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碧微听到此处,忽然问:“那你为何还要说为了我杀他杀早了?再过些年,世子羽翼丰满,便是又一个苏平,岂不是杀了苏平也无用?”

“到那时候,我自然是连世子一起设计弄死了。”聂元生叹了口气,“杀他杀早了是因为我如今实在没有人手出来接手营州军!”

他摇着头道,“原本打算趁这几年功夫栽培提拔些寒门将士,也好为营州军预备,不想事出突然,我之前也同你说过,是将祖父当初所留的盘算先用上了一些…嗯,所以可也不算骗你,至多算没与你说清楚…”

话还没说完,又被牧碧微瞪了一眼:“你还敢狡辩!”

“是是是,我不说了。”聂元生含了笑,又叹息道,“如今营州军意外归入朝廷,却是便宜了曲家!”

牧碧微沉吟道:“是曲家?居然不是高家?”

“高家如今没有合宜的人,其实这也是高太后的意思。”聂元生眯起眼,道,“毕竟营州军好歹也有三十万,又是前魏起就由苏家掌着的私军!如今苏平虽然连族人都带到邺都,摆明了不肯与他们藕断丝连来表决心了,但营州军驻扎怒川之畔,这些年不时与南齐有所接触,事实上当年高祖恨苏家阻拦讨南,挟其时气势如虹的百万大军却没有对苏家动手,也因为营州位置好,恰在怒川边上,合军上下都极擅舟楫,那苏家若是不敌,索性放弃营州投了南齐,却是麻烦了!这些骄兵悍将,没个厉害些的统帅怎么可能驯服?苏平去后,能做营州军统帅的,如今放眼上下也不出五指之数。”

他数着道,“高家只有荣昌郡公能当此任、曲家也只有威烈伯,你父亲牧令也可以,此外就是西北的倪珍,问题是倪珍去了营州军,西北统帅却是谁去任?三十万兵马不是儿戏,经久无帅可不成,我估计仓促之下,高太后不肯让荣昌郡公离开邺都——毕竟邺城军需要荣昌郡公看着,那就是威烈伯了。”

听出他话中的意思,牧碧微眼睛一亮:“这么说来,太后对曲家生了疑心?”

聂元生含笑一捏她鼻子,道:“你还装糊涂?若不是你主动对左昭仪示弱求助,又叫太医断出男胎,太后怎会多这个心?”他微笑着道,“既然太后已经生了疑,那我这次也不能什么都捞不到,好歹再插一手罢…祖父当初的叮嘱却只能迂回着来了!”

第六十四章 高十一(上)

朝中经过三日的紧急磋商,最后果然如聂元生所料,是以威烈伯出任营州军的新任统帅,至于自请还兵于国的苏平——他本就是公一级的爵位了,先前还有个助天使平定燕郡叛民的功劳,为着他的嘉奖,朝中又愁断了多少人的白发。

姬深固然不喜政事,但这样的事情,聂元生也不能代他直接批了,两人私下商议,姬深便道:“莫非要再封个异姓王来?”

“万万不可!”聂元生面色变色,赶紧劝阻道,“先前高祖皇帝虽然封了山昌王,但山昌王一来本是前魏汝阴王的世子!二来当年山昌王太妃献军献地的功劳怎是苏平如今能比?三来…”他放低了声音,沉声道,“山昌王体弱、性情无能!并无子嗣!因此这个异姓王也不过就他这么一任,饶是如此,两位郡主的加恩,却也酿成了此次燕郡之变!可见异姓王之流毒!”

“但他如今主动归还军权,安平王与楼万古都道不可不赏…”姬深想着想着就不耐烦了,“不如,随便给他寻个罪名按上,直接杀了?”

聂元生咳嗽了一声,道:“依臣之见,武英郡公之所以会忽然放弃军权,举族到邺都来,恐怕还是为了避祸保身,说到底,也是为了子孙,因此他自己的爵位加无可加,异姓王的害处又太大,不如…设法加封其子女?”

“嗯?”姬深想了想,道,“先前高祖许给苏家的就是郡公一爵,世袭罔替!武英郡世子亦不好加恩啊?至于其女,贵妃往上就只有皇后…高阳王妃也无可加封…”

聂元生惟恐他一个激动就把苏孜纭提了皇后,便提醒道:“其实本朝制度虽然承自前魏,但许多地方也是加以修改的,比如前朝改丞相为左右丞相,后宫改昭仪为左右昭仪以对应前朝,因昭仪位比丞相的缘故,如今后宫之中,有品级不过皇后、左右昭仪、三夫人、九嫔、妃、嫔六等,未必没有不能添加之处,不必非要许以皇后之位,如此反而使苏家权势更盛!”

姬深思忖片刻,道:“既如此,朕就在左右昭仪之上,皇后之下,再设一品级,使孜纭高居宫中诸妃之上,你看如何?”

“陛下圣明!”聂元生欣慰的称赞道。

不几日,宫中传下诏令,更改妃嫔品级,在左右昭仪之上、皇后之下,再设左右娥英,位比左右丞相,从左右昭仪起,皆降一等——因武英郡公之功,擢升其女苏孜纭为右娥英,为宫中位份最尊!

苏孜纭入宫最晚,位份却最高,六宫上下,一时间群情激愤,几乎无人肯服!

只是慑于苏家权势。并苏孜纭自己的泼辣厉害,并不敢公然的反对,私下里却是羡慕嫉妒恨交加。

这样的煊赫荣耀里头,和颐殿里发生的一件事情就叫六宫没太注意了,只不过高太后却紧紧皱起了眉,狐疑道:“十一郎他究竟看中了谁家女郎,你倒是说呀!这么支支吾吾的做什么?”

一脸无奈又带着尴尬惭愧之色进宫来求恩典的是高宵,高太后庶出的弟弟,高家嫡庶分别,高宵本人又不算多么能干有才之人,不过是靠着家族强盛,又出了个太后姐姐,身上有几个散职,守着份家业过日子罢了,高太后有嫡亲的兄长姐姐,对这个庶弟谈不上重视,但高宵素来安分,高太后对他也有几分姐弟之情,而且高宵的独子高十一郎是高家少年里头生的最好的一个,虽然高十一公认的脾气古怪了点,高太后对这个侄子还是很喜欢的。

因着高十一在和沈御女的婚事告吹后,始终没肯再娶妻,高太后闲下来也为他操心,如今听高宵进宫,道是高十一终于有看中的女郎,打算娶为正妻,高太后正为侄子高兴,就见高宵欲言又止,怎么也说不出口的样子。

如今被高太后催了又催,他才很无奈的道:“他想求娶的却不是谁家女郎,而是…而是宫里叶容华身边的一个宫女!仿佛叫云梦如的。”

高太后大怒:“什么!?”

高宵就讷讷的道:“说是上回太后生辰时在甘泉宫里遇见的。”

“好个大胆的宫女!好个无耻的叶容华!哀家的寿辰居然也敢勾引起了外男!”高太后气得直叫宋氏,“与哀家将那不知廉耻的合风殿上上下下都带了来!”

高宵赶紧道:“阿姐请息怒!却不是那宫女勾引的十一郎!而是十一郎自己瞧中了那宫女,当时上前询问她来历,那宫女还不肯回答,趁有人来逃了去,十一郎后来自己打探到了她的身份…这…”

高太后气道:“纵然如此,怎么满宫里头的宫女,十一郎都没看上,偏就被那宫女吸引了?叶氏哀家也见过几回,并不记得她身边有个什么人能够使人看得眼睛一亮的!可见多半是那宫女使了旁的计谋,欲擒故纵,打起了十一郎的主意!”

高宵也不是不知道高太后这不问青红皂白去怪罪旁人的脾气,按着他自己何尝不是这么想?奈何他就高十一一个儿子,高十一又是个被惯坏的脾气,先前逆了他的意思,没有聘极可能是他同父异母妹妹的沈氏进门,为了绝他的念头,反而将沈氏送进了宫里,为了这件事情,高十一已经与家中大闹了一场,如今他好容易看中了一个人——即使是宫女,好歹不似沈氏那么可怕罢?

因膝下只有高十一一子,高十一又那么乖张,高宵只求他肯快点成婚,延续子嗣,至于女家,和沈氏比起来,旁的只要不是勾栏之地出来的,他都认了!

所以这会听高太后骂着云梦如,高宵心中虽然认同也只能硬着头皮为云梦如说话:“那宫女其实生的也不算多美,闻说年岁也大了,是跟着叶容华进宫的,想来从前也许也是好人家的女郎呢?据十一郎说着,我想兴许不是那等狐媚的女子。”

高太后听出他话中之意,就喝道:“你昏了头了?!你可就十一郎这么一个独子!他的妻子,将来是要做你那一支的冢妇的!纵然你如今身上没什么正经爵位,好歹也是我高家嫡支子弟!并且十一郎还年轻,又一向聪明伶俐,你怎知道他将来没有好前程?给他娶个宫女为妻!真是想得出来!你就是膝下子孙成群不指望他这一个,又不是外室生子,你这是纵着他来?你这是害他呢!”

高宵都快老泪纵横了,诉说道:“阿姐说的我何尝不明白呢?只是十一郎打小被我给宠坏了,从来拿定了主意都是死活不肯改的,当初为了沈…的缘故,他这两年都在外头租赁了屋子住也不肯回家,还是他母亲病了才回来的!如今他好歹肯开口要娶妻,我如今年岁也大了,旁的都不想,就想死前看一眼孙子罢!”

“十一郎当真是昏了头!”高太后恨道,“你叫他进宫来,哀家与他说!”

又愤然命宋氏:“把叶容华并云梦如都叫了来!哀家倒要看看,她们到底打什么主意!”

高宵赶紧跪了下去恳求道:“十一郎先前就说,若是这次他再娶不成,他索性不娶,连邺都也不待了,要出去游历四海,再不娶妻,阿姐就当可怜可怜弟弟,念着弟弟就这么一个嫡子的份上,准了他罢!”

高太后恨道:“这说的是什么话?!父母在,不远游!他这是存心要不孝吗?”又骂高宵,“早先大兄就叮嘱过你,说虽然只十一郎一个儿子,为着他成材也不能太过宠溺了去!结果呢?你不听!惯出这么个不知道礼仪孝顺的儿子来!你满意了!”

纵然心里也是满把的苦水,可高宵到底还是要为儿子说话的,就道:“这也不怪十一郎,所谓姻缘天注定,如今那云梦如还没见到,未必就不是个好的呢?若是人好,阿姐你给她脱了宫籍,左右叶容华进宫以来也一直被步顺华与苏贵妃…哦,右娥英压着,留意她的人也不多,何况容华进宫时间也不长,并且十一郎长大后也不常到宫里来,他的妻子避了宫妃出席的筵席,谁能知道?再者,做宫女时与为人妇时到底有些差别的,这天下也不是没有全然不相干却生得像的人…”

他这里一个劲的替高十一说话,高太后只觉得荒谬得无可复加,指着他喝道:“你这话倒是说得出来!我高家怎么可以娶个宫女进门做正妻?!以婢为妻——这放在了哪朝哪代都是要徙刑并义绝的事情,你倒是说得出口!”

宋氏忙劝说道:“太后消一消气,想来十一郎也只是一时糊涂…”

高宵却是深知自己儿子禀性的,何况他如今也的确是想儿子都快想疯了——当下就道:“阿姐,千错万错总是我没教好儿子在先,又福薄,就这么一个孽障,如今他若当真不肯成婚,又离了邺都,我这把老骨头,料想也没法活了,阿姐就当可怜弟弟,准了这件事可好?”

见他这老泪纵横的模样,高太后念及高宵一向就乖巧老实,到底骨肉亲情,她恨得咬牙切齿:“你当真要这么个媳妇?这可是你这一支的冢妇!你就不怕将来十一郎自己后悔了怨你没给他把好关?”

高宵哽咽道:“我如今哪里敢奢望旁的?只求死前能够看见孙儿孙女,就能瞑目了,以后十一郎若是后悔,和离也好、休妻也罢,有什么难的?”

高太后听了半晌没有语言,到底才道:“你既然这么帮着十一郎说,哀家…就先不叫他上来了,免得再淘一回气!”又道,“只是叶容华与那云梦如,好歹哀家要问一问!”

最后一句,高太后说的当真是咬牙切齿!

第六十五章 高十一(下)

不想叶容华和云梦如到了和颐殿,听完高太后的质问,都是大吃一惊!

叶容华先茫然道:“那日妾身中途被侍者附耳,道是妾身的侍者在殿外被酒醉之人纠缠为难,赶到之后,却是西平公主与霭阳县主路过,西平公主身边的樊嬷嬷帮着妾身的侍者脱了身了,只是袖子…袖子破了些,妾身想,当天是太后寿辰,有人庆贺兴奋之余,酒后失态,本是无伤大雅之事,而且寿辰之日,为了不叫太后与陛下扫兴,妾身就没说什么,只是着她回去更了衣,继续过来服侍。”

接着是云梦如诚惶诚恐的跪伏在地,道:“太后,奴婢实不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先是容华娘娘到和颐殿庆贺太后寿辰,奴婢听闻给娘娘看着中途更换衣物的同伴不仔细把娘娘的衣服沾了灰,因那衣服颜色鲜嫩,料子又厚重,难以拍去,就与娘娘说了一声,打算回希宜宫里为娘娘重新取一套来,不想才出殿不远,就被一位喝多了的郎君拦住纠缠,幸亏西平公主与霭阳县主路过,使了樊嬷嬷过来给奴婢解围,奴婢得以脱身——至于勾引高家郎君,这罪奴婢万万不敢领,奴婢进宫虽然不几日,却也知道宫人与外男私通乃是大罪!更何况奴婢说句实话,奴婢蒲草之姿,那高家郎君当日虽然酒醉却也是个俊秀的人物,奴婢怎么配得上?”

高太后看了眼宋氏,宋氏方才一面叫人去召叶容华和云梦如,一面也已经叫了甘泉宫的侍者过来问了,此刻就微微点头,证明她们不曾说谎。

见这情景,高太后到底心气难平,就道:“你既然知道配不上,如今高家郎君却点了你的名要你去服侍他,你怎么看?”

她这里却是故意为之,想叫云梦如甘愿为姬妾之流,如此高十一便可另聘名门之妻,不想云梦如连想都没想就道:“回太后的话,奴婢本是良家之子,因当年雪蓝关为柔然夜袭,家人亲眷皆死关中,失散流离,这才偶然为叶容华收留,为着报恩做了她的奴婢,却也没入奴籍的,叶容华进宫,怜惜奴婢孤苦无依,就叫奴婢也跟着进了宫,奴婢只想跟着叶容华一辈子,实在不想做人姬妾。”

旁边高宵张口欲言,被高太后狠狠一眼瞪了回去,冷着脸道:“那么哀家若是将你送与高家郎君呢?”

“奴婢愿求一死!”云梦如毫不迟疑的道。

高太后气极反笑:“怎么你方才还夸奖高家郎君是个俊秀的人物,如今能够去做他的姬妾,竟然宁愿去死?”

云梦如抬起头来,她容貌清秀,气度却极沉稳,此刻自有一种不卑不亢的气势,道:“禀太后娘娘,奴婢的确认为高家郎君是个俊秀的人物,奴婢论出身论容貌论才学都是配他不上的,只是这天下出色俊秀的人也极多的,未必每个女子都一定要做他们姬妾去,奴婢本是良家子,祖祖辈辈向来没出过再嫁、为妾之女!奴婢今日虽然入了宫籍,却也不敢辱没了家风!”

高宵再也按捺不住,咳嗽了一声对高太后道:“阿姐…”

“你闭嘴!”高太后怒道,又对云梦如道,“你既然说是为了报恩才服侍了叶容华,那么如今若是叶容华要将你送给高家郎君,你可愿意?”

不想叶寒夕就惊叫起来:“妾身怎么能把云姐姐送人?!”

………………………………………

牧碧微听着葛诺绘声绘色的说完了事情的经过,微微皱起眉,道:“后来太后可为难叶容华?”

“太后哪里没有大发脾气?可叶容华哭哭啼啼的说云娘子跟了她两年,虽然甘为奴婢,实际上却是当成了自己姐姐看的,又诉说雪蓝关当年落进柔然人手里,她的父亲家人及姐妹兄弟都死在了柔然人手里,与云娘子正是同病相怜,当初叫云娘子进宫也是因为云娘子年岁长了,却不愿意给人做妾和继室,这才带她进了宫,不然也是舍不得叫她做奴婢的。”葛诺苦笑着道,“太后也拿叶容华没办法,吓唬了叶容华几回,叶容华就说自己愿意交出妃位来给云娘子赎身,宁愿被降为散号,云娘子听了这话,就要一头撞到柱子上去…”

牧碧微忙问:“可出事?”

“没有。”葛诺道,“被和颐殿上的人拦阻了下来…后来高将军却是出言为她们说话,太后就把叶容华禁足在了合风殿。”

他说的高将军就是高宵,因任着散衔骠骑将军的缘故,就称他为高将军,实际上是从来没带过兵的。

牧碧微头疼道:“那么如今…这件事情怎么办?”

“奴婢听宫里私下议论,说是高家十一郎瞧中了云娘子,高将军才亲自到和颐殿求太后,不想太后不肯同意,但高将军与高十一郎都坚持,恐怕太后也不会太多管,都道云娘子这次是走了大运了。”

“是吗?”牧碧微若有所思,打发了葛诺,问阿善,“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善沉吟道:“奴婢也有些不懂了,照理说呢,高家十一郎脾气再怪,好歹是世家之子,总也有个度罢?自古以来士庶不婚,先前他看中的沈氏是因为两人被怀疑同父才被搅了的,那沈氏好歹也是个娇娆美丽的女子,且也是名门出身!可云梦如一个寻常宫女,生的也不美,怎么就能叫他不顾门第的要求娶?”

牧碧微眯着眼,半晌才道:“文清滟也不美啊?”

“可高七还不是疼她疼得紧?可见这姻缘都是命。”牧碧微嘘了口气,道,“罢了,既然叶寒夕已经被处了禁足,想来太后也不会要了她性命,就不必管她了。”

阿善就问:“那云梦如呢?”

“她有这个命,就嫁罢,高十一再怎么说也称得上是个俊俏小郎君呢。”牧碧微意义不明的笑了笑,“何况,她嫁进高家更好。”

她垂眸掩住眼中寒光。

差不多的时候,高祖时候赐与营州苏家的府邸内,武英郡夫人正怒气冲冲的质问着自己的丈夫:“这么大的事情,你竟说也不与我说一声!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正妻?!三十万营州军啊!说还就还了!且不说你就这么把族人往邺都一带,田产屋产都丢下,将来怎么养着这些同族!你难道不知道今上后位至今空悬,纵然要还,怎也不给孜纭讨个皇后之位?!”

苏平与她结缡数十年,被她管得服服帖帖,向来里里外外什么事情,包括军务,武英郡夫人都要过问的,如今被她这么一番骂下来,却只一声长叹,道:“夫人啊!你还想着给孜纭争皇后之位!你可知道,我这一回,若是军权还得慢了一些,怕是连命都没了啊!”

武英郡夫人虽然跋扈,却并不愚蠢,闻言大吃一惊,道:“这是怎么回事?”

“唉!”苏平苦笑着道,“若非陛下对我动了杀心,如今事又不可为,你当我会甘心放弃祖上基业,到邺都来听候陛下处置?!”

“陛下对你动了杀心?”武英郡夫人惊道,“这、这从何说起啊!怎么说,这些年来你也是兢兢业业、何况你还是他的姨丈呀!”

苏平叹道:“天下骨肉情薄,先前济渠王还是先帝的弟弟呢,为着夺储,还不是说杀就杀了?连年幼的儿女都不曾放过!又何况我这个姨丈?”

武英郡夫人急问道:“这…忽然就要杀堂堂郡公,总有个理由罢?我到邺都这些时候,并不见朝中或陛下有针对咱们的地方啊?说起来陛下他对孜纭还…”想着想着她大吃一惊道,“莫非,先前妹妹她写信叫我带了孜纭和嘉懿到邺都来待选高阳王妃就是个幌子?她…她竟要帮着儿子害咱们?!”

见她一忽儿连高太后也怀疑上了,苏平忙安慰道:“那时候或许还没什么…只是,从燕郡之事起,我就知道,若是再不交出兵权,陛下定然是容忍不下我了!”

武英郡夫人心急如焚道:“如今咱们大小一家子都在了邺都,你还不快点把话说清楚?”

“从前父亲去世前,尝私下里与我交代过。”苏平苦笑着道,“若是大梁可以长治久安下去,三十万营州军不可能一直拿在了苏家手里,只是世事无常,若是大梁国祚不长,这支军队继续咱们家拿着,也好进退,但…若有一日,大梁对山昌王的后人动了手,那就是我苏家必须交还兵权的时候…不然,就等着邺城军与飞鹤卫踏平营州罢!”

“啊?”武英郡夫人惊道,“公公为何留下这样的话?你竟也不告诉我?”

“这番话是父亲传与我,若我一生不见山昌王后人有变,再传与咱们儿子的,若非如今事情有变,怎么能告诉你?”苏平虽然被武英郡夫人管得紧,涉及到父亲遗言,到底也露出强硬来,正色道,“原因很简单——当年高祖皇帝不能讨南,未达成一统中原江南的毕生志愿,引为平生憾事!这正是我苏家努力造成的,岂能不防着子孙遭殃?因此,从父亲起,就暗中资助山昌王郡马…”

第六十六章 风云诡谲

“没想到山昌王的两个郡主夫家之所以能够在燕郡等诸郡横行一时,迫得计筥都丢官被押回邺都,竟是因为营州苏氏暗地里支持的缘故。”聂元生面有不豫之色,高七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二兄,木已成舟,那苏氏都已经晋了右娥英之位,到底也没能入主桂魄宫,你又何必如此耿耿于怀?”

聂元生哂道:“不是耿耿于怀,只不过觉得自己失算罢了。”

高七道:“咱们还是说说眼前这件事情罢——我昨儿个就去高十一那里问他了,那小子嘴紧得很,不拘我怎么哄怎么骗,他只冷笑不语,末了就道,我夫人门第也高贵不到哪里去,凭什么他就娶不得那云氏——若非被旁边的高六、高九拦着,我非揍他不可!这小子实在可恨得紧!”

“那云氏怎么能和弟妹比?”聂元生冷笑,“弟妹是正经的,前朝时候也是大姓,如今不过暂时落魄!到底也曾是华胄贵门!那云氏算什么?”

“可不正是?”高七嘿然道,“高十一他失心疯不打紧,居然敢连我夫人也编排上,实在是找死!往后若有机会,我非得阴他一把不可,二兄你可别拦我!”

聂元生不太关心的道:“左右是你堂弟,你爱怎么教训都成…嗯,不过高十一这两件婚事都有些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高七冷笑道,“我瞧他从小就有点发疯——之前,太后还是很喜欢他的,时常叫了他到宫里玩耍,与今上并安平王、广陵王都极熟悉,后来也不知道怎的,就嚷着不要去宫里,骠骑将军就他一个儿子,疼得紧,也不去与他计较什么,任他不肯再进宫,在外头越发的胡闹!那沈氏…连骠骑将军自己都说不清楚,能娶么?”

聂元生道:“正是这个很奇怪,当初他非要娶那沈氏——还是在知道沈氏极可能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后,先前,他也不过是有些喜欢罢了,那会有风声传了出来,我就觉得里头怕有些玄机,不想这才两年光景他就丢了沈氏非要娶这云氏…这云氏总不至于和骠骑将军也有什么关系吧?”

“…那云氏是从西北过来的,我那堂叔从未出过邺都。”高七苦笑了下道,“我何尝不知道这小子定然有事情瞒着咱们?只是他这几年来做事一向癫狂,常人莫能测度,谁晓得他发什么疯呢?”

他想了想道,“二兄,莫如你亲自试他一试?”

聂元生沉吟道:“罢了,我还是不要过多关注此事的好,免得太后与骠骑将军还道是我算计了高十一,徒生枝节。”

高七也不强求,只道:“你看这次高十一能不能娶到那云氏?”

“骠骑将军亲自为子进宫在太后跟前哭求,他又只有这么一个儿子,高十一向来乖张,最主要的是骠骑将军也不过是太后的庶弟,他的儿子固然同样是太后的侄子,毕竟比起高节、高荭他们都要差一些…”聂元生沉吟道,“太后应该会同意,不过,高十一也未必能够娶到云氏。”

高七奇道:“太后既然准了,这事还有什么难的?”

聂元生笑了笑:“你莫忘记这云氏来头却也不简单的。”

“你是说二嫂?”高七恍然,奇道,“先前她托了我为这云氏寻门好亲事,当时我也没寻到合宜的,若是能够嫁了高十一,二嫂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这云氏来历我感觉有些古怪。”聂元生沉吟道,“另外,你别忘记,武英郡公携全族抵达邺都,将兵权归还朝廷…武英郡夫人一向好强,如今怕是满腹怨气!尤其是苏贵妃到底也只成了右娥英!指不定就要把气撒到这件事情上!她是太后嫡亲姐姐,太后自然更加听她的。”

高七厌恶道:“我自来最烦那妇人!”

武英郡夫人对姬妾所出的子女一向深恶痛绝,当然高七出生前她就出了阁了,只是中间她回来过一次,遇见了高七,对他十分的不好,高七因此对武英郡夫人很没有好感,所以虽然论起来,苏孜纭也算他的表妹,高七却巴不得这表妹早些出事才好。

“嗯,我脱不开身,你使个人去行宫里,问问微娘,这件事情她打算怎么做,回头咱们也好安排,不然若是她不同意云氏嫁给高十一,武英郡夫人阻止此事也省了咱们一番功夫。”聂元生想了想,吩咐道。

牧碧微对高七派来的使者道:“本宫只知道高家的十一郎是个极俊俏的小郎君,性情却仿佛有些古怪的?他今日娶了云梦如,未知明日厌了她,却又叫叶容华的脸往哪里搁呢?到时候,也使本宫与叶容华都失望啊!”

使者笑着道:“高统领说,高十一郎性情琢磨不透,就是其父骠骑将军怕也猜不准的,所以云娘子若是嫁给了他,将来会怎么样,他也没把握,只不过先前娘娘托了高统领为云娘子寻个好亲事,如今看下来却是高十一郎最好,另外,高统领已经托了娘娘之名问过云娘子的意思,云娘子仿佛也意动的。”

“…是么?”牧碧微沉吟着。

又听使者道:“而且,云娘子除了在太后宫里那次被高十一郎纠缠外,高统领打探到,数日后,云娘子托词出宫,在宫外却与高十一郎私下见过片刻…”

“既然彼此有意,她自己也愿意,那本宫自不阻拦。”牧碧微思忖了片刻,就道。

使者走后,阿善问:“女郎,这云氏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竟敢与高十一郎在宫外私自相见了,还叫高十一郎闹上闹下的要娶她?”

“你还记得先前云氏头次觐见我时说过的话么?”牧碧微神色奇异,轻轻的道,“也许,与她所言有些关系吧!”

阿善茫然道:“莫非是云氏本是邺都人氏那番话?可即使如此又怎样?她比高十一郎还要长两岁吧?何况原本就不是什么高门之女,哪里有机会与高十一接触?即便偶然认识了,莫非这高十一那会就如此长情,竟心心念念的记到了现在?”

牧碧微想说什么,却到底忍住,只是一面笑一面摇着头:“也不全是这些…唉,你若不明白就算了,莫要多想…她不是寒夕,做事有分寸,何况她的命,就那么一条,我对她还算放心。”

她蹙起眉,喃喃道:“如今,我担心的却是寒夕——就她那个脑子,离了云梦如,在宫里可怎么过?”

不只是牧碧微这样担心,连叶寒夕自己,此刻也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拉着云梦如,情真意切的哭诉:“云姐姐,你若是走了我可怎么办啊?”

云梦如冷静道:“容华,你总不能叫我一辈子在宫里陪着你罢?”

叶寒夕语塞,随即又哭道:“那接下来我该怎么办,你总得给我拿个主意罢?”

“…”见云梦如沉吟不语,叶寒夕索性闹了起来:“我不管,这宫里今儿个一些事明儿个一些事,步顺华与苏贵妃…哦,如今是右娥英了,斗得死去活来,连内司都跟着遭了殃,如今出了门,谁说话我听着都有三分话里有话!你不提醒,我听都听不懂!这些个人,我哪个都应付不来,你走了我可怎么过?你若不给我想个万全的法子,我…我我就不给你陪嫁!”

云梦如见她一副想说狠话又惟恐得罪了自己的模样,心下也是一软,却好笑道:“容华你忘记了?我如今可是云世妇的远房堂妹,因家里遭了难,想投奔云世妇却糊涂着进了宫的!这陪嫁也是云世妇给吧?”

——这却是太后苦思之下,能够给她找到的最好的、掩人耳目的出身了,到底,云姓本就不是什么大姓,在前魏与本朝都没出过什么名家,云世妇的父亲是个府令,好歹是个官身…亏得如今不像前魏初年那么讲究士庶之别了,不然,单凭官吏侄女的身份也是没法看的。

“云妹妹才是世妇,进宫这些日子能得多少好东西?”叶寒夕忙拿袖子一擦眼睛,道,“何况先前牧姐姐说了,若我在宫里有急需银钱的地方,只管到长锦宫那里寻林甲,他带了我去牧姐姐殿里开库房挑东西!”

云梦如把手一摊道:“容华你看,你还要我教你什么好办法?你有这现成的靠山,连私库都任你取用,你还一定要我留在宫里陪你吗?”

见叶寒夕还是一脸茫然,云梦如叹息道:“你就不能叫牧光猷庇护了你?”

“可是牧姐姐如今在行宫里头啊!”叶寒夕委屈的道,“你当我不想她在吗?你和她在,我什么主意也不用想,只要好吃好喝的就成了…”

云梦如望了半晌天空,这才低头,轻柔无比的唤道:“容华!”

“啊?”

“牧光猷人在行宫不在宫里,你就不能到她那里去?非要呆呆的等她回宫?!”云梦如深深叹息,“先前容华还是采女时就当众向光猷娘娘示过好了,如今光猷娘娘病重——这么现成表诚意的时候,你不抓住?反正你进宫来也不是为了荣华富贵与帝宠,既然这宫里离了我没法待,你就不会去求了太后、陛下,到行宫去侍奉光猷娘娘?你位份在她之下,又是她父亲旧部之女,侍奉故主之女,又是高位妃子,难道不是理所当然之事?就算那牧光猷在行宫出了事,你至多再回来就是!”

“呸!你才在行宫出事呢!”叶寒夕对她怒目而视,跟着又自语道,“呀…我当时竟没想到这个理由?”

云梦如懒得和她计较,提醒道:“容华要去趁早,不然,今年秋狩虽然被武英郡公交还兵权之事拖了半个多月,但陛下可没说取消,如今礼部还在匆匆预备着,不定随驾的妃子里头就有你。”

叶寒夕得此良计,自然是忙不迭的去了——听完她忐忑的请求,高太后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见她一脸紧张,与宋氏交换了个眼色,道:“既然你有这份心,那就去罢,只是光猷一日不好,你就一日不许回来,你可要想好!”

“妾身明白。”叶寒夕下意识的看了眼身后的云梦如,见云梦如没什么提示,才省起来太后还在上头看着,忙嗫喏着应了。

姬深那边,虽然意外,但如今他也不是非缺一个叶寒夕陪伴,就赞了她几句,准了。

叶寒夕正欢欢喜喜的收拾行李、给云梦如划出陪嫁之物,不想…何氏紧跟着她之后,向姬深提出了与叶寒夕一同前往行宫照料“生病”的牧碧微——她是这么说的:“牧妹妹与妾身也是几年下来的姊妹了,不说妾身与她这两年在宫里的情谊,她也是妾身妹夫唯一的嫡亲妹妹呢!听闻她病倒,牧家急得没法,虽然上回太后开恩,着沈太君与妾身妹妹去探望了,到底不能照料左右,妾身那会就有亲自过去照顾的心思,只是当时右昭仪还没好,新泰公主在身边,自己的伤也没痊愈…如今新泰公主回了右昭仪身边,妾身身子也已经都好了,很想一起过去,也好叫陛下安心。”

姬深很感动,步氏也巴不得叫孙氏这会少个臂力,一力劝说,于是——高太后知道时,一宣徽一容华,两个妃子的车架已经出了邺都…

第六十七章 幕将开

“混帐!”高太后气得在和颐殿里大发雷霆,也顾不得武英郡夫人就在跟前,大骂姬深,“混帐东西!叶氏也还罢了!想是因为离了云氏没给人她拿主意,就她那个不长脑子的样子在宫里怕过不下去,打着侍奉九嫔之首的幌子去行宫托庇牧氏!那何氏,最是心狠手毒!当初她宫里的龚氏有孕,不过是跟三郎要了几分位份,就被她害得小产!三郎这混帐东西尽信她的话,不但不疑心她,如今居然还敢叫她去行宫!是怕皇家子嗣太多吗?”

宋氏几次都没插进话,又没拦住,就听武英郡夫人愕然道:“妹妹,你说那留在行宫的牧光猷…她不是病,是…怀孕了?”

高太后一呆,这才想起来方才并未清场,何况连武英郡夫人都在跟前的,便叹了口气:“不错!”

武英郡夫人便埋怨道:“那妹妹你怎么还叫她留在行宫?哪有正经的妃子,生产却在外头的?也不怕子嗣有失!”

“那牧氏进宫也有几年了,这几年宫里因着种种缘故没了的子嗣有好几个。”高太后苦笑着道,“就是这回跟过去的何氏也掉过一个男胎,她是看着怕了,这回有孕又是在行宫里发现,就派人回来求了哀家,许她在行宫里生产,届时再回来。”

“哟!”武英郡夫人掩袖道,“可皇长子不就是在宫里出生的吗?还有三位公主也是!这宫里落了地的都好端端的,怎么她会怕成这个样子?可别是有什么内情罢?”

高太后皱起眉道:“姐姐,哀家晓得你因为孜纭的缘故对三郎旁的妃子不免要打量几分,但宫闱之事到底不是你个外命妇随意论断的。”

武英郡夫人鲜少被高太后这样数落,闻言脸色就一僵,被贴身使女拉了一把才反应过来,道:“我晓得你此刻心情不好,只不过我也没说错呀,好罢,这个咱们不提了,但既然你说那何氏是个不安好心的,我也听说,她仿佛是和那孙氏极亲近的?”

这也正是高太后所担心的,她叹了口气,语气也缓和了下来,道:“哀家方才是急了些…孙氏如今怀的是个皇子,何况那步氏气焰太盛…”

说到了这里,武英郡夫人就冷笑了起来:“妹妹你难道还想用孙氏来制衡步氏?莫非忘记先前同昌那起子事了?”

“自然不会忘记的,使者我都派出去了,如今就等南齐秋皇后设法说动承平帝遣使来提亲。”高太后道,“步氏自是留不得,但三郎很是喜欢她,总也要给三郎留个贴心人服侍啊!”

“嫡亲的表妹岂不比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贴心吗?”武英郡夫人道,“依我说呢,这些出身卑贱的妃嫔,又不懂得规矩,合该好生教导了,再给位份的!”

高太后道:“如今她们都已经在宫里了,旁的就不必说了…唉,现在看来前些日子孙氏看似恭顺,那恭顺也是假的!”

“你啊,就是太容易相信她们,心太软。”武英郡夫人撇了撇嘴角,“依我说呢,你对孙氏客气了,她倒是守着安福宫足不出户,丝毫没有与步氏作对的意思,指不定私下里,这两个出身一般卑贱的妃子早就说好了的,联手起来霸占了这六宫呢!”

“也没有你说的那样。”高太后虽然一向就让着些武英郡夫人,但她到底也熬到太后了,并非数十年前还在闺阁里怯生生跟着长姐身后出门的小小少女,此刻听出武英郡夫人话里明显的挑唆,皱了眉道,“既然如此,把孙氏那边盯紧些…再派人追一追,何氏若还是到了行宫,告诉她,但凡牧氏的子嗣出了什么端倪,哀家惟她是问!”

宋氏屈身道:“奴婢这就去办!”

行宫里,牧碧微看着一脸惊讶的叶寒夕,并一脸关心的何宝锦,不自觉的转着腕上镯子,半晌才道:“你既然来了,那就先住下吧,本宫叫人帮你去收拾流光水榭,一会让岑平过去,替你开了那里的阀门。”

这话是对叶寒夕说的,挽裳就上来对叶寒夕行了礼,含笑道:“容华娘娘跟奴婢来。”

叶寒夕疑惑的看了眼何氏,糊里糊涂道:“…好。”

等她走了,何氏面上的关切担忧与牧碧微脸上的平淡差不多是同时消失,何氏先道:“原本想着过来是看你笑话的,不想倒是要恭喜你了,可惜你不早说,我也没带什么见面礼来给你。”

“你的东西,还是离我远些的好。”牧碧微冷冷道,“我倒好奇,太后居然会叫你来?莫非,她就这么宠那右娥英?”

何氏施施然在下首坐了,笑道:“你也知道宫里多了左右娥英之位?可怜咱们左昭仪主持宫务这许多年,先前太后把她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疼的比宣宁长公主一般,不想,回头嫡亲甥女一进宫,立刻就看了出来谁才是骨肉至亲了!如今宫权还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呢!到底…华罗殿里住了两位公主,都是需要照料的年纪,尤其长康公主还在襁褓之中啊!这样现成的理由,恐怕右娥英虽然还没住进桂魄宫,却是想着先把皇后的大权拿起来了!”

牧碧微冷笑着道:“听说孙氏也怀了孕,并且断出是个皇子,她如今怀孕可不比当年,当年也是出了事的,不过是命大罢了,怎么你如今不抓住机会到她跟前表现,反而跑到这里来?难道对祈年殿那么有信心?”

“正是对祈年殿没信心,我才说服了她过来你这里。”何氏道,“你这莫名其妙的称病,新人不大知道你底细也还罢了,咱们都是老对手了,还不清楚你?若你当真病了,怎么肯孤零零的死在行宫?必是想方设法也要先除了我去的!何况一病这么久,既没死,也没好,太后也还罢了,陛下还不时叫人送东西过来,再猜不到你有孕,你没进宫时我就该死了!”

说着瞟她一眼,道,“宝绣可没和我说什么,你别什么都疑心到她身上去!我是看你家沈太君太担心了,这才去太后跟前替她求了求,嘿,太后又不是不知道宝绣与我的关系,她给这恩典,可也未必安好心,你要把指望落在太后身上能护得住你平安却未免要叫我笑话了!”

牧碧微嘿然道:“她有没有和你说什么,那就看我会不会出事,若有什么事情,我大兄怎么想了!”

何氏似笑非笑道:“怎么你这么肯定我过来就一定是害你呢?”

“莫不成是诚心诚意来侍奉我的?”牧碧微冷冷的道。

“宫里接下来没法待了,我不过是学一学叶寒夕。”何氏把下巴抬了抬,道,“这个小傻子,离了那所谓云世妇的远房堂姐就糊涂得紧,知道我与她一起过来,为难了片刻,被我三言两语的一哄,就又高兴了起来…唉,你以后有得头疼了!”

牧碧微皱了下眉,随即道:“步氏同右娥英斗得死去活来,你不是正好陪着孙氏看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