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平道:“他仿佛是喝醉了。”就叫樊氏,“你过去带那高家十一郎去休憩。”

如此也算是为云梦如解围了,云梦如因为是满怀心事进的宫,与西平公主没怎么说过话,但叶寒夕是经常去寻牧碧微的,她是个爱笑爱闹的性.子,与西平公主却是玩得熟悉,连带身边人也被西平记住,念着叶寒夕的份上,就有心为她解一解围。

云梦如见樊氏过来,也认出是西平公主身边的嬷嬷,顿时一喜:“这位郎君,有人过来给你引路了,奴婢还要去拿叶容华要的东西,郎君请自便罢!”

不想她才移步,樊氏还没走到近前呢,臂上一紧,却是那高十一郎一把拉住了她手臂,吐着酒气道:“谁耐烦要个老婆子引路?我偏要你带我去!”他暧昧的笑了笑,“这婆子面上褶皱都多少层了,怎么伺候我更衣啊?”

这话说毕,樊氏听得清楚,到底是宫里的老嬷嬷了,依旧神色不变,只安然上前请道:“郎君拉住的乃是叶容华的贴身宫女,是叶容华带进宫来的,却是不便与郎君引路,还请郎君随老奴走罢。”

“滚开滚开!”那高十一郎却抬手不耐烦的将她挥退,随即用力抓住云梦如,大步拖进了假山之后!

不远处西平公主与霭阳县主都看得目瞪口呆…

梦如,汝…保重!!

第六十章 寿宴风波(下)

叶寒夕闻讯赶到时,余人已经都被赶散,只有云梦如一个人呆呆的站在那儿,她上下一打量,见她除了袖子破损一块之外,旁的地方也不见什么异常,先暗松了口气,又问:“这到底是?”

云梦如被她这么一问,便有些回神,举起完好的袖子掩了手臂,简短道:“没事。”

叶寒夕还待再问,后头却传来了云盏月匆匆的声音:“叶姐姐等我一等——你这是要往哪去呀?”

却是云盏月好好的与她说着话,冷不防一个侍者过来同叶寒夕耳语几句,叶寒夕竟是把酒盏一扔,跳起来就走,连场面话都没留下一句,看这情景,附近几人都知道定然是出了事了,旁人还在迟疑,云盏月自恃与叶寒夕的交情,却是立刻跟上,这么一前一后的到了,因为云梦如这会已经掩了被撕破的袖子处,云盏月目光在她身上一打转,也没看出什么来,就问叶寒夕:“你这匆匆忙忙的,却是在做什么呀?”

“…梦如她忽然有些不舒服,方才差点晕倒在这里,我不及和你说就跑来了,你可别怪我。”被云梦如紧紧盯着,叶寒夕难得聪明了一回,没有直接跳脚大骂高十一,云盏月听了这话半信半不信,只是也不能当场这么说,就笑着道:“原来是这样。”

因为云梦如也是采选时候就和云盏月认识的,当初云盏月和叶寒夕走的近,正因为两人都姓云,攀谈起来,这才认识了叶寒夕,纵然进了宫,位份不同,但云盏月不免也要关心几句:“梦如这是怎的了?可是受了寒?莫如回去之后请个太医到合风殿,顺道给她看看?”

宫婢都是不能直接请太医的——除非怀了姬深的骨肉,当然那样也就不是宫女,晋级为妃嫔了,云盏月这话,就是叫叶寒夕借口自己不舒服请了太医,等太医到了,顺便替近身宫女把把脉,这也是对身边人的恩泽。

叶寒夕被云梦如捏了一把又掐了几下,痛得勉强忍耐,到底被她掐得有些明白了意思,就趁势道:“如今殿里也热闹得很,我看并不缺了梦如伺候,不如我先送她回去,等会再过来…你帮我遮掩遮掩?”

“…也好!”云盏月迅速盘算了下,点了点头,要是旁的妃子过来贺太后寿辰,结果却为了个宫女特意回宫一趟去,自然是太过隆重了,亦是对太后不敬,只是叶寒夕天生就是做事不过多考虑的事情,而且云盏月晓得她和这个云梦如仿佛是相依为命过段时间的,感情深厚,因此大方的道,“叶姐姐放心,只是你可别从小门出去,那边的角门,我设法替你引开小内侍,你趁机出去了,回来记得把头低一低,装作是自己宫里的宫女罢,别叫太后不高兴了。”

叶寒夕谢了她,待云盏月借口引走了内侍,她带着云梦如出了甘泉宫,见左右无人,这才低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没有什么…”云梦如此刻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半晌才道,“你放心,我并不要紧,高家十一郎只是撕破了我的袖子,亏得西平公主与霭阳县主恰好在不远处,使了樊嬷嬷过来替我圆了场,方才人也是樊嬷嬷赶散的,走时樊嬷嬷说她会劝公主与县主莫要把事情宣扬出去,到底失礼的是高十一,太后面上也不好看。”

叶寒夕皱眉道:“这高十一,放着满宫里正当妙龄的小宫女不纠缠,偏偏纠缠你做什么?”

她这话说了,立刻被云梦如狠狠瞪了一眼,怒声道:“我很老么!?”

“…话说,梦如姐姐你向来最是沉稳精明的。”叶寒夕见势不妙,赶紧讨好道,“平常我都要你指点呢!今儿怎么被高十一这个…调戏…嗯…冒犯了?”

云梦如沉着脸,不去理她,叶寒夕自知理亏,也不敢多言,却不知道云梦如此刻想的却是——高十一将她拉到假山之后,一时间遮蔽了众人之目,云梦如正当他欲行不轨之后,高十一却是一笑,眼神极为清醒的看着她,缓缓道:“云娘子,你当我当真是喝醉了吗?”

她不禁想到在樊氏转到假山后把高十一劝走前,自己仓促之间塞进袖子里的纸团,那上面匆匆一瞥仿佛是时辰地点…自己到底是去是不去呢?

云盏月回到和颐殿,戴氏恰好在寻叶寒夕,看到她独自回来,就诧异道:“容华呢?”

“有事回宫一趟去了。”云盏月拿食指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道。

戴氏见状,知道定然是事出有因,就微微一点头,不再多问了,只是她这儿不多问,那边何氏就笑盈盈的望了过来,声音不高不低的道:“你们在说什么呢?苏家女郎就要为太后献舞了,咱们可是占着太后的光才得了这么个机会一睹为快,怎还有心思说闲话?”

她这声音不高不低,却恰恰可以传进不远处苏贵妃的耳中,苏孜纭往这边一扫,果然见戴氏与云盏月坐得特别近、附耳低语的样子,脸色就阴了一下,重重哼了一声!

戴氏与云盏月心里都暗骂何氏阴险,只是这会一身彩衣的苏嘉懿已经仿若一朵轻云般,冉冉步到了殿下空阔处,原本的笙歌渐歇,只等她示意——就是想回话也没机会了。

苏嘉懿今日起了严妆,螺子黛精心描绘出状如远山的眉形,大大的杏眼眼尾处淡扫了两抹斜红,眉心一朵仿佛会滴下血来的胭脂描绘的芙蓉花,挽着四环望月髻,着了鹅黄广袖对襟上襦,系杏子红描浅金粉绶藕丝裙,臂搭霞帛,腰间束玉带、缠彩绦,颈带璎珞圈,臂缠双跳脱,发间又暗藏了几颗铃铛,随步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见她徐步立定,虽然如今殿上美人如云,众人也不能不承认,这苏嘉懿放在今日殿里也属于翘楚了。

姬深不由俯身对高阳王笑道:“四弟有妻如此,可喜乎?”

高阳王正脉脉含情的望着苏嘉懿,闻见姬深亲自问话,方恋恋不舍的转过头来,拱手道:“喜不自胜!”

正说话间,那边乐工见苏嘉懿目光,知道她已备好,当下《万寿》之曲庄严而起——这万寿之舞却与凌波不同,虽然一般都是着广袖彩衣起舞,但万寿隆重庄肃,凌波轻快曼妙,苏嘉懿身份高贵,人前作舞的事情本就不是她做的,今日却是托了太后寿辰,亦有受苏孜纭之托,要将擅舞的宫妃比下去,刻意等节拍过了两拍才动身——只几个踏步,被她走得犹似步步生莲华,襟飘带舞彩绦飞扬,仿佛一瞬间浑身乍开了一朵七色仙葩!

她轻轻松松的追上节拍,进步、转身、扬袖,动作舒缓流畅,间或银铃脆声相和,偶尔铃声划开乐声,这万寿本为慢舞,最宜边饮酒谈笑边看,奈何苏嘉懿姿容绝美,如今舞技又已达炉火纯青地步,众人起初还慑于苏贵妃、武英郡夫人和高太后之流,不敢轻视,到了后来,连心中有事的戴氏、云盏月都忍不住放开心事,专心致志的看了起来。

一舞渐终,众人都生出了怅然若失之感,忍不住想要近乎本能的挽留这一刻辰光,盼望此舞再长一些才好,苏贵妃见这情景,对身边一个宫女说了几句,那宫女去叮嘱了几声乐师,就听《万寿》一曲终了,众人正自惋惜震动之际,一声高亢的琵琶声忽忽而起!

座中许多人都被这一声琵琶吓了一跳——就见堪堪收袖敛裾、似一朵玉兰花俏立枝头的苏嘉懿骤然一个旋身、衣袂翻飞之间,整个人蹁跹似蝶,和着急如骤雨的急弦,一瞬之间,彩裙下珠履既轻且快的在殿砖上连点十数下,双袖高举、旋身急舞!

这一支舞却不似先前的缓慢庄重,但见裙飞袂扬、彩绦缭乱,因弦声催促,许多人在《万寿》曲终后,才端起酒樽欲要顺势祝寿,此刻也不禁维持着原本的姿势不敢动弹!

姬深看得目眩神驰,不由击榻而赞:“好一支胡旋!”

苏贵妃露出矜持而得意的笑:“表兄,比那御女金氏如何?”

金泠因为位份不高,席位极后,只听姬深朗朗笑道:“自然是远远胜过!”

她听了这话,暗松了口气,心中却亦有一股不服与黯然失望涌上来…

第六十一章 家人来探

太后寿宴上的一幕幕,滞后两天传到了行宫,葛诺仔细的禀告完了,却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笺,道:“娘娘,这是奴婢回宫时,容华娘娘的贴身宫女云姐姐交给奴婢的,说是容华娘娘让转交的。”

牧碧微点了点头:“还有旁的事吗?”

见葛诺摇头,就道:“你如今跑来跑去也是辛苦。”叫阿善取了一对金铤,“等本宫腹中孩儿落地,回头再重赏你。”

葛诺忙笑道:“奴婢能为娘娘做事,那是奴婢三生修来的福气呢!若是娘娘不要奴婢,那奴婢才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如今不过跑了几回腿,奴婢想着能够被娘娘用上,便是全身充满了劲儿,哪里还会辛苦?这些都是奴婢份内之事,怎么能再要赏赐?”

阿善就笑着说:“你这张嘴是越发的抹了蜜般!只是娘娘体恤就接了罢。”

“那奴婢就斗胆沾一沾娘娘与小皇子的福气。”葛诺这才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下去了。

阿善看着他的背影在门外消失,与牧碧微道:“他倒是个会说话的。”

“这宫里想出头总是要些能耐的,好比大浪淘沙。”牧碧微一边拆着信,一边道,“先前风荷院里服侍着我的可是有四个人的,如今挽袂、挽衣都是我的贴身大宫女,葛诺做了澄练殿的主事太监,在奴婢里头都是有些前途了的,惟独那个笨头笨脑的吕良又不会争又不会说,不是照旧留在了宣室殿里做个寻常小内侍?挽衣若不是烹调上头有些天赋,她那腼腆的性.子,我也不会重用的,可见人想出头,总是要有个长处的。”

一面说着,一面就看了信,这信也不长,不过是问候了几句,略说了太后寿宴,并称赞未来高阳王妃的舞技,最后才轻描淡写的说了云梦如的事情,表达出担心因此给太后留下不好印象的忧虑。

看罢之后,牧碧微随手给了阿善,阿善也看了,就道:“这倒是怪了,那云梦如也不是很美,怎么就叫高家郎君给纠缠上了?莫不是看着娘娘不在宫里头,有人想对叶容华不利?”

“云梦如怕也是这么想,所以才叫葛诺带了这信来的。”牧碧微道。

“这信?”

牧碧微笑了笑:“你看这封信,目的就是为了就云梦如被高家郎君调戏之事与我讨个主意,但信里却又说了几件旁的事情,尤其最后还再三的表示怕因此得罪了太后,分明就是怕葛诺不仔细把信落到了旁人的手里,这才欲盖弥彰。”

她道,“叶寒夕是定然没这分仔细的,这信必然是云梦如自己写的,既然用了叶寒夕的名头,估计是两人商议下来的。”

说着就皱眉,“这个高十一郎,我怎听得有些耳熟?”

阿善道:“高家几位郎君都是极有名的,内中仿佛没有十一郎吧?”

“不对…”牧碧微仔细一想,忽然道,“他是沈御女没进宫前的未婚夫婿!”

“是他?”阿善惊讶道,“他怎的会与云梦如扯到了一起?”

牧碧微却是若有所思:“我听…说过几句这个人,据说他是生得极为秀美,竟如处子!当初稽南郡刺史,也就是去了的范世妇的父亲,因先帝驾崩还都吊唁,不想遇见这高十一,见他风仪翩然容貌过人,竟当成了作男子装束的女子,对他加以调戏,因此使得太后震怒,不但自己丢官去职,也连累了家小幕僚,甚至范世妇亦是因此进了宫…他…沈御女…”

说着说着,牧碧微仿佛想起了什么,悚然一惊!

见到她面上突如其来的惊色,阿善忙问:“怎的了?”

“…没什么。”牧碧微却迅速掩住了情绪,沉吟道,“只是忽然想了起来,那步氏,仿佛就是稽南郡人士?”

阿善听了这句话也是一呆:“难道也是犯官之后?”

当年稽南刺史也是极不走运,他不但调戏了太后同族之人,而且还是在先帝才驾崩不久、百日未出之际,否则也不至于连累了那么多人,整个稽南郡上上下下都被牵累到了,许多人都丢官弃职,他的一些幕僚甚至也被清算出来贪墨受贿,祸及妻小,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八年光景,但步氏当时也已经有七、八岁了,这个年纪,按理来说是要没官为奴的,但她生的好看,自然就要分配到勾栏之地去…聂元生说她是勾栏出身,而且因为采选,当地官府给她脱了籍,做成平民的身份…

“稽南郡的话…如今宫里却也不是没人可以问。”牧碧微沉吟着道,“李世妇仿佛就是稽南郡长史之女,而且,她当初是以官家之女的身份进宫的,却是郡中鲜少没有受到范刺史牵累的人之一…后来范世妇得了宠,又向陛下进言将她弄进了宫,莫非这里头有什么关节?”

“若那步氏是稽南郡人氏,又是犯官之女,没入勾栏后因缘巧合进的宫…那她…她是不是会对陛下不利?”阿善想着,顿时不安起来,忧虑道,“陛下如今可不能出事啊!”

牧碧微亦沉重的点了点头:“这件事情,葛诺不成,得你亲自前去!”

阿善为难道:“可如今已经出怀,女郎这里怎么离得开我?”

牧碧微不由语塞——这话却不错,如今牧碧微起居都是阿善独自伺候,外人是见不到肚子真正大小的,若阿善离开…她正在沉吟着,外头挽裳却叩响了门,带着一丝惊喜道:“娘娘,外头侍卫来报,道是老太君并大少夫人来了!”

牧碧微和阿善齐齐惊讶道:“她们怎的到这里来?”

挽裳进来,笑着道:“侍卫就在旖樱台外呢,说的千真万确,道是太后恩旨,小郎君亲自送过来的!”

牧碧微忙道:“快去请!”

等挽裳出去,又皱眉对阿善道:“不必多想了,必是何氏那毒妇,先前她还在行宫里的时候就几次三番的想试探出来我称病的真正缘故!后来从步辇上摔下来伤着了,这才不得不在宜晴阁里修养着,如今人回了宫,那孙氏也放了出来,便又动起了心思!指不定是因为孙氏复出,她先前待新泰公主不好,如今急着打探出我的事情来好给孙氏跟前立功呢!”

阿善沉吟道:“那就隔着帘子见?若是不见,恐怕小郎君与小何氏还好,老太君年纪大了,便是乘着辇上山来也不容易,何况也使她操心。”

“嫡亲的祖母赶这么远来见我,固然是被他人算计了,到底也没有不叫进来的道理。”牧碧微冷笑着道,“我先前也打算过不可能一帆风顺到了临产之后与宫中报信才被宫里知道!如今这时候被知道了也没什么,毕竟行宫这里就这么些人,她们平白塞人过来咱们难道不会看着吗?那何氏不是自诩爱护她的妹妹?正好看一看那小何氏到底是更向着我牧家呢还是听她那姐姐的话!”

就道,“不必隔帘子了,你替我换身衣裳装扮装扮,留几分病容,却也叫祖母不必操心太过,她也有年纪了,犯不着为了我再伤心难过!”

阿善这儿才替牧碧微收拾过了,那边挽裳等人一起簇拥着沈太君并小何氏进来,见到牧碧微小腹凸起,都是吃了一惊,沈太君且喜且忧道:“二娘,你…你这是?”

因见牧碧微面上虽然有些憔悴之色,但却是自己迎过来的,走路也稳健,并不像是传闻里病得快不成了的样子,沈太君一时间有些转不过弯来,被牧碧微扶了手臂,才隐隐有所悟,看着她小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却听小何氏惊喜道:“先前听宫里传出消息,道妹妹病得在行宫里甚至回不去,祖母急得没法,父亲与夫君也忧心如焚,不想妹妹竟是有了喜!可是为了避人耳目才没回去?”

牧碧微先没理她,含笑请她们坐了,这才道:“我如今不太好行礼…”

“你快点也坐下来吧!”沈太君赶紧道,“一家子人哪来那许多礼节?何况你如今的身份,只有我们给你见礼,哪有你还要给我们行礼的道理?”

小何氏也道:“妹妹坐罢,我们如何当得起妹妹的礼?”

牧碧微在上首坐了,道:“帝妃又如何?还不是一般是祖母的孙女、嫂子的小姑?”

沈太君无心寒暄,直截了当的问:“你这到底是?”

“祖母也看到了,正如大嫂所言,我却是怀了孕,担心宫里生养艰难,这才只与太后、陛下说明,借口先前小病了一场,索性留在行宫里生产。”牧碧微叹了口气,看向小何氏道,“先前你阿姐在宫里头也是怀过个男胎的,后来说没,就没了!那会她可是伤心极了!如今呢,我有了身孕,想一想她的情况,心中也是忧虑得紧,故此才没有告诉旁的人,借着之前右昭仪隐瞒谈美人并小何美人的身孕,对陛下的说辞,好容易求得了太后与陛下准许,容我在行宫这里生产完了再回去…说起来,我却没想到祖母偌大年纪了还要到山上来看我。”

沈太君叹了口气:“别说是山上,便是隔着千里万里,我嫡亲的孙女病了,我怎么能不去看看?先前没来,却是因为没到进宫的时辰,这一回,却是你嫂子进宫去求了何宣徽,转在太后跟前求了恩旨,太后怜恤,这才来了。”

她这话是为小何氏表功,牧碧微却笑靥如花的看住了小何氏道:“原来是大嫂心疼祖母和我呢!我却要多谢大嫂!”

小何氏忙道:“也是阿姐说太后因为苏贵妃进宫的缘故心情不错,我才壮着胆子提了这事,妹妹你也晓得,太后一向不大喜欢阿姐的,这回能够同意,连阿姐都十分惊讶呢!”

牧碧微心想,这有什么惊讶的,若你没有骗我,就是被你那阿姐骗了呢!也不想想,如今新人进宫,连孙氏的地位都摇摇欲坠了,更何况是何氏?索性叫何氏知道了自己的身孕,一来太后左右知道在先,行宫这里定然也有所安排,何氏想下手也没宫里那么容易,二来,若自己有个什么闪失…那何氏可就是现成的黑锅人选了!

面上却笑道:“想是因为何姐姐在太后跟前言辞恳切、才打动太后的缘故。”

小何氏隐隐也晓得何氏与牧碧微之间并不和睦的,听这话里有话,就尴尬的笑了笑,不说话了。

沈太君没留意这个,只是忧虑道:“即使宫里不太平…”说了这话又仿佛觉得失言的看了看左右,牧碧微忙道:“祖母放心,如今这旖樱台里没外人。”

沈太君这才继续道:“可到底太医院就设在了宫里,还有任太医,虽然任太医只给太后与陛下请脉的,寻常人都请他不动,然而涉及皇家子嗣总是不一样,再者,宫里东西人手都齐全些,这行宫简陋不说,还在山上,如今才九月里就极冷了,这…”

说着,面上忧色更重,衬托着因为孙女担心的斑斑白发,叫牧碧微看得也是心下恻然。

现在去写加更的章…早睡的童鞋明天看吧…估计要到十一点左右才能发…

嗯,加更章是为双飞鱼为紫台写的歌加更的

PS:声音好美好的哟!

第六十二章 为双飞鱼的歌加更的章

恻然归恻然,腹中子嗣的血脉却无论如何都不能透露给沈太君的,牧碧微只得安慰她道:“都说行宫简陋,可也只是与邺都的宫里比起来呢!要说起来,贫家寒门,哪里就不生孩子了吗?那些个柴扉陋室,不是照样子孙绵延?我这旖樱台,比那些地方可是好多了,何况如今外头固然冷,这里可不冷罢?引着温泉水呢,当初前魏建这儿的行宫时,也是算过万一秋冬之季过来住,所以只要把阀门一调,自有温泉从底下流过,可比宫里的地龙还舒服些,在宫里也只有甘泉宫有这样的待遇了。”

又说起生养,“祖母也晓得,我打小跟着大兄习武,看着弱不禁风却是极健壮的,阿善也是生养过的人呢,也说我生养上头不会吃大苦头的,何况,到时候宫里也有太医之类的过来。”

沈太君听着,虽然到底忧虑,也叹了口气,道:“你既然有主意,我也劝不得什么,只是…你说这儿没外人,那祖母也说一句,子嗣是紧要,可祖母更心疼更担心的,还是你!若是你觉得不好,该回宫时,还是回去,好吗?到底宫里也是有皇子公主的。”

牧碧微笑着道:“祖母放心,这话我记下了,绝不逞能就是。”

她自小在沈太君眼前长大,什么性.子沈太君最清楚不过,听她答应的如此轻快就晓得多半是没听进去,只是如今牧碧微的事情她也实在管不上了,只得又叹了口气:“许久不见,这么难得见上一回,太后准的又快,仓促之间什么都没带,想着你病着,怕是吃食都要太医看过,未必能够入口,就没带什么…原本,还想把嵘郎带来的,可惜他这几日被他外祖母接去,今儿个早上那边说他昨晚贪玩起不来,想着要爬山实在不好带…”

“祖母和嫂子来看我就好了,何必带什么东西?我好歹也是宫妃,又怀着身孕,还怕缺了东西?”牧碧微道,“嵘郎没来才对呢,先前你们又不知道我这儿的事情,都道我病着,怎么还要带他过来,他才多大?”

牧嵘虽然牧碧微还没见过,但对牧碧川的嫡长子,她自然是极重视的,哪里肯叫他小小年纪就奔波?这番话却是出自真心,只是小何氏却更尴尬了…

看她那心虚的模样,牧碧微联想沈太君说牧嵘是被外祖母接去的,恐怕是小何氏心疼长子,不肯叫他过来沾了病气,又逆不得沈太君和牧碧川的意思,故此叫白氏把人接了去,又提前哄他玩过头起不来,再由白氏出面说要爬山云云推了这次的探望。

而沈太君与牧碧川之所以要叫年幼的牧嵘一起来探望传闻之中病重的姑姑,也未必就是不疼爱他,恐怕是听着传闻还以为牧碧微就要不行了,又被丢在行宫里头自生自灭,心中忧愁,想到之前牧碧微说过,待牧嵘长大些、原本这次避暑后回宫就要见的,故此想叫她看一眼一直惦记着的侄儿再去。

见小何氏一直尴尬着,牧碧微就转开了话题道:“祖母、大嫂,如今宫里头,旁的人都还不知道我这里的事情,都道我是病着的,我之所以称着病留下来,也是为了个清净…你们看…”

不待她说完,沈太君已经道:“我们是道你病了才过来探望的,当然若是知道你怀孕自然也会来,自己家人断然没有反而误了你的道理,回去之后,自然顺着你的话说,你放心就是。”

小何氏也道:“妹妹放心,我定然不会外传,连阿姐那里也不会告诉的。”

牧碧微朝她笑了一笑,想的却是何氏那般的精明,恐怕你当真不说,她也会猜出来几分——只不过何氏极爱这唯一的同母妹妹,先前牧碧川是比沈太君、小何氏更早知道妹妹有身孕的消息的,牧碧川依了牧碧微之言保密,那么这回小何氏陪了沈太君过来探望,他自然也知道小何氏知道了。

沈太君是牧碧微的嫡亲祖母,当然不会泄露出去,若宫中有传言出来,除非确凿的证据是旁人所言,牧家怎会不头一个就怀疑小何氏?

料想何氏就算知道了,为着小何氏不至于因此被牧碧川厌上,也不能说什么,反而还得帮着隐瞒——当然她暗中做不做什么手脚就难说了。

牧碧微留沈太君与小何氏用过了午饭,又叫岑平摘了一些新鲜的果子给她们带上,因道:“行宫里也没有什么,倒是避暑之前我才得了一种新的贡绢,颜色极合大嫂用的,等回了宫再给大嫂。”

小何氏道:“每次都说是来看你,不想每次都要得你东西,如今你身子重,还要张罗这些,回去夫君定然要骂我的。”

“大兄这么凶?”牧碧微故意对沈太君道,“祖母回去可要好好说说大兄,正妻也是可以随意呵斥的吗?”

“没有没有!”小何氏一听忙涨红了脸,替牧碧川分辩道,“夫君待我是极好的,我只是那么一说!”

“哦…”牧碧微促狭一笑,“大嫂净会骗我!”

小何氏红着脸道:“妹妹越发促狭了。”又道,“我猜必是个小皇子,不然妹妹怎么忽然变得这般顽皮?皆是受小皇子心有灵犀呢!”

虽然早就知道了腹中乃是男子,牧碧微听了这话还是面有喜色:“那就借嫂子吉言了!”

如此说说笑笑,牧碧微原打算亲自送她们到行宫前院,被沈太君严厉的呵斥了,这才在旖樱台上住了脚,眺望着她们远去。

回到内室,阿善忙问:“女郎可觉得累了?莫如躺一躺?”

“倒不觉得累。”牧碧微摇头道,“到底独自在这里,很有些日子没见着祖母了,她来了,固然是被人算计,可见到了总是高兴的。”

阿善道:“就怕她们回去后,何氏心里有了把握来使坏。”

“如今侍卫里大半都是自己人,岑平和挽裳他们更是把一身富贵都压在这里了,何况这行宫,除了太后与陛下的使者,其他人来了,我想不见谁都不打紧,这样都能叫何氏算计了去,真是我命中无子了!”牧碧微话是这么说,眉头却还是微皱着,拿食指在颊边点了一点,道,“不过今儿她们过来,有一句话倒是提醒了我!”

“什么?”

“祖母说,因为许久没见的关系,这回过来什么都没带。”牧碧微悠悠的道,“我记得我从前在家里时,祖母的小厨房里一直都是常备着我最爱吃的几样点心的,便是我隔几日过去,那里也很快换了新做的上来,后来在宫里,晋了宣徽之后,每到命妇觐见的时候,想必家里提前都要预备的。”

阿善沉吟着:“女郎是说,这回她们没预备,是因为时间隔得久的缘故?”

“正是。”牧碧微抿了抿嘴,“我倒不是怪她们,只是即使亲如骨肉的家人,因为许久没见的缘故,也会把我的一些喜欢的东西疏忽…你说,这些时候我托着病,又有些心虚,不敢过多与宫里联络,会不会叫陛下也把我忘记?”

“这…”阿善心想姬深那喜新厌旧的性.子想不忘记也难呢。

就听牧碧微断然道:“我可不想回了宫里就叫叫人踩着!去研墨,我得想几句好听的话哄着他…”

第六十三章 苏平之变

牧碧微绞尽脑汁写出来的情深意重、几处还叫阿善拿水刻意滴上出,作出氤氲如被泪染的痕迹、务必要显得自己情丝百结对姬深无比挂念的书信还没送走,晚上聂元生却披着一身秋霜到了。

他进了内室,先低声叫了阿善,待牧碧微察觉,披衣出来看,他忙道:“你快回帐子里去,仔细感了寒气!我趁夜过来,等散一散霜意再进去。”

“没事罢?”牧碧微问。

“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你。”聂元生笑着道,“你进去吧。”

牧碧微回帐子里去,在榻上躺了会,聂元生这才进来,先问她近来情景,牧碧微懒洋洋的道:“今儿个祖母与大嫂过来探了我,碧城送她们来的,只是先前在外头没进来,我这会也没心思与他多说,不过后来叫进来寒暄了几句,叮嘱他好好的送祖母回了家再去宫里当差。”

就问他:“你今晚竟有空?”

聂元生叹了口气:“我心里闷,寻个借口与陛下告了假,来见一见你,心情也好些。”

牧碧微奇道:“出了什么事?”聂元生作为姬深宠臣,虽然被许多世家出身的臣子羡慕嫉妒恨并不齿着,但向来城府深沉,鲜有失色之时,如今居然会闷到了连奏章都改不下去的地步,这是何等大事?

“你别慌。”见她惊讶,聂元生倒急了,哄道,“其实也不是了不得的大事,左右那苏氏已经进了宫,位份也定了…却是苏平害不成了。”

牧碧微听了这话,心里稍定,就追问下去:“苏平为何害不成了?”

“只因他也不知道从哪里看出了这回陛见陛下的心思,竟是带着营州剩下的家眷并族人一起上路——这才拖延到了太后寿辰之后才抵达邺都,并且一到邺都,直接求见陛下,见了陛下,礼还没行完,就要求交还三十万营州军的兵符!”聂元生苦笑了一声,“陛下要杀他,本就是为了那三十万营州军,如今他连兵符都不要、合家老小并族人都迁移到了邺都,显然是铁了心的要交权,你说陛下还怎么杀?”

闻言牧碧微也是瞠目结舌,立刻就想到了要点,紧张道:“你…你算计那苏平的事情…”

“当时只有我与陛下在,还能有谁泄露?”聂元生叹了口气。

见他神色之间颇为失意,牧碧微就安慰他道:“这也没有什么,左右你当初劝起陛下对苏平的疑心,是为了阻止那苏孜纭为后,现下她不过一个贵妃,还与宫中许多人有仇,恰好我此刻还在行宫,不定回去之后她已经被多少人算计了呢!如今苏平又不知道你之前进的言,料想也没法针对着你…左右当初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他既然识趣,可见命不该绝,何必记在心上呢?”

聂元生叹了口气道:“本是连环计!”当下就将自己之前叫高峻安排的戏码告诉了她,“这样高峻坐上飞鹤卫统领之位却没了最好的机会!”

“慢慢来罢…左右蒋遥不在任了,蒋俨也死了,那蒋倘独木难支,高七却还占了个太后同族的身份,料想前程似锦的。”牧碧微安慰道。

聂元生听她说了这会的话,心情也有些放松,便随口道:“这连环计不成其实还在其次,问题是苏平不死,先前我祖父临终所留的几件事情怕是极为难办的,我…”他话还没说完,却觉得耳朵一阵剧痛,却是牧碧微怒气冲冲的扯了,杏眼圆瞪,怒喝道:“好啊!你骗我!先前还道,算计那苏平皆是为了那苏孜纭气势汹汹、刻意与我为难的缘故!不想你竟是为着你祖父的遗愿——你这口是心非的狠心人!你给我出去!”

外头阿善听见她的怒喝赶紧闯了进来,警惕道:“女郎?”

牧碧微这才觉得自己方才声音太高了些,忙放低了声音道:“阿善,没事。”

聂元生亦忍着痛低声告饶,阿善在帐子外看了看,觉得不像是牧碧微吃亏的模样,这才再次退了出去,聂元生苦笑着忍痛道:“你听我解释——哎!痛!是这样的——当初算计他也是为了你啊!不然我也没必要这么快就动手!如今诸事都早,此刻杀他却对祖父当初的要求不合的!”

如此再三的告饶,又说了无数甜言蜜语,牧碧微才余怒未消的松了手,恨道:“你呀,还道你是个老实人,不想尽也骗我!想必你方才和之前说的那些好听话,也不过是哄我罢了!”说着越想越觉得自己委屈,禁不住流下泪来,顿时也忘记了自己之前还在想着,为了温太妃的恩情,要劝说聂元生顶好给苏平留条生路。

聂元生见她落泪,心疼之极,又是哄又是劝,好容易牧碧微不哭了,却冷着个脸不理睬他。

聂元生无奈,只得道:“你听我说祖父临终要我做的事情…”

“谁要听?”牧碧微咬牙切齿的恨道,“你就会说好听的话来哄我,谁晓得是真是假呢?枉费我把你说的话句句当真!如今看来你说叫我安心养着身子旁的交给你,也未必是真的!还不知道我们母子两个什么时候死在了什么地方呢!”

听她说到这份上,聂元生一皱眉,沉声道:“若你们母子有不测,我必死于你们之先!不然便是到了九泉之下,也教我魂魄永无宁日、生生世世不得超生!”

他这誓言甚重,牧碧微听了又心疼了,怒道:“你好生解释不就成了?!几句气话也说出这样的话来!”

“…”聂元生决定莫要与此刻的牧碧微讲理,只得重新再把刚才说过的话解释了一遍,牧碧微这回倒是哼着听了,就问:“你祖父叫你要害死苏平做什么?我记得临沂郡公去时,苏平固然已经接了武英郡公之位,但一向在营州,偶尔几次到邺都叙职,也不曾与临沂郡公有什么不好啊?”

“祖父他在高祖时号称君下第一人,苏平怎会与他过不去?”聂元生见她可算不生气,认真说事情了,心里松了口气,含笑摸了摸她垂在肩头的长发,温言道,“却是这么回事…嗯,到底还是为了他那三十万营州军,你知道前魏亡故之后,我大梁的高祖并南齐的太祖是如何能够平分天下的?无非是神武帝去后,虎符因缘巧合的叫其时是丞相的高祖得了,而左丘家本是前魏世代领着兵的武将罢了!”

牧碧微沉吟道:“临沂郡公是担心苏平成为我大梁高祖第二或者是南齐的太祖第二?只是…前魏时,手握重兵的权臣也不是一个两个,未到魏亡,又有谁能得手呢?何况苏平手里固然有三十万大军,邺城军就不止三十万了,还有飞鹤卫,并西北的军队呢!”

聂元生笑了笑道:“你瞧陛下像是明君么?”

“临沂郡公那会就看出了陛下不是明君的料?”牧碧微正惊讶这传说之中一直忧国忧民的好丞相为什么还会同意高祖立姬深,但转念一向,又明白了——到底丞相也是人,也要疼孙子啊!

看出她的意思,聂元生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嗯,祖父受高祖赏识,亦曾受楼皇后大恩,在这件事情上却是存心为大梁着想的。”

他沉吟了下,道,“你不知道——当初大梁与南齐划怒川而治,高祖始终没能打过怒川去,就是因为苏家降后,一直阻拦着讨南之事,不断从中阻拦的缘故!因此祖父临终前,尝与我留话,说是苏家不除,营州军不收回,讨南永无指望!”

牧碧微到底也是武将之女,略一思索,就明白了苏家为何要阻止讨南:“他们可是怕鸟尽弓藏?”

“正是如此。”聂元生点头,沉重道,“南齐一日不灭,大梁一日当不起三十万兵马作乱!何况前魏亡故之后,天下动乱十几年,民心思安,苏家想方设法的拖了那么几年,原本横扫北方、打得左丘家兵败如山倒的铁骑士卒也生出归田园居的想法,即使高祖也不得不黯然打消了念头,在怒川边空留一叹,宣布止息兵戈,休养生息…只能在冀阙宫中加盖起了几间江南风情的小院聊以安慰!”

“既然担当不起三十万营州军的作乱,怎的你这会就能杀苏平?”牧碧微疑惑道。

聂元生笑了一笑:“当年,高祖因为讨南一直不顺,民心思安,只得放弃,如今亦是因为民心思安,将士卸甲三十余年,大梁如今也算太平和宁,谁会成日里保持着一腔血勇专门为了反叛?加上先把苏平诓进邺都杀了,你想那三十万营州军群龙无首,武英郡世子究竟年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