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碧微轻咬了下唇,聂元生的确是个不喜半途而废的人,先前在宣室殿外一晤,自己当时对父兄关心则乱,很是失了主动之势,后来回到了风荷院才醒悟过来,心头不免暗恨,想着回头总要讨一讨这笔帐,同时也对这位侍郎暗存了警惕之心——若无意外,在站稳脚前,她是不想再与聂元生交易了,如今她虽然是姬深新宠,但论到了势力声望在这宫闱还不如聂元生这个外臣,地位既然不等,那么交易就没有等价的可能。

结果聂元生竟追到了平乐宫外…

聂元生微笑着注视着她,也不催促,良久,牧碧微方下定了决心,对他点一点头道:“聂侍郎有心指点,妾身岂会拒绝?只是话先说在了前头,一会无论发生什么,还望侍郎莫要阻拦妾身!”

“青衣但请放心。”聂元生见状,嘴角笑意加深,施施然道,“这德阳宫上上下下,与下官都没什么关系,下官官卑,还远远够不上忧国忧民,也只能忧一忧自己与身边之人。”

“妾身虽然没什么见识,但也晓得修真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道理,聂侍郎迟早总有忧国忧民的一天呢。”牧碧微抿了抿嘴,若是换了到平乐宫前,聂元生想要几句话说得她回心转意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单单一个何氏,再加上唐隆徽,牧碧微并不认为自己一定需要聂元生的帮助——只要他不捣乱就成了。

可欧阳氏却不同。

何氏、唐氏固然宠爱都在欧阳氏之上,如唐氏位份也与欧阳氏同级,背后隐隐还站了那位宠冠六宫的孙贵嫔,但对于牧碧微来说她们的敌意并不可怕,因为这两位妃子的娘家,都只是散官闲职,更谈不上什么根基!

而邺都望族、门第与沈氏、徐氏相若的欧阳氏却不同!

何况欧阳孟礼的县伯爵位虽然是如何、唐两族那样因女儿入宫得来的,到底也是欧阳家的人!更别说欧阳氏还有一个太后堂妹的生母高夫人!即使高夫人只是高家一个庶出之女,嫁的也是个庶长子,空有爵位而无实权,但已经足够叫人丁单薄的牧氏头疼了!

牧碧微倒也不是不晓得忍一时风平浪静的道理,只是她也看了出来,这位欧阳昭训是个典型的世家女子,在她眼里人生来就已经分了三六九等,自己进了宫来若是做了宫妃,或者她还会收敛几句,既然做了宫奴,那么在欧阳氏眼里再怎么踩自己那也是自己作践,欧阳氏是绝对不会认为她这么做有什么错处的。

——这种世家出身藐视他人的做派不由得牧碧微不想到徐氏!

说起来徐氏在邺都贵妇的圈子里头也算是颇具贤名了,但牧碧微可是记得沈太君本有意将自己嫁与徐家子弟,结果自己还没想出法子来拒绝呢,就听到这位贤德的后母私下里对自己从头挑剔到脚,仪态姿容气度,说得件件都不及她那些姓徐的侄女们——同这样的世家子弟说什么理也无用,只要你不是同样的世家出身,便是如梁高祖这样改朝换代的主儿背地里也未必没有人嘲笑姬家的礼仪制度若不抄袭前魏还不晓得如何制订——这种地方当然免不了要请教世家。

牧碧微最烦世家这一套,对着欧阳氏那副典型的嘴脸叫她继续忍耐下去怎么可能!

得罪了意料之外的人,关键是自己如今还只是宫奴的身份,不似妃嫔可以定期召了娘家人进宫还可以通一通声气,若是彻底失去了与前朝的联系,一旦姬深兴趣淡了,还不知道会死在什么角落里。

所谓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更何况姬深的兴致乍来乍去,未必能够等到色衰就爱驰呢,若不趁着现在预备退路,活该将来下场惨淡了。

这会寥寥几句,等于是口头上同意了与聂元生继续合作——聂元生所求的无非是姬深持续下去的宠信,并前朝的地位,他看中了自己,一是因为自己现在得宠,这是最重要的一点,也是目前唯一的资本,二是自己在宫中孤立无援,又结了何氏这样一个血仇,如今还要算上唐隆徽与欧阳昭训,甚至是甘泉宫,三却是大约与牧家有关系了,这三样除了最后一条叫牧碧微心里有些顾忌外,两人的目的并不冲突。

而且聂元生这么做也是未雨绸缪,这会他殷勤的赶过来解裘相赠,回头若是牧碧微失了宠没了价值,想必这位聂侍郎翻脸也不会翻得太慢。

两人各取所需,自己似乎也不吃亏…牧碧微这样计较毕,之前对聂元生的一丝怒意倒也消散开来,从今日聂元生掐着时辰地点在平乐宫外等,她就知道聂元生早有谋算,在人手耳目势力宠信,甚至是对宫闱路径的熟悉上都不及对方的情况下…对聂元生这样一个心思灵巧又至少表面上彬彬有礼的人低一头,总比忍耐着欧阳氏要好。

青狐裘衣又回到了牧碧微身上,两人相视一笑,都将目光转到了面前的宫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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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不是更的很早?

第五十八章 请罪(中)

德阳宫的正殿为含光殿,虽然连日大雪掩了许多风景,依旧可见鸱吻巍峨、雕梁画栋的景象。聂元生在不远处的一处树丛后止住了脚步,牧碧微正欲说话,目光在含光殿前一扫,却皱起了眉,有些意外道:“欧阳氏居然还没回来?”

德阳宫里的宫道都是起早起来打扫过的,含光殿作为主位居处更是扫后还撒足了盐,使雪难积,但如今望去,那铺了薄薄一层盐渍的宫道上整齐清洁,压根不像昭训仪仗才停留过的模样。

牧碧微思忖自己在梅林里为了不惊动何氏安排看守的人手离开,浪费了许多时间,再加上遇见聂元生后彼此试探交谈了半晌,聂元生虽然对宫闱路径熟悉,两人脚程都不慢,可因为要避着人走,到底又要费去许多功夫。而昭训仪仗再怎么缓慢也差不多该到了。

“原来青衣是要寻欧阳氏?”聂元生拊掌笑道,“若是早些告诉下官倒也不必白跑一趟——昭训娘娘这会大约才到甘泉宫,今儿多半会要陪太后娘娘用了晚膳才回宫的。”

牧碧微目光闪了闪,回身道:“她巴巴的离了平乐宫居然是为了去跟太后娘娘尽孝吗?未知侍郎可知道她究竟做了什么如此心虚?”

“后宫之事,下官一介外臣怕是不便多言。”聂元生正气凛然道。

牧碧微心中暗骂他拿乔作势,然而如今扑了个空,聂元生话里话外又仿佛安福宫那边情势有变,想到方才在平乐宫也的确听到姜顺华与欧阳氏冲突,姜氏是要往安福宫里告状去的,看来多半是与她有关,只可惜自己才进宫来,身边说是四个人,挽衣年幼、吕良木讷,叠翠与葛诺虽然灵巧些,如今也调教出了些真心,到底只是寻常宫女,又是在冀阙服侍的,对于后宫的贵人们私下里的底细恩怨总不是很清楚,这样一头雾水的不能不求着眼前这一位,因此哂道:“聂侍郎何必见外?如今这儿也没旁的人,侍郎方才还说要帮妾身帮到底呢,这会怎的就要把妾身丢在这儿不管了吗?”

聂元生笑吟吟的道:“青衣说的是,只是青衣既然要下官襄助,却不告诉下官青衣要做什么,下官又怎么知道该如何帮助青衣?”

“聂侍郎说笑了,妾身既然直奔德阳宫这座含光殿,又扼腕欧阳昭训不在殿中,想做什么,以侍郎的聪慧莫非还想不到吗?妾身又何必说出来贻笑大方?”牧碧微在袖中拢了拢玉镯淡笑着道,“侍郎连妾身溜出平乐宫后会在何处停留都能够猜到,这点儿小心思,侍郎何不给妾身留些体面?”

“青衣方才说了是要过来与欧阳昭训请罪赔礼。”聂元生正色道,“这么说来可要下官带青衣去甘泉宫?”

牧碧微瞪了他一眼,轻哼了一声道:“罢了,聂侍郎非要逼着妾身将那点儿小心思说出来,妾身又怎敢不从?”说着随手指了指旁边枝上挂下的冰凌道,“侍郎以为此物可算锋利?”

聂元生顺着她手指之处看去,却见那枝上积着雪,下面又化了冰凌下来,一排一排犹如数峰倒垂,形状又如匕首,聂元生点头道:“虽然不足以洞穿此时的衣物锦帛,然而宫中贵人们个个雪肌花容,吹弹可破,莫要说此物了,就是再钝一些也是承受不住的。”

他倒是一下子说到了点子上,牧碧微淡然颔首,却听聂元生忽地一笑,道:“只是青衣你方才说自己要来请罪,担心人多了下不了台,下官这才带着你偷偷的进了这德阳宫,怎地如今青衣却留意起了那冰凌来?昭训娘娘可不比青衣能干,这冰凌莫要说旁的,就是叫昭训娘娘拿久一会,怕是在殿里也受不住吧?”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牧碧微理直气壮道,“先前,昭训娘娘使了妾身折梅花,妾身身子弱,眼光也差,哪里折得到叫昭训娘娘满意的梅花呢?自然只有领罚了,可是妾身胆子又小,想到昭训娘娘是个重规矩的人儿,万一与妾身认真计较起来,妾身可怎么办才好?惟今之计,自然就是叫昭训娘娘莫要与妾身计较了。”

聂元生点了点头:“但这与冰凌有什么关系?下官可是不明白了。”

牧碧微抬起手,随意折了一小截冰凌下来,拢入袖中捏了半晌,拿出来时却见她有意将冰凌捏成半寸来长的冰片,在掌心掂了一掂,淡淡道:“陛下喜欢贵人们的好颜色,方才在绮兰殿虽然未曾敢太多抬头,但也觉得昭训娘娘颜色殊然,妾身想着不拘是为了陛下还是为了昭训娘娘自己看着舒服,对面容总是十分在意的,所以妾身觉得,想要叫昭训娘娘不与妾身计较,便是叫昭训娘娘另外有操心的事儿,如此方才是妾身的求生之道,妾身本以为昭训娘娘既然说是要回这德阳宫来,那么想来不至于骗人,妾身若是到得早呢,自然可以在昭训娘娘下辇时得手,若是到的晚也不打紧,姜顺华既然去了安福宫,闻说昭训娘娘平素里对孙贵嫔都是十分看不上眼的,就算姜顺华位份不及欧阳昭训,有孙贵嫔帮腔,那么陛下总会很快来召昭训娘娘前去问话的,届时也是个机会。”

说完之时,那片冰凌在她掌心也化了一大半,牧碧微随手将它与冰水一起抛开,又拿帕子擦了擦手,不无遗憾道,“只是昭训娘娘不肯给妾身这么个机会那也没办法了。”

聂元生听着,思索片刻,道:“这个请罪的想法倒是不错,只是青衣可知道欧阳昭训之所以能够就昭训之位,并不仅仅是颜色出众与出身世家,最紧要的还是因为她是太后娘娘的甥女?”

牧碧微淡然道:“所谓饮鸩止渴,妾身本就不是那等委曲求全之人,说一句叫聂侍郎见笑的话儿,自小到大,就是妾身的祖母也不能轻易逆了妾身的意思,可自从妾身入了宫闱以来,便战战兢兢,不敢多行一步路,不敢多说一句话,谁想这宫里明刀暗剑的不肯干歇,纵然知道她血脉高贵,妾身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说到这里,她瞥了眼聂元生,平静道,“侍郎若是觉得妾身愚钝,不堪侍郎提醒呢,这会去叫来德阳宫侍卫,妾身也不怨恨侍郎。”

第五十九章 请罪(下)

她说完这番话,面色一片沉静,心下却几乎停了跳,却见聂元生直直盯住了自己,目光灼灼,半晌方玩味一笑:“下官本是奉了圣命去冀阙宫中取几件赏赐之物,却莫名其妙出现在了德阳宫里,青衣以为下官就有合适的理由吗?”他摇头笑道,“青衣多心了!”

“妾身打小性.子急,侍郎莫要见怪。”闻言,牧碧微暗松了一口气,面上却只淡淡一笑。

聂元生不置可否,只是重复了一道:“下官去冀阙,是去开陛下的私库取些珍品赐于宫中贵人的。”

“妾身听说今儿是孙贵嫔宫里人小何美人的生辰,陛下可是为她贺寿么?”牧碧微的心思还放在含光殿上,闻言随口道。

“青衣说起来如今也是陛下近侍,却到底不够关心陛下——小何美人承宠也才那么几次,如何当得起陛下亲自赐物?还是陛下私库之物?”聂元生含笑说道。

牧碧微心下一动,顿时收回了打量含光殿的目光:“侍郎是说…”

“自然是为了赐予平乐宫主位顺华娘娘姜氏!”见牧碧微面上闪过一丝愕然之色,聂元生吐了口气,轻笑着上前一步,俯在她耳畔飞快的道,“至于顺华娘娘得赏赐的原因,下官以为青衣听了会更惊讶的——方才姜顺华至安福宫祈年殿寻陛下哭诉昭训欧阳氏并容华何氏在平乐宫中对其无礼,陛下才听了几句,姜顺华便晕了过去,贵嫔娘娘担心她气坏了身子,特特使了人召太医前去为顺华娘娘诊治,结果却诊出顺华娘娘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子…这还是陛下头一个子嗣呢,想必昭训娘娘就是躲到了甘泉宫也免不了一番斥责了!”

他说话之时的气息扑在牧碧微耳上,然而牧碧微却为他所言震惊,猛然抬起头道:“两个月?我听说宫里贵人定时请有平安脉,怎么会?”

聂元生见她情急之下居然连自称都换了,眼中露出一丝笑意,若无其事的退了一步,笑着道:“青衣才进宫,还不知道宫里的冷暖,譬如长信宫里的范世妇、司御女,从前得宠时,虽然是嫔位,但份例却比九嫔,如今失了宠,吃穿用度怕是连青衣此刻都有所不及!当然姜顺华还不至于说是失宠,可方才她查出身孕,陛下按着规矩令阮文仪至摄六宫事务的左昭仪殿中取了彤史前去查看——下官当时恰好在侧,蒙陛下恩准不必特别回避,青衣可知道姜顺华这几个月侍寝的次数么?”

不待牧碧微回答,聂元生已经说了答案,他淡笑着道,“最近四个月,姜顺华一共侍寝了三次,而最近一次,正是两月之前,这两个月,彤史上几乎都是何容华与孙贵嫔!”

牧碧微明白了他的意思,即使是下嫔,宠爱渐衰,居然连太医院都轻看一眼,平安脉都敷衍了事了。这么说来今儿姜顺华出现在梅林之中,并与欧阳氏冲突倒是早有目的——咦,可是若只是要让姬深知道怀孕之事并太医院并内司的克扣冷落,又何必非要与欧阳氏冲突?

姜顺华固然已经两个月不曾承宠,可怎么说也是下嫔之位,正经的一宫主位,如今只是被姬深忘记,又不是被姬深厌弃,她直接冲到冀阙宫去求见姬深,姬深听她说几句话的功夫总不至于没有!

就算姬深当真如此薄情,那么还有高太后,虽然姬深正当壮年,还不至于为子嗣心急上火,可册妃两年以来六宫无所出,高太后总是盼望皇家能够早日添丁的。何况高太后虽然一向不喜欢出身卑微的宫妃,但姜顺华一向静默,在出身卑微的宫妃里头倒是最有大家气度的一个,她头上还有无论宠爱还是位份都比她更高更能吸引高太后与前朝仇恨的孙贵嫔并唐隆徽,高太后未必不肯为她做主。

如今姜顺华选择将自己的身孕之事告诉姬深,也就是说她并没有以此亲近太后的打算,只是就算如此,她又做什么非要用身孕把太后的甥女拖下水?欧阳氏对自己可着劲儿的踩,那是因为自己如今不过区区青衣,在这宫里位份与她差得紧,就是前朝也要顾忌着高氏与欧阳氏的势力,并不敢太公然得罪了她。

但姜顺华不一样。

姜顺华是大家子的奴婢出身,虽然高太后为了全那一家的体面,着人封了口,不许人提起,但既然是做人奴婢的,又做到了主母身边的心腹使女,姜氏要么就是那一家的家生子,父母亦是奴婢,要么就是自小被买进去的死契,不管是哪一个,这些年来都没听说姜氏提拔娘家人的,多半是因为从前主家的缘故——毕竟此事太过没脸,姜氏就这么留在宫里,外头只晓得一个姜顺华,旁的都不知道,若她娘家因此得了赏赐,邺都虽然不小,但对于那些个世家望族来说,届时一查便知,高太后又怎能封得住私下里的议论?

因此姜氏反而无需顾忌娘家——倘若她还有娘家的话——在前朝的处境,因为反正是不可能抬举的,至多私下里给些银钱还要叮嘱把口封紧了。至于后宫,姜氏的位份可就比昭训低了一级,而且她还是姬深自己要求册的,不比欧阳氏是靠了高太后才得以位列昭训。

所以欧阳氏就算心里看不起她,也不可能如对付牧碧微这样公然的说话打脸,甚至一怒之下要直接着人动手。以姜氏在宫里风评一个“静默”的从前之举,实在没必要为了欧阳氏那满宫谁都看不上的行为如此震怒。

更何况她平时与欧阳氏争执几句,跑去姬深跟前哭诉倒也罢了,今日是什么日子?

小何美人的生辰不过是个幌子,真正的主角到底还是孙贵嫔,六宫第一宠妃,要不是高太后和前朝下死劲的反对,这一位早就入主桂魄宫了!

因当年的立后之事,孙贵嫔与左昭仪想来不会和睦,再加上欧阳氏那眼睛生在了额角上的作派,说孙贵嫔会喜欢欧阳氏那才叫见鬼!

姜顺华掐着今儿这样的时候跑去告状,就算她没怀孕,只是晕了过去,孙贵嫔都不肯放过这个机会踩欧阳氏一脚!姜氏的用心,就算姬深看不出来,或者看出来了也不在乎,但高太后呢?

姜氏如今有孕,高太后或者不肯太过为难了她,甚至还会着欧阳氏与她赔礼——毕竟事情争端是在平乐宫里发生的,只是姜氏这么做到底想干什么?她没有强势哪怕是派得上用场的娘家,如今连宠爱也淡近乎无了,就算生下了皇长子又怎么样呢?姬深这样的年轻,将来还不知道会有多少子嗣,虽然如今姬深特特使了自己最宠信的聂元生回自己寝殿开私库赏赐姜氏,可这头一个皇子的恩宠也不过这么几年——孙贵嫔与何容华侍寝次数那么多,迟早也会有孕的,一旦姬深的宠妃或者是出身高贵的妃嫔有了身孕,姜氏所出的子嗣不过就是那么回事——别说姜氏的子嗣了,就是睿宗皇帝的幼子高阳王,如今也快束发的年纪了,他的生母温太妃还传言与高太后关系颇好呢,如今除了爵位外也就那么一回事。

牧碧微凝神片刻,见聂元生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便哂道:“既然是要赐与姜顺华的,侍郎中途为妾身带路不要紧吗?”

“陛下的私库里东西多着呢,陛下又亲口说了要下官亲自挑些好的,下官为了表示对陛下头一个子嗣的重视,花的辰光久了些也没什么。”聂元生一脸不在意,牧碧微忍不住道:“侍郎几时到了冀阙宫,莫非宫人不晓得吗?”

聂元生笑着道:“青衣这样关心下官,下官深觉无以为报。”

牧碧微听这话说的似有讥诮之意,心下暗怒,定了定神,也懒得管他怎么回姬深,只是道:“既然扑了个空,妾身却不喜欢空手而归,聂侍郎若是还不急,不知可愿意陪妾身到含光殿里去一去?”

“自然。”聂元生道,“只是青衣若是在进去前先告诉了下官打算,或者下官比较清楚青衣要去的地方?青衣也知道,这些宫殿都是前魏所遗,前魏一直自诩华族正统,诸宫室建造都采用了周礼记载的制度,这含光殿下官固然没有进去过,但想来既然是上嫔所居,比之明德宫也就是规制略逊一筹罢了。”

“妾身想着今儿没能够请昭训娘娘安,心中实在愧疚不安,不如到了昭训娘娘的内室里去,看一看昭训娘娘屋子里的摆设,也好猜测一下昭训娘娘都喜欢些什么,这样以后若要再与昭训娘娘说话或者为昭训娘娘做事,妾身也能够投其所好!”牧碧微语气轻柔,聂元生赞同道:“青衣果然贤德体贴,既然如此,下官岂能不效力?下官记得含光殿这样的正殿,后角门理当选在不引人注意处的,青衣请看那边的杏树林,哦,如今想是不凑近了看不出来,从那边角门进去最不引人注意…”

第六十章 姜氏之虑(上)

承仙殿里,刚刚被帝辇送回来的姜顺华打发了其余的宫人,只留了心腹穆青衣在寝殿里伺候,穆氏亲自过去关了殿门,折回榻上小声抱怨道:“娘娘这一回可是太冒险了!就算要挑个时辰把身孕告诉陛下,也不必今儿这样一头冲进安福宫里当众哭诉呀!娘娘不晓得方才看到娘娘一下子扑跪到陛下跟前,奴婢心都要跳出来了——这头三个月是最不稳的时候,叫陛下晓得固然重要,但怀胎十月总有旁的时机,娘娘又何必这样心急卤莽?”

穆氏这一番唠叨毕了,见姜氏只是蹙着眉,倒又担心自己把话说重了,不免又放缓了语气道:“奴婢这也是替娘娘担心,好在方才太医说娘娘无事,只是娘娘下回不可如此了!”

姜氏自己就是奴婢出身,进宫之后虽然因姬深之宠得了下嫔之位,但对身边人一向体谅,时常都说自己从前也是这么过来的,并不怎么拘束她们,因此穆氏这样的女官在她面前说话就更随意了,她也不以为忤,这会听着只是叹了口气:“我晓得你这是为了本宫好才这样念叨着,只是你不知道本宫今儿这么急的缘故!”

“打从何氏进宫,奴婢就说她定然是个不安份的,只是她颜色好,陛下宠她宠得紧,先头唐隆徽借了孙贵嫔的势,几次三番都没能够把她压下去,反而唐隆徽因此竟渐渐的失了宠。”穆氏道,“早先她还是世妇的时候,就敢公然在兰台上挑衅唐隆徽,那还是孙贵嫔也在呢,后来孙贵嫔也无可奈何,只得弄了一位小何美人恶心恶心何氏罢了,唐隆徽当时气得人都快晕过去了!如今何氏既然册了容华,按着宫里的规矩,妃位已可分出宫去单独主持一宫,这会伺候陛下的人固然不少,但主位也就那么几个,空置的正殿很有几座,何氏又不曾失宠,奴婢想着她至今没有搬出绮兰殿恐怕还是因为…”穆氏指了指甘泉宫的方向,恨道,“那一位素来眼里只有她亲自挑进来的几个人,只可惜这些偏生都不是陛下所喜的,也只能在位份上头压着了,若不然唐隆徽当初都能够做到上嫔,娘娘难道还做不得一个光猷吗?”

姜氏道:“你既然说到了何氏那么也晓得本宫这会心里担心的是什么了。”

“何氏自晋了世妇起,心也大了,她公然羞辱唐隆徽,足见是个狂的。”穆氏道,“晋了世妇之后,何氏素来与华罗殿走的近,左昭仪对她固然谈不上多么偏心,但的确照拂了许多,若不然,就算陛下宠着她,这一个容华还未必能够那么快的封下来。”

“太后选进宫来的人,左昭仪之下就是欧阳昭训。”姜氏唇边浮现出了一丝冷笑道,“幼娘你想一想,先前何氏不过是与左昭仪走的近,凭心而论,左昭仪虽然出身比那欧阳氏还要高贵,但她倒当真不算恶人!打从半年前何氏与孙贵嫔争宠争得厉害起,陛下往本宫这儿来的就少了许多,结果内司那起子见风使舵的主儿们且不去说,就是太医院,五个多月前本宫感了风寒咳嗽了两日,太医院那边居然才派了一个才进去的太医过来敷衍着看了一看,那方子本宫也是亲自过目的!赫然就是内司那起子医官打发宫人用的那一等!结果隔了几日陛下想起了本宫,到本宫这儿来坐了一坐,隔日太医院的院判就亲自赶了来,说先前太医院的人听差了,以为是本宫宫里的奴婢病了——本宫的出身幼娘你也晓得,那一家里这样的事情就不少,本宫进宫之前已经是当家主母的心腹,这些儿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还听不出来也白在那一家为奴为婢了那么些年了!”

穆氏见她说着说着就要动了气,赶紧回身从几上锡奴里倒了一盏茶过来劝说道:“娘娘且平一平心绪,如今有了身子自要更加的上心,切不可轻易的动怒,再说那起子跟红顶白的东西这一回还想得了好吗?自然有他们的好看!”

“内司的首领是陛下身边的阮大监,别说本宫生产还有七八个月,就是如今已经在坐月子了又能够怎么样他呢?”姜氏接过喝了一口,冷笑着道,“当初内司与太医院都以为本宫即将彻底失宠,全然不将本宫的死活放在了心上,结果平素里的东西,居然只有左昭仪那边的从不缺什么!后来本宫不是也着你打听过了,就是长信宫、嘉福宫并昆德宫里的某些人,左昭仪也是从来不短她们什么的。可这欧阳氏却不同,在这一位眼里,虽然同是伺候陛下之人,她却比本宫这些人不晓得要高贵了多少,这满宫里除了左昭仪,就数她最高高在上!虽然陛下未必理会她,也不过是看着太后的面子每个月里才去上两回敷衍,可这样难伺候的主儿,何氏都与她搭好了关系,幼娘你说本宫能不心惊么?”

穆氏皱眉道:“奴婢以为何氏固然请了欧阳氏过来赏梅,但未必就是得到了欧阳氏的认可,毕竟除了欧阳氏,何氏还请了那牧氏,恐怕是为了报何海的仇,又担心重蹈当初唐隆徽之辙,这才拖上了欧阳氏,她这是叫欧阳氏做挡箭牌呢!含光殿的这一位自诩高贵又聪慧,其实就是个傻的,生生的被何氏拖下了水还不自知,怕是这会甘泉宫里太后娘娘被她气得可不轻!”

姜氏冷笑着道:“欧阳氏到底是世家之女,咱们这位太后娘娘出身不在左昭仪之下,你只看她择了左昭仪欲立为后,因此就不叫高家女郎进宫就晓得,太后娘娘也不是个没成算的!要说甥女,太后娘娘的娘家姊妹,算上堂表,也不知道会有多少外甥女呢!太后娘娘偏偏挑了欧阳氏进宫,一则太后娘娘晓得陛下喜好容貌出色的女郎,二则,那欧阳氏所是没几分警醒,太后娘娘又岂会择了她?何氏想拖她下水哪有那么容易!”

穆氏心下一动,道:“有件事儿奴婢昨儿就晓得了,只是惦记着给娘娘炖那安胎药不使旁人发现,一时间倒是忘了,还请娘娘责罚!”

“你与本宫也不是一两日了,这样的话又何必说?究竟是什么事?”姜氏奇怪道。

“昨儿个傍晚的辰光何氏亲自去了华罗殿。”穆氏愧疚道,“待了好些时候才回来,因此奴婢这会想起,娘娘觉着今儿欧阳氏以上嫔之位,亲自到一个容华所居的偏殿里去这是不是与华罗殿有关?”

第六十一章 姜氏之虑(下)

姜氏闻言,脸色微变,坐起了身来道:“你说仔细些!”

穆氏叹道:“娘娘总说左昭仪是个贤德的,奴婢倒也不能肯定左昭仪这样善待所有失了宠的宫妃是好意还是恶意,只是娘娘也晓得,论位份与家世,如今六宫是无人能比左昭仪更高的,就是太后面前,欧阳氏也比不上左昭仪,然而左昭仪却不得陛下之宠!即使太后亲口吩咐让左昭仪代摄皇后之权,但究竟不是皇后!因此即使左昭仪如今处理着宫务,可奴婢说句只敢在娘娘跟前说的诛心之语——左昭仪这会恰如外头人家的总管,论权论地位都有,但却不是正经的主子!当然太后娘娘是疼着左昭仪的,但陛下才是太后娘娘的亲生子!娘娘请想一想,孙贵嫔的身份那般低微,可陛下当初却一样坚持要立她为后!如孙贵嫔那样的倾城之色当然不常有,但一来孙贵嫔已经盛宠两年,女子青春才几年?二来,若是以后宫里再进了一个容貌足以与孙贵嫔相比、而家世又比孙贵嫔好些,哪怕是最低一等的官家或者良家子,以陛下的为人,娘娘以为桂魄宫会一直空下去么?”

穆氏叹道,“所以奴婢觉得左昭仪如今待六宫上下公平公正,又体恤温善,那都是作不得数的,毕竟左昭仪如今就算想克扣陛下的宠妃也不成,至于失了宠的那些,她啊到底是世家嫡女,身份尊贵,这样的事情也做不出来,索性按着例子给,因内司与太医院那一干踩低拜高的东西,反而显出她的教养心胸来!这样的好事儿连奴婢都想得到,左昭仪的性.子究竟是真好还是迫不得已…娘娘究竟还是要留一留心!”

“左昭仪的事儿缓一缓再议——”姜氏蹙着眉,沉声道,“但何氏本就盛宠,先前向左昭仪讨好,也还罢了,如今居然连欧阳氏都哄得上门来替她撑腰…幼娘你听本宫说!”

穆氏忙住了到嘴边的话,只听姜氏压低了嗓子道,“你道本宫今儿做什么在惜光亭那会子忽然脸色大变,连梅花都不看了,直接走人,路上又忽然与欧阳氏冲突起来并跑到安福宫去借孙贵嫔之手泄露身孕之事?”

“娘娘莫非在惜光亭发现了什么?”穆氏疑惑道,“可奴婢觉着今儿惜光亭那儿该是何氏与欧阳氏为了那牧氏布置的呀!”

“不管她们为了谁布置的,你只要知道,那时候回话的桃萼身后最近的一张案上那壶酒里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成!”姜氏冷笑着道。

穆氏吃了一惊:“娘娘是说那只广肚壶么?奴婢记得先前何氏晋封世妇的时候,娘娘按例赏她东西,奴婢到绮兰殿的时候恰好陛下也使了人赐下东西去,那只壶似乎就是那会赐下去的,娘娘方才也不曾靠近那壶…”

“是本宫运气好,进亭之时,恰好桃萼才温好了酒,因而才觑出了不对劲来,又怎么还会去靠近那只壶?”姜氏长长的指甲在袖子上划着,以此来平复自己的心情,她唇边噙了冷笑道,“你不认识那只壶?”

穆氏摇头:“宫中藏物甚多,每年又有各地进贡,奴婢也记不清楚了。”

“这倒不奇怪。”姜氏叹了口气,“本宫若不是从前颇得旧主信任,也…也帮旧主做过桃萼这样的差事,怕也辨认不出来!”

她本来说话声音就不高,这会更是低得只有榻边的穆氏能够听见,“那壶…瞧着与陛下所赐的粉青缠枝菊贴银箔广肚壶差不多,但却绝对不是那一把!”

穆氏惊讶道:“这里面…可是有什么玄机?”

“玄机大了!”姜氏冷冷一笑,道,“本宫故主手里,就有把差不多的,与桃萼身后那把说不定还是一窑所出,只不过图案有些不同,乃是白地五彩喜鹊登梅的!”她闭上眼,用毫无感情的语调道,“旧主那儿也是两把差不多的,一把就是很寻常的白地五彩喜鹊登梅贴银箔广肚壶,任凭你把它砸碎了看也看不出什么异处,而另一把,素来藏在了柜子里头不叫人晓得——就连主母的子女并阿郎都不晓得!本宫若非被差去做了桃萼之事,也未必能够见着那一把!”

“另一把是转心壶!”姜氏叹了口气,“转心壶的名头幼娘你该听过吧?”

穆氏一惊:“听是听过,只是…此物虽然谈不上绝无仅有,但也算稀罕的物件儿!奴婢自小进宫,在这宫里这些年了,还是偶然听一位贵人身边伺候的姑姑提起的,说是那位贵人祖上有过,兴起告诉她们后,她们说了出来炫耀,当时奴婢们私下里也说若是有这么一把壶那么害起人来岂非十分简单了,可那姑姑说,这样的壶哪里有那么简单弄到?官窑里烧一把上好的瓷壶出来也还有许多废坯呢!别看壶字前头加了转心二字,这做起来却要难的极了!前魏覆亡后,这天下足足乱了十几年,中间柔然趁势连下扼云、苍莽二关三州十一县,兼之乱军为了争夺邺都在北方大战了好几场,因此许多庶民为避兵灾都是举家南下,迁往南方避难。本朝建立之后数点百工,便发现许多能工巧匠都已到了南齐境内,虽然高祖皇帝颁了诏令优待他们,引回了一批思念故土的匠人,但到底还有许多人已在南方落户,不愿意再次背井离乡——所以这两朝以来,上贡的官窑质地工艺远不及前魏,如转心壶这样内有玄机之物恐怕就是如今的官窑也难烧出来!再者,此物用途,当初奴婢还是个小宫女就能够想到,陛下纵然赏赐了何氏玩耍,她这样公然拿出来害人…”

“她这一把转心壶,恐怕未必是陛下所赐。”姜氏轻蔑的道,“宫中如今最最精美的器物,多半来自于前魏所遗,以及高祖皇帝建梁后,世家望族也有所表示——幼娘你既然晓得转心壶工艺要求极高,远非寻常匠人能够制出,就该晓得桃萼身后那把壶绝非本朝之物,乃是前魏时候流传下来的,那何氏自称也是官家之女,何家那点儿官职也就能与唐隆徽的父家相比罢了!以转心壶的工艺并那把粉青缠枝菊纹贴银箔广肚壶的精美,非前魏世家望族不能藏!”

她顿了一顿,悠悠道,“本宫从前的主家不便告诉你,你也切莫去猜测,但本宫可以说的是,旧主当时曾对本宫提到除了旧主手里的那一把外还有一把一式两份、其中一件是转心壶的,似乎也是在一个与她身份相若之人的手里——这两把壶,与给它们充当鱼目以混珠的那一把皆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又经同一窑烧出,原本就是大家子里用来害人用的!但不知是制壶之人故意,还是工艺必须如此…两把转心壶,都有一个缺漏之处,本宫当初用那把白地五彩喜鹊登梅枝贴银箔广肚壶给旧主与旧主之客斟酒时发现…转心壶温酒之后,那一把的梅枝有一段会颜色加深,当然若不近了细看是发现不了的。”

姜氏叹了口气,“而方才,本宫一瞥之下,那把壶上的缠枝菊亦有几瓣色泽明艳不同余者,本宫固然没瞧过那把没玄机的,可也晓得这样精致的壶多半出于前魏——前魏之时能工巧匠何其之多?若是做出了色泽不匀的壶哪里还有上贡的资格!”

穆氏听了,心惊道:“不想何氏手里竟然有这样的东西!娘娘说此壶原本未必藏在宫里,而是多半在世家手中…这么说来,何氏昨儿去拜访了左昭仪,今儿又请了欧阳氏过来,难道…难道这壶是左昭仪或者欧阳氏…”

她叹息道,“这何氏果真是个歹毒的,只是那牧氏与娘娘到底没什么关系,虽然如今她看着得宠,但谁又晓得能够得宠多久呢?再者那位入宫第二日就敢拂了唐氏的面子,虽然唐氏出身卑微,全靠了孙贵嫔才有今日,然而到底是上嫔之一!可见这牧氏也未必是个知礼之人…”

姜氏打断了她冷笑着道:“幼娘当本宫是为了向牧氏卖好?本宫虽然出身远不及左昭仪,但还不至于以顺华之位去为了个区区青衣自降身份!”

她冷冷提醒,“何氏这只壶不论从什么地方得来的,幼娘你想一想那壶里放了的会是什么?原本为了不招太后的眼,本宫在这宫里素来谨言慎行不敢怠慢,平乐宫这些人与外头谁往来,只要不是动了本宫所不能忍的地方,本宫也不计较,譬如何氏讨好华罗殿…然而如今本宫有了这身孕——今儿看来陛下自然是高兴的,陛下这两年膝下一直空虚,或许太后也会高兴一下…可其他人呢?左昭仪与欧阳氏可会高兴?!幼娘你今儿瞧何氏拿了那些脏东西并这转心壶去害牧氏,可想一想本宫这身孕又不可能瞒到生产,将来月份大了本宫到底倦怠些,不趁着这个机会速速的打发了何氏出去,她爱与谁走近就与谁走近,总之离本宫远点!难道要叫左昭仪、欧阳氏或者还有旁的人同样用到了本宫身上来吗?!”

姜氏恨道,“拼着今儿闹这么一场,与欧阳氏翻脸,本宫也绝不能容这何氏再在平乐宫待下去了!她只管去旁的地方做她的主位容华去罢!”

第六十二章 宫中局势

穆氏仔细想了一想,方明白了姜氏担心之处,不禁一拍手道:“娘娘是担心那何氏将来也会用这把壶害娘娘?只是娘娘如今既然认出了这把壶,再者娘娘又不是牧氏那没名没份的,何氏难道还能把手伸到咱们承光殿来不成?”

姜氏冷笑着道:“幼娘你究竟想的浅!你怎不想一想,何氏那样的家底居然能够弄到这样的壶来害人,谁又晓得她与左昭仪并欧阳氏交好到了什么程度?宫里头打从当年立后未果起就隐隐分了两派,一边是陛下宠着,奈何不得太后并前朝支持的孙贵嫔一系,出身卑微却有殊色,虽然是以色事人,可谁叫陛下就吃这一套呢?另一边便是以左昭仪为首的世族官家出身的妃嫔,这些人在后宫有太后的鼎立支持,在前朝有家族捧出贤名,惟独不得陛下喜欢,如本宫的身份,按理说是该与孙贵嫔一边的,可本宫固然出身卑微,孙氏唐氏那等张狂的做派到底也看不惯,再加上本宫可没有孙贵嫔那样的国色天香,能够迷得陛下两年来对她盛宠不衰!因此一点也不必担心把太后给得罪狠了!”

说到这里姜氏喘了口气,穆氏忙又斟进热水,姜氏喝了,继续道,“孙贵嫔走的那条路太险!成功则罢,若是一旦失宠,你等着瞧罢,就算太后不屑对付她,而左昭仪要保持着自己的气度做派明面上不把她怎么样,单是欧阳氏就不会叫孙贵嫔好过!更何况孙贵嫔连个娘家人都没有呢,陛下如今春秋正盛,孙贵嫔又能够年少美貌多少年?就算她以后诞下来子嗣又做了皇后,这将来的事情,可也未必能够说得准!本宫要为自己将来考虑,那是自然不能与她走太近!”

“至于左昭仪这一派——这些个人不论表面上如何,看欧阳氏就晓得,她们只认出身,与她们一般锦绣堆里长大的,又在这宫里得了正式的位份,那么才有站过去的资格,今儿在梅林里咱们也听到几句话了,就是欧阳氏与何氏议论那牧氏的,说起来何氏与牧家的仇怨结下来是因为雪蓝关失守,这与牧氏又有什么关系呢?当然牧齐与牧碧川因她进宫得了陛下赦免,这丢关失土之责最后才罚了百金了事,但换过来想一想,牧氏也不过是尽了为人女儿为人妹妹的责任罢了!那牧齐不论是此事前还是如今都是正三品大员,论起来欧阳氏的父亲若非娶了太后的堂妹,哪里来的县伯爵位?就是如今,欧阳孟礼也就这么一个爵位罢了!”姜氏分析道,“而牧氏论出身比欧阳氏也低不了多少,所差别的无非是欧阳家与高家都人丁兴旺,而牧家却人丁稀少因此声势不大罢了!就因为进宫之后牧氏被左右丞相力谏,才得了一个青衣之位——何氏与牧家有仇,踩她也就罢了,那欧阳氏与牧氏又有什么瓜葛?好好儿的竟也不把她当人看,你说这些个世家之女表面光鲜,背地里的龌龊难道比之孙贵嫔那一派就好了多少吗?”

姜氏说的冷笑不已,然而穆氏究竟有些迟疑:“娘娘莫要生气,只是奴婢想着,陛下年轻,将来子嗣若是众多,恐怕太后并前朝的意思,也是重要的…”子嗣若是多了,自然也就不那么稀罕了,何况就穆氏来看,如今姜氏有了身孕,姬深竟也不曾亲自陪到承光殿来看看问问,这么一位君上,委实不可托付,到那时候反而是太后更可靠些了,又何必为了未雨绸缪这样莫名其妙的得罪欧阳氏,给太后留下不好的印象?

“这何氏不过区区小官之女,就是本宫先前为人奴婢都未必会正眼瞧她一眼!可在这宫里倒是与曲家嫡女并太后甥女儿都扯上了关系,她若是单单为了对付那牧氏倒也罢了,只是你想,今儿个本宫到那梅花林里去撞见了她们本是意外,可你也说了,那牧氏瞧着就不是个好相与的!她们万一算计失败,岂不是也要怪到本宫头上来?”姜氏摇头,眼中露出决然之色,道,“怪到本宫头上来还只是其一!你想何氏受册为妃位容华已经是半年前的事儿了,可她却迟迟没有搬出去执掌一宫!早先本宫还道是她晋位太快,本身出身也谈不上多么高贵,太后那边有意要压她一压!又因为她风头太盛,孙贵嫔那儿少不得也想着掐她的位份待遇,这才依旧住着绮兰殿…可如今看来她既然能够哄得左昭仪、欧阳氏这些人放下身段帮她对付一个青衣,难道还哄不得她们帮她搬出平乐宫吗?本宫可是没有为难过她!”

“娘娘的意思是…”穆氏微微一个激灵,姜氏已经冷笑着道:“本宫是担心她在平乐宫住得好,左看顺眼右看顺眼,这是索性打着叫本宫让贤的意思了呢!”

穆氏惊道:“她怎么敢!”

“她有什么不敢的?”姜氏不屑的道,“幼娘以为这样很荒谬么?你且想一想这宫里,那些位份太低的、陛下宠过两回就忘记的人且不去说,左昭仪有太后支持却无宠爱、孙贵嫔除了陛下外一无支持,饶是如此如今看着华罗殿与祈年殿难道就有任何一个是能够小觑的吗?而何氏不但有陛下的宠爱,还有可以徐徐图之的娘家,并左昭仪这边如今近乎公然的支持!”

姜氏叹息道:“这宫里斗来斗去的,除了那些个没资格表态的,几乎都已经站了队,而本宫啊素来都是哪边都不靠,一心一意只管自己过日子,因此肚子里的这块肉,两边都不想看到,如今平乐宫里虽然除了何氏还有些个人,可论宠爱论城府,都不及何氏!本宫就算有了身子恐怕也压制不了她,为了免她生出不该生的心来,索性帮她个忙——想来她虽然面面俱到,册了容华之后还在本宫这儿住着,到底也不高兴,这会本宫看到她也是心惊着,谁晓得她继续待在平乐宫里又要弄出什么人什么事进来?又或者当真住得已经习惯?这儿本宫可也住习惯了,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她既然晋了妃位自然也可与本宫一般称这平乐宫中的虎了,平乐宫里不是容不下她就是容不下本宫——听说,私下里何氏已经以‘本宫’自称多时了?再不叫她走,莫非还要叫她在绮兰殿上生根发芽不成!”说到这里,姜氏扬了扬眉,注视着穆氏一字字道,“这样做,也算是卖那个牧氏一个人情!”

“娘娘放心,今儿欧阳氏与何氏预备了这样的暗手,可怜那牧青衣乍进宫闱,闻说牧家人丁单薄,她那后母也是个贤德的,在闺阁里怕是听也未曾听过这样的事情呢!”穆氏会意,叹息着道,“这会子人怕是还在梅花林那边折着梅枝,这天寒地冻的,牧青衣好歹也是官宦人家出身,从前在家里的时候怕是一家子老老少少捧在了心尖尖上儿的人物!这样子被人算计,娘娘既然出手帮了她,又怎能忍心见她继续被蒙在了鼓里头不晓得凶险?如今娘娘有了身子自然是不便见她的,奴婢定然将娘娘的好意与她带到!”

姜氏点了点头:“虽然本宫借题目发挥到底是为了自己,可今儿牧氏也不是没有得到好处,这顺水的人情不做白不做,本宫瞧今儿那欧阳氏对牧氏极尽嘲讽之能,如今本宫既然得罪了欧阳氏,有个牧氏替本宫寻一寻她的麻烦倒也不错!”

穆氏笑着道:“娘娘请尽放了心罢,这点子小事奴婢若是还做不好,哪里还有脸在娘娘跟前伺候?”说着又叹息道,“只是此事这会倒不急,殿里是不是先预备下来?”

姜氏听她这么问了有些莫名其妙道:“预备什么?”

“娘娘既然有了身子,固然不能留陛下过夜,可陛下一会是不是也要陪娘娘来用膳或者探望片刻?陛下爱喝的茶水点心,奴婢去看一看?”穆氏建议道。

姜氏闻言,嗤的一笑,悠然道:“倘若陛下对本宫的肚子这般的上心,方才也不至于着了帝辇送本宫回来,自己却还留在了祈年殿里了!”

听她这么一说,穆氏也有些失望,安慰道:“这都是孙贵嫔她们狐媚…”

“这会又不是前朝议事,幼娘做什么也学那起子大臣一样尽把脏水往女子身上泼呢?”姜氏冷笑了一声,不屑道,“但凡有昏君乱世他们都少不得给后宫里扣一条红颜祸水的罪名!可你瞧一瞧历代明君后宫怎的就没出过这样的祸水?莫非明君的后宫里皆是无盐之辈不成?无非是为君者自身不正,而后宫自然是投其所好!就拿本朝来说,换做了高祖皇帝、先帝睿宗时候的后宫,如孙贵嫔、唐隆徽,哪怕是本宫这样的出身,便是个个倾国倾城,出身放在了那里,宠爱再深,这辈子到死,能够混一个世妇就不错了,伺候得特别好的,再有了子嗣,或者等子嗣年长之后还有妃位的冀望,再往上九嫔,那是想都别想!也就是本宫这些人运气好,赶上了今上!”

说到此处,姜氏又道,“其实孙贵嫔留住了陛下也好,陛下如今膝下无所出,本宫肚子里的是本朝头一个子嗣,纵然是公主也是陛下长女!究竟不同,今儿怕是宫里宫外都盯住了承光殿了,早先陛下在祈年殿打发聂元生去取赏赐之物,你莫非没见连孙贵嫔都变了一下脸色?恩宠太过,不是福兆,本宫打从进宫那一天起,就没指望过在这宫里头长宠不衰!否则也不至于特特远着左昭仪又远着孙贵嫔了!如今既然有了子嗣,那当真是天赐之喜,无论是男是女,本宫总是要叫他平平安安的长大,不只是这承仙殿上上下下将来的依靠,总也是本宫不至于失了宠就开始等死罢?”

“呸呸呸!娘娘说的这是什么话?”穆氏听她说到了死字顿时皱起了眉头,嗔道,“陛下内宠颇多,孙贵嫔并何氏这些人哪个不是常侍陛下左右的?却惟独娘娘头一个有了身子,可见娘娘的福分她们啊谁也比不上,娘娘将来的好日子可长着呢!如今怎么就说到了这样不吉利的话来?可见娘娘当真是欢喜坏了,连话也说得这样颠三倒四!”

姜氏微微一哂道:“本宫啊的确是高兴,可也不能高兴坏了,到底还有七八个月光景呢,就是生了下来,在这宫里带大也是不能轻心的事儿!”

“娘娘请放心,娘娘福泽深厚,将来小主子定然是健壮聪慧的。”穆氏说着,殿门却被叩响了,两人忙都住了交谈声,穆氏起身扶了姜氏躺下,又将帐子放了下来,这才走过去开了一线殿门,见外头的是姜氏身边大宫女之一笑人,便问:“这会子过来做什么?娘娘才睡了不多久。”

笑人小声道:“哪里敢平白的过来惊扰了娘娘?只是六宫贺娘娘有孕的礼如今正川流不息的送了过来,那些位份低的倒也罢了,可这会子左昭仪身边的贤人并孙贵嫔身边的中使都特特过来道贺了,这些可不是奴婢们能够敷衍的,因此只得叫宜人并乐人在外面先奉茶,奴婢过来请青衣。”

穆氏听了,忙道:“凌贤人并居中使都到了?这是该来告诉的。”便出了殿,正要往偏厅去,想了一想又站住了脚,招手叫过了笑人小声道:“趁这会人多忙乱,怕是没功夫注意咱们殿里的人…你过去梅林那一边,寻一寻冀阙宫的牧青衣…”

笑人听着,先是骇得睁大了眼,随即双手捏拳,慎重的点了点头道:“青衣放心,奴婢定然原话不动的告诉了牧青衣!”

第六十三章 建议

“寝殿里守了人,这个下官可是没法子了,未知青衣有什么打算?”聂元生似笑非笑的问。

牧碧微抿了抿嘴,将身上的裘衣解了下来递还过去,松了松筋骨,道:“烦请聂侍郎到另一边去弄出些动静来将她们先引到外间,只须数息就好。”

聂元生接过了裘衣,道:“只需数息?”

“侍郎放心,纵然被抓了现行,妾身也绝对不会拖侍郎下水的。”牧碧微听出他话中对自己身手的怀疑,一哂道,她这番话却有反唇相讥聂元生胆气不足之意,聂元生自然不会听不出来,只是权当未觉,只是微笑着道:“既然青衣这般有信心,那下官这便去了。”

欧阳氏这会固然不在殿里,但含光殿里铺的地龙按着例子是一个冬日都不灭的,屋子里两个留守的小宫女正趁着主子不在,唧唧喳喳的说着闲话儿,却猛然听见了外间一声大响,两人都吓了一跳,其中一人叫道:“糟了!我早便说过那只天蓝釉地粉彩缠枝曼荼罗高瓶放的不牢靠,昨儿趁着娘娘去用膳不必咱们伺候就拉了你说移个位置,你偏不听!这下可怎么办?”

另一个人立刻反驳道:“我怎的是不肯了?只是那瓶比咱们才矮了那么几寸,那样的沉,若是一个抬得不好摔坏了,却怎么与娘娘交代——再者,这声音虽然吓人可也不似摔了瓷器的模样啊!”

说话间两人忙忙的出了内室,牧碧微早就趴在了窗边拔了头上金簪等着,这会听她们声音渐远,忙拿金簪插进窗缝里拨开了窗户,却见靠着窗的地方放了一张核桃木的翘头长案,案上放着几张写了一半的宣纸,旁边却是理得整齐的笔墨纸砚,以欧阳氏的出身并她在宫里的位份自然都是上好之物,牧碧微因与聂元生约定了只要几息的时辰,也不多看,径自伸手抓了一块墨并旁边洗得干净的一只翠竹隐月澄泥砚拢入袖中,至于其他却是顾不上了,重新又合上了窗。

转身走了几步,便见聂元生从另一边绕了出来,见她已经离了窗下,微笑颔首。

牧碧微与他出了含光殿,方笑着道:“今儿却是劳动侍郎许多。”

“下官不过是举手之劳。”聂元生含笑道。

牧碧微嘴角微勾,心道这人话说的好听,心思却是深之又深的,如今日何氏邀了自己到平乐宫,自己虽然晓得她用意不善,一来不得不去,二来也不晓得何氏究竟预备了什么阵仗,却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可这聂元生却能够掐准了自己离开平乐宫的时辰与地点,足见他要么是多智近妖,将何氏、欧阳氏并自己的心思能力都算得毫无遗漏,要么就是在宫中耳目遍地,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自己如今都是毫无与他为敌的资本,到底还是不要惹了他的好。

这么想着,牧碧微有心示好,行了一段路后见左右无人,便露出好奇之色问道:“方才外间那一声大响不知是侍郎怎么弄出来的?我在窗边听里头留守的小宫女担心外间的瓷瓶摔坏了呢!”

“昭训娘娘的寝殿自然是关着门的,就算开着,下官又岂敢擅自而入?”聂元生笑着道,“不过是捏了个雪球砸在门上罢了。”

牧碧微忍不住问:“这样是否太露痕迹?”

“这会昭训娘娘不在,含光殿里的宫人也散漫得紧,若不然,固然下着大雪,不常有人出来,但咱们这一路进去,即使走着角门,路上总也要避几回人的,可这回竟是如入无人之境。”聂元生不以为然道,“她们若是开了门看到雪球飞溅的痕迹,定然疑心到了同殿为侍者的那些顽皮些的宫女、内侍身上去,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私下里闹上几句也就算了。”

说到这里,聂元生话锋一转,道,“倒是青衣在那数息里头做了什么很叫下官好奇?”

牧碧微把手一伸,将墨与砚台拿了出来给他看,道:“妾身瞧这两个最近就是这两个了。”

聂元生只看了一眼便道:“这墨是香凝墨,与瑞金墨并称宫中两大贡墨,只不过香凝墨里另添了龙涎香等物,墨迹留香,所以宫里的贵人们甚喜此物,甚至胜过了瑞金墨,这砚台不像是宫中之物,怕是昭训娘娘从欧阳家带进宫来的。”

“哦?那么这个砚台倒是拿对了。”牧碧微抚着砚台笑道,又将东西都收进了袖里,聂元生不觉奇怪道:“敢问青衣取了这两物与请罪又有什么关系?”

牧碧微淡然一笑道:“妾身今儿才是头一回见昭训娘娘,对昭训娘娘的性情并不很了解,但想着昭训娘娘是欧阳家的女儿,欧阳氏乃邺都望族,在前魏的时候就是出了门的书香盈室,因此妾身想着昭训娘娘既然是这样的人家出来的,定然也是个重规矩的人。”

聂元生点了点头道:“下官虽然不敢过多打探后宫之事,但也听陛下身边的人提过,道是昭训娘娘极重规矩。”

所谓极重规矩,在某些情况下,也可以说是颇为自许。

这样一个人若是在自己宫里不见了东西,会怎么办?

尤其香凝墨虽然是贡物,但对于欧阳氏来说或者还要不打紧一点,这一方翠竹隐月澄泥砚台,按着聂元生的说法还是欧阳家的东西,欧阳氏特特拿了出来放在寝殿临窗的案上看着,可见对其的喜欢与重视。

如此莫名其妙的少了东西,欧阳氏这样自恃名门闺秀、又贵为太后甥女的人,又岂肯就这么吃一个哑巴亏?按着正常的程序,她头一个要问的就是留守的小宫女,自己手脚那样快,又有聂元生的配合,欧阳氏论吟诗作画或许强过了自己,可要说到了查案,怕就差得远了,虽然开窗之时飞溅了几朵雪花进去,但是一来寝殿里头有地龙,窗关上了之后,区区雪花很快就会干涸,二来,就算那窗户只是虚掩了上去被发现了这个漏洞,含光殿附近的雪都被扫得干净清楚,以牧碧微与聂元生的谨慎,自然都是不留痕迹,欧阳氏想把事情拖到牧碧微头上都难——如今两人都离开了含光殿,谁又肯承认?

欧阳氏查不出来,心中可想而知恼火!

聂元生仿佛明白了一些,但还是追问道:“牧青衣费了这许多功夫,难道就是为了叫昭训娘娘发作一番,好没心思与青衣计较吗?”

“所谓绳锯木断、水滴石穿。”牧碧微掠了掠鬓边碎发,回头冲他嫣然一笑,道,“聂侍郎既然晓得欧阳昭训是个重规矩的,就该晓得如今含光殿既然无端端的缺了东西,其中还有昭训娘娘所喜而放在了案头的一方砚台,那么必然晓得昭训娘娘这样讲究规矩的人定然不肯轻易的了结了此事的,到那时候,含光殿里的宫人少不得要吃些苦头了!”

“然后呢?”聂元生继续问道。

牧碧微把手一摊,道:“然后么,下一回妾身也不晓得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了?若是有,少不得要叫他们继续吃几回苦头,时间长了,次数多了,宫人们虽然比之昭训娘娘来卑微之极,可对昭训娘娘不满的人若是太多,纵然妾身那时候还是人微言轻不能说什么做什么,想来孙贵嫔她们也不介意帮一把手的,当然,也有可能孙贵嫔懒得管,但这也没关系,伺候昭训娘娘的人不高兴,想来伺候上头总也免不了疏忽,反正,昭训娘娘叫妾身今儿过得不开心极了,妾身也叫昭训娘娘烦一烦心,如此方晓得妾身的心情!”

说到了这里牧碧微话锋却是一转,笑吟吟的道,“当然了,这也是为着昭训娘娘好,毕竟今儿个她惹了姜顺华,顺华娘娘这会可是有了身子呢,这会虽然昭训娘娘人不在含光殿,可总也要回来的,因着顺华娘娘的事情,妾身想昭训娘娘如今定然是心里不快活极了!可是呢,碍着陛下的意思,怕也不能名正言顺的发作什么,如今妾身拿走了砚和墨,昭训娘娘可不是正好借这个机会痛快的发作几个人,也好抒发一下心中块垒?”

聂元生拊掌笑道:“到底是来跟昭训娘娘请罪的人,这般为昭训娘娘着想,昭训娘娘若是知道了,岂不是要对你感激万分?”

“妾身因这回不曾撞见昭训娘娘,心里惭愧得紧,所以也只能如此以为昭训娘娘解忧了。”牧碧微面不改色道,“这也不过是区区小事,若是这一回昭训娘娘忙着,不与妾身计较呢,将来妾身回报昭训娘娘的地方还多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