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牧妹妹很大方,舍人可不要继续为难我了罢?”何氏眼波流转,掩嘴笑道,“咱们也是斗了些年了,我的用处,可不只是助你们的骨肉降生这一件啊!”她又笑着道,“为了表示诚意,我还可以立刻叫回桃枝来,免得啊舍人派的人找来找去的,反而被有心人留意到,疑心起来!到那时候,怕是舍人头一个先要杀了我罢?我还没看着害死海郎的真正凶手伏诛,怎么甘心呢?”

牧碧微淡淡的道:“你既然敢把桃枝叫回来,她在外头这些时候,谁知道会不会已经替你留好了后手?”

“唉,你不相信我,我也没办法。”何氏慢条斯理的道,“只是我先前同你商议的那个办法怎么样?”

牧碧微哼了一声,对聂元生道:“她说,若咱们的孩子成了唯一的‘皇子’,那么储君之位,也就非他莫属了,如此,即使在陛下这一朝不能怎么样,若是幼帝登基,自然是太后临朝,到时候…”

聂元生皱起眉:“这么说来,何宣徽你是打算把祈年殿里孙氏这一胎给解决了?你有办法?”

“孙氏那里,我有五成把握。”何氏很爽快的道,“只不过呢,皇长子在太后宫里,却比较难了。”

“皇长子那里,我已有后手,这个到时候再议。”聂元生淡淡的道,“不过如今难的反而是孙氏那一胎吧?我若没记错,再过些日子,她就要生了,而且如今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盯着祈年殿,即使你现在回宫,以你背叛过太后的先例,加上这一个皇嗣对孙氏的重要性,恐怕孙氏也未必肯信任你。”

何氏淡笑着道:“谁说皇嗣就一定不能在襁褓里夭折呢?”

牧碧微皱眉:“我却担心一件事情。”

“陛下还年轻,皇嗣怕是杀也杀不完的。”牧碧微慢慢的道。

何氏凝神一想,就笑了:“右娥英那里,自有左昭仪在呢,除非左昭仪不想过了,才会容她生下皇子来!”

“至于其他人…”何氏漫不经心的理着袖子,道,“左昭仪不得宠爱,陛下不往华罗殿去,左昭仪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自己生的孩子的,不然,她也不会乐意去养两个公主来打发辰光!左昭仪自己没儿子,又怎么肯让右娥英生下子嗣来?届时她就不怕右娥英会母以子贵,顺势晋升后位,到时候左昭仪又算什么?堂堂曲家嫡女,反而在苏家的女儿跟前屈膝下拜?曲幼菽看着大方,在这一点上却绝对不可能咽下这口气的!”

“除了这两个人,孙氏因为步氏的缘故,想复宠可不容易!下来按位份就是你,下六嫔中,我是不能生养了,何况论出身我也实在不怎么样!下头颜凝晖进宫这几年都没消息,怕也是个没福的,至于崔氏我都懒得提了,步氏恶了右娥英,右娥英可不是左昭仪,容得下人对她不恭敬,必是使尽了手段要除了她的,更别说容忍她怀孕生子了…戴、焦之流,哪里动摇得了你的地位?”

何氏悠然说道,“所以,只要皇长子没了,右昭仪还在怀的皇次子也出点事,谁能说你这皇三子,不是天命所归呢?”

牧碧微就皱眉道:“如今说这个还太早了些,我在想的却是月份上面该如何掩饰。”

何氏就问:“差了多久?”

“一个半月。”

“那就是要到明年二月里?”何氏想了一下,“如今却才十月,按着宫里以为的算计,十二月初开始就要派人来了?”

聂元生接话道:“我原本打算设法将山路弄坏。”

“这个法子虽然好,但若是太后担心皇嗣,使太医背着药箱翻小路上来,总不能处处小路都出事罢?”何氏立刻指了出来,见聂元生但笑不语,又道,“可是在邺都里还有打算?”

“若是到时候许多太医都忙不过来,自然就没这个功夫了。”聂元生沉吟道,“就怕有人日后会拿这个说嘴,认为这个孩子…不吉。”

何氏抿嘴一笑:“可见是关心则乱,聂舍人居然会在这里想不开了。”她侃侃道,“咱们的目的,无非就是叫太医来不了,又何必非要绕个圈子?只要太医来不了,这边的赵守义是个新进太医院的,人脉不广知道的也不多,届时,就说皇嗣晚了几日出生…就行宫里这几个人么,都封了口也不难的,只要没抓到铁证,之前又没什么风声,谁能说牧妹妹你带回宫的不是皇嗣呢?”

就好笑道,“聂舍人到时候给太医院里的各位放些起不了身却死不了人的东西,嗯,虽然太医院诸人都擅品药,但以舍人之智,也不可能全然没法子罢?实在不行,寻些人蒙了面,路上将太医杀了,反正,到时候可以推到有人不希望牧妹妹这一胎生产顺利上头去,由着右娥英与左昭仪互作文章去罢!”

听她这么一说,聂元生不由一噎,半晌才道:“是我想左了,竟只想到叫妃嫔多病几个上头去。”

“这就是欲盖弥彰了。”何氏淡笑着道,“舍人到底身临其境,所以很多时候想着撇清并不叫人生疑,结果反而徒然的兜了许多圈子。”

三人又商议了几件事,大抵是聂元生与何氏都肯定苏氏、曲氏之间必有冲突,为今后作的揣测与预备,聂元生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看着他的背影,何氏眼中闪过一丝羡慕,轻声道:“我当初猜到你们之间有私时,只想着以为你才进宫,怕我害了你去,这才故意勾引他,而他呢,虽然是陛下宠臣,但一来无长辈护持,根基浅薄,二来贪图你的美色,不过是彼此利用罢了,但如今看来你们倒也有几分真心,在这宫闱里,实在难得。”

牧碧微到底怀孕在身,说了这些话早已觉得有些乏了,就道:“我听你语气对陛下倒也没太多同情?”

“我同情他做什么?”何氏一扬下颔,轻蔑道,“昏君一个,无非命好生在了帝王家,又靠着高祖眷顾才得了这帝位罢了,说句不好听的,我虽然是女子,换了我去垂帘听政,做的或许还比他好些!”

又啐她,“你道人人都像小龚氏那样呢?会被他轻而易举的迷惑住?”说着她又冷笑了起来,“这些日子你自顾不暇,想来还不知道小龚氏的事情——她如今瘦得活脱脱一把骨头!被她姐姐龚世妇求着回了景福宫,已经到了我都懒得去与她算旧帐的地步了,你说,为了那么个喜新厌旧的人弄成这个样子,当初又是何苦?”

牧碧微想起来当初之事就问道:“那日她到底是有意见着陛下还是无意?”

“谁知道呢?”何氏嗤笑着道,“也是她运气好,唉,如今看来或者是运气差罢,你也知道当时我形容枯槁很是不好,对比得她生机勃勃又青春年少,不然,若我当时容貌无损,就这么个小丫头当着我的面也能留在宫里?当我这些年白混的么!”

“也是可怜。”牧碧微道,“如今她也失了宠,你就不要落井下石了罢?”

何氏看她一眼,琢磨片刻,笑了:“嗯,她对你是极好的,不怪你要给她说话,虽然她从前几次三番的与我作对,不过看在你的份上,只要她不复宠,我就不为难她了。”

她又说起小何氏,“不管那小龚氏当初是有意是无意,总之龚氏这个姐姐做得很是欠缺,你看我从来都不叫宝绣被陛下见着的,为的是什么?就连宝绣有次远远见了,下次进宫与我夸了几句,说陛下生得好,我苦口婆心开导了她两个多时辰,又叮嘱我阿娘回去之后务必叫她改了以貌取人的做派…”说着说着她又愤然起来,“不想,才替她没被陛下迷昏了头庆幸呢,回头见着你大兄,她就发起了昏!如今是你大兄说东她绝不往西,叫她做什么就做什么——还觉得你大兄待她就是好!”

瞥一眼牧碧微,强调道,“这次你怀孕的事情,她是当真没告诉我,我来之前也不确定…不然,我定然是先害了你再打着伺候你的旗号过来,免得太后问我的罪!”

牧碧微眯眼笑道:“你若是先下手呢,指不定我就想起来盯好了赵太医了,偏偏这些日子没什么事情…我这不就糊涂上了?”

——她不得不承认,若是去掉两人之间的仇恨,与何氏说话,实在比与叶寒夕说话有意思…

第七十二章 生产

从这晚过去,何氏每日过来与牧碧微闲聊,偶尔说些旧事,无人时商讨几句以后的对策,居然也和乐融融。

除了阿善之外旖樱台的其他侍者都不清楚何氏与牧碧微关系突如其来的转变,又是惊讶又是担忧,挽裳稳重些,为人也寡言,挽袂和挽襟、并素字辈的宫女都是快言快语的,好几次旁敲侧击的想要提醒牧碧微莫要被何氏所欺骗。

牧碧微心里对何氏也不是完全信任,但如今把柄被何氏握住,权衡之下也只能这么亲近着,因此只叮嘱她们在何氏来时盯紧了人,又寻了个若不见何氏,回头还不知道她使什么计谋,不如任凭她来,也好在眼皮子底下看住了她,免得旁生枝节的理由来。

挽袂、挽襟等人虽然觉得这理由牵强了些,但牧碧微行事向来稳妥谨慎,她们也只得习惯下来,在何氏到时,都是严防死守。

何氏察觉出来,趁一次只有阿善在时,就笑着与牧碧微道:“你怎还是不信我?”

“她们问起来与你忽然和解的缘故,我思来想去没什么稳妥的理由,也只能说是敷衍你了。”牧碧微半真半假的道,“其实宫里除了陛下,一直道你过来不安好心的,我在想,若是她们一直不晓得咱们和解的话,你说将来可有没有什么用?”

“这个主意不错。”何氏想了想,欣然道,“那就这样罢,反正咱们多年为敌,如今真正坐下来说笑几句,连贴身宫女听着都像是藏刀藏剑呢…回去说了咱们两个已经化干戈为玉帛,恐怕都没人相信!”

“届时做些什么也方便。”牧碧微笑了笑,两人都有些心照不宣——即使说笑的时候都觉得颇有共语,为人处事也极晓得对方的底线,奈何到底多年为仇,乍然亲热起来其实相处久了都不习惯。

日子渐渐过去,很快就到了十二月初,牧碧微与阿善的神色都凝重了起来:“宫里约莫就要派人来了。”

何氏算着日子:“不错,如今就看聂舍人的手段了。”

正说话间,外头葛诺就哭丧着脸进来,禀告道:“两位娘娘,外头的山路有一段被坍塌的山崖给压住了,奴婢试着爬过去,却被那山崖上原本生长的树木阻住…那水…”

如今谁还有功夫去计较喝的水是不是从隔壁山泉里打来的,都问:“多久能收拾好?”

“那山崖颇高,如今几乎都倒了下来,怕是至少也得一个来月,还要宫里发现,派人上来从那边帮手才成。”葛诺苦笑着道,“因山路狭窄,即使人多也没法同时去挖,何况还要把那土运开…”

牧碧微只嫌能堵的时间短了,哪里会嫌长,但此刻也不能不抚着肚子作出为难焦急之色来:“那本宫与何姐姐、叶妹妹在这里住着,这饮食…”

“娘娘但请放心,行宫里存的吃食够所有人用上两三年的,区区一个月倒也不打紧,行宫里也有不是温泉的清水,只是…到底不及旁边那座山泉甘甜好喝。”葛诺很是为难的道,“奴婢回头再试试其他小路罢,总不能叫娘娘怀着孕还委屈了。”

牧碧微忙道:“闻说小路都是被前朝魏帝封过的,怕是危险,你还是莫要去了。”

就听何氏却笑着说:“难为他忠心,生怕你喝不惯这行宫里的井水,叫他去一去又何妨?”一面这么说,一面凑到牧碧微耳畔低声道,“他若是发现了能够行走的小路,指不定旁人也能够寻上来,趁早封了!”

牧碧微一抿嘴,先对葛诺道:“你去吧。”

继而小声道,“封路多麻烦?也容易叫人发现,我是打算派人在四周巡视,发现了人,直接…山涧那么多!”

何氏笑着道:“原来如此…”

葛诺去寻过小路,倒也当真寻到了一条,只是极为陡峭,他每日从隔壁山上打回来的泉水也不过够牧碧微独自喝着——到底也没有太医能够从那条山路上爬上来。

他也说山下的情形:“邺城军被调了一支来,从那边正挖着,闻说太后在宫中勃然大怒,责问了左昭仪…原本派过来请脉的几位太医年高,年轻些的几位太医却也只爬到一半就再也上不来,如今只能等着山路被挖通了,好在行宫里还有一位赵太医…稳婆之类的人手是早就备下了的。”

牧碧微与何氏对望了一眼,都是淡淡一笑——太后责问左昭仪,高太后不可能不知道,满宫里想谋害牧碧微的妃嫔,但在姬深之前就被牧碧微告诉身孕的曲氏,却是最不可能这么做的人,奈何太后还是把责任归给了她,看来,在右娥英与左昭仪的争执里,高太后到底还是偏向了自己的嫡亲外甥女。

如今也不知道曲氏是怎么应对的…说起来这位左昭仪在宫里被冷落了这许多年,向来没见她玩什么手段,一切皆是堂堂正正的应对,如今有了那么一位出身不低还咄咄逼人的右娥英,未知曲氏会如何…

至于年老的太医爬不上来么…等只有阿善和桃枝在的时候,何氏就笑着道:“我还给聂舍人出主意给太医们下药,当时也觉得这法子太可笑了些…不想聂舍人倒是想到了如今这好办法来。”

年老的太医爬不了陡峭的险径——就算能爬,不被逼到无奈,谁肯冒那个险?到底行宫还有个赵太医撑着呢!

至于年轻的太医…恐怕是聂元生借口牧碧微先前的称病,私下里散布了牧碧微这一胎早已被人觊觎的谣言,太医们又不傻,宫闱阴私,什么事情出不来?若是牧碧微生产顺利,顺手捞个功劳也还罢了,若是凶险,届时冒险来了反而担下责任…更别说,姬深膝下子嗣稀少,谁都知道何氏与牧碧微并不和睦,她在这眼节骨上也在行宫里…到时候,辛辛苦苦爬上来的太医,指不定就给她做了现成的替罪羊呢!

何况牧碧微早先还称病了那么久…万一本来身子骨就不大好,当真出了什么事,宫里治罪事小,别到时候连家小都被牧家记恨上了…

牧碧微因此很是安心了几日。

到了十二月中旬的一天,何氏沉着脸过来了,她走路很急,披风都不及解就挟着一股冷香进来。

牧碧微看到就奇怪:“怎的了?”一面将才喝了一口的羊乳放下。

“你这两日都没见那赵太医吧?”何氏开口道。

“不错…”牧碧微疑惑的看着她,“怎么?他难道不在行宫里?”

赵守义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高七那边专门派了人盯着的,若有什么不对,早就会有人过来禀告,所以牧碧微并不着急。

就听何氏劈面就道:“他死了。”

“什么?”牧碧微吃了一惊,随即道,“你…”

“我慢慢的和你说。”何氏说着看了眼她手边的羊乳,随手端给了她道,“你先趁热喝完,仔细冷一点就感到凉了,如今到底是雪天,就算屋子里有现成的地龙,到底寒气重的时节。”

牧碧微随口喝了,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能叫他活更久了。”何氏凑过头去,低声道。

何氏慢慢的道:“因为他如今不除是决计不成了!接下来咱们可哪里有辰光来盯着他呢?你说是不是?”

牧碧微心下诧异,正待询问,忽然腹中一痛!心念电光火石般一转,她一把拉住何氏,沉声道:“你在我刚才喝的羊乳里…”

“你身边的挽袂盯得紧呢,我可没碰到羊乳里。”何氏若无其事的拂开了她的手,却安然朝她笑了一笑,“别怕,我如今怎么会害你?”

这时候屋子里的众侍都已察觉到不对,围上来吃惊道:“娘娘?”

牧碧微指着何氏,想说什么却觉得腹部痛楚犹如潮水般涌来!她一把扶住榻沿,靠住阿善的手臂,仓皇失措的叫道:“叫赵太医…不!叫稳婆…”

阿善扶着她时也察觉到她裙子下摆似有水迹出来,大惊失色道:“怎的现在就生了?!”一时间也顾不上这话里是否有不妥的地方,匆匆吩咐左右,“快去叫了人来!”

接着又上去要叫人绑了何氏——何氏也不反抗,只是专注的看着牧碧微,一字字道:“你不要慌!”

牧碧微如今哪里还顾得上她?勉强说了一句:“将宜晴阁的人都看住!”便被七手八脚的送进了产房!

何氏被素丝、素帛气急败坏的绑了推进一间屋子,她并不理会两个宫女的质问和有意推搡,却只抬头盯着梁上望着,眼神缥缈。

见状,素丝气得急了,打量了下她身上的衣裙,恶向胆边生,挽起袖子就朝她肋下掐去!

不想何氏猛然低下了头,朝她森然一望!

何氏到底是在宫闱里做过数年娘娘的人了,积威之下,这么一望,素丝心头不禁一寒,顿时有些不敢下手…这时候就听见门被人一脚踹开,却是叶寒夕挽着袖子气势汹汹的冲了进来,喝道:“是谁谋害牧姐姐?”

闻言,素丝和素帛大喜,双双指向了何氏:“容华娘娘,正是这毒妇所为!”

“你这个骗子!还说与我一同来照料牧姐姐!”叶寒夕勃然大怒!她本就是个做事不多考虑的主儿,可不管什么积威不积威,被何氏一眼瞪去吓了一下,反而更怒,抬手就是一掌掴下来,骂道,“我要杀你了为牧姐姐报仇!”

第七十三章 踟躇香

何氏一侧脸让过,喝道:“你若还想要你的牧姐姐好好的,就给我闭嘴!”

“牧姐姐都被你…”叶寒夕才叫到一半,就听何氏冷笑着道:“如今在这行宫里除了我以外就是你了,牧光猷出点什么事,我能躲得过去?你当我是你呢?这么蠢!惟恐旁人不疑心自己?”

叶寒夕本就是个头脑简单的,听她这么一说觉得也对啊,就住了手,疑惑的问:“那怎的你一到,牧姐姐就要生产了?”

“你自己算一算日子!”何氏怒道,“她这几本来就要生了,若不是为着山路受阻的缘故,宫里的太医和使者早就该来了!我不过是恰好赶上了而已!”

叶寒夕这边还在琢磨,素丝和素帛已经气得变了色,素丝怒道:“你还敢狡辩!先前娘娘还好端端的呢,你与娘娘说了话后,娘娘忽然就要生产了的!还敢说不关你事!你还碰过娘娘喝的羊乳!”

不待叶寒夕说话,何氏已经冷笑着道:“本宫碰那盏羊乳时,那挽袂可是不错眼的盯着的!莫非本宫连挽袂也收买了吗?”

又对叶寒夕道,“不过呢,你牧姐姐的生产倒真与我有点关系,但那赵太医是一直为牧妹妹诊断的人,如今忽然暴毙,谁知道是不是他之前就对牧妹妹这一胎动过什么手脚?牧妹妹听到他忽然死了的消息自然吃惊…好在如今已经到了日子,牧妹妹平常身体也好,如今又有稳婆和阿善在,我想她不会有事的。”

叶寒夕吃惊道:“赵太医死了?”

“可不是?”何氏神色肃穆的道,“我想着这几日就是牧妹妹生产的日子,就想过去问他个准信,不想去了之后,只问了一句‘赵太医,牧光猷这一胎你可有什么要告诉本宫的’,他就脸色大变!说有点东西落在内室…进了内室久久不出,本宫等得不耐烦了,叫王成进去看看,这么一看,他竟然已经在里头服毒自尽了!”

她说的煞有其事,连素丝和素帛也疑惑起来,就问:“既然如此,但咱们娘娘临近生产,你怎的还要把这消息告诉了娘娘?”

“愚蠢!”何氏冷笑着道,“方才本宫就说了,那赵太医乃是一直就为你们娘娘看着身孕的人,本宫那么一问他就自杀,你们信他心里没鬼?谁知道是谁背后指使了他,又暗中害了你们娘娘多久呢!这样的大事,怎能不告诉你们娘娘——不告诉她,回头她出了事,你们还不是要来疑心本宫?本宫可不想平白的背上了这黑锅!”

素丝与素帛因为都当如今正是牧碧微该生产的日子,闻言就都有些吃不准,素帛沉吟道:“那你为何还要容我们将你捆了?”

何氏哼道:“牧妹妹生产的突然,本宫又偏偏被山路阻隔也困在了这行宫里头,早先太后就派了人来与本宫说过,若是她这一胎有什么差错,本宫必定是首当其冲!本宫本想着到了十二月就回去,也能有个交代了,不想,山路忽然被阻断…”她面上露出冷笑之色来,“还不知道是宫里哪一个的手笔呢!真正是大手笔,为了叫你们娘娘不得好,收买了赵太医还不放心,又连山路都索性断掉,真正是想你们娘娘出了事,连你们也一起被重重治罪!看你们这见着你们娘娘要生产就慌张得不成样子的模样!本宫若是再急着争辩,恐怕你们连主次都分不清楚,不知道这个时候最紧要的先看好了你们娘娘!到时候牧妹妹一出事,这行宫里头上至本宫下至侍卫宫人哪个能讨了好去?!”

素丝、素帛都被她说的哑口无言,叶寒夕将信将疑的道:“这么说来,你没害牧姐姐?”

何氏瞪她一眼,道:“本宫若是你,这会就该拿住了王成仔细盘问,究竟是谁之前尝与赵太医说过话递拿过东西,使得他有这胆子敢谋害帝妃和皇嗣!”

叶寒夕琢磨片刻,到底被她的气定神闲所说服,抿嘴道:“好!我这就去问王成!”又对素丝和素帛道,“她的话也不能全信了,你们看好了她!不许旁人与她接触!”

素丝和素帛都道:“容华娘娘但请放心,奴婢务必看好了人,只是还请容华娘娘能够替咱们娘娘查清楚了那幕后凶手!”

叶寒夕摩拳擦掌道:“他敢不说,我必打死了他!”

看着她匆匆而去的背影,何氏却只是冷笑。

牧碧微固然是早产,因为底子好,又有阿善在旁不住指导抚慰,却是在一个多时辰后竟顺利产下了一个男婴。

虽然孩子比寻常足月的孩子要瘦小,但阿善仔细检查过,又听着哭声响亮,欣慰的告诉强撑在榻上望过来的牧碧微道:“女郎放心,小皇子好着呢!固然有人心怀不轨意图谋害,到底上苍垂怜…”

牧碧微头次生产,又是被何氏下了暗手,惊恐交加再加上疲惫不堪,早就支持不住,听了这一句,泪下呜咽了一句:“谢天谢地…”整个人往后一倒,却是心神松懈之下,昏了过去。

阿善赶紧将襁褓交到旁边的挽裳手里,上前一看,松了口气道:“只是累着了,你们都轻点,叫娘娘好生休憩。”

又再接过襁褓爱怜道,“这孩子看着倒更像娘娘一些。”

挽裳并稳婆这些人因为听说是忽然生产,又疑似被何氏谋害,进产房之前都是心惊胆战的,其中挽裳自己也没生产过,按理是不入产房的,只是她年长,是预备梳了头发在宫里做嬷嬷的人,加上阿善也需要有个人帮自己盯住了稳婆,这才进了来,此刻皆是放下了一直提着的心,上来低声说着吉祥的话。

阿善也是忐忑初平,定了定神,才一迭声的代牧碧微吩咐打赏下去,外头人听见了这个消息,皆是喜出望外,一直守在了旖樱台外的岑平闻讯,当下就派人随葛诺一起去走那条陡峭的小径,飞马回宫禀告,又打发人叫守着行宫的侍卫务必日夜不停的挖穿山路。

如此一番忙碌过了,阿善才想起来何氏与赵守义,因赵守义已死,何况就算他没死,阿善也容不得他继续活下去的,将牧碧微与孩子都安顿好后,她去了关着何氏的屋子,素丝、素帛见她过来了,都觉得交下一副重担,阿善对她们道:“娘娘已然生产,母子均安,你们且下去歇一歇,回头去挽袂那里拿赏赐…我来问问宣徽娘娘。”

因着牧碧微与孩子都无事,阿善此刻也对何氏没有一上来就喊打喊杀,倒也客气的称了一句娘娘,素丝和素帛忙道了声喜,这才一起高兴的下去领赏,屋子里就剩了阿善与何氏,何氏亦露出如释重负之色来:“孩子很好?”

“女郎和孩子都无事。”阿善神色复杂的看着她,“但终究是早产…”

“早产有什么打紧?”何氏吐了口气,微笑起来,“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哪个不是早产?姜氏是出了意外…孙氏到现在都好端端的不说,上个月还又生了一个皇子,就是两位公主,不也平安长这么大了?”

见阿善神色默然,她声音一低,“总比事后被诘问产期有误的好!莫以为一个容戡就一定可以混过去,当日微娘定然没有露面不是吗?这可不是一天两天!足足一个半月,真当宫里是傻了?还是当真要将行宫上下都杀光了灭口?杀得完么?就算都杀完了…怎么和宫里交代?如今只要灭口一个赵太医…那王成,方才我来之前,桃枝就跟上去了,就说,他们两个被人收买了要害微娘,这样孩子比足月的孩子瘦小也可以解释,谁知道赵太医什么时候就被收买了?又给微娘做了什么手脚?反正,就是宫里估计的日子生的,谁敢说瘦小些就一定是不足月呢?”

“这样才是最好的办法。”何氏缓缓道,“聂舍人和微娘自己也清楚,只不过这是他们的孩子他们自然下不了手,惟恐伤了他,自然只有我来办。”

阿善神色复杂道:“你用了什么办法?那碗羊乳?”

“你们拿我当贼防,那碗羊乳是被挽袂不错眼盯着的,怎的还要疑心呢?”何氏摇了摇头,从身上摘下一个香囊来,“喏,这叫踟躇香,用来催产效果极好,而且不会伤身,我当初费了好大的劲才弄来…”

她苦笑了一下,“原本是打算给龚氏用上的,免得她到了太医估计的日子生产,我不好做手脚,不想她心太大,我容忍不到她生产…上次使人回宫里去问云梦如那封信里写了什么,顺便把这个也带了过来。”

阿善忍不住道:“那封信…”

就见何氏把手指按在唇边,低声道:“别问…即使你是微娘的乳母,信里的东西你最好也别知道!”

阿善不由肃然。

何氏慢慢道:“这踟躇香得处置掉,免得叫人看出端倪来,好在它的香气与婆罗香极为相似…你告诉外头放我出去罢,赵太医那边也得善个后,叶寒夕说是去追问王成了,这许久不见归来,还不知道对着王成的尸体在琢磨什么呢!她做事,你能放心?”

“跟我来罢。”阿善默了片刻,到底更相信何氏的才干,叹气道,“女郎那边,我会替你解释的。”

“那你可要替我多说几句好话。”何氏淡笑着道,“如今孩子生也生了,太医也死了,我可没什么能够威胁到她的东西,这条命,就捏在了她手里呢!”

第七十四章 醒来

牧碧微睡到了次日的日上三竿才醒来,睁眼便看到枕边的襁褓,初生的婴孩一夜过来眉目已经舒展了不少,看得出来日后清秀的轮廓,正紧闭着双目,睡得正香,她一时间忘了昏睡过去之前心心念念的事情,望着他怔怔出神,连阿善端着鸡汤叫了她两声都没反应过来。

阿善含着笑道:“娘娘若是不吃,饿坏了身子,却还怎么看小皇子呢?”

挽袂、挽裳在旁也窃窃而笑。

牧碧微被扶着起了身,呷了口鸡汤,仍旧不忘记盯住了襁褓看着,爱怜道:“怎么这么小?”

阿善暗瞪了她一眼,叹息道:“娘娘不必担心,总算上苍垂顾,小皇子虽然小了一些,却是极健壮的,那起子人日夜筹算的好歹没能得手,不然,奴婢怎么跟先夫人交代呢?”

被她提醒,牧碧微才醒悟过来自己说差了话,忙转了话题问:“如今行宫里怎么样?”

“先前何宣徽匆匆过来与娘娘说了赵太医暴毙的事情,她是怕自己担了干系,不想竟叫娘娘受惊生产,亏得是正日子。”阿善一边说,一边趁着挽袂、挽裳看不见,频繁使着眼色,道,“那时候一片慌乱之下,素丝和素帛怕她对娘娘不利,就把她绑了看住,一直到娘娘生产平安后,奴婢去问过了她,见寻不到她谋害娘娘的证据,最紧要的是娘娘与小皇子都好,想来何氏也晓得,如今这眼节骨上娘娘出了事,她也逃不掉,没敢下手,反倒给咱们揭发出了赵太医之事来…因此先放了她回宜晴阁去,哦,叶容华原本听说赵太医对娘娘不利,去寻王成问个究竟,不想王成却不见了,这会还在漫山遍野的找着呢!”

牧碧微听着,淡淡一笑,道:“她倒是有精神!”

——阿善说了这一番话,牧碧微哪里还不想到何氏做的到底是什么手脚?她的用意的确不是害牧碧微,甚至可以说是帮忙,只不过…正日子生产都有许多人一尸两命,这样贸然拿药催产,到底也只有何氏这样一心报仇的人才能干得出来!

既然何氏已经将搪塞的轮廓勾勒了出来,赵太医都被.自.尽了,一直服侍着赵太医的王成谁知道会不会在这中间听到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即使王成一向与聂元生、牧碧微亲善,但这样重大的消息,总是越少知道的人越好。

何氏连赵太医都解决了,岂能漏下了他?叶寒夕被何氏一句话忽悠了出去,竟到这会都没醒悟过来。

牧碧微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亏得这回与何氏联了手,如今何氏连生产日子都替自己混淆了过去,一下子就将把柄消除,看来是真心要结盟的,不然叶寒夕哪里能够指望得上?

阿善早就不指望叶寒夕了,又禀告道:“山路现在加快了进程,昨天葛诺和岑监派的手脚敏捷的小内侍就走后山的山道回宫去报信了,想来山路不日就会被挖开,到时候娘娘就能回宫了。”

被堵住的山路两头挖路的都是邺城军——全是高七派去的人,先前自然是要多慢有多慢,惟恐拖延不到二月里,现在却是夜以继日的开起了工,这落在了旁人眼里,当然又可以解释成先前想害死牧碧微与皇嗣的计划被识破,拖延下去也没什么用了…

至于是谁想害牧碧微与皇嗣,赵太医被收买事小,山路被弄坍塌了,这可不是普通妃嫔能有的手笔,所有人心里不免都要想到宫里那两位出身尊贵位份高贵的妃子。

左昭仪曲氏向来贤德大度,而且她还极用心的养着西平公主和长康公主,其中西平公主可是牧碧微养大的,可见她和牧碧微关系不错,而且最近一次的避暑她可没到行宫里来,未必就是害牧碧微的人,另一位右娥英当时还没进宫,却不但跟到了行宫,甚至还没名没份的时候就取代了几位妃子管起了行宫诸事——连行宫总管都被她再三训斥过的。

这么一想,苏孜纭的嫌疑无比的浓郁。

就连姬深也疑惑起来,私下里问雷墨:“这回山路堵得离奇,莫非当真是孜纭所为?”

雷墨低眉顺眼的道:“老奴不敢妄测。”

“即使不是苏家,若无相当势力,想要弄塌山路,却也不太可能…”姬深皱眉自语,“若是苏家,就太过分了些!朕膝下子嗣不多,就算茂姿十月里刚生了一个皇子,加上微娘才生的这一个,也才三个皇子…女子吃醋争风,起初还能说是情趣,到了谋害子嗣的地步就是妒忌无德了。”

雷墨小心翼翼的建议道:“陛下若是怀疑此事,本来很该派人去查的,只是如今武英郡公来归,三十万大军归还朝廷,正是声势赫赫之际,这个时候查的话,未免叫臣下议论。”

“那三十万大军早就该还了。”姬深不悦道,“至于他的功劳,朕不是另设了左右娥英,降宫中诸人位份,惟独使孜纭高居众人之上了吗?既然已经有所赏赐,莫非还要一直惦记着不成?”

雷墨听出他语气里对苏家的不满,知道多半是聂元生有意无意间的进言与挑拨,微微一笑,道:“其实如今最紧要的还是迅速挖开山路,免得光猷娘娘在行宫里等得心急,何况那赵太医也被收买,老奴想,光猷娘娘如今在行宫里必然是极为担忧的,一日不见到陛下,怕是心下难安。”

闻言,姬深脸色又缓和了下来,道:“不错…先前微娘几次三番写信来诉说思恋,奈何朕事务繁忙,也没回过几次,不知道她是否怨了朕?如今她又险些为人所害,等回了宫,朕自当好生补偿于她。”

“陛下身系万民,自然忙碌。”雷墨道,“光猷娘娘最是体恤圣意,怎会怨怼陛下?何况陛下龙章凤姿,威仪天成,宫中的娘娘宫嫔们,皆是心系陛下,如何舍得责怪陛下?”

姬深不由笑了起来,忽然就想到了小龚氏,那个出身寒门的单纯少女,不免问了一句:“初一这些日子上哪去了?”

雷墨不动声色的笑道:“陛下忘记了?先前龚中使身子不大好,怕在宣室殿里惹了陛下不喜,就到龚世妇那里暂住休养了。”

“是吗…”姬深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这么些日子了都没好?”

雷墨安然而笑:“有陛下这一句,想必龚中使是一定要好起来的…”

祈年殿里,孙氏也在与左右低声商议着行宫的事情:“何氏真正无用,她亲自去了行宫,竟然还叫牧氏母子平安!”

“那牧氏是到了行宫后就称病的,可见她在宫里许就发现了身孕,故意避到行宫里去。”居氏沉吟道,“奴婢在想,许是何氏到了行宫后,一直没能得手,反倒叫牧氏识破,只得把赵太医推出来做了垫背。”

“那也是她不中用。”孙氏叹了口气,“牧氏也狡猾,她既然亲自前去,怎也不想个万全的法子?”

她忧虑的望着内室,“皇长子的生母再卑贱,到底是太后亲自抚养!除非陛下立后,不然,这满宫里再没有一个皇子能够比得上他尊贵!何况还居了长!本宫位份也算高了,奈何娘家无人,那牧氏居然也生了儿子…唉!”

居氏劝说道:“娘娘何必妄自菲薄?陛下可不是看重门第的人,不然,怎么左昭仪右娥英两个高门贵女都没能够住进桂魄宫里去?反而陛下当初一个劲的想立娘娘为后?”

“他如今怕是只想立步氏呢!”孙氏阴着脸,道,“亏得这回生产的快,不然谁晓得太后会不会叫我死了,栽赃给那步氏?当初皇长子满月,太后亲自在和颐殿里设了宴,大肆操办,宗室到贺,朝臣也纷纷上表庆祝,可到了本宫的儿子,太后却说什么别折了他的福,只叫在安福宫里随便贺了一贺…朝臣也只随便上了份表!”

“娘娘莫要生气,太后在这眼节骨上想是不会害娘娘的。”居氏附耳安慰她,“温太妃那边传了消息过来,说是武英郡夫人给太后出了主意,就是要害了娘娘污蔑步氏,再将二皇子给右娥英养着呢!只是太后膝下抚养了皇长子,心里就有些疑惑武英郡夫人的盘算,温太妃趁机帮着娘娘说了话…太后这才没答应,但太后早先答应过武英郡夫人,要除去步氏的,约莫…就在这些日子了!”

孙氏听得心中一惊,顿了一顿,才把手里的茶盏放下,切齿道:“亏得太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