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引着采女的内侍等何氏上殿坐定,方又引了这批采女进来…但接下来,接连几批采女都是无人留下,这也不奇怪,毕竟步氏出场的太早了,原本孙氏几个都已是人间罕见的姿色,再加上一个步氏,对比得殿下采女个个都是中人之姿,一直到了倒数第二批,在步氏之后上殿的采女统共才留了六个。

最后一批采女上来,原本已经无心于此的众人却又咦了一声——却见内中排在后头的一个采女,没有穿采女配发的彩衣锦袍,而是一身粗布衣裙,头上也只挽了两支样式最简单不过的圆簪,却气韵天成、犹如浑金璞玉,在一干花枝招展的采女里头,分外引人注意!

姬深果然也注意到了,招手令她上前,却见那采女不卑不亢的走了出来,举止从容大方,脸色却很平静,既不显得因此自矜,也不见羞怯,这份落落大方的气质,与她身上的衣裙钗环大不相配不说,连殿上的孙氏、步氏的绝色,却也不能将这份气质完全淹没。

更何况,她还生得秀美出众,犹如空谷幽兰。

“卿是大家子耶?”姬深目不转睛的欣赏了片刻,忽然问道。

——这次是打着为高阳王娶妃的幌子采选的,当然,高阳王的王妃早就由温太妃与高太后说定了,所以世家女参选不过是意思意思,姬深一向就不太喜欢端庄有余妖媚不足的世家女,因此如今在绥狐宫里的这些都是不参加高阳王选妃的,但这采女气韵实在出众,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寻常人家能够养出来的,姬深究竟还没被美人们迷得彻底没了脑子,此刻不禁问了一句。

我有没有记得告诉你们?

不保证不黑,不保证立场,不保证好结局…咳,化用ID的角色神马都不保证!

写大纲时,吾就没起名字,到现在,吾…就是又想到了个偷懒的办法…所以…

然后清绾,告诉吾,世家里,你喜欢哪家,给你找哪家的姓…不然就随便找个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新人旧人(本卷终)

“臣女高氏。”这采女一开口,果然与先前的采女不同——臣女与民女这两个称呼看似只差一字,却意味着官民之别!只有父兄有官身,方可自称臣女,再加上“高氏”二字,这次,连颜氏也猛然抬起了头,面露惊讶!

姬深也是一呆:“哪个高氏?”

“即是陛下母家,臣女是六房之女。”那采女淡淡的道,究竟是大家出身,这种面圣之际依旧保持着宠辱不惊的风仪、且并非作伪,而是发自内心的淡然,便是先前冷美人、雪美人再怎么故作清高孤冷,到底模仿不来。

“原来如此。”听到是六房之女,姬深倒是松了口气——温太妃与高太后说好的人选,姬深当然也是心里清楚,荣昌郡公这一房是大房,因为已有步氏在前,这高氏固然气韵慑人,但姬深对高阳王母子印象都很不错,若非高氏黯然六宫,他也不想夺了弟妇,此刻知道她并非温太妃看中的儿妇,便也放松下来,拊掌笑道,“那你也不必自称臣女,唤朕一声表兄就是。”

那高氏闻言,却淡然道:“臣女不敢,这不合礼。”

孙氏正待看姬深扫兴,不想姬深对新人格外容忍些,就笑着道:“你方才也说了,高家乃是朕之母家,你既姓高,又非远支,朕之母后,是你正经的姑母,朕这表兄,你为何不敢唤?”

高氏思忖了片刻,方道:“即如此,我当从命。”说着淡淡的道,“表兄!”

姬深笑着令人把她记了下来,复问道:“表妹闺字如何?”

“我名清绾。”那高氏淡淡的道,“还差半岁及笄,却是无字。”

其余未中选的采女黯然退下,姬深的目光在旧爱新宠身上扫来扫去,依着他恨不得先召几个侍了寝再说,只是牧碧微却提起道:“陛下,如今人也都看过了,该留的都留了,这位份的事情…”

孙氏瞪她一眼,冷冷的道:“忙了这许久,陛下,莫如先到祈年殿,将妾身临走时叮嘱熬的那一罐老鸡汤喝些再议?”

颜氏一向是不说话的,戴氏虽然不明,却也要帮着牧碧微,就道:“妾身觉得宣徽娘娘说的正是,趁着陛下在,咱们也在,一起参详着将新人的位份定下来,接着也好安排,不然那些没中选的都要搬出绥狐宫不说,难道叫新人继续住在这里?”

“就算安排总也轮不到你和牧宣徽,所以戴氏你这么急干什么?”孙氏嘲道。

何氏暗给她递个眼色,孙氏一怔,却听姬深已经皱眉道:“那接下来就议一议新人的位份…朕先说步氏!”

趁着姬深在那里沉吟,何氏轻咳了声,拉了拉孙氏的衣角,环视左右,又盯着步荣衣看了片刻,孙氏呆了一呆,随即明白过来何氏为什么不帮自己说话,反而要自己附和牧碧微之言——新人这般出色,何况正式册封也是迟早的事情,趁着如今众妃都在,姬深新纳美人,心情愉快,大家一起哄着他压住步氏等人的位份,总比孙氏的法子看似延后,总不能一直压着姬深不召幸新人罢?届时新人若是心大些,枕畔榻上撒撒娇,保不定他一个昏了头,当真许起了三夫人之类的高位!

到那时候,旁边没人劝说,圣旨一下竟成了定局!

这会孙氏不免暗叹到底是牧碧微与何氏想的周到,便也收起了脸上的不甘心之色,定了定神,见姬深还在迟疑,就道:“陛下,依妾身看,步采女姿容绝代,要说封个妃也是可以的,就是如今最出色的也不止她一个,叶采女乃宣徽之父旧部之女,自是好的。”说着看了眼牧碧微身后,又扫了眼殿下同样被留下来的高清绾,道,“还有陛下的表妹,更是出身尊贵非凡,妾身说句公道话,这一回步采女虽然好,却是专美不了呢!”

她这么说时,那步氏只顾捏着衣角作羞怯状,并不作声,仿佛不敢多提此事一样,姬深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一脸坦然侍立于牧碧微之后的叶寒夕,并殿下神情端庄怡然却自有一股风流气度的高清绾,略作沉思,就问牧碧微道:“微娘以为如何?”

“妾身方才记了一下,陛下一共留了十人,其中姿容最盛的当属步采女,但英姿飒爽的却论妾身身旁的叶采女,出身高贵又气韵天成呢,当然就是陛下的表妹了。”牧碧微略挽长帔,笑着道,“虽然妾身与叶采女有旧,但这评价可不亏心罢?”

姬深点头:“微娘此言十分公道,那么位份如何给呢?”

“陛下爱重步采女,欲给其高位,要说如今宫里高位空着的可也不少。”牧碧微仿佛没看见孙氏频频的眼色,慢条斯理的说道,“就是十个人一起封了妃,也尽有位份够的。”说到此处,她话锋一转,道,“只是两件,一则宫中姐妹,还有许多人侍奉陛下数年,都是极为妥帖用心的,至今还在嫔位上面,新人乍入宫闱就册妃,固然有先例,但那也是陛下预备大婚的时候,并无后妃,头先,为了充实宫闱,绵延子嗣,也为了叫各宫有主位管辖,免得乱糟糟的不成样子,所以右昭仪等人都是起步就高,但现在宫中已有妃嫔数十,再直接册高位,到底叫在嫔位上熬了许多年的姐妹们委屈呢!”

这番话说的众妃自然是频频点头,但姬深却不愉道:“这是什么话?莫非她们才德容貌不足以为妃,后来者就一定不能册妃吗?朕不在乎妃嫔们偶尔嫉妒,但嫉妒到这份上却是太过了!”

孙氏不禁咬牙切齿,正待开口,就听何氏柔声一笑,道:“陛下这话说的,叫那些妹妹们听见了可都要难过了,说到底,这还不是要怨陛下?”

姬深脸色一沉,冷笑着道:“怎么她们侍奉朕,朕就一定要给她们都册个妃不成?!”

听他话里已经有了怒意,颜氏、戴氏都噤了声,何氏却若无其事的笑着道:“哪里是册妃?妾身说的怨陛下,是说陛下若是不是生来这般龙章凤姿风华绝世,气度又非如此举世无双,兼之贵不可言,咱们姐妹们,也不至于对陛下见之难忘,得陛下多看一眼也是好的,如今宫里再添新人,陛下看咱们的次数自然就要被新人分了去,可不是心里都觉得委屈了吗?至于册妃不册妃其实都是小节了。”

她说的情深意重又不失调侃之色,姬深不由解颐一笑,那步氏仿佛是个极容易羞怯的性.子,这会听着头都快低到胸脯上去了,叶寒夕站在牧碧微身后神态自若,下首高清绾微蹙了下双娥,就听姬深失笑道:“原来是这个怨…嗯,只是既为妃嫔,这气量到底要宽阔一些才是,究竟天家之妇不同寻常人家。”

“陛下说的是正理,咱们自然也明白。”牧碧微把手一摊,道,“既然这么着,那么底下妹妹们的委屈幽怨,妾身这儿给陛下打个包票,长锦宫里的妹妹们,妾身定然替陛下安抚下去,不叫陛下烦心就是。”

戴氏忙也接口:“昆德宫也不敢叫陛下操心的。”

“咱们做主位的自然不至于与新人计较什么。”何氏喝了口茶,笑着道,“依妾身说呢,今儿几个新人,没看到的不好说,看到的这三个,都是出类拔萃的人物,直接封妃也未必担当不起,但陛下也看到了,焦承徽不在,戴容华可是在这儿呢,妃位上头,不算九嫔,如今也才三个位置,婕妤还在戴容华之前,充华又在焦承徽之前,这三个位置就给了她们三个,妾身这会想,到底戴容华与焦承徽要恼了——”

戴氏心头暗恨她把自己推出来做炮灰,正待说话,牧碧微就闲闲开口道:“九嫔里头,不是还有空位?”

何氏目光一闪,孙氏倒是想通了,对姬深道:“其实陛下要抬举新人,又不欲叫新人冷落了旧人的心,依妾身之间,咱们宫里的位份,也很有些时候没动了,就是戴容华与焦承徽晋升妃位不久,到底也是宫里的老人,不如,趁着这一回,都动上一动?如此新人也不打眼。”

姬深斟酌再三,到底同意了下来。

如此,几人当着三个新人的面,又是唇枪舌战、又是机锋暗藏,又是撒娇撒痴,最后因孙氏到底位份难动,自然不能在这次的晋升里头,牧碧微由下嫔之首的宣徽晋升为上嫔之首的光猷——原本孙氏的提议是昭训,何氏提议隆徽,从前的欧阳昭训与唐隆徽,都是没个好下场的,牧碧微哪里肯要她们待过的位份,就拉着姬深道:“妾身才进宫的时候,隆徽与昭训皆是有人在的,虽则后来都没了,可到底记着在那儿,如今再提昭训与隆徽,妾身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身上来,若是陛下执意要妾身就这两个位份,那还不如多赏赐妾身些财帛,妾身照旧做这个宣徽罢!”

姬深就道:“上嫔三位同级,你既然不喜欢昭训和隆徽,左右光猷也空着,朕就晋你为光猷便是。”

孙氏、何氏虽然失望,但也知道如今最大的问题是步氏,也顾不上在这时候与牧碧微再起波澜了。

接着何氏晋为宣徽,领下嫔之首,颜氏为凝徽——这凝徽虽然在下嫔里头排第二,却是唐氏死前的位份,实在不吉利,但颜氏胆子小,向来不敢提出什么,只得无奈的谢了恩。

戴氏因为人就在这里,姬深也喜她平常爱说爱笑,就提了为颜氏空出来的凝华,焦氏人不在,她也不怎么得宠,到底牧碧微提了句她是与戴氏一起晋妃位的,就这么因病被落下到底也可怜,就提了她为最末的光训。

如此旧人的位份都提过了,轮到新人,姬深果然头一个就点了步氏,连那高家表妹都被落在一边,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好在姬深思忖之后,点了顺华之位——这位份已经非常高了,除了当初姬深头次正式册封后宫,直接封了孙氏为贵嫔还有唐氏等人外,牧碧微从青衣晋宣徽,也是为着抚养西平公主的缘故。

但比起他之前说孙氏还直接封了贵嫔,到底顺华比贵嫔差得远了,众妃捏了把冷汗之余,皆是长出口气,竟是没来由的觉得一阵庆幸。

接着就是高家表妹,高清绾出身不凡,虽然她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采选里,但姬深如今既然瞧中了她,自然没有送回高家去问个清楚再决定要不要留的道理,高清绾定的位份是婕妤。

到了叶寒夕,许是因为步氏前途已定,短时间里不必同仇敌忾了,孙氏就闲闲道:“步采女姿容绝代,高采女呢出身不俗,还是陛下表妹,做一宫主位也是压得住的,叶采女莫如先做个世妇练练手,回头再提位不迟?”

何氏也道:“方才听说,叶采女与牧妹妹颇有渊源?那倒是巧了,正好可以随牧妹妹回长锦宫住呢!”

“孙姐姐和何姐姐这就是欺负新人了。”牧碧微淡淡的道,“既然她们三个一起被留了下来,那便是陛下要对她们另眼看待,何况如今戴妹妹与焦妹妹都提了六嫔,妃位除了婕妤还空出来多的呢,凭什么叶采女就轮不到一个?”

说着正色对姬深道,“陛下可不能委屈了妾身父亲旧部的女儿,何况要说出身,叶采女的父兄家人皆为国而死,正该好生旌扬呢!若是叶采女做不得一宫主位,妾身可不依!”

姬深拊掌而笑:“正该如此——叶氏就容华之位如何?”

牧碧微这才满意:“陛下圣明!”

绥狐殿中不论真心假意,都含了笑望着三名新人列队至丹墀下,盈盈拜倒,莺声谢恩,一派花枝招展的春日盛景。

这是太宁八年四月,正春日百花烧林,自姬深的位置望下去,阶下三女姿容各异,与殿外怒放的花木竞相争艳,传自前朝大魏的繁华宫殿里,越发的美人如云、佳丽似雨,他不禁想到聂元生私下所言,暗自思忖,这等佳丽环绕、美人在侧的日子,方是不负帝王之身的美好日子!

在姬深欣喜而疏忽的地方,众妃眼神交错,皆是冰寒一片,暗流汹涌。

殿下三女欠身的同时,亦是掩盖住层层叠叠的情绪。

第三卷 群芳看不足

第一章 有女怀刃

“…对鹅瑞锦十匹、缠枝青地番莲宝纹瓶一对、紫鸦忽一对、累丝嵌宝并蒂芙蓉花叶长簪三对、南珠一匣…”素歌清清脆脆的嗓子念着礼单,牧碧微凝神听着,不时加以更改或补充,旁边素丝就赶紧提笔记了下来,好容易将给新人们的东西都理顺定下来,素歌不禁吐了吐舌头道:“娘娘待步顺华可也太好了,单是给她的,就动用了娘娘的私库,再来几个步顺华,娘娘体己都要大亏特亏啦!”

她话还没说完,已经被表姐挽襟瞪了一眼,阿善笑着道:“说的这是什么话?如步顺华右昭仪那样的人物,向来人家都说是多少年才出一个的,如今单是宫里就进了两个,你还想多来几个?”

素歌这才醒悟过来自己说差了话,但她素来胆子大,又见牧碧微只是笑吟吟的没有责怪,便嬉笑道:“凭她们什么人呢,跟着娘娘,奴婢才不怕!”

又问牧碧微,“娘娘,那幅前朝古大家的字帖当真要给高婕妤?那可是陛下所赐!”

牧碧微心道,就是他赐的我才不稀罕!嘴上却是一派雍容华贵的笑道:“本宫的字画你们也见过的,说一句泛泛也是抬举了,到底没那个天分,瞧那高婕妤出身大家,又是一副气韵天成的模样,想来珠玉之物入不得她的眼,本宫因为对字画兴趣不是很大,这澄练殿里也没收什么象样的,幸亏当初在陛下那儿看到这古大家的字帖觉得不错,所以跟陛下讨了过来,倒也不至于连份见面礼都给不出来。”

“奴婢可不喜欢那高婕妤,看着一副清高自许的模样,奴婢就想到从前听人说过的欧阳氏。”素歌快嘴道,“何况她堂堂大家女郎,不去设法做了高阳王的正妃,往这宫里跑来做什么?”

挽襟一个没拦住,叫她这么说了,也顾不得就在牧碧微跟前,呵斥道:“就你嘴快!满殿里人都没开口,几时轮到你来说喜欢不喜欢?”

因挽襟已经说了素歌,如今新人进宫,又有步氏、高氏、叶氏都不是省油的灯,牧碧微不欲在这个眼节骨上打击自己身边人的气焰,便也不再说素歌什么,只道:“那字帖当初不过是为了不想叫何氏得了去,这才要了过来,到澄练殿来这些时候,你们见本宫看过一眼吗?还有那高婕妤可不是欧阳氏能比的。”说着看了眼阿善和挽袂。

两人会意,阿善就道:“欧阳氏自恃家世,素来看不起世家之外出身的妃嫔,从前她还是昭训的时候,满宫里除了左昭仪,谁都不在她眼里,依奴婢看,这高婕妤虽然有些目下无尘的意思,但也不只是对出身不及她的宫妃而言,对陛下也不见得多么热络——从前,欧阳氏见着了陛下可是极体贴贤淑的。”

“欧阳氏照奴婢来说就是个踩高拜低的主儿,奴婢和葛诺从前因为得罪了她身边近侍邵青衣,差点没了性命!更曾连累了娘娘。”挽袂跟着道,“高婕妤奴婢瞧着倒还好。”

这么说着,素歌等人也听了出来,牧碧微并没有特别给脸色高婕妤看的意思,都知道以后对高氏那边的姿态了。

牧碧微又给叶容华补了一柄前朝传下的大食弯刀——这弯刀的刀鞘华贵非常,上面嵌了各类鸦忽碧玉玛瑙,当真是目不接暇,然而拔出刀来,却是光芒奕奕、吹毫可断,绝非装饰所用的锋刃可比。

这是因为叶寒夕既是武将之女,又在西北长大,这份礼自有她合意的地方。

只不过阿善听到牧碧微加了这柄弯刀,眉眼微动,迟疑了下到底没说什么,礼单既定,就按着这回册封的位份高低,从挽袂起,着了人分别送去。

后殿就留了阿善陪着牧碧微,阿善因道:“女郎何故将那弯刀给叶容华?”

“她既然坦荡的表露身份,我亦不想同她绕这个圈子。”牧碧微伸指抵住眉心,疲惫的道,“何况这两年固然与何氏斗得死去活来,可有时候自己扪心自问,若我处在她那样的位置,只那么一个同母的兄弟,信任驻边名将,所以才任他去雪蓝关游历,不想却死在了其中,我也未必有那个心胸全部怪到柔然头上去…何氏,到底从前与咱们家也没什么关系,又先害我在先,可这叶氏却是阿爹部下之女,那叶子归,我记得从前阿爹时常提到他,乃是一员极难得的勇将,阿爹私下里还说过,他最看好的继任西北的人不是倪珍,而是叶子归!可这两年阿爹连叶字都不愿意说了…唉,阿善,这些年来在宫闱里咱们两个都不是没作过孽,林氏、唐氏,都是不久前的事情,可我还能告诉自己,都是迫不得已,身在局中,我不想死,不想被人踩下去,便只能如此!但至少那些人从前与我非亲非故…这叶氏若当真是叶子归之女,她到我跟前来,问我雪蓝关可有愧疚,你说我有何颜见她?”

阿善心头一沉,赶紧劝说道:“女郎说的这是什么话?女郎生长邺都,西北军事与女郎何干?”

“我托体阿爹又受其抚养教导之恩,哪有得好处时认阿爹,阿爹被人责问时就置身事外的道理?”牧碧微摇了摇头,眼角眉梢倦意难消,低声道,“我倒情愿她来寻了我,总比叫阿爹知道了难受要好。”

两人正自默然,外头挽襟却回来了,隔着门道有事禀告,阿善忙问:“何事?”

牧碧微收拾了下情绪,就听挽襟道:“娘娘,奴婢是往叶容华处送贺礼的,叶容华说娘娘所赐极为丰厚,不敢不立刻过来谢恩,所以执意跟着奴婢过来了,如今人就在殿下求见!”

殿里两人都是一呆,阿善皱眉道:“咱们贺礼算是到的早的,六宫的赏赐应该还没完罢?”

“她连接下来的赏赐都不亲自接了——虽然按她如今的位份,这宫里叫她亲自接赏赐的人也不多,就这么跑过来…”牧碧微沉思了片刻,问阿善,“我如今仪容如何?”

阿善打量几眼,道:“钗环少了些。”

“挽襟进来。”牧碧微立刻叫了挽襟进来,与阿善迅速打了水来,替她重新净面梳妆,又换了一身衣裙,这才命人将叶氏引来。

叶氏进来时,却是换下了采女时所着的彩衣,穿着猩血对襟春衫,系了赫赤罗裙,衫裙上的绣纹很是诡异,一簇一簇玄色绣纹,远远望去仿佛是鲜血飞溅而成,到近前才能分辨出来原来是一种怒放的花卉,衬着她肌肤皎洁若雪,这一身竟仿佛是血衣一般。

牧碧微与阿善看得都是若有所思,竟忘了免叶氏的礼,待她行过了礼,牧碧微才定住了神,柔声道:“快坐罢。”

叶氏也不推辞,谢过了,便依言在下首坐下——只是原本牧碧微命她坐的是略远的位置,她却视而不见,到了离牧碧微最近的位置坐了下来,见状阿善微微一眯眼,顿时警惕了起来!

牧碧微沉默了一下,那叶氏却也没出声,因此殿中气氛突兀的诡异起来,片刻后,牧碧微才道:“希宜宫住的可习惯?”

“回娘娘的话,妾身随遇而安,住哪里都差不多。”叶氏一抿嘴,仿佛想笑一笑,却到底没笑成,道。

“希宜宫里虽然从前也有几个宫嫔住了进去,但合风殿却是从前朝就没人住的,如今虽然入春了,究竟积年的寒气在里头,内司原本也没想到你们这批人会有这样大的造化,所以收拾时均没想到动正殿,如今赶着收拾,怕是忙中出错,总有疏漏的地方。”牧碧微语重心长道,“若是发现,不可姑息,当立刻与他们说了才好,不然过了这段时间,再动土木,总要另寻个说法了。”

叶氏就道:“谢娘娘关怀,妾身记下了。”

牧碧微心中越发的忐忑,不然这叶氏自称过来谢恩,怎么连谢恩的话都不说,还要自己开口问?因此就直截了当的问:“你如今才进宫来想必极忙吧?”

“我…嗯,妾身倒不算忙。”叶氏这回答话却迟疑起来,显然是看出牧碧微欲要赶人了,思忖片刻,仿佛下定了决心也似,猛然抬头道,“妾身想与娘娘单独说几句话,未知是否可以?”

牧碧微一怔,正待答应,阿善却笑道:“容华娘娘若有什么话只管在这里说,可是内司那边亏待了娘娘?这个就是咱们娘娘替你做了主,回头到底也是咱们做奴婢的跑腿,奴婢们在这儿正好可以免了娘娘唇舌之劳呢!”

说着不住的对牧碧微打眼色,显然是因为这叶氏的出身叫阿善不放心——若是旁的宫妃,再怎么新人,随便来个四五个,阿善也不必担心牧碧微落了单会吃亏,可这一位听着来历,其父其兄都是勇悍之将,父亲更是赤搏上阵都阵斩柔然精卒且自己毫发无损的主儿,所谓父虎无犬子,比着牧齐和牧碧川的例子,牧碧微跟着兄长学了些皮毛,在这六宫的主位里说句打遍六宫无敌手也不为过了,谁知道这叶氏在西北那不拘礼的地方,是不是拿到了刀枪犹如见了娘家人般亲切?

只是牧碧微与叶氏对望了片刻,却没有听她的,而是摆了摆手:“你们下去。”

“女郎!”阿善一急,就叫出了闺阁里的称呼。

牧碧微向她递了个眼色,唇齿微动:“她还有大伯!”

阿善一呆,这才想了起来,当初绥狐宫里,这叶氏在姬深跟前说起身世,固然父母手足都已经没了,却还有个大伯将她抚养长大不说,甚至还替她的大伯求了封赏,可见到底不是无亲无故一身轻松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人…想来即使有那个能耐,也不至于就在这儿与牧碧微拼个你死我活罢?

“谨遵娘娘之命!”待众侍都退了下去,殿门重新关闭,牧碧微方看向下首,心情复杂道:“好了,你有什么话,就说罢。”

却见那叶氏脸色煞白,闭了闭眼,猛然从袖中抽出一抹霜雪之色!

刃口如雪,吹毫可断,正是方才牧碧微使人送过去的弯刀!

一挥之下,刀身仿佛明镜,照出牧碧微惊愕的神情…

第二章 冤魂难安!

却见叶寒夕利落的耍了个刀花,倒转锋刃,以柄相授,雪白明亮的刀身上,染上淡淡一抹绯红之色,片刻,有血自叶寒夕掌心滴下,是她将刀柄倒转递至牧碧微面前时,故意从刃口划过,以血染刃的缘故。

牧碧微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刀柄,再看叶寒夕,她仿佛压根就没感觉到掌心的痛楚一样,翩然跪下,沉声道:“娘娘可知此中之意?”

“大食弯刀,在前朝就极为出名,此刀锋锐无匹,斩人头颅,弹之血落,不染点滴!”牧碧微眼望刀柄,悠悠的道,“大食人重仇,有仇必报,不论大小!若是血仇,往往以随身所佩的此刀割破面目躯体,以发重誓!可以己血染刃,倒转刀柄授予他人,却意味着求他人为你报仇…本宫却不明白你的意思了,本宫虽然在宫中有一席之地,但兵发柔然,哪里是本宫能做到的?若是你仇恨的是牧家,本宫不能说问心无愧,却也做不出来对牧家不利的事情!”

她摇了摇头,“这柄刀,本宫接不下!”

叶寒夕却笑了,她目光出奇的明亮,眼泪却成串簌簌而落,一字字道:“如今我才信,娘娘的确在牧令那里听过家父之名!这大食风俗,并大食礼仪,早在前朝,商路断绝,就非常人所能闻!说起来还是当年家父赤搏上阵那一回,牧令大为恼怒,训斥于他之后,又将家父所杀的一名柔然精卒尸身所佩之刃…即是与这差不多的一把弯刀赐下,并告诉了家父此刀典故,道大食人在西域以凶悍出名,然而刚不可久,终归也消弭于岁…牧令眷属皆在邺都,因此将部属子女视同己出,我与几个弟弟比娘娘小不了几岁,当时与家人住在雪蓝关中,牧令尝抱我们登膝入怀,与我们说娘娘之事…”

她握着刀刃的手微微颤抖,终归于泣不成声,“当年柔然夜破雪蓝关,仓促之中,我与家人离散,恰遇见了牧令,牧令不顾左右亲兵阻拦,遥望见我与下仆被柔然追上,硬是孤身赶到将我抱至他的马上,而后亲兵杀来,掩护他退往巴陵城!后来牧令将我安置巴陵城中牧家别业,匆匆前去主持收复雪蓝关之事!

“走前他曾派亲兵去别业安置我,说是必当设法寻找我之家人!终不使我孤苦无依!”叶寒夕泪下如雨,一字字道,“不想牧令这一去却再也没有归来,我在巴陵别业等了三个多月,才有人去告诉我,道是牧令并大郎君都被奸妃所害,叫飞鹤卫拘去邺都问罪了!而我父兄阿姐幼弟…并两个尚且在襁褓的侄儿,皆死于雪蓝关中!”

牧碧微心中大恸,她下意识的接过刀柄,哽咽道:“你起来说罢!”

叶寒夕见她接了自己的刀,方松开手,掌心流下的血渍已经将袖子污了一大块,牧碧微忙递上自己的帕子助她缠裹,叶寒夕却浑不在意道:“这点儿伤,与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又怎么能比呢?不打紧的,我自小在边关长大,虽然是女子,却被家父家母当作了郎君养,柔然来犯时,雪蓝关哪个女郎不能上马担当一下传信、煮油的责任呢?”

牧碧微含着泪道:“你怎的会进了宫来?是了,你说你是伯父所养,可是我阿爹后来把你忘记了,而你伯父…”

“娘娘不要误会!”叶寒夕此刻却冷静了下来,举袖擦去泪水,道,“巴陵别业的人得了牧令叮嘱,待我很好,从来不曾赶我走,一应待遇也是犹如女郎,但我从那人那里听到了一个消息,却再也难以心安,因此借口还有一个伯父,要往伯父那里去,巴陵别业的人阻拦不住,这才送了我去伯父家,又留下银钱,要我伯父一家善待于我,后来牧令也尝使人去伯父家要接我,说要带我到邺都抚养,只是我未肯见牧令的使者,想来牧令以为,我为雪蓝关之事怨上了他,因此私下留了银钱与我伯父,再未露过面!只是牧令却不知道,这些伯父都告诉了我的!”

牧碧微擦着泪,半晌方茫然道:“可你为什么进宫呢?”

“娘娘为什么进宫?”叶寒夕反问了一句,眼泪又簌簌落下,“我听说,娘娘当初是为了救父兄进宫的罢?可娘娘知道当年雪蓝关沦陷的真正原因吗?”

这话犹如一道惊雷,震得牧碧微呼吸一窒,足足数息,她才猛然跳了起来,一把抓住叶寒夕的手腕,低叫道:“你说什么!”

叶寒夕猝不及防,被她捏得手腕剧痛,面色变色,却依旧一声不吭,足见性情之坚毅,她冷笑着道:“且不说牧令驻边多年,柔然经年皆要来犯上几回,从未有失!况且,柔然觊觎我中原非旬季之日,自扼云、苍莽二关丢失后,中原腹地,只余雪蓝关横锁江山!从魏亡起,柔然意图打下雪蓝关,其数以百计!娘娘请想,若柔然当真大军压境,夺下雪蓝关后,区区巴陵守军,如何能够在数日之内复抢回雪蓝关?就算柔然不擅守关,但雪蓝关前后皆是一片坦途,柔然会笨到踞关不出,以其最不擅长的守城战来对付咱们大梁的援军吗?!”

牧碧微纵然不通军事,但叶寒夕这番话说的都是极浅显的道理,一想便知真假,她也是干脆之人,立刻顾不上伤心难过,胡乱拿袖子擦了泪,正色道:“我听到的消息却是说柔然派了探子提前潜入关中,只是你知道我生长邺都,西北从来也没去过,却是不知道的。”

“荒谬!”叶寒夕喝道,“柔然人种异于我汉室子民,一眼可见!而且这使探子潜入关中做内应开门,哪一年的计策了?若是个新手去守关,也有底下幕僚提醒,何况牧令久为守将?!”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牧碧微说着,忽然扬声对殿外喝道,“本宫要与叶容华长谈,你们都给本宫退远一点!”

殿外过了片刻才有人应了,随即听见脚步声响。

叶寒夕这才冷笑着道:“那自然是因为…有、内、奸!”

牧碧微双目赤红,厉声问:“内奸是谁?!”

“我不知道。”叶寒夕却给了她一个干脆的答案,见牧碧微发怔,她却缓缓道:“但我知道有人知道,若不是为了那个人的话,我也不会离开牧家的巴陵别业,又拒绝牧令派去接我的人…我之所以要以寄养伯父家的叶氏女郎身份进宫,一则是为了见到娘娘,二则,却是为了向娘娘引荐此人!”

牧碧微愣愣的望着她,半晌才痛心疾首道:“你怎的如此糊涂?!你以为采选进宫是玩闹么?这是一辈子的事情!你若要见我,去牧家,难道我阿爹不会安排?要引荐人,通过我阿爹见到我,莫非我就不答应?”

“不是这样的。”叶寒夕摇了摇头,冷笑着道,“我家人除了我侥幸遇见牧令,为其所救,独自苟活外,皆死于雪蓝关中!若是当真柔然来犯,自古胡汉不两立,何况家父家兄,我叶家满门都是一心报国,故而将家眷都安置在了雪蓝关,如此为国而死,也算死得其所,我谁也不会怪,只会将这怨恨,统统都归于柔然!”

说到此处,她生生捏断了腕上玉镯,冷笑着道,“家父在时,常说,身为武将,马革裹尸那是荣耀!所以若死于战场,死于敌手,死于不遵军令,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做他的子孙,若是为了这些死,去迁怒去怨怼,便不配为他的血脉!但家父最为痛恨的,就是武将阵前舍生忘死,最后却为奸臣妖妃区区数言,落得没个好下场!”

叶寒夕双目如星,盯住了牧碧微,一字字道:“我本以为我家人之死只与柔然有关,守关之将虽然以牧令为首,但诸将亦有责任,家父也是其中守将之一!所以我为他们悲痛却不怪谁,本也打算就依牧令所言到邺都生活…可我却知道了他们并非死于守国,而是死于内奸!娘娘你说,这叫我如何还能够安心的在牧令的庇护下享受着荣华富贵,却视他们…还有雪蓝关那一夜里死去数千黎民守将士卒冤死的魂魄而不顾?!”

“若是通过牧令自然也能够见到娘娘,达到我的目的。”叶寒夕仿佛疲惫,又仿佛安心的吐了口气,闭上眼,道,“但这到底也是把事情都推给了牧家,那是我的家人,我要为他们报仇,讨还公道,自然该用我自己的力量!娘娘说一辈子的事情?我这一辈子,若不做好这件事情,又怎么还能过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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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苦口婆心

牧碧微恨声道:“你说的那个人在哪里?可要我立刻召见?只要不是年轻男子,这份体面我却还有的!”

叶寒夕摇头:“那是个女子,那人之前被我安顿在伯父家中,这回采选,我求了使者,让她随同入邺,现下就住在了邺城的客栈里,我打算以陪嫁使女的身份叫她进宫来,如此也好长谈…”

“即使是你的陪嫁,入宫也要几日,我这就召了她进宫来见!”牧碧微因为当年雪蓝关的事情,等若是被间接的改变了一生,且此事到底叫她对何氏也怀着一份愧意的,更让牧碧川娶了毫无助力的正妻——总而言之,牧家上上下下,莫不受此影响,甚至几入死地,原本一直以为是牧齐守关疏忽,难过归难过,正如叶寒夕所言,到底也觉得最可恨的还是柔然。

不曾想一朝新人进宫,却带来如此巨大的消息,她哪里还能按捺得住?当即就提出要见到叶寒夕所言之人!

叶寒夕到底是早早知道了这个消息,又毅然进宫的人,此刻沉声道:“娘娘可想过?牧令之前驻守雪蓝关已经多年,何况牧家从前魏时候就长年驻扎西北,可谓是根深蒂固,即使后来牧家遭变,到底也有血脉存留,旧部仍在!饶是如此,那内奸依旧害得牧令…这等人若是知道有人知道了真相,会怎么做?”

牧碧微一惊,忙问:“那你可有给那个人安排妥当?”

“那人早先寻到巴陵别业时就有谋算,她是以雪蓝关流民的身份在巴陵别业附近求乞,而后趁人不备寻到我的。”叶寒夕目中露出寒光,冷笑着道,“我之所以会到伯父家去,就是因为我想雪蓝关既然在丢失后不几日又被夺回,可见柔然兵力之少,不过是劫掠一番就此而去,可见那内奸并非想从此卖国,却是打了谋害牧令的主意!所以若继续在巴陵别业,那人身份极容易败露,因此才要去伯父家!反正朝野上下都知道陛下重色,宫里最近一批新人还是太宁三年选的,今年不采选,明年恐怕也差不多了,不报家仇,我左右是没心思嫁人的,何况我容貌也算不错,且也不是美得祸国殃民那一等,不怕负责采选的使者看不中!”

她顿了顿,复道,“就是在伯父家,我也是十分谨慎,只告诉伯父一家,道她是雪蓝关流民,我见着可怜,收下来做使女的!”

牧碧微定了定神,冷静下来,道:“你是说…”

“所以我劝娘娘还是依我之计而行,反正那个人与内奸亦有血海深仇!”叶寒夕正色道,“我这样带着她进邺,她始终无事,可见从我这儿,至少还没人怀疑她,若是娘娘召见,恐怕,她能不能活着到宫里来都是个问题!到底娘娘是牧令的亲生女儿!”

“但你如今忽然跑过来与我长谈——”一旦知道了涉及真相之人极可能十分危险,牧碧微却是立刻比叶寒夕想得更多,立刻轻责道,“你既然想到了让她正大光明的进宫来,这几日难道忍不得?为何就要跑了过来?仔细旁人疑了你去!”

不想叶寒夕却笑着道:“娘娘太急了,怎不想如今我到娘娘这儿来才是正经?先前采选时,我故意在道上等着陛下,又在娘娘到之前主动说出自己与娘娘的渊源,这在外人眼里听着看着,哪里还瞧不出我的意思?虽然今年新人都沾了那步氏的光,位份不低,可到底才进宫来根基浅薄,如我这样有现成的关系不用那才是奇怪呢!我还没见到娘娘时就把娘娘拖到自己这边了,如今娘娘的赏赐下去,我不立刻跑过来拉关系,难道还要等娘娘亲自去请?娘娘放心罢,打从我参加了采选起,从见到娘娘前,我都是反复推想过的,必不会出事!”

见她有如此信心,牧碧微才松了口气,转而为她惋惜:“原本这件事情,你不进宫也未必不能,就算你如今无心嫁人,到底进了宫以后是想嫁也不能了呢,何况…”她叹了口气,“这宫里哪里是好待的?”

“不好待也不打紧。”叶寒夕很是无所谓的道,“我听说宫里有女官,都是节妇才女在外头或被聘请、或者日子过不下去进的宫?原本我也没打算嫁人成家,报了家仇,就在这宫里养老,那许多太妃都过下来了,我为何过不下去?再说,我也没想到一进宫居然就得了一个主位做!”

看到她这个样子,牧碧微越发的不放心,赶紧拉着她传授了许多主位的御人诀窍,再三叮嘱道:“虽然你那希宜宫里没什么得宠的人,可这一回采选后落选的许多采女,除了要给高阳王过目的那一批外,都补了宫女的缺,指不定有换个日子就叫陛下看中了的人去!届时若补进旁人宫里也还罢了,若补进希宜宫,你自得注意!”

叶寒夕便道:“娘娘你是知道的,我进得宫来一不为争宠…”

“这你就错了。”牧碧微正色道,“你若是没进宫说这话还尚可,如今既然进了宫,再说这话可就荒谬了,如今这儿没有旁的人,咱们父辈有旧,你我虽然才见面,我也不怕与你说句交底的话——这宫里,若是不得宠,别说你想做什么都不成,就是想活下去,也得看旁人的心情!”

叶寒夕不由一呆,道:“这许多人呢,再说宫里又没皇后,我也做不到皇后,怎么就要你死我活了?”

听她这么一说,牧碧微也不知道该发笑还是该叹气,顿了一顿,道:“你阿爹可有侍妾?”

“有啊。”叶寒夕点头,道,“我就是侍妾所出!阿爹统共有三个侍妾,我生母生我时难产去了,另外两个嫡母贤德,生了我一个阿姐一个阿弟后,也没卖,就是留在家中伺候,比奴婢也好不了多少。”

她想了想,补充道,“虽然那两个侍妾之间也有所争斗,但也不过使个气、别扭些罢了,嫡母一向懒得理会,就是她们生的阿姐和阿弟也不过遇见了劝说几句呢!”

牧碧微冷笑:“那么她们争的是什么呢?无非是些胭脂水粉、并伺候你阿爹罢了!问题是你嫡母既有亲生的郎君,凭她们伺候的你阿爹再好,你们家的家私到底是要给嫡长子的!宗法规矩放在那里,你阿爹可能改变?”

叶寒夕道:“她们哪里有议论家私给谁的资格?”

“她们不能,这宫里的妃嫔未必不能!”牧碧微语重心长道,“你快点换一换想法罢!你如今侍奉的可不只是丈夫,还是君上!他的子嗣,只要是男子,那都是皇子!皆是有机会继承大梁的!何况如今中宫无主,没有嫡子,那就是所有皇子都有机会!这些年宫里单是确定的男胎就流掉了多少个?旁的不说,就说害我进宫的那个何氏!她在这宫里头算是心狠手辣又诡计多端的一个了!起初奉承着太后,后来又弃了太后,料理了原本欧阳家的女儿欧阳凝华,投了右昭仪孙氏!饶是如此孙氏也没能保住她!前年怀的一胎,太医才断出是男胎,跟着就小产,闻说还落了个此后难以有孕的下场!”

叶寒夕原本被家仇激励,正是满心愤恨、任谁挡在她跟前,她都敢一刀劈上去,因此宫闱深沉,她本也没放在心上,照她来看,柔然夜夺雪蓝关,她都熬过来了,区区六宫,不过是些只会穿着绫罗绸缎、吃着珍馐美味,整日里争风喝醋的妃嫔,能奈她何?

这会听牧碧微一番话说下来,不觉目瞪口呆:“这…这是人过的日子么?”

牧碧微原本还预备了一大堆话要警戒她,免得她不当一回事,回头雪蓝关之事的真相还没查出来呢,就被人害了去,此刻听她这么一说,却是摇头苦笑,道:“不然,为何我一听说你是为了报仇入宫,就惋惜你怎么就走了这条路?”

就见叶寒夕绝望的往榻上一倒,拿手遮着眼道:“娘娘,我如今出得宫去可好?”

“…你当这皇宫是客栈么?”牧碧微颇为无语的望着她,“如今后悔已经晚了!不是我说你,你往后做事可也用用脑子——什么叫做要靠自己的力量来报仇,将线索事情交到牧家莫非侮辱了你不成?你既然想到将那人弄成你的使女,那么顺势带到牧家也未必不自然…你,唉!你叫我怎么说?”

“我才不怕!”不想叶寒夕倒得快,爬起来也爬得快,牧碧微这话还没说完,就见她咬牙切齿、一脸狰狞的爬了起来,盘膝握拳道,“既然娘娘进宫两年还好端端的,而且采选那几看到几位主位都光彩照人,想来这宫里再怎么黑,总也有人能够活下来的——谁敢叫我不能安安心心的报仇,看我揍不死她!”

牧碧微冷静道:“如今头一个要你分心去伺候而不是怎么琢磨报仇的,就是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