

在江家老宅,律师过来,遗嘱一早立好。

江海天早已将江海的资产已妥善分管,由于江西媛的大伯已过世,所以遗产一份留给了大伯的子女,另一份,则留给了江海天同父异母的弟弟,江西媛的叔叔。

至于江海的大部分资产和江海的管理权,都留给了唯一的女儿以及女婿,但前提是,两人不得离婚。

陈自谨轻轻地拢着身旁的女子的肩膀,他已无精神去想这些事情。

律师刚刚宣读完遗嘱,就有男人浑浊的声音吵嚷了起来:“王律师,你有没有搞错啊,我在公司这么多年,他凭什么把管理权就扔给一个外人啊?”

几位侄子和侄女在一旁半真半假地劝:“三叔,你看开点,这不是女婿就是半个儿子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