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着头道,“我如今倒是奇怪那封贵妃有什么能耐,竟然将承宁帝迷惑到这个地步?单看秋皇后这一手,承宁帝若是个只会贪花好色的,就是如陛下这般,有秋皇后这等元配正妻,又有两个嫡子,嫡孙都有了,居然还能叫头一拨南使平安到了邺都!”

“可见南齐的后宫,比咱们北梁水更深。”牧碧微若有所思道,“秋皇后的一个使者,一个见面,也暗藏锋芒,纵然如此,到底还是叫封贵妃哄得承宁帝派出使者到了邺都——也难怪先前那使者星夜飞驰,搞得咱们北梁,还以为南齐出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若是咱们这后宫,有这么位皇后,就是孙氏盛宠时,恐怕也不敢过于嚣张!”

莫看秋皇后那使者的劈面一问仿佛只是一次小小的试探,其中却可窥见南齐这位秋后的手腕城府,这一问固然有得罪聂元生的危险,但有秋皇后加盖了凤印的亲笔书信在后为赔罪,却也等于是不露痕迹的捧了一把聂元生——单是这一点,聂元生也会转嗔为喜。

何况为政之人,固然今日春风得意,谁知日后情景如何?聂元生并非邺城大族子弟,其祖父聂介之离世已久,留下来的名声,也不足以庇护他平安无事,而且他与世家望族并不和睦,在朝野也有佞臣的名头,可谓是前途莫测,秋皇后给出这个承诺,无疑叫聂元生许多时候做事不必再束手束脚,至少心理上也要放开许多!

不仅如此,秋皇后在命使者试探后才给出这封加盖凤印的信,最重要的一点,却是告诉聂元生,她并非走投无路,才会对聂元生如此慷慨,却暗示聂元生往她对自己很有信心上去想——她既有信心聂元生不会拿了这信倒戈向封贵妃,且也有信心给予聂元生完成这个承诺的能力,也就是说,她对自己的儿子登基很有把握!

从而让聂元生不敢因此信肆无忌惮的狮子大开口!

可以说,单是这一场使者与聂元生见面的试探,一切尽在千里之外的秋后掌握中!

当然,秋皇后也有可能是真正走投无路,迫切需要聂元生阻止善福公主之事,但她的使者先前玩弄了下手段,两地相隔迢迢,秋后又深居宫闱,即使聂元生亲自派人到南齐打听,也未必能够知道其中情况,所以想怀疑,心中也不免有所顾忌!

而且若是秋皇后并非走投无路,反而欲借此机会在北梁寻找合作之人,使者这一回试探,也等于是在测度聂元生这个朝野皆知的天子近臣到底有多近——毕竟秋皇后远在南齐,势力也在南齐,对北梁的时局未必非常了解,她的使者初来乍到,单听坊间的传闻,哪里能够了如指掌?

所以这么一问,聂元生既然神态自若,那就说明要么聂元生心志极为坚定,绝非寻常之人!即使是突如其来的耸人听闻,也难以使他心志摇动,这样的人,自不可当常人视之!另外一个就是,聂元生心志或者没有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但在朝中、在姬深身边的地位,却无可撼动!因此他自然不惧旁人作危言恐吓!

如此一试,乃是当着使者的面,无可隐瞒,却比使者在坊间打探到的消息靠谱多了…

牧碧微叹息:“当真女雄!所谓一叶知秋,难怪封贵妃盛宠且有封太后扶持,亦不能摇动其位!”

皇后都是凶残滴…

第一百二十八章 谣言

聂元生很快让姬深打消了迎娶南齐善福公主为后的念头——只是六宫还不及为此事总算要尘埃落定庆贺,邺都内外都传遍了南齐欲将承宁帝爱女善福公主嫁入北梁的消息。

不仅如此,谣言还将善福公主描绘得姿容绝代、娴雅淑宁,再配着她金枝玉叶的身份,简直是天生母仪天下的人物!

孙氏气得在祈年殿里连摔了三四个茶盏都不解恨:“好个无耻的南使!咱们陛下看不中他们公主,居然公然把消息闹了出去!当咱们北梁怕了南齐不成?!以为把消息传得人尽皆知,陛下就不得不娶了善福公主?呸!”

居氏劝说道:“娘娘勿要心急,那南使失心疯了,这事情荒谬的没了边,坊间的谣言算个什么呢?娘娘何必计较?左右陛下那儿也未必听不到!”

“陛下听不到,自有人想着叫陛下听到!”孙氏对谣言里其他的话都不在意,惟独一个词却让她怎么都静不下心来,此刻就咬牙切齿的道,“姿容绝代!陛下就算先前听了聂子恺的话,不打算立这善福公主为后了,冲着这四个字,谁能知道陛下会不会就转了心意?”

姬深有多么喜欢美好的容貌,甚至为此不在乎出身品德,孙氏自己就是受益者,靠着天赐的一副倾国之貌连北梁豪门曲家嫡女都不放在眼里这些年,这则谣言,居然传说善福公主姿容绝代,她哪里还能坐得住?!

“她坐不住那就对了,这段时间,除了聂子恺,不拘是谁出入了宣室殿,只要是和咱们不对付的,就使人去告诉她陛下对善福公主事有所悔恨,不怕孙氏不给那人记上一笔!”澄练殿里,牧碧微微笑着对左右道,“这现成借刀杀人的机会可不能放过!”

阿善心领神会,道:“那么奴婢等下就去告诉葛诺,使他与卓衡等人传话,这几日若是安平王、广陵王之流再度求见陛下,就不必拿陛下正与龚中使在一起的借口挡住,随他们去见好了。”

牧碧微满意的点了点头,见挽裳在旁似有沉吟之意,就问道:“挽裳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回娘娘的话,奴婢想着方才闵青衣说右昭仪听了谣言里的姿容绝代后定然坐不住,这是因为右昭仪本身出身卑贱,全是靠着天赐姿容才在宫里有了这一席之地,自然嫉恨容貌堪与她相比还身份尊贵的人。”挽裳四挽字辈宫女里头年最长的一个,如今都是做姑姑的年纪了,只是因为从了挽字辈,还是被小宫女们叫着姐姐,她曾在内司待过,为人沉稳,虽然寡语,却向来很少无的放失。

此刻见她开口,牧碧微与阿善都露出倾听之色,挽裳道,“所以奴婢在想,右昭仪所虑之事却也并非无风起浪,陛下素来喜欢好颜色的女子,何况善福公主身份尊贵,又是南齐主动提出,若是其容貌当真能和右昭仪相比,恐怕即使陛下已经拒绝了南使之请,亦会重新考虑。”

闻言牧碧微与阿善对望了一眼,皆是一笑:“虽然本宫不喜欢右昭仪,但也不能不承认,如她那样绝代风华之人,实为天地所钟才能生得,这种放在美人堆里也是艳压群芳的人物,哪里是能够轻易寻到的?”

“娘娘是说…”

“善福公主的画像陛下看过了,宣室殿里传出来的消息,那善福公主的确是个美人,容貌绝不在本宫之下,但也不过如此——最要紧的是,她与何氏一样是姿容艳丽那一类的,这宫里已经有了一个何氏,陛下起初虽然看中,但却被提醒,这等容貌做个妃倒也罢了,若是做皇后,却难以压住满宫国色天香!”牧碧微微微而笑,“何况,那南使由己度人,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叫陛下对那善福公主顿时没了兴趣!”

挽裳等人都好奇道:“求娘娘赐教!”

“南使为使陛下答应聘请善福公主为后,所以一再称赞善福公主端庄娴雅、仪态威严自成又大气贤淑,虽然是承宁帝爱女,然而并无公主常有的骄矜之气,反而极知礼仪规矩!”牧碧微笑眯眯的说道,“可怜啊,南使却不晓得,当年的欧阳氏,容貌哪里会比善福公主差了?太后那么偏心她呢,到底如今也不过在兰林宫里残喘度日罢了,南使说的这个样子,的确是寻常人看来当做皇后的料,可惜咱们陛下却最不爱那一套!”

众侍彼此望望,都是忍俊不禁,挽袂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来:“南使这可真是自作聪明!”

前朝或者不知内情,后宫里,这两年来一直宠爱在身的几位妃嫔,哪个不知道姬深的喜好?他喜欢美人是没错,在姬深眼里,容貌是第一位的,性情是第二位的,姬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登基之前被高祖和先帝期望与约束太多,他非常非常不喜欢世家那一套教导出来端庄大方典雅贤淑的女子!

譬如从前一度贵为昭训的欧阳氏,固然也是个爱吃醋爱拈酸的女子,偏生欧阳氏自诩出身高贵,在这宫里仅次于左昭仪曲氏,所以在姬深跟前时,总是端出一副世家女的贤淑端庄,却不知道姬深并非不爱她如花容貌,却厌她的端庄——在姬深看来,这种端庄娴雅,等若无趣,要是欧阳氏索性在他跟前露出真性情来,咳咳…没准当初不必太后帮她说话,姬深就会主动多到含光殿几回了…

总而言之,端庄优雅大气贤德的淑女,在姬深的后宫里,很没有前途啊…

若善福公主是其他身份,即使宫里已经有个同样艳丽出色的何氏,以姬深的一贯为人,一并收进来封个妃,好歹也是个新鲜,问题是这是南齐的公主,若要她,若不给皇后之位,怎么说得过去?

更别说如今皇后之下的左右昭仪都已经有了人,其中右昭仪的出身还那么低——莫非叫善福公主千里迢迢以公主之尊嫁过来做个贵妃?南齐固然略弱于北梁,两国到底也是平等的!

看着众侍拿着南使打趣,牧碧微端着茶盏但笑不语,心里却想:这一计却不知道是秋皇后派过来的使者所使,还是子恺欣赏那位秋皇后,特意奉送她的呢…姬深已经拒绝,且将坊间所谓善福公主姿容绝代的谣言笑为众人见识浅薄,未见过孙氏的姿容,善福公主被这么一闹,封贵妃就算想转而在南齐给她寻个门第高贵的驸马,怕被相中的那家也不是很情愿了吧?

如此进退为难,偏生南齐又略势弱于北梁,堂堂一国公主主动提亲却被人拒绝,即使拒绝的是一国之君,到底也是南齐没脸的事情,秋皇后只需使人在朝上攻讦封贵妃擅自许婚,陷君上于不义、致南齐有颜面扫地事,就可以叫封贵妃令朝野上下失望了——嫁个公主都成了闹剧,还连带南齐丢脸,这智商怎么和秋皇后斗哟?

话说,明天开始新人进宫剧情,新角色当然更加激烈复杂

夜寒夕亲说想角色代入,于是吾打算安排伊在新人里,名字就用叶寒夕吧…

所以吾忽然想到,吾这里对着百家姓和中华古诗词软件头疼的起着一个个名字

不如翻翻书评区啊!

于是你们介意吾化用你们的ID吗?

第一百二十九章 温太妃

善福公主的谣言越传越烈,姬深不管事,也不在乎一个异国公主的名誉,朝中因为说不服他,便就想早日打发使者南归,好使谣言平息下来,虽然这件事情丢脸更多的是南齐,但北梁的一国之君的后位成日被黎庶议论着到底也不成事,更何况,议论姬深的后位,少不得再把他重色轻德的事情拿出来说上一说。

使者自然是不甘心的,若只是婚事不成,倒还罢了,如今连善福公主的名声都赔了进去,回到南齐,封贵妃焉能放过了他?只可惜北梁虽然有兴趣挑起南齐争储,奈何姬深不肯点头,谁也别想迫使他下旨。

到底涉及善福公主的名誉,使者再怎么心惊胆战,眼看谣言从邺都传往四面八荒,也不能不谨慎,一面派了随从连夜回南齐向封贵妃请示,一面企图再次求见姬深。

先前左昭仪受训斥,姬深公然说出怀疑曲家有意后位,所以这回本是曲家为了证明并无觊觎后位的野心,竭力促成此事,但聂元生一句:“曲家知道左昭仪晋升无望,退而求其次,向皇后面前表现一番,也是好的。”

威烈伯气得当殿与聂元生扭打起来!

威烈伯曲夹武将出身,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主儿,纵然如今上了年纪,亦是老当益壮,聂元生自幼伴读姬深,弓马娴熟又正当盛年,两个人打了个旗鼓相当,待飞鹤卫一拥而上才把两人分开来,却是谁都没占到便宜,但姬深拍案大怒,斥威烈伯殿前闹事,藐视君上!对聂元生却只轻描淡写的道:“子恺今日失仪了。”

偏心偏到这份上,威烈伯脸色铁青的道了一句:“南齐善福公主事,曲家不敢再置片言,以证清白!”话毕忍怒告退,回去写了请罪折子,从此称病不朝——这是后话了。

有了曲家的例子在,原本很是赞同这门婚事的朝臣都惟恐被扣上了“欲在皇后面前表现、甚至于有私通南齐之嫌疑或者之望”的罪名,不肯再为使者进言。

南齐使者无可奈何,在坊间打听到温太妃在太后跟前素有体面,即使太后接受命妇觐见亦能在侧同受礼,便使了大把银钱欲求见太妃一面。

到底国书写的是问候太妃,高太后想给温太妃个体面,问过了她的意思,就同意宣使者至乐年殿与温太妃单独叙话。

温太妃早有准备,使者进殿,礼毕,她遣退左右,只留了解玉伺候,就哭上了:“幼时懵懂,颠沛流离,七岁始知父母亲眷皆去,惟独一姑母尚在人间,且为左丘冢妇,自此日思夜想,莫不望能够见姑母一面,不想后来却只听到元裕皇后甍讯!”

使者原本心急如焚,见此情况,也不能不陪她说几句元裕皇后的事情,托词皇后繁忙、体弱多病云云,故而才没顾得上温太妃。

温太妃就着他的话头,又是伤感又是难过,足足说了一个多时辰离情,使者几欲把眼望穿,好容易等到了温太妃问:“听说你这回来,还有旁的事情?”

“回太妃的话。”使者差点要擦把冷汗了,几乎是声泪俱下的诉说道,“元裕皇后的母家有淑女为敝上所喜,册为贵妃,封贵妃有一爱女,敝上也是爱如掌上明珠的,便是敝国善福公主,姿容妙丽、端庄美秀,为众公主所不能及!如今善福公主到了年岁,敝上自要为其取佳婿以托,闻说梁朝之君至今无后,想着与善福公主年岁既近,亦同为皇子王孙,正是门当户对,故而令下官问候太妃之余,商榷此事!不想,事情竟传了出去,如今闹得满城风雨,下官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来求太妃相助!”

这使者也是急的快发疯了,也顾不得多想,将来龙去脉都交代了出来,温太妃闻言,故意面露诧异之色,道:“陛下无后,桂魄宫至今无主,留待高门淑女,既有金枝玉叶相配,这是好事呀,事情传了出去,又有什么关系?”

“这…”使者顿时一噎,惊讶道,“难道太妃还不知道?”

温太妃故意道:“知道什么?”

“太妃,若是梁国答允此事,消息走漏,下官自不会如此担心,奈何…”使者满面惭愧道,“梁国却未肯,如今邺都都在议论善福公主即将远嫁为梁后,不想婚事不成,此事若是梁国向齐国所求,倒还罢了,却是下官先至邺都商议的,事情不成却消息走漏,这…敝国公主的名声…下官无以交代,还求太妃救下官一命!”

说着,使者离席而起,俯地下拜,苦苦哀求道:“下官虽然头次见太妃,但家祖母昔年尝在魏宫之中,知太妃生母华世妇乃是心仁之人,料想太妃亦如是!还求太妃念在先人的这点儿情份上,救下官一救!”

他这里不顾体统的向梁国太妃下拜求助,却不见温太妃面色温柔,眼神里却凝结若冰,口中轻声慢语的道:“使者这是做什么?我不过一个孤老的太妃,又非陛下生母,守着高阳王捱日子罢了,哪里能够当得起一国使者的下拜?”

使者被她说的面上一红,他虽然在齐国官位不很高,但这回到北梁也是正经持节的使者,代表着一国体面,即使见了姬深,非大典与正式觐见也不必大礼叩拜的,如今也是被逼急了,想着打动温太妃才行了大礼,被温太妃说出来,心里也觉得惭愧,忙又还了座,拱手道:“求太妃援手!”

温太妃慢慢擦了擦眼角,慈眉善目的为难道:“你既是我母妃从前的旧人之后,我多年不见故人,看着你自然也是亲切的,只奈何陛下陛下既已圣断,这皇后人选,固然是与后宫有关,可也和前朝息息相关,不瞒使者…”

她声音一低,“想来使者也晓得,陛下并非先帝长子,而是嫡幼子!所以先帝为防兄弟阋墙,始终未给安平王与广陵王实权,我固然有一子,是陛下之弟,到底也小不了几岁,何况,太后尚在,高家势大,陛下的同母兄长都不曾有过实权,我儿如何说得上话呢?这个忙,我不是不帮,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使者擦着冷汗,绝望道:“可这…下官闻说安平王乃是朝中左相?”

“唉,这里头的事情你不知道!”温太妃欲言又止,使者赶紧催促道:“求太妃指点!”

解玉忽然从旁插话道:“太妃,这样的大事如何说得?太妃固然与元裕皇后是姑侄,这些年来也一直惦记着元裕皇后,到底如今是梁国太妃,为着高阳王,太妃也当谨慎啊!”

仿佛被她提醒,温太妃脸色一凛,忙后怕道:“算了算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又提来做什么呢?”

使者听这主仆的话音,暗道这话中似有转机,哪里肯放过?苦苦哀求,奈何温太妃到底不肯松口,使者见状,略作思忖,沉声道:“不想太妃这些年在梁国过的也并非全然如意,想来梁帝既然两同母兄长都一再打压,高阳王必然亦是如此,这回下官出使,正是为了贺高阳王大婚,只是先前预备的贺礼,是因为高阳王乃梁帝唯一之弟,想来梁帝该格外爱重些才是…不过下官出发前,封贵妃却另外备了一份礼,原本下官打算离开前拜别太妃再献上,如今善福公主的谣言纷纷烈烈,下官进宫不易,不如现在就先为太妃奉上!”

温太妃闻言不喜反怒,轻斥道:“我见你,这是因为惦记着姑母故人,你这话说的,倒仿佛是我与高阳王,都过不下日子去了么?陛下与太后待我与高阳王,到底也是顾着体面的!”

使者忙道:“太妃请息怒!下官绝非此意!不敢瞒太妃,封贵妃之礼,的确是下官临行之前贵妃亲口叮嘱,不过是为了私下贺高阳王罢了!太妃乃前魏公主,又是梁国太妃,高阳王亦是尊贵的皇子,哪里轮得到旁人来接济?”

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只小巧玲珑的玉盒,恭敬的递给解玉。

解玉却不接,而是看向了温太妃,温太妃就道:“你把东西收起来罢,一则,封贵妃论起来怕是我的晚辈呢,哪有长辈要晚辈东西的道理?二则,你说的事情,我也帮不上忙,已经收了你的贺礼了,那既是贺我儿大婚,我也就替他接了下来,可如今,这无缘无故的收礼,是什么道理?”

使者小心翼翼的道:“正因为封贵妃是太妃的晚辈,这晚辈孝敬长辈,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封贵妃还要下官代为请罪,说这些年来一直劳碌不便,所以到今儿才与太妃问候,既然是问候,哪有不表一表心意的道理?”

温太妃叹息着道:“我这做长辈的,什么都不能给晚辈,已经十分惭愧了,这东西我是断然不能收的。”

“不敢瞒太妃,这东西也是太妃有份的。”使者含蓄道,“当年,魏亡…元裕皇后随敝朝太祖匆匆撤离邺都时,埋下了一批钗环,都是魏宫之物,是元裕皇后素日所喜,因不及携带只得藏起,元裕皇后乃太妃姑母,皇后的东西,岂非也是太妃的?”

温太妃这才道:“原来是姑母所遗——那我便收下,只是我也不敢全取,到底姑母还有子嗣在呢!我略取几件做个念想,其他的,就归你带回去给姑母的子孙是正经!”

使者忙道:“元裕皇后虽然埋了这一批钗环,却将最喜欢的一些都带去了南齐,如今皆在宫闱,这些,封贵妃说自然都是给太妃做念想的。”

如此使者又哄又劝,才叫温太妃点头,使解玉接过。

使者暗松了口气,正待继续询问安平王之事,不想外头殿门却被叩响,有人在外禀告道:“太妃,太后那儿有些事情,想请太妃过去说话。”又道,“南齐使者进宫来也有些时辰了,按着规矩,使者该出宫了!”

温太妃一皱眉,轻叹道:“唉…这…”

目送极不情愿的使者离开,温太妃顿时一扫面上优柔愁烦之态,冷哼了一声,道:“我道那封氏既然拿了我做幌子过来提亲,想来打通大臣的东西不会少带,不想就拿先前元裕皇后所埋的东西来敷衍!真是浪费时辰!早知道,就请太后直接回了他,以后也不必叫他来见了!”

“非儿那一嗓子正正是恰到好处,奴婢都要疑心她一直在外头听着壁角了,公主可要看看里头是什么?”解玉笑着打开玉盒,见里头却是一张绢图,她扫了几眼,咦道,“地方倒巧,是一处如今还没人住的宫殿,趁着新人都还没册封搬出绥狐宫,不如咱们先去动手?”

温太妃哼道:“到底是钗环,又埋了几十年,阴气重,用又不能用,买卖也不便,真是小气!就冲着这份气量,我也赌这封氏斗不过那秋皇后!”

“公主莫要生气了,好歹是给大王攒着呢!正如那使者所言,这些东西本来也该是公主的,送上门来何必不要?”解玉吃吃笑道,“奴婢倒奇怪这使者为何这么傻,就这么吃定了公主这样好说话?竟三言两语的就把东西给了!”

温太妃冷笑着道:“这有什么奇怪的?我当初被抱出魏宫时才多大?寄人篱下颠沛流离,又是一介女子,养成弱不禁风欲语泪先流的模样再寻常不过了!在这种情况下听得亲眷故人的消息,岂能不激动?却不想我激动是激动,却并非喜悦而是怨怼罢了!”

她哼道,“这使者的确愚蠢,连我提到那所谓的姑母时,几次都说了元裕皇后而非姑母,他竟也不觉!”想了想,却又满意的道,“我已经将安平王、广陵王说不上话的消息透露给他了,料想他也会对这两王不敢太过信任…免得再起什么波澜!”

世家朝臣那边被聂元生轻描淡写的扣了顶帽子,已经不肯答应南使什么,若是宗室也不开口,那么这南使再不甘心,也只能打道回府一条路了。

第一百三十章 寒夕

南齐,秣陵。

富丽堂皇的殿堂上,翟衣细钗,云鬓玉环,承宁帝的皇后秋氏臂缠跳脱,露出半截雪白的手腕,她气度雍容,圆脸丰颊,生得很有坊间说的福相,但算不上很美貌,正执着一支笔,对着殿下一株才搬过来的橘树揣摩着意境。

旁边替她研墨的却非宫人,而是一个年方五六岁、穿戴华贵的男童,眉目清秀,秋皇后酝酿罢,重新在砚台里蘸了墨,才落两笔,外头就匆匆走进一个彩衣宫人,手持一笺,正待出声禀告,却被研墨的男童使个眼色,忙噤了声,退至一旁。

秋皇后如若不见,一直到将整株橘树画完,仔细端详,又与旁边的男童商议片刻,这才满意点头:“取本宫的私印来。”当下有宫人捧过秋皇后私下所用的小印,请示过后,在画的左上角落款处印上——南齐皆知,秋皇后书法卓绝,画技平平,偏生却嗜好作画,其作画时,就是先帝高宗在世时,有次紧急召见也是画完最后一笔才去,高宗不以为忤,反而抚掌赞她行事专心致志,有至诚君子古风。

高宗这么一赞,到承宁帝时,就连封太后也不敢在她作画时打扰,那彩衣宫人又等了片刻,秋皇后方命众人将橘树图收下去,抬眼看向了她,不温不火的问:“何事?”

“娘娘,这是方才到的消息。”彩衣宫人行了个礼,方双手捧上信笺。

秋皇后扫了一眼,那男童下去接了,拿上来给她,秋皇后打开三两眼就看毕,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一抹笑色来,近侍都知道,秋皇后出身江南大族,气度过人,一向不惊不惧,如今嘴角上勾不说,眼中也满是笑意,是极高兴的了,只是秋皇后规矩紧,众人也不敢随意打趣。

倒是那华服男童好奇的问:“皇祖母为何而乐?”

这男童却正是秋皇后的嫡长孙、如今南齐太子左丘衍之长子左丘真,素为秋皇后所喜,满月就从东宫抱在自己身边带大的,此刻听了左丘真的话,秋皇后嘴角笑意更深,将信笺轻轻放到他手里,含着笑道:“汝父无忧矣!”

左丘真看罢,亦是眼睛一亮!

南齐使者黯然大道回府时,绥狐宫里也住进了最后一批采女,姬深按捺良久,到底到了他亲自过目挑选的时候,喜不自胜,又传命后宫,令孙氏等人都过去相陪——也是给他做个参考。

这个命令,众人倒不反对,毕竟知己知彼的道理放在那里。

一大早,阿善就领了一群人到了内殿,衣服是前几天就再三挑选好的,乃是玉色织金对襟广袖上襦,襟口之处以鸦青并樱草二色丝线绣出层层叠叠的芙蓉花叶来,长袖上却是稀疏的凤尾纹,配嵌宝绞金带,系雪青留仙裙,裙上金线绣着群蝠,随步折射,辉煌灿烂。

挽袂经与阿善等人商议,又问过了牧碧微的意思,为她梳了简单的倭堕髻,钗环用四支碧玉芙蓉花小簪,一对累丝掐金嵌宝石木槿花步摇,两垂夜明珠坠顺着鬓角落下,直垂至眼角,又有一支主钗,作蝠状,口中衔玉芝,芝上垂珠串,恰落在眉心,与翠钿相合。

如此描过远山眉、扑了蕊黄粉、作了新月痕、贴上星子靥,唇上点了天宫巧的妆,复戴上金钏、玉镯、跳脱等物,项上挂了璎珞圈,挽裳、挽襟两人一起捧过妃色满绣富贵牡丹的长帔搭上臂弯——一行人左右打量,又取了一对白玉环作佩压住裙角,步蹑丝履,这才装束完毕。

看了看时辰,由阿善亲自喂着吃了一小碗碧梗米粥,牧碧微叮嘱过樊氏、邓氏好生看拂西平公主,便上了步辇,往绥狐宫而去。

绥狐宫的名字取自禹故“绥绥白狐,九尾庞庞。成子家室,乃都攸昌”,意为子嗣昌盛,历来采女都居其中,以祝皇家子孙繁衍。

姬深昨晚宿在了祈年殿,虽然孙氏依旧百媚千娇、国色天香,但他到底惦记着新人,却是早早就到了,牧碧微看了眼绥狐宫外的帝辇,讥诮一笑,方由阿善扶着下了自己的步辇。

进得绥狐宫里去,便觉处处透着脂粉香气,还未到殿中,已经听见了几个陌生而脆亮的少女笑语声,牧碧微一抿嘴,问引路的内侍:“如今就开始了吗?”

那内侍忙道:“回宣徽娘娘的话,陛下还未开始召见采女,是有几位采女不知今日陛下将至,清早在宫道边掐花戏耍,恰好陛下与右昭仪进来见到,就顺便召去了正殿,如今那几位采女正陪着陛下谈笑。”

牧碧微与阿善交换了个眼色,淡笑着道:“听着倒是几个活泼的采女!”

内侍赔笑道:“陛下方才也是这么说的。”

牧碧微淡然一笑,心道本宫所言的活泼,与姬深所谓的活泼可不是同一个意思!

阿善又问了一句:“除了陛下和右昭仪,其他宫里的娘娘都没到吗?”

“凝华娘娘与容华娘娘是到了的。”内侍小声道,“承徽娘娘昨儿个脑热,今早向陛下告假说就不来了。”

焦氏突如其来的病倒是牧碧微也知道的,并不意外,只道:“原来何光训还没来?”

“回娘娘的话,正是。”说了这话,也到了殿外,守着殿口的内侍忙进去禀告,阿善就取了荷包与引路的内侍,不多时,进去禀告的内侍出来,请牧碧微进去。

进得正殿,就见上首丹墀上,姬深衮服冠冕,装束威严大气,衬着他丰神俊朗,当真是疑为天人,旁边孙氏一袭绛紫锦装,那款式近似于皇后翟衣不说,连长发也挽作了凌云髻,珠翠一件比一件华贵,描的长入鬓角的长眉,凤眼含煞,与姬深的满面春风恰成鲜明对比。

见到牧碧微进来,两人倒是不约而同露出一丝笑意,孙氏是缓和了原本的愠怒之色,对牧碧微勉强扯出一个笑脸来,略略点头示意,姬深却是心情大好,招手叫牧碧微至右手坐了,指着殿下几名赐了座的采女中一人笑道:“微娘你看这是谁?”

牧碧微礼还没行就被叫上丹墀,才坐下就听他这么一问,不觉惊讶的顺着他所指视线看去,却见底下四五个采女里,被姬深点出来的却是个梳着双螺、系金铃、着彩衣、眉黛唇朱的少女,约莫十四五岁年纪,眉宇之间不似寻常少女的婉转多情之态,却颇有坚毅坦荡,但牧碧微盯着她看了数息依旧毫无头绪,只得在座上欠身道:“妾身眼拙,却不认得这位采女!”

她这么说了,姬深还没答话,就听那彩衣采女从从容容的说道:“陛下,民女方才话还没说完呢,民女之父,乃牧令旧部不假,但宣徽娘娘生长邺都,又怎么可能认识远在西北长大的民女?”

这采女这么说了,牧碧微才恍然大悟,问道:“本宫父亲的旧部,有几位本宫也是听闻过的,却不知道你是谁家女郎?”

那彩衣采女就起身向她礼了一礼,大声道:“回宣徽娘娘的话,民女姓叶,叶寒夕,家父叶子归,自先帝时便为牧令旧部,民女兄长亦曾为司马下属。”

“本宫记得叶子归。”牧碧微略一想,暗暗庆幸从前牧齐与牧碧川说话时,自己撒娇撒痴的不肯离开,倒也记下过几个人,此刻就笑着道,“可是在先帝时遇见柔然来袭,不及披甲赤搏上阵,阵斩柔然十五骑,毫发无损归来,却被家父大加斥责的将军?”

彩衣采女叶寒夕抿嘴一笑,清声略带一丝恭敬道:“回娘娘的话,正是家父,不过牧令虽然斥责,却也是对家父的爱护,事后,牧令还为家父请封了虎威将军!”

“叶将军悍勇无匹,本宫当时听家父说起,对他也是颇为赞誉,只是为此事后怕不已。”牧碧微看出她对自己恭敬的态度不似作伪,也不禁觉得她有几分亲切,说到此处,就按着常例转头嗔姬深,“陛下难道不觉得,以叶将军之勇悍忠心,又教导出这样出色俊秀的女郎进宫侍奉陛下,区区一个虎威将军,也未免太过委屈了吧?”

姬深本就与叶寒夕谈得兴起,此刻便欣然道:“微娘所言正是,那么朕就晋叶子归为…”

他这里还没想到要怎么封赏,就听叶寒夕淡淡的道:“回陛下,民女之父不要晋升。”

姬深一愣,牧碧微知道他最不喜被人拒恩,赶紧圆场道:“你才进宫,还没有正经位份,如今就晋升父兄,的确不合规矩。”又对姬深道,“陛下,叶将军很会教女儿呢,虽然待正式封了寒夕位份后再擢升其父家才是正经,咱们这些人自是不在乎这些,但前朝免不了又要为此事多言,还是正式册位后再下旨的好,这都是寒夕懂事。”

——按着规矩,若想因女入宫荣耀父家,至少也要妃位,再怎么破例,总要正式的嫔位,但寻常采女入宫,头一个位份,除非像当初高太后欲为姬深大婚,选取高官显宦之女,为了衬托皇后之尊,同一批里的人位份才会略高,从前县子嫡孙女也才散号美人,这回大抵也是差不多的。

经牧碧微这么一说,旁的采女不论,这叶寒夕是跑不了最低一个御女了。

其他采女在绥狐殿里这些日子也知道些,此刻看向叶寒夕的目光都透着羡慕。

不想叶寒夕却道:“回陛下、娘娘的话,民女之所以说民女的父亲不要晋升,是因为民女的父母兄长,诸嫂阿姐,并底下两个弟弟,都已经在太宁五年的雪蓝关中身死,其后朝中已有追封,故此用不着了!”

一时间,殿中一窒。

第一百三十一章 步荣衣

牧碧微猝不及防,同情不是呵斥不是不作理睬也不是,好在今日焦氏虽然因病未来,戴氏却是早就到了,此刻就替她解围,道:“倒是个懂事的采女,陛下,宣徽娘娘已经来了,想来光训娘娘业已快到,不如就先传了众采女上殿罢?不然她们一个个梳洗打扮好了,却在外头吹着冷风等着咱们,到底也忐忑。”

戴氏这话把叶寒夕一带而过,话题就转到了所有的采女上面,同时也有凸现出何氏迟到之意,姬深嗯了一声,偏头对雷墨道:“去看下锦娘,若她快到了就叫采女预备上殿罢。”

雷墨躬身应了,退出去亲自吩咐。

这时候却见那已经被忽视下去的叶寒夕却忽的朝殿上粲然一笑,她正当韶华,彩衣翩跹间,这么一笑实在夺目,姬深的目光不觉又落了过去,就听叶寒夕道:“民女父兄皆有朝廷追封,所以不敢再求哀荣,只是民女孤苦一人,多亏了伯父抚养接济,若陛下怜恤民女,还求陛下赏赐民女的伯父。”

殿上众妃的脸色一时间都很精彩,方才姬深说要封赏这叶寒夕的父亲,尤可说是牧碧微开的口,如今戴氏都把话题揭过了,这叶寒夕居然还要讨要,而且是为了自己伯父讨好,这到底该说她胆子大呢,还是才进宫这么说几句话的光景就把姬深的本性摸准了?

果然姬深听了这话,一点也没觉得她贪婪,反而兴致勃勃道:“夕娘果然孝顺。”说着就问她伯父籍贯,问清是没有官身的,随口就赐了六品的散官——孙氏与牧碧微等人都松了口气,亏他还知道给个散官就成,没有给实职——又吩咐赐些财帛,看这模样,众人也都知道,旁的采女还没上殿,这叶寒夕的前途却已经是大定了。

姬深赏赐完了,叶寒夕便俯身下拜谢恩,这时候,头一批一十六名采女也按着顺序进殿来了,叶寒夕正待出去排队,姬深摆了摆手道:“你就留在这里。”

旁边卓衡就将叶寒夕记了下来——这也是这回采选头一个定下来的采女,不提原本与叶寒夕在一起的那几个采女,就是才进来的一十六名采女里头也有许多人投来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牧碧微见状,心中一动,就道:“陛下,这叶采女与妾身父亲有旧,妾身见着她就觉得亲切,不如就叫她到妾身边来,也与妾身说说话儿。”

“好。”姬深此刻目光却又给新进来的那一十六名争奇斗妍的采女吸引了去,随口应允。

叶寒夕也不推辞,大方一礼:“民女谢宣徽娘娘恩典!”说话间,就从旁拾步,上了殿,侍立到牧碧微身后去,阿善等人往旁边走了几步,与她让开了些位置。

她才站定,姬深已经低声吩咐卓衡记下了两名采女,又仔细看了看左右,觉得其余十四人里都不甚满意,就命换上一批来,那两个被记下的采女躬身谢了恩,自有宫人上来指引从别处离开。

第二批进来时,姬深就有些失望了,这一批十六名采女倒也不是生得差,毕竟层层选进来,至少也要符合皎洁清白四个字,只是与殿上几妃相比,到底黯然失色了,不过比挽袂强上些罢了。

这一批自然一个都没留,如此第三批竟也只有一个采女叫姬深看了片刻,最后还是失望的摇了头,那一个采女身段很是妩媚,容貌却至多称一句清秀。

连着两批人选都不怎么样,姬深便露出不悦之色,见这情景,卓衡悄悄对殿门处的一个内侍使了个眼色,那内侍会意,趁姬深不察,就出去了一下,片刻后回来站回原处,这时候第四批采女也正进来了。

因为前两批都是铩羽而归,殿上之人对这第四批也有些漫不经心,这批采女至丹墀下礼毕,按内侍所言微微抬头,却也不敢与殿上之人对视,牧碧微随意扫了一眼,手中茶盏顿时微微一晃!

她也还罢了,姬深却是差点把手中把玩的一只玉辟邪都摔了下去!在他左侧端然而坐的孙氏,原本还算平和的脸色此刻已经是一片狰狞!

却见这十六名采女中,余者都如第二、第三批采女一般,不过中人之姿,惟独最前一排中间一名采女,抬头的刹那仿佛整个正殿里都是一亮——牧碧微紧紧盯住了她的脸,脑中这数息里都只有一句话:所谓明艳不可方物…相比之下,何氏也是姿容艳丽,与这少女相比,就仿佛是血色蔷薇开于沐浴在初阳的首案红边,蔷薇并非不美,可众花谁又能在艳字上与国色天香的牡丹相比?

这采女恰如一朵初阳才照的首案红,那种明光照人、满室生辉的艳丽,即使同样号称倾城之姿的孙氏,都为之而惊——这采女的容貌绝对不在全盛时代的孙氏之下!

殿上足足呆了十几息,一直到那采女被灼灼目光看得双颊弥漫上赤色,含羞低头,姬深才回过神来,却没有似先前那两个被看中的采女,只是命人记录,而是微微前倾,仿佛要将她看得更加清楚些,温言问:“卿名为何?”

那采女低头拨弄着衣角,声如蚊呐的说了句什么,却是无人听见,卓衡不得不转过身来,代她回答道:“陛下,这是稽南郡采女步氏。”

又对那采女小声提醒,“陛下问话,采女还请大声些!”因这步氏有艳压孙氏之势,卓衡此刻和她说话就带上了殷勤,步氏被他提醒催促,才抬起头来,看了眼姬深又仿佛受惊的把头垂得更低,有些羞人答答的扬声道:“民女步氏,稽南郡人…民女…民女名叫荣衣。”

“步荣衣?”姬深念了一遍,不觉抚掌赞道,“这名字起的好,荣光为衣,当真是人如其名!”

“陛下说差了。”孙氏到此刻还没回过神来,牧碧微倒已经收拾了心情,微笑着接话道,“这荣光为衣,到底也是进了宫,得了陛下的恩典荣耀,才称得上荣光为衣呢,否则姿容再盛,到底只是艳光照人罢?虽然,步采女的确生得明艳不可方物!”

姬深失笑:“微娘提醒,朕倒的确说差了!”他一时间心情大好,命卓衡,“采女步氏姿容万方、淑德有范,册…”他这里还在斟酌位份,孙氏听了一个册字已经大急,忙插话道:“陛下,历来新人都不会给予太高的位份,免得心生骄意,陛下对步氏一番爱护,可别折了她的福气才好!”

姬深不悦道:“有朕庇护,又怎么会折了福气?再说茂姿当年可是直接晋的贵嫔,荣衣姿容可不在你当年之下!”

听了这话,戴氏也坐不住了,圆场道:“陛下,右昭仪,妾身以为如今采女都还没看完,何必急于一时定位份?不如把人都挑齐了,届时再斟酌,岂不更好?不然,如今看来这步采女自然是最好的,可接下来谁晓得会不会有更出色的采女出现呢?到底高位也就那么几个。”

她劝说的也有理,虽然孙氏等人都祈祷、也估计着接下来也不可能会有比步氏更出色的采女了,但嘴上都纷纷附和——开什么玩笑?孙氏当年是直接册的贵嫔不假,难道如今这步氏也要一步登天,接了三夫人之位?那叫在宫闱里混到现在才混上一声娘娘的戴氏、焦氏等情何以堪?

就是牧碧微也接受不了这个结果!

姬深被众妃劝了又劝,到底歇了当场册封步氏的心,却也舍不得她走,命她上殿来,如叶寒夕一样,侍立于孙氏之侧,如此两人恰如园中两朵盛开的牡丹,步氏如首案红,孙氏如御衣黄,俱是名品珍卉,彼此辉映,使得正殿里都光明了许多。

殿中容貌稍逊者,被这两人都映得黯然失色!

半晌后,姬深心情稍平,卓衡才令下一批采女下殿,只是这一批采女们的脚步声才到殿门前,却先听到一阵笑声传来。

不多时,就见光训何氏抢在采女之前进来,笑吟吟的对殿上随意礼了礼,道:“陛下宽恕,妾身昨儿个睡迟了些,今儿却是来迟了。”笑意未收,见到孙氏、牧碧微身后都站了生人,且看打扮年岁当是这一回的采女,尤其步氏姿容绝代,不让孙氏,不觉脸色一僵。

“锦娘上来坐罢。”姬深点了点头,这些小事他向来不计较——若是原来的话,戴氏、牧碧微,都不会放过了这次落井下石、冷言冷语的机会,只是如今众人都为步氏姿容所慑,心里各自盘算开了,哪里还有功夫与她这个老对头为难,皆是默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