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碧微眼波流转,吃吃笑道:“谁?人不就在你跟前提醒着么?”

姬深看了片刻,到底看到西平公主嘟着个嘴,拉着牧碧微的裙摆闷闷的站在一边,一脸受伤难过,他终于反应了过来,笑着蹲下来道:“是极是极,这一回,大娘知道母妃不便,从行宫走时都没怎么闹,回到宫里,也乖乖跟着曲母妃,这么乖的大娘怎么能不赏?”

西平公主到底年纪小,被他哄了一哄,又叫牧碧微捏了把肩,就又扑进姬深怀里重展笑容,又道:“曲母妃也该得赏赐的。”

牧碧微含笑道:“陛下你看,玉桐多懂事,才在华罗殿住了几日就晓得要报答左昭仪了呢!”

姬深一向大方,就欣然道:“大娘开口,朕怎能扫了她的面子?”就叫人补上华罗殿的赏赐。

这么一番闹腾,姬深也有些乏了,被雷墨提醒右娥英还在雍纯宫里等着,就匆匆而去。

等他一走,西平眼眶就红了:“母妃,父皇他不喜欢儿臣了吗?”

牧碧微心中大骂姬深,嘴上忙安慰道:“怎么会?方才你父皇不是还抱着你说怎也不能扫了你的面子?若不是你开口,你曲母妃这份赏赐也难拿到呢!”

“可是从前父皇过来总是先抱一抱儿臣的,如今却先去看三弟弟了。”西平落寞的道,“上回在皇祖母那里也是这样,皇祖母和父皇都只抱了大弟弟和二弟弟,儿臣靠在皇祖母膝上,也因为皇祖母要抱大弟弟叫儿臣让开——还是温祖母抱了抱儿臣!”

当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牧碧微心里恨恨的骂着,她先前苦口婆心的引导着西平盼望有弟弟妹妹一起玩耍,便是希望西平不要因为自己有了亲生骨肉感觉被冷落——到底人的精力有限,膝下子女多了,无论是不是亲生的,怜爱总是要分散的。

不想高太后与姬深做得这样明显,牧碧微自己也是女郎,沈太君何尝不是更加重视子孙呢?不然当初也不会选择送她进宫来换取牧齐和牧碧川脱身了,可平常时候沈太君待牧碧微却也是极尽疼爱,甚至说女郎总要出阁,到人家家里去,对牧碧微更加纵容些…不然后来牧碧微进了宫为什么恨意都对了徐氏去,对祖母仍旧尊敬有加?

真正一碗水端平不可能,可也好歹叫子女之间不至于因为不能平的那些生了怨怼罢?

她定了定神,哄道:“你皇祖母和你父皇不抱你,抱弟弟们却是有缘故的,决计不是你疼你的缘故,玉桐想啊,母妃方才还同你说过,玉桐今年五岁了对不对?”

西平公主委屈的点点头。

“按着皇家的规矩呢,公主到了六岁就要住到凤阳宫里去,并且进入兰蕙馆读书习礼。”牧碧微怜惜的摸着她的头道,“到那时候就不在母妃身边了呢!”

西平想了想就道:“儿臣不想去!”

“可这是规矩呀!”牧碧微和蔼的道,“纵然不去,还是跟在母妃身边,五六岁已经是小大人了呢!是也不是?”

西平公主这会正盼望着长大,听说自己是小大人了,便不由自主站直了身子,道:“是!”

“所以啊,你皇祖母和父皇,也是盼望你明白自己快长大了,要给弟弟妹妹们做榜样,这才不抱你的,从来整日里要人抱的都是小孩子呢,他们还没长大,又还不曾学步,自然是需要人抱的,玉桐小时候,你皇祖母和你父皇,不也是抱你的吗?到了你弟弟们像你现在这么大时,你皇祖母和父皇也不会抱他们了。”牧碧微又是哄又是劝,好歹叫西平转嗔为喜,带着新得的歌青、歌天下去做布老虎了。

等她走了,牧碧微疲惫的叫人斟了茶上来喝,阿善亲自上前给她捶着腿,叹道:“昨儿个晚上才回宫,连轴的拜见太后,又去华罗殿接回西平公主,陛下也来凑热闹,一会,还得去雍纯宫里道贺,亏得是在行宫里头住到满月,如今是出了月子了,不然不累坏了才怪。”

牧碧微喝完一盏茶,笑着道:“你别嫌陛下过来麻烦,又惹了西平委屈,叫我哄了这许久,他不忘记长锦宫,咱们的日子才能好过着,不然你看祈年殿吧,闻说皇二子被太后再三的打压,孙氏委屈的哭了几场,每次陛下要过去,仿佛都是被右娥英拦阻了,还不像我在行宫里生产又被人暗算,陛下心里多少有点愧疚。”

阿善啐道:“那孙氏怎么能和女郎比?”

两人正说话间,外头素绣进来,小声道:“陈世妇、柳御女等人在殿外,说想给娘娘请安并道贺。”

牧碧微还没说话,阿善已经皱眉轻斥道:“没点儿眼色!咱们昨儿个才回来呢!娘娘一路忙到了现在都没停歇,今日又赶上了右娥英生辰,待会少不得要去雍纯宫里道贺,如今合身的衣服都还没挑呢,哪里来的功夫见她们?”

素绣忙道:“是奴婢笨了,善姑姑莫要生气——奴婢这就去打发了她们!”

“等一下。”牧碧微叫住了她,对阿善道,“到底是长锦宫的人,好歹给些面子,见,今儿定然是没空的,你叫她们明后天再来罢!”

素绣抿嘴道:“是!”

等素绣去了,阿善道:“她们这样赶着想见女郎,无非是一来见女郎有了子嗣,赶着奉承,二来就是想着三皇子如今太小,这回春狩,女郎定然是去不了的,却正得陛下爱重之际,对于春狩随驾的人选都是说得上话的,只顾替自己想着却不替娘娘想一想。”

牧碧微笑着道:“位份低了呢限制就是多,只要上头人不如意,怎么看她们都是不顺眼的,咱们昨儿个就回来了的,今儿个她们还不过来觐见,回头咱们忙过了想起来,定然又要怪她们怠慢!”

阿善也不禁笑了一下:“奴婢是看女郎劳累,就没来由的觉得这些人不长眼色。”又说,“这一回春狩,女郎不去罢?”

“当然不能去了。”牧碧微正色道,“先前把西平托付给左昭仪,自己跟去越山池,那是没办法的事情!何况西平不过是公主,当时也有三岁了,左昭仪护着她也足够了,恊郎不但是男子,且还在襁褓,我怎么放心把他托付给旁人?再说,若是给了左昭仪带,即使左昭仪能够护得他平安,回头也愿意还给我,你说太后和右娥英怎么想?咱们如今虽然是偏向于左昭仪的,我可没打算完完全全投靠上旁人的船去!”

“那这春狩的人选…”阿善道,“女郎心里可也要有个数,千万别叫右娥英、步氏那些都占尽了风头,不把咱们长锦宫放在眼里!”

牧碧微淡然一笑:“也不用很担心今时不同往日,你莫要忘记,何氏又没身孕,她定然是要跟着去的!另外,听说初一复宠了?”

“龚中使回去了宣室殿里伺候,听说如今懂事了许多,陛下见着了也感慨,说她不似以前那么言行天真可爱了,但也大方了很多…宠爱当然不如从前,但至少又回了陛下跟前。”阿善叹了口气道。

“天真可爱?”牧碧微冷笑了一声,“可怜的初一啊…她阿姐真正一片苦心!闻说为了叫雷墨能够为初一说上几句好话,这几年的家当都白攒了?”

阿善叹道:“龚中使复了宠,还怕没有赏赐吗?最紧要的是,龚中使当时模样看着都不行了…唉!”

“这世上想从天真无邪变得忽然稳重大方有什么难的呢?只要足够的痛。”牧碧微吐了口气,神色复杂的道,“你看,玉桐方才不也长大了一点?至少初一还有这个机会。”

阿善抿了抿嘴:“是啊,当年的楚美人,可是连这个机会都没有…就是孙氏,她仿佛也晚了一点,大势已去了…”

第四章 子衿

晚上,雍纯宫里一片繁华热闹,不但姬深亲自携了右娥英的手入席,宴开后不久,连太后都派了宋氏公然过来送了贺礼,态度鲜明。

戴氏举袖掩嘴,神色诡异的凑到牧碧微跟前,道:“娘娘你看左昭仪竟没来。”

牧碧微看了眼左昭仪的位置,果然是空着的,便淡淡一笑:“或许是被事情绊住了?”

她们两个说这一句话时,上头右娥英也留意到了,当下抬手叫乐声稍止,皱眉问:“曲姐姐怎么还没来?可是不舒服?”

就有一个宫女带些惶恐的上来回答:“回娘娘的话,方才凌贤人过来,在门口说,左昭仪放心不下长康公主,又怕这儿乐声吵了公主,所以不便带公主过来,左昭仪就也不来了,请娘娘原宥。”又小声道,“贺礼…”

“哼!”右娥英冷笑了一声,她出身高贵,才不稀罕什么贺礼,更重视的却是曲氏今日这次缺席所代表的含义,蹙起了螺子钿精心描绘过的远山眉,慢慢的道,“原来曲姐姐带着长康公主如此的尽心,竟是片刻都不离开左右,如今还只长康公主一个呢,本宫记得,先前也托了曲姐姐养着的西平公主如今已经回了澄练殿了?是不是啊?牧光猷?”

没想到自己头一个被点了名,苏氏的位份放在那里,由不得牧碧微不答,她也不起身,淡淡的道:“回右娥英的话,玉桐今早回的澄练殿。”说着又对姬深递去盈盈一眼,娇媚一笑道,“前些日子可是辛苦左昭仪了。”

姬深微微颔首,道:“幼菽确实贤德。”

右娥英听了这话就是一噎,越发恼怒,便冷冷的道:“先前西平公主还在华罗殿的时候,曲姐姐带着两个公主,还将宫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如今西平公主回了澄练殿,长康公主竟反而离不得人了?曲姐姐不想来给本宫道贺也还罢了,又何必净拿皇嗣说事?叫人没得以为长康公主怎么了呢!”

她把话说得如此坦白,曲氏人又不在这里,没人接话,殿中就有些尴尬起来,姬深便圆场道:“她不来,礼不一样到了?如今旁的人都到了,何必为她一个不高兴?”

听姬深这话里对曲氏也没太多维护,右娥英才展了下笑容,底下步氏就懒洋洋的说道:“这年头在宫里抚养皇嗣也太多为难了一些,若是上点心吧,就会有人说你是故意冷落了她,若是不上心呢,回头定然又要被进言说亏待了皇嗣!总而言之,怎么都是错!”

“本宫这里和表兄说话,你插什么嘴?”右娥英闻言,声音顿时一高,牧碧微也奇怪步氏为何如此公然的挑衅,就听步氏悠悠的道:“原来右娥英不要我们说话?既然如此,那一会到了给右娥英祝寿的时候,大家该怎么办呢?再者,右娥英既然不喜欢咱们开口,又何必把咱们叫了过来?岂不是很没意思?”

这次右娥英却没接她的话,而是向下首看了一眼,当即就有人笑着接话道:“顺华娘娘这话说的却是没意思的了,今儿个怎么说也是右娥英的生辰,陛下也说莫要为了左昭仪的未到而扫了大家的兴致,也并没有怪罪左昭仪呀!顺华娘娘就这样给左昭仪打起了抱不平…右娥英替陛下委屈,自然要说顺华娘娘两句了,到底是右娥英的好日子呢,顺华娘娘何必这样计较着?连妾身听着都替陛下和右娥英抱屈…”

牧碧微皱眉看着这人,回头问戴氏:“这雪御女…”

戴氏冷笑了一声,悄悄道:“娘娘可是也奇怪?先前听说她在行宫里的时候就投了步顺华,避暑回宫之后,就常往善岚殿上跑,倒叫之前一直被步顺华不时关照几句的穆世妇松了口气…不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改投了右娥英,一下子把步氏气了个半死!”

“倒是个不安分的!”牧碧微皱眉问,“她如今还住在昆德宫?”

“可不是?”戴氏恨道,“早先还觉得这雪隐懂事大方,看着是个知礼的,不想竟是我走了眼!这雪御女俨然就是第二个何氏!就是何氏,也是奉承了太后和左昭仪近两年,因着形势才改投了右昭仪呢!她倒是变得快!”

又说,“反倒是先前叫我不痛快的金御女是个老实人,原来她还是雷大监族侄的远亲,到底是雷大监教导过的人,知道进退分寸!”

牧碧微点了点头:“日久见人心。”

她们这边议论了几句,那边步氏果然狠狠的瞪着雪隐,看那模样,恨不得当场就上去挠了她的脸——只是那雪隐一副笑吟吟的模样,上头右娥英也作出了端庄大度之色,淡淡的对姬深道:“这人多了呢,总是免不了闹出些事情来,随便一句话,也有人紧抓着不放,表兄今儿是为我受委屈了。”

听着她和雪隐一搭一唱的敲定步氏刚才的话是对着姬深去的,步氏冷笑了一声,却也不解释,径自坐了下去,看起来仿佛就这么忍了。

戴氏看的清楚她脸上的愤恨,悄悄对牧碧微道:“娘娘你可别以为步氏如今就是认输了,这几个月来,陛下一个月至少有半个月歇在她那里,等着罢,明儿个陛下定然是要去安慰她的,到底有帝宠在身,总是吃不了什么亏。”

牧碧微笑着道:“有她不住的说右娥英的不是,于咱们也未必没好处。”

“娘娘说的是,右娥英太过霸道傲慢了,哪里比得上左昭仪?”戴氏深以为然,点了点头。

筵席继续下去,这样的宴,座中许多人早已习惯,看过各舞,祝过了寿,气氛渐渐活跃,就有一人起身提议道:“右娥英芳辰,咱们固然各有寿礼献上,可座中之人,多有身怀诸艺者,何不择一二献之,也凑个热闹?”

众人看去,却正是下六嫔之首的何氏,见是她,牧碧微心念转了一转,略有所觉,就对戴氏道:“你去告诉了金泠——着她一会若是上场,把舞跳得平常一些,不必刻意表现了。”

戴氏有些奇怪,但还是回头叫阿鹿去办,这才问:“娘娘,这何氏…”

“她的打算你过会就晓得了。”牧碧微淡淡的笑了一笑。

上头右娥英听了何氏的建议,略作沉吟,姬深正觉得教坊歌舞无趣,便开口准了。

妃嫔们都知道右娥英善妒,在她跟前,并不敢太过表现,连六宫都推为魁首的歌声林音灼并舞技只在高阳王妃下的金御女,亦只是表现泛泛。

看到这情景,姬深顿觉索然无味,右娥英倒是很满意——不想这会,忽然一阵清歌传来,歌声脉脉,不用丝竹,却自有一种凄婉哀怨的韵味在其中,正是《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唱至最后一句,孙氏眼眶之中积蓄已久的泪水,方悠然划落,衬托着她今日精心淡妆过的面庞,那满目凄婉无助、且怨且怯的神态,皆叫姬深心头恻隐,思及从前恩爱光景,并最近的疏远,一时忘情,竟亲自下得丹墀来,从席上扶住她,温言道:“茂姿,何以作歌如此之哀?”

在他身后,右娥英怨毒的看向何氏,何氏却还她一个甜蜜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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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19:07分

第五章 春狩

右娥英的寿辰过后几日,戴氏到澄练殿探望,看过了姬恊,又和西平公主打趣几句,等西平被黄女史叫去,才和牧碧微说到了正事:“何氏也是心思白用了。”

牧碧微笑着道:“怎的白用了?”

“她公然得罪右娥英来助孙氏复宠,不想陛下虽然在右娥英生辰次日去了一回祈年殿,可只用了一回午膳,就被右娥英借口头疼叫走,下午又去了善岚殿…昨儿个歇的却是高婕妤那里…”戴氏感慨道,“费那么多心思,孙氏到底没能复宠。”

“她能复宠那可就怪了。”牧碧微心平气和的说道,“你想一想,孙氏当初盛宠,一是因为她姿容绝世,打从被陛下看中起,就没有过长久不见陛下的面的,二是因为宫里无论是何氏还是本宫,或者你们,论容貌的确都不如她的。可若是去掉了容貌这一点,她心机城府也就那么回事,又没什么才艺气质,一旦有了容貌与她相若、心计更在其上的步氏,并进了气质清冷的高婕妤,还有出身高贵且艳美的右娥英,她便立刻被淹没宫中,陛下能在右娥英生辰后去一去祈年殿,这还是念在了旧情的份上,不过,旧情也就能念那么一两回罢了。”

戴氏听了,叹了口气,随即振奋精神,笑道:“孙氏复宠无望,何氏这会却因此得罪了右娥英,她的好日子啊,可就到头了!”

牧碧微淡然笑道:“何氏此人奸诈非常,本宫能够看出孙氏复宠无望,她未必看不出来,恐怕这一回,另有筹算呢!”

“凭她怎么筹算,先前她就背叛过左昭仪,如今孙氏没了指望,她又为着孙氏得罪了右娥英…”戴氏冷笑,“妾身啊就等着看她不得好报!”

牧碧微笑着不接这个话,只问:“这回春狩你有什么打算?”

戴氏闻言又愁上面来,叹道:“新人争奇斗妍的,妾身能怎么个打算呢?”又恨道,“当初避暑那一回,很不该被雪隐那贱人所蒙骗,若是使了金泠去便好了!”

“那雪隐既然是个有心思的,倒是幸亏避暑那一回叫她去了。”牧碧微道,“不然你到现在都当她是个好的呢!”

戴氏听了道:“都是妾身识人不明。”

“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谁又敢说自己看人一定是准的呢?”牧碧微安慰她,“就是何氏,她才进宫的时候竭力的奉承着左昭仪和太后,太后和左昭仪若是会知道后来的欧阳氏之事,岂会抬举她?连太后和左昭仪都能走眼,咱们看错一两个人也不奇怪。”

说着就叹道,“这一回本宫定然是不能去的,恊郎太小了些,本宫得亲自看着,何况玉桐已经在华罗殿里叫左昭仪操心了好几个月了,总不能本宫才把她接回来几日,就又把她丢给左昭仪去?若是带着她呢,又怕她身子弱,别在行宫着了冷。”

戴氏羡慕道:“娘娘便是留下来,儿女绕膝的也是极热闹的,不像妾身那皎月殿,如今空荡荡冷冰冰的无趣极了!”

“你若是想要热闹,这回春狩也用用心呀!”牧碧微道,“虽然子嗣是福分,但未必这一次你就也有了这福分呢?”

戴氏一听,又惊又喜道:“娘娘是说…”

“昨儿个陛下过来探望恊郎。”牧碧微微微一笑,道,“本宫顺势和陛下提了春狩不去的事情,陛下准了,本宫便对陛下说,将你带上,陛下是答应了的,雷墨也记了下来。”

戴氏惊喜道:“多谢娘娘——妾身…妾身真是…”

“好啦,咱们也是多年的姐妹了,你还说这些做什么?”牧碧微说着就忧愁了起来,“你呢,本宫是不担心什么的,只是叶容华这回仿佛也在随驾之列,她,唉…本宫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先前云梦如还在时,还有个人能够提点她一二,去年年底云梦如出了阁,她身边连个提点的都没有!好在她还肯学,固然笨了些…你去了,多少照拂她些,到底她父亲与本宫的父亲…”

“娘娘放心,叶容华虽然天真,到底没什么坏心眼,亦是肯学的,妾身这些个月与她相处就觉得投契,便是娘娘不提,妾身也断然不能看旁人算计了她去!”戴氏赶紧保证道。

见她知道了自己可以随驾春狩就很有些坐不住,牧碧微也笑了下:“那你回去准备罢,那西极行宫你不是头一次去了,但如今出发的日子也近了,没多少耽搁的功夫。”

戴氏自然是忙不迭的就着这话告退下去,兴冲冲的去琢磨着如何趁这回随驾多争些宠爱了。

等戴氏走了,阿善端了参汤上来,牧碧微问了几句姬恊,得知一切都好,又亲自过去看了片刻,心中越发的柔软,再去西平听课的屋子外偷偷瞧几眼,见西平正跟着黄女史认真的习着字,心头满意,回到正堂,就笑着对阿善道:“如今这样的才算是日子呢。”

阿善正要接话,外头素丝却又来报,道是柳御女又来了。

“着她进来罢。”牧碧微此刻心情正好,也不累,就笑着道。

柳御女进来,她也不能算很久没和牧碧微照面,两日前才来叩过头的,但当时牧碧微没说两句话,听见内室姬恊哭了起来,哪里还有心思管她们,直接叫人退下,匆匆换了衣服进去看了,这回因为姬恊正睡的熟,两下里彼此一打量,心下都有些感慨,柳御女是见牧碧微生产之后身量微丰,但牧碧微本就偏于瘦,这么一来倒有几分骨肉匀停的意思,身上是回宫之后,内司赶做的新衣,钗环不多,且那些容易发出响声的如步摇珠串并尖锐之物都摘了去,显然是怕吵到了尚在襁褓中的三皇子的缘故,虽然如此,但因满心的满足与欢喜,使得牧碧微面目生辉,别有一种慑人的魅力。

再看柳御女,之前也是个明眸皓齿的美人,如今虽然衣裙还算新,钗环也没弱了她御女的份子,到底显得几分憔悴与失意来,看着竟仿佛比牧碧微长了好几岁一般——实际上她也才比牧碧微长了两岁罢了。

行礼毕,牧碧微和气的叫她坐了,笑道:“你精神瞧着不大好?”

“妾身听到娘娘这一句关心,便是再不好也是高兴的。”柳御女听了这话就呜咽起来。

阿善忙轻斥:“三皇子在里头呢,刚睡了!”

柳御女见牧碧微果然蹙了眉,吓得赶紧止了泪,跪下来请罪道:“娘娘饶恕!妾身很久没有见着娘娘与妾身说话了,一时激动,求娘娘宽容!”

其实内室里头为了怕外间说话吵着了姬恊,足足拉了两道厚实的帘子,又放了帐幕下来,以柳御女方才的哭泣声,并不足以吵到姬恊,不过是阿善有意打岔,免得柳御女哭个没完。

牧碧微便淡淡的道:“不妨事,有什么话你起来说罢。”

“妾身谢娘娘大恩,娘娘在行宫这些日子,妾身万分思念,常乞求上天保佑娘娘平安无事,如今只求常常能够到娘娘跟前,得蒙娘娘垂训就心满意足了。”柳御女看出来牧碧微无心长谈,就壮着胆子说出了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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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回信

牧碧微听了,淡淡一笑,道:“你既然是本宫的宫里人,常常过来也不远,想过来就过来罢。”

柳御女听了大喜过望,叩头道:“妾身多谢娘娘恩典!”

等她走了,牧碧微便和阿善道:“春狩里咱们宫里也不能没人过去,就叫柳氏去罢。”

如今牧碧微有儿有女,阿善一心照料好姬恊,对几个宫嫔也不很在意了,就笑着应了,道:“奴婢回头使人去告诉雷大监。”又说,“难为这柳氏被冷落到现在,还能这么殷勤,旁的人竟都冷了心了。”

“不管她们是不是冷了心,反正这长锦宫里抬举谁不是抬举呢?”牧碧微慢条斯理的道,“总是柳御女碰上,也是她的福分。”

长锦宫里的事情,牧碧微和阿善都不太担心,阿善就说起了先前戴氏过来时候说的事情:“那雪御女从采选到避暑,都是不显山不露水,全然没人想到她竟是何氏第二,这进宫才几日光景,先把戴凝华骗得以为她是个好的,打压了金御女捧着她去了御泉行宫,不想一个转身,就在行宫里头奉承上了步顺华,这边戴凝华还没缓过气来呢,步顺华又被她踹开,抱住了右娥英…不说她这见风驶舵之快,单是她进宫才这么点辰光,就叫先后三位妃子都收下她这点也算厉害了。”

牧碧微淡笑着道:“依我看她比何氏却还差了一点!当初叫戴氏以为她是个好的,抬举了她,接着到了行宫里就跟上了步氏,到这里也没什么可说的,毕竟她住进昆德宫的日子还短,又不像金御女那样是自己求着要去昆德宫的,步氏与她同出一批采女,又风头那样的盛,她奉承奉承不足为奇,但这里这么快的投了右娥英…当右娥英是个傻的么?不过右娥英先前在行宫里被岑平步氏那些人联手阴了,在妃嫔里头的名声很不怎么样,如今她虽然有高位,但宫权在左昭仪处,她单独一个人,你看那日她生辰,步氏出言挑衅,也只有雪氏一个人给她解围,旁的人包括平常圆场事情干的最多的颜氏也只作壁上观罢了…她呢,这不过是在赌,若是右娥英胜了,她下场总也坏不到哪里去,若是右娥英不敌,她能有什么好下场?”

“雪氏与何氏当初差不多,可何氏投的右昭仪孙氏如今不也不怎么样了?”阿善道,“亏得女郎和何氏回了宫来也是表面上敌对的。”

“何氏当初转投孙氏那是未雨绸缪。”牧碧微慢条斯理的道,“何况孙氏当时的处境,怎么是右娥英如今能比的?孙氏当时盛宠在身又怀了身孕,当时陛下膝下没有子嗣,姜顺华虽然同样有孕,但已经失宠,左昭仪又没有和孙氏相争的意思,说孙氏是一枝独秀也不过分…反倒是何氏若继续奉承左昭仪,太后当时有意抬举我,对她就十分的看不上了,届时指不定就要她来给我做垫脚的…她不改阵营,难道等着被太后利用殆尽了丢开吗?”

说着牧碧微冷笑了一声,“我在想啊,当初太后待左昭仪算贴心了,可你见左昭仪因此苛刻或者回击宫妃的挑衅了么?”

阿善一怔:“这…”

“太后太不可靠了!”牧碧微吐了口气,冷笑着道,“左昭仪可比咱们了解太后!你看先前太后的左右膀臂,从莫作司到萧青衣再到方贤人,哪个不是对太后言听计从的做事!最后却不得善终?太后可曾试图救过她们?纵然是底下的奴婢不能和亲生骨肉相比,可陛下难道不知道她们是被太后所遣吗?太后——对跟着自己多年的人尚且不念旧情,左昭仪在这宫里,真正最可靠的还是她的娘家、以及她自己的为人呢!”

“原来如此!”阿善被她提醒,略一想当年进宫以来,左昭仪的种种举止,心下震惊道,“难道左昭仪早就料到了右娥英会进宫?”

牧碧微摇头道:“那倒未必,但没有右娥英,你看皇长子被太后养下来后,对左昭仪岂不是也疏远了起来?右娥英还没进宫的时候,我因身孕的缘故,遣了你回宫来向左昭仪求助,也是揣测太后没肯把皇长子叫左昭仪养着,怕是有防范左昭仪之意…左昭仪后来的反应,也正说明了这一点…总而言之,太后不足依靠,先前左昭仪对六宫一切按着规矩来,甚至颇为慈悲,可不仅仅是为了名声!你看,当初太后对她每多赞誉,一个劲的把宫权给了她,如今可不就是想方设法的扶持起了自己的嫡亲外甥女了?若不是那苏氏在妃嫔里头树敌甚众,左昭仪和她一比简直天上地下,你以为在苏氏晋升了右娥英之后,左昭仪还能拿得住宫权吗?”

她略作沉吟,道,“这一次右娥英生辰,左昭仪竟没亲自到场,这些年来,宫里妃子生辰庆贺,但凡请了左昭仪,她总是要到的,看来这左右之争已经就要公然揭发出来了。”

阿善道:“那女郎打算怎么办?”

“这一次是左昭仪主动揭开的,看来要么营州那边,威烈伯很不顺利,要么就是已经把营州军接收下来了。”牧碧微算了算时间,“不过半年不到的光景,恐怕威烈伯是很不顺利,毕竟苏家在营州多少代的根基呢,忽然一下子换个帅,即使苏平主动带着族人走了,将士们哪里肯就这么服了威烈伯?加上太后对右娥英越发的鼓励…我看,过不了几日,曲家就要想办法弹劾苏家了。”

朝中近日摩擦增多的曲苏两家还没公然的彼此攻讦,高太后派到南齐去的使者倒是先回来了,因是秘使,就没经过朝上,而是直接到了甘泉宫,向高太后禀告此行的经过,并递上了南齐秋皇后的亲笔书信:“太后,南齐的秋皇后道她的答复都在信笺之内了。”

宋氏接过,检验一番后,取出银刀来裁开,取了里头信笺,并不打开就递到了高太后手里,高太后打开一看,就皱起了眉,看完之后,一言不发良久。

使者不敢出声,宋氏就问:“太后?”

“聂元生如今可是在宫里?”高太后闭目思索了片刻,问宋氏。

宋氏忙道:“回太后的话,聂舍人正在宣室殿里归置奏章。”

“叫他过来吧。”高太后略显烦躁的吩咐,待宋氏去了,她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的道了一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又见使者还在跟前,就吩咐,“你先下去罢!”

使者忙退了下去。

半晌之后,袖口不显眼的地方沾了几点墨汁的聂元生跟着宋氏匆匆而入,不等他见礼,高太后就将秋皇后的信笺递了过去,道:“你看看。”

聂元生看罢,先是一呆,随即道:“怎会如此?”

高太后冷着脸道:“哀家还要问你呢!这不是你出的好主意?如今哀家虽然没什么亲笔书信给秋皇后,可好歹也是派了使者去过的,未必那秋皇后手里不存证据痕迹…你说,该怎么办?”

第七章 弥补

也不怪高太后如此恼怒,先前她听了聂元生的建议,要把同昌公主嫁到南齐去做妃子,就是为了在不损及自己贤德宽厚名声的前提下,把她深为厌恶的薄太妃和同昌公主都打发了,为了让此事能够更冠冕堂皇,甚至派了使者去南齐同秋皇后接洽,要秋皇后那边说动南齐的承平帝来提亲——这样,高太后把年少美貌的同昌公主嫁给年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承平帝,就可以说成是为了大梁,并且,承平帝的身份也不算辱没同昌公主,正是叫高太后既解了当年的心头之恨,又不落苛待先帝宠妃爱女的名声。

不想如今秋皇后却在信笺里委婉却坚决的拒绝了这个要求,甚至表示封贵妃她自会打发,并不劳高太后操心,高太后一则觉得被拒绝了没面子,二则担心自己派去使者与秋皇后商议,虽然当初刻意没用亲笔书信,但使者是自己甘泉宫的人,这事要是传了出去,固然没能能把她怎么样,恐怕坊间又要议论自己了…

聂元生被她这么劈头盖脸的责备了一番,却并不慌乱,凝神一想,便道:“臣知太后心中所虑,但臣如今却知道秋皇后为何要拒绝太后的提议…太后且放心,别说秋皇后手中并无太后书信之物,单凭一个使者又能证明什么?而且秋皇后之所以拒绝,正因为她心有所惧,又怎么会还敢污蔑太后清誉呢?”

高太后皱眉道:“她为何要拒绝?”

“秋皇后却是以为太后派了使者过去,提到要以同昌公主为承平帝妃,但一无太后书信,二无信物证据,只有一个太后心腹过去空口而论,她岂能放心?”聂元生面容平静的道,“不放心之下,自然不免要多想——太后是去年派使者去的,固然来回路途遥远,但使者至今才还,恐怕秋皇后正是在犹豫,皆因猜测难定的缘故…”

见他说了这么半天还是云山雾遮的,高太后就不耐烦了:“你且把话说清楚。”

“臣遵懿旨。”聂元生淡然一笑,拱手道,“这是因为秋皇后担心,太后所派使者并所言之事,乃是我大梁的计谋,为要名正言顺的出兵南齐之故!毕竟南齐的承平帝与封太后虽然都偏心着封贵妃与封贵妃所出之子,但秋皇后乃是承平帝之父所喜,娘家也非南齐寻常门第,太子久在储位,地位稳固,那封家意图夺储,未必能行…这样,秋皇后虽然还在敷衍着封家,但也已经将南齐的天下看成了自己母子的产业,相比一个封贵妃,总是我北梁威胁更大!”

高太后听得目瞪口呆,忍不住道:“真真是胡言乱语!哀家只说将同昌送去为妃,那秋皇后怎的就想到了我大梁会攻打南齐?”

聂元生轻咳了一声,提醒道:“其实这都是凑巧,去年臣向太后进言之时,武英郡公尚且不曾归还三十万营州军…但算着太后所遣使者抵达南齐都城、见着秋皇后时,应是武英郡公堪堪抵达邺都并觐见陛下、归还大军之际!使者将太后的意思转达给秋皇后之后,秋皇后总要留一留使者,也仔细斟酌一下,若这个时候就收到了细作传回的武英郡公归还军权的消息…这…何况这回武英郡公军权归还的突然,莫说南齐,便是我大梁朝中也是吃了一惊!

“南齐自然更加惊讶,他们自然不会相信武英郡公乃是忽然就归还军权——并且连族人都带到了邺都!”聂元生见高太后紧紧皱眉,就又解释了一句,“既然不是忽然,那就是早就有所预备,指不定,军权早就开始向朝廷移交了,否则武英郡公为何会连族人都带走?南齐自然以为,这是早有预谋!”

高太后总算明白了过来,沉吟道:“所以南齐的秋皇后认为,营州军早已归还给了我北梁朝中,那么我大梁境内,已无私家所占兵马,皆为天子所有,很有可能会趁着营州军新还,一鼓作气,攻打南齐?”

聂元生点头:“太后所言甚是!”

“但这也不对呀!”高太后对政事一向就不怎么懂,但总是跟着先帝从济渠王争储时过来的人,当即就疑惑道,“威烈伯去营州整顿营州军已经有好几个月了,据说一直就不大顺利,这个消息在我大梁也不是什么秘密…既然如此,又怎么可能攻打南齐?何况还有辎重之类…”

“辎重的话,臣闻营州军中辎重本就不少,至于威烈伯统帅营州军并不顺利,恐怕秋皇后是以为,这是我大梁故意传出的假消息,用在迷惑南齐了。”聂元生叹了口气,道,“这却是误会一场!”

高太后半晌没说话,顿了许久才道:“哀家晓得了。”

又问,“那如今同昌的婚事…”

“太后何不如此。”区区一个同昌公主,聂元生尽有办法对付,当下含笑道,“太后从即日起称病,陛下孝顺,必当亲自过来侍奉汤药,臣再劝陛下为太后祈福,陛下尚且如此,安平王、广陵王、长公主并高阳王岂能落后?那么同昌公主又怎能躲避呢?”

高太后皱眉道:“祈福?”

“等同昌公主也跟着祈福了,太后使人宣扬同昌公主有意出宫专程为太后祈福,等谣言沸沸之际,太后再传公主至和颐殿,当众劝阻其行…届时,同昌公主难道能说她并无这等孝心吗?”聂元生不以为然道,“太后总是她的嫡母啊!”

“这个法子…”高太后还是不满意,“哀家若是病的日子不长,自然谣言不及传播,若是病短了,那皇长子若还继续养在和颐殿里,恐怕有人生疑啊!”

聂元生就知道重视贤德名声的高太后一定会有此一问,当下含笑道:“若是从前,臣自然不会给太后出这个主意,但如今,太后嫡亲的甥女贵为右娥英,虽然右娥英年轻,但臣想皇长子身边本也有专门的人伺候的,在右娥英处住几日又何妨?”

高太后斟酌再三,到底觉得薄太妃和同昌公主实在是碍眼,加上去年薄家、崔家也委实欺人太甚,便点了头:“哀家自有处置,你去罢!”

聂元生回到宣室殿,问清楚了姬深正在东暖阁,便径自而去,到了外头,但听一阵阵脆笑传出,声若银铃,悦耳异常,小内侍进去禀告,不多时出来召了聂元生进去,就见姬深披散着衣襟踞座在上,膝前半跪着御女林音灼,方才那阵笑声想来就是她所发了,此刻林音灼正端着一盏色如琥珀的琼浆递到姬深唇边,眼波却比酒色更媚人。

榻上斜靠在姬深背上的却是世妇云氏,纱衣半遮,面色酡红,仿佛有些不胜酒力,听到姬深饮下琼浆,叫聂元生免礼的声音,忙低呼一声,掩住香肩。

聂元生目不斜视的坐了,一个沉默的宫人上来给他斟上一盏茶,他眼角瞥见,却正是从前在东暖阁里很住过一段时间的龚初一,眉宇之间稚气未除,依旧清丽,却显出几分死气沉沉来,对姬深当着自己的面宠爱旁的妃子,表现得极为漠然平淡——果然比从前动不动就拈酸喝醋大方了…

姬深见云盏月惊慌着嗔自己,笑着叫她们退去内室,这才问:“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