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英郡夫人同左昭仪亲热倒不奇怪,毕竟左昭仪之母欧阳夫人也是武英郡夫人的表姐。”聂元生哂道,“邺都这些世家之间姻亲重叠,多半都有关系,何况武英郡夫人没出阁之前在邺都极出风头,就是高太后当年也是远远不及的,当年邺都的贵女,甚至是高祖膝下年少的公主郡主们,都以与武英郡夫人来往为荣耀…说起来这也是本朝高家在和曲家比时最值得骄傲的两件事情了,一件是他们出了一位皇后兼太后,曲家却只有一位不得宠的左昭仪,另一件就是武英郡夫人当时的风头把曲家女郎都压了下去!”

牧碧微扑哧一笑:“当真是乱七八糟的,这又是亲戚又是仇人…”

聂元生含笑道:“不说这些琐碎事了。”便渐渐抱紧了她…

新泰公主独自在祈年殿里靠寄叶伺候和送些饭食已经有二十余天,却连高太后也仿佛忘记了这么个孙女,并不见安排下来。

时候一长,寄叶也急了,只是孙氏生前最交好的唐氏是早就去了的,她思来想去,如今也只有个何氏能求上一求了,这一日安置了新泰公主,自己却悄悄溜出安福宫,一路避着巡逻的侍卫到了景福宫的角门,扣响了门。

门后小内侍喝问了一声,寄叶听出是熟悉的,心头一喜,有些紧张的答了,那小内侍咿了一声,却没开门,只道:“你等着,我去问问人。”

对于景福宫态度的转变,寄叶虽然是意料之中,如今心里也不禁一阵悲凉,祈求了何氏不拘是另有所图还是心存恻隐,好歹愿意见自己一见才好。

好在不久之后,角门到底是开了,后头的小内侍虽然远不及孙氏在时热情,但也没有摆脸色的意思,只道:“你运气不错,娘娘还没安置,且随我来。”

寄叶到了定兴殿,诚惶诚恐的跪下来行了礼,见上头何氏穿着半旧的家常衣裙,随意绾了随云髻,淡淡的叫了起,开口就道:“居氏并宛芹等人都被处死之后,不想祈年殿里还有你这样忠心的人,夤夜而来是为了新泰吗?”

“奴婢求娘娘帮一帮公主殿下!”寄叶见她开门见山,原本预备好的话忽然就没了力气说,只是又跪下去,狠狠磕头道,“奴婢愿为娘娘做任何事!”

何氏盯着她看了片刻,道:“不是本宫不帮你…”

听她这么说,寄叶心头就是一冷,果然何氏继续道,“只是,本宫回来的前一日,听说长锦宫的牧氏,不过是跟左昭仪一起到太后跟前提了提此事,后来牧氏又在陛下到澄练殿去看三皇子和西平公主时,教了西平公主几句话,令西平公主为妹妹求情,就被陛下狠狠的叱责了,若非她口齿伶俐辩解的快,如今怕是已经领了罚。”

寄叶面色苍白,泪水一滴滴的落了下来,哽咽道:“娘娘都已经死了!二皇子被抱走,公主殿下就这样了吗?那也是金枝玉叶啊!”

何氏沉默了片刻道:“本宫有个主意,你回去说与新泰听,成与不成呢,本宫也不能保证…”

第十九章 当年事,今日谋

“新泰公主居然当真开始每日到永淳宫去磕头请罪?”牧碧微怔了一怔,道,“她…才五岁罢?孙氏才去了多久?”

何氏脸上没什么表情的道:“这世上既然有到五十岁都不谙世事的人,五岁就能够忍下这样愤懑羞辱也不奇怪,何况这宫里,只要失了宠,总少不了人去踩几脚,谁管你是不是金枝玉叶又是几岁?听说她这些日子连饮食供应都断了,都是寄叶把自己那份让与她…至于孙氏,她死都死了,死了一天和一年又有什么两样?”

牧碧微叹了口气,看着她道:“这是你给她出的主意?”

“嗯。”何氏点头,吐了口气道,“新泰的脾气我也知道些,老实说,我这么告诉寄叶时,也没能指望她会照做,如今她既然忍耐了下来并且照做,连我也对她有些刮目相看了。”

“阿善!”牧碧微沉思了下,吩咐道,“你去与黄女史说一下,先停一日功课,叫西平立刻就到和颐殿去!去向太后求情!话随她去想,总之就是她心疼妹妹!”

何氏哂道:“这个风头不好出,别叫陛下因此恼了西平!”

“陛下如今是在雍纯宫里。”牧碧微狡黠一笑,道,“右娥英怕是这会就在替新泰说话了呢!”

说了这一句,牧碧微若有所思道,“这新泰的母妃既然去了,太后那里已经养了两个皇子,总不至于再养着她了罢?你…”

“我对她可没兴趣。”何氏意兴阑珊的道,“当初,在避暑随驾的时候我带着她,你也看到了,不过是面上过得去罢了,可没那个心思多加教导。”

她自嘲的笑了一笑,“许是因为何家嫡庶不分,早年的时候,看着我阿娘,并海郎和三娘,在那些庶出却得宠的东西手里受过太多委屈,我对不同母的兄弟一向当做了仇雠来看,不然,这些年了,何家始终还是拿钱捐的那几个小官,你道当真是我不能给家人多要官禄吗?我就是不甘心…原本指望着海郎,可他死了,莫非我要替我那亏待着我们这三个嫡出子女厚待庶出的父亲祖父要官?可能么!”

牧碧微叹了口气,道:“你家三娘同我大兄向来恩爱,想必过不了多久又会有喜讯的,到时候若能诞下次子过继,你好生替他筹谋罢!”

何氏笑了笑道:“但愿如此罢,嗯,我同你说句实话罢,大约因为何家那么个没规矩的人家,我对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哪怕是皇嗣,那是当真怎么都爱不起来的,当初,亏得西平公主没落我手里,不然我可不会像你这么教导她,随随便便养着就是了,当着陛下太后的面亲近些,转过身来,我才没那个心情去哄!”

这么说着,她又道,“偏偏我如今却是再不能生育了…”面上也不禁带出了哀伤之色。

牧碧微就忍不住问:“你一再说自己不能生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莫不是当初你小产…”

“欧阳氏死而不僵,趁着我都快把她忘记的光景,设计让人穿着熏过却死香的衣物近了我的身。”何氏吐了口气道,“不但使我小产,而且容颜枯槁…当时三娘快生了,我怕一旦我失宠,你家本就子嗣单薄,不肯认帐,因此就急急的解了,就不能生育了。”

她又笑了一下,“其实不解也没办法,嗯,底野迦那么难寻,如今中原与大秦路途阻断,前朝剩的不过寥寥之数,我哪里弄得到?”

“底野迦啊…”牧碧微眼神恍惚了一下,何氏立刻注意到了,忽然问:“那年西极行宫…你的毒,可是聂元生手里有底野迦?”

牧碧微横她一眼:“你什么都知道?”

“离恨香与黄栌相冲之后毒性猛烈,所谓犀角能解毒,不过那么一说罢了!”何氏笑着道,“也就是陛下,宠着谁时,说太阳是方的他都能点头!”

“你怎知道不是我家的?我家在西北多年,岂不正是往大秦去的道上?”牧碧微道。

何氏笑眯眯的道:“告诉你也不打紧——当年我何家的祖上,趁着乱世之际,收罗了许多世家望族里流落出来的好东西,嗯,那次与欧阳氏一起哄了你到梅花林里去,那个酒壶就是有点问题的,回头你若到定兴殿里去,我拿给你看…”

牧碧微催促道:“我当时就想你肯定没安好心,只是你怎么知道他手里有底野迦呢?”

“你莫不是疑我与他有什么关系?”何氏会过意来,横她一眼,道,“我应付陛下就够操心的了,可没那个心思再拉扯上一个,再说他也不见得瞧得上我呢!”

“谁往那里想了!”牧碧微推她一把,何氏就道:“你还是三品大员嫡长女呢!也不知道没出阁时过的是什么日子!怎么什么都不知道?聂临沂,就是聂元生的祖父聂介之,他的长子生而多病,因是胎里带出来的,等闲针石都没用,一直都在捱日子,聂介之就两个儿子,次子就是如今的临沂县公是个极平庸的人,自然是想长子好起来的,就上穷碧落下黄泉的找底野迦这号称善除万病的东西…当时因为听说我家在战乱时收集了许多东西,还曾上门询问过,我家长辈巴不得能够巴结上他,可惜啊,怎么都没找到。”

何氏道,“我想聂介之找到时怕也晚了,毕竟那聂慕松没活多久,聂元生是他遗腹子呢!”

“是晚了。”牧碧微叹了口气,道,“我阿娘去的早,继母…虽然祖母是疼我的,可你也知道,牧家人丁单薄,闵家从我外祖父去后也没什么能撑门庭的人,倒要靠一靠牧家…原本呢,家里也没打算我高嫁,就想着嫁个门第落低些的人家,出了阁,自然出头露面的机会多了,我祖母又不是喜欢说人长短的人,徐氏怎么肯和我说什么话?”

“不是亲生的到底不一样。”何氏道,“所以我可不想去争新泰,一个公主争到膝下养大了,也不过是打发辰光和寄托感情,我如今满心满意的指望着海郎的嗣子呢,再者嵘郎固然是你侄子,也得叫我一声姨母,提到他我就觉得喜欢,至于新泰…就是皇长子,若不为争储,我其实都不耐烦养!”

牧碧微道:“其实我也不赞成你养新泰,先前你待她不是很用心,就算她自己年纪小没觉得出来,但回了孙氏身边之后那段时间,孙氏哪里会不提醒女儿的?如今看她又是如此坚毅的心志,谁晓得将来会怎么样想呢?还是莫要沾手的好,反正,她也每日步行到永淳宫里磕头了两三天了,想必太后不会愿意继续看着金枝玉叶这么对妃子低头的。”

何氏笑了一笑:“其实我才进宫的时候看到太后就想起了自己的先祖母,两个老太太都是一路人——媳妇儿妾因为不是自己生的,在她们眼里都是命贱如草,孙儿孙女却是个宝的。”

“怪道那会你能把她哄好。”牧碧微笑道,“我实在厌这位太后得很…出身不入她的眼,凭怎么讨好都当你犯贱,如今有了嫡亲的外甥女,连左昭仪也是公然的踩了…就算这宫里不都是在家里时被娇惯着的,进了宫来承宠后大小也是个主子了…谁耐烦继续这样送上门去给她作践?”

“所以后来见她瞧中了你,我立刻就投了孙氏。”何氏悠悠的道,“那欧阳氏和她同出一路,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牧碧微若有所思道:“你吃了这么大的亏竟然没有拿她怎么样吗?”

美人欧阳氏在兰林宫里虽然一直默默无闻,但也没传出来猝死的消息,以何氏的手段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何氏淡淡的笑了一笑:“我一直在想要怎么报复她才能出了心头这口恶气…想着想着就是舍不得下手了。”

她这句话说的虽然语气清淡,其中积累的怨毒却不难分辨。

牧碧微道:“你可还记得当年在陛下跟前的那副茂林修竹隐月澄泥砚?”

“我知道那是欧阳氏的爱件,所以知道她丢失了后就寻了块一样的,预备送给她…后来局势变化,就索性拿了污蔑她了。”何氏歪了歪头,“怎么那块砚台竟然是你拿走的?那会你才进宫吧?怎么知道的?”

“我哪里知道?”牧碧微哂道,“那次在平乐宫里吃了亏,一心想报复,路上遇见了聂…他帮忙,潜入含光殿里想做点手脚,不想欧阳氏直接跑到和颐殿去了,没寻到她人,就把她窗开了,将里头的砚台和墨抓了走,后来还没用上,她倒先被你坑了!”

何氏沉思了片刻,眼睛一亮道:“这里头倒有些文章做!”

“你打算怎么办?”牧碧微问。

何氏道:“你看,你如今与左昭仪交好,我呢,在右娥英的生辰时公然的引出孙氏唱曲,都是右娥英的心里刺,只是右娥英如今若是倒了,也不知道左昭仪还会不会继续厚待宫妃,何况右娥英若要彻底的倒,除非苏家出事!这样曲家一家独大,对咱们也不是什么好事!最好的就是她们两个拼得死去活来,咱们从中得利!”

牧碧微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如今两边已经是拼上了…”

“还不够。”何氏摇头,“不过是些意气之争,若不是右娥英那个性.子,就左昭仪那一副仿佛永远都贤德大度的模样,面子上都争不起来!就算是宫权,也没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必得让她们成了死仇,才有咱们投机的机会!”

她慎重的道,“如今她们两个没有什么大仇,即使前头威烈伯弹劾着武英郡公,到底也没办法苏家…而且,你想,如今右娥英主动挑事,左昭仪这才回击…左昭仪布局布的那么早,你说要是她这会不想被打扰,就挑唆着右娥英先来对付咱们这些人…别忘记,你生的这一个,可也被当作了皇子的!”

牧碧微眯起眼:“欧阳氏虽然被废为美人,这些年来宫里都快把她忘记了,但怎么说也是欧阳家的女郎…欧阳家如今在朝中看似持中不言,实则也是打定了观望的态度…你说他们往哪边倒咱们才有好处?”

“高家明摆着助了苏家,左昭仪的母亲可是欧阳家的女儿啊!”何氏挽了挽镯子,微笑着道,“欧阳家,怎么能不帮着曲家呢?”

“那欧阳氏要怎么掺合进来呢?”牧碧微沉吟着道,“左右已经帮了新泰,不如再多做点,步氏小产之后再不能生养的事情,固然如今六宫皆知,但真正的原因还是在药上头,可不是什么摔的!这件事情栽给欧阳氏,也好叫步氏同左昭仪离心!”

何氏凝神想了片刻,道:“这样很好…东西在什么地方?取来给我,这件事情我去办罢。”

“他过来也不是很方便。”牧碧微道,“你当初不是找了个差不多的吗?再找个好了。”

“你以为那么简单?”何氏白她一眼,“这种砚是前朝大家所制,世存的就那么几块,而且欧阳氏那块,其实还有暗记在上头,当初要不是她气急了没有细看,我也不能混过去呢!当然,这样也好,欧阳氏想抵赖都不能!”

牧碧微噫道:“我倒没留意…好罢,下回他来,我问问他。”

“要快一点,趁着步氏这件事情风头还没过去。”何氏叮嘱道,“不然咱们两个就难脱干系了。”

“还有,当初那块砚台当着欧阳氏的面砸掉过的,如今忽然把原本的弄了出来,这说辞也得好生想上一想。”牧碧微与她细细的斟酌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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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新泰归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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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平公主一直到晚上,被太后留着用过了晚膳才回来,牧碧微一边逗着姬恊一边等她,见她回来,招她到跟前一起引姬恊看了一会西平公主腕上的响步铃,见姬恊疲倦了,才叮嘱成娘子谨慎照应,带着西平到外间问话。

“可跟你皇祖母说了话?”牧碧微叫人端上酪饮来,边喝边笑着问。

西平点一点头:“皇祖母先赞了儿臣友爱妹妹,又问这话可是母妃教导的,儿臣说是因为看见妹妹很可怜…皇祖母就叹了口气,说会与父皇提的,然后儿臣要陪大弟弟玩,皇祖母却没准,说两位弟弟都太小,也不好陪儿臣玩的,打发了儿臣在甘泉宫里玩耍…”

牧碧微仔细想了一想,道:“既然你皇祖母答应与你父皇提,那么想来新泰的事情也快要有个结果了,你叫歌青、歌天把布老虎赶工出来,既然当着你父皇答应过的事情,不拘是亲手还是宫女做的,总要给了去才好。”

“儿臣晓得,她们都快做好了。”西平在碟子里挑着自己爱吃的点心,道,“母妃给的这两个人很能干呢,儿臣瞧着比蝶儿好玩。”

牧碧微笑着问:“那么蝶儿这些日子不如你意了?”

“她总和儿臣说歌青、歌天不好,儿臣烦她了,就叫她先不要跟着儿臣了。”西平撇了撇嘴角道。

牧碧微很满意:“做的好,你高兴抬举谁那是你的事,由不得老人们仗着资历指手划脚!”

西平得意道:“母妃一直提醒儿臣不能被身边人欺哄了去的。”

“但歌青、歌天被欺负,难道没说蝶儿的坏话吗?”牧碧微问。

“儿臣亲眼看到蝶儿欺负她们,但叫她们过来,她们却说蝶儿是为她们好…儿臣觉得她们太老实了点。”西平到底年幼,提起来时对蝶儿就露出不悦之色。

牧碧微含笑道:“玉桐还记得当初孙氏尚且活着的时候,你为了母妃在和颐殿里泼新泰的事情吗?”

西平道:“记得呀!”

“那次不拘怎么说,总是你先动手…”牧碧微点了点她的额,微笑道,“可你皇祖母怎么以为的?”

见西平若有所思,牧碧微又笑了一笑:“乖,也未必是母妃说的这样,只不过呢,这世上从来没有一尘不染的人,水至清则无鱼,别被骗了就成。”

西平公主若有所悟。

次日,高太后果然将姬深召到了和颐殿,商议起新泰公主之事,提到新泰小小年纪,每天从祈年殿步行至善岚殿磕头请罪,每每都要磕到额头青肿才走,次日青肿未褪又来,原本粉妆玉琢的模样如今都快破相了,高太后不禁潸然泪下:“你若是当真瞧不得她,哀家送她出宫去罢,没了金枝玉叶的身份,未必没有人不肯好好对待她,才五岁的孩子你还要怎么样呢?连条活路都不给了吗?”

因为右娥英之前已经提过,姬深对新泰究竟还是有些父女之情的,此刻就叹了口气道:“到底是儿子的骨肉,儿子难道能一直恨她吗?就叫她不要去磕了罢,步氏那里,儿子亲自去劝。”

听出他语气里竟觉得新泰这些日子给步氏请罪仿佛理所当然一样,高太后心里恨得极了,只是还是忍耐着道:“那么你打算怎么安置新泰?”

见姬深一呆,高太后怒道,“莫非就叫她继续孤零零的住着祈年殿?亏你想得出来!”

姬深讷讷道:“那…母后觉得呢?”

“总得给她寻个母妃罢?”高太后沉着脸,“哀家这儿养着恢郎、恒郎,是没精力再养着她了,幼菽也抚养了长康,牧氏膝下一子一女要照顾,其他人不都无所出吗?能够照料皇嗣,也是她们的运气!”

姬深想了一想,就道:“先前母后赞过崔氏是大家女…”

他自以为这个答案是高太后想听的呢,只是高太后如今最烦薄、崔两家,闻言就阴了脸道:“崔宣明也不是不好,但性情太过阴沉了些,原本新泰小小年纪被利用,又没了母妃,正是很难继续活泼起来的时候,再给崔氏养着,别养得和崔氏一样呆头呆脑了!”

姬深又道:“那么孜纭…”

“孜纭才多大年纪,哪里会带小孩子?”高太后知道苏孜纭不想抚养不是自己亲出的皇嗣,而且苏孜纭说的也有道理——抚养皇嗣这件事,上心,必定占去许多辰光,不能全心全力的争宠,不上心呢,既亏待了皇家血脉,又使名声受损。

这会姬深要把新泰交给苏孜纭,高太后不假思索就替外甥女推了。

见姬深还待数着人,高太后担心他别一个糊涂又把新泰交给了步氏,当下就道:“哀家看颜氏进宫有几年了,也算稳重,不是那等轻浮孟浪之辈,她也是至今无所出!就给她养着罢。”

姬深自然没什么意见:“全凭母后做主。”

懿旨下来,一点也没提步氏小产和新泰公主请罪,只说因新泰公主年幼却没了母妃,所以着令颜凝晖抚养。

颜氏压根就没想到孙氏死后照料新泰公主的差使会落到自己头上来,她一向就是个不争不抢的性情,乍然接手新泰的抚养,吃惊之余也有点忐忑,好在新泰遭逢大变之后,不复从前的跋扈桀骜,变得沉默文静,凭着寄叶替她收拾了东西,送到嘉福宫来。

因为寄叶如今还算祈年殿的宫人,不能留在嘉福宫,先前新泰公主伺候的人又都被处死了,颜氏另外挑选了一批人手伺候,又将自己的贴身大宫女指了个过去照料,新泰也没什么意见,倒叫颜氏松了口气。

新泰才在新居安置下来,西平公主便带着一对布老虎过来看她,两姐妹从前一点也不亲近,这几日新泰倒也听说了西平替自己求情的事情,她对这个姐姐突如其来的好心既怀疑又百味陈杂,如今见了面也不怎么说话。

西平从前和她见了面都是争执的,这会见新泰默默无言,也不习惯,就讪讪的说了几句话,留下布老虎便走了。

回到澄练殿,用完晚膳,西平和牧碧微说起与新泰见面的经过:“她不跟儿臣吵架也不和儿臣争什么了,儿臣看她一直不说话,故意说她的裙子不好看,结果她也没说什么,只说还可以…儿臣倒觉得说不下去了。”

“如今她心里难受,你过去时就不要多提什么了。”牧碧微叮嘱道,“免得旁人听见说你欺负她。”

西平乖巧的点了点头。

等西平被打发了去,阿善感慨道:“颜凝晖看着人不坏,也许会对新泰公主好吧。”

“总不会对她很坏。”牧碧微道,“颜氏一向静默忍耐,孙氏盛宠的时候也没有如对付何氏那样的打压过她,盖因她这个性.子,看着都觉得打压了也没意思…何况颜氏无所出,如今宠爱也渐薄…反正总比何氏会上心罢?何氏是明说了她不喜欢非亲生的孩子的。”

晚上的时候何氏又过了来,没提新泰的事情,只道:“那块砚台你快点要过来,趁着这几日的光景动手。”

何氏道:“新泰公主如今不是在移宫吗?祈年殿那边就一个寄叶帮她收拾,总有遗漏的地方罢?我在祈年殿里,半年前倒也收买下来个眼线,你速速弄来了砚台放过去,到时候,自有人发现那砚台竟是欧阳氏的。”

“然后呢?”

“孙氏害了步氏,宫里竟保存着欧阳氏当年的爱件…谁知道步氏小产,欧阳氏在里头做了什么呢?”何氏淡笑着道,“如今新泰公主已经归了颜氏抚养,之前她也再三请罪过了,这件事情不会太多牵涉到她的…知道你如今是同情她的,我也不屑去刻薄个小女孩子。”

牧碧微仔细想了想,道:“当年欧阳氏的爱件,不是在行宫里就被摔碎了?这个要怎么说呢?不然欧阳氏正好可以说,是孙氏偷了她的东西又污蔑她,纵然不复位,总也可以从兰林宫里出来了。”

何氏道:“哪能给她这样的机会?”

她冷笑了一声,道,“我打算这么说…先前,欧阳氏给我画黄栌的那一方砚台,是她舍不得自己的爱件,故意寻了块差不多的给我,预备事发后否认的!亏得陛下明镜高悬才问了她的罪!至于有暗记的这一块呢,嗯,就说她被废为美人后,想要复宠,这才陆续将爱件私下送给孙氏,求孙氏给她美言…欧阳氏当年的旧物,我也弄到两件的,就与砚台一起送到孙氏留下来的东西里去罢,然后因为当初欧阳氏被废的缘故六宫皆知,如今因为那方砚台被认了出来…”

牧碧微打断道:“你等一等啊,这中间的时间也太长了罢?孙氏都一直没给她说话?”

“所以祈年殿里只搜出几件欧阳氏的东西啊,送了几回,看孙氏只拿东西不办事,欧阳氏如今只是美人,到底送不起了,自然就不指望孙氏了。”何氏道。

“那么,步氏的事情你又叫她怎么下水呢?”牧碧微反问,“她都不再指望孙氏了。”

第二十一章 喊冤

何氏一皱眉,沉吟道:“所以才要来寻你商量…所谓一人计短,多人计长么!”

“你看这样成么。”牧碧微思忖了片刻,就道,“右娥英…虽然如今与欧阳氏一个天一个地的,可论起来呢,她们可都是太后的甥女、陛下的表姐妹呢!现在景遇差距悬殊,欧阳氏心里怎能没点儿想法?”

何氏闻言,眼睛一亮:“不错!”她拍手道,“正是这个理儿!先前欧阳氏才被废时,因不甘心就那么在兰林宫里过一辈子,便贿赂还得宠的孙氏,意图复宠,只是孙氏光收东西不办事!因此欧阳氏送了几回礼后也不再给她什么了…然后呢,就到了右娥英进宫,一般是太后的外甥女,太后却重此轻彼,欧阳氏心里自然就不痛快了!这就又和孙氏联系上,打算去害右娥英!反正欧阳氏早先就被陛下说过嫉妒成性的!”

牧碧微提醒道:“既然是她和孙氏联算害右娥英,那为什么竟先害了步氏?”

“既然害右娥英是嫉妒,再害个盛宠的步氏有什么奇怪的?”何氏反问。

“倒也说得过去。”牧碧微点头,又道,“还有孙氏的遗书…”

何氏笑着道:“先前孙氏吞金自尽却没提到欧阳氏之事,正是因为她在遗书里头要将皇次子交给太后抚养,自然不肯再揭露太后甥女欧阳氏做下的事情!这也是惟恐欧阳氏从中挑唆,对皇次子不好!”

“先前你说要叫欧阳家和曲家站到一起去的。”牧碧微冷静的提醒。

“欧阳氏当年在宫里自恃出身和与太后的关系,眼里除了一个左昭仪就没有看得起的人。”何氏笑着道,“这宫里的老人谁不知道欧阳氏与左昭仪向来要好?只要孙氏宫里搜出了欧阳氏的礼来,谁敢说华罗殿里就没有呢?怎么说,欧阳氏连从前的敌人都低了头,更何况从前的曲姐姐,她能不求着吗?”

何氏悠然的道,“指不定,咱们的右娥英,会告诉陛下,步氏小产的事情就是左昭仪在暗、孙氏在明干的呢!孙氏自尽,未必就是怕皇次子被抱走,是怕自己不出来顶罪,左昭仪叫她连同膝下一双儿女都在宫里过不了…你看右娥英回宫来的几次应对,不是她回过了神来,那就是身边有高人指点,咱们可不能小觑了她!”

牧碧微凝神思索了片刻,笑着道:“这还差不多。”

又细细的说道,“咱们就起个头,不直接把火烧到左昭仪的身上,远一点的就叫右娥英去辛苦罢,虽然左昭仪处事不惊,但当年欧阳氏同她亲近乃是不争的事实,左昭仪也没法争辩,就是她主动请求让人去将华罗殿搜了,右娥英也能说她早就将与欧阳氏来往的东西都藏起来了,或者旁人谁知道欧阳氏被赶到兰林宫时又带了多少体己呢?指不定华罗殿里摆设的就有欧阳氏孝敬的,咱们不认识罢了!”

“如此,左昭仪既然不能辩白自己与欧阳氏之间的关系,也只能竭力保欧阳氏了。”牧碧微笑着道,“原本在右娥英进宫之后,太后就对左昭仪疏远了许多,连皇长子和皇次子都是亲自抚养,并不肯给左昭仪,这是看陛下年长,帝位稳定之后,要防着曲家了呢!有了这么一回事,加上左昭仪的母亲也是欧阳家的女儿…太后不疑欧阳家才怪,怕是不会再保这欧阳氏了。”

何氏微笑着道:“她既然害我今生子嗣无望,单只报复她一个人,我怎么甘心呢?必叫她连累家族才成!”又道,“右娥英那么激烈的性情,如今为着得陛下喜欢忍了下来,欧阳氏却是失宠已久了的,她怎么肯容忍欧阳氏打自己的主意?咱们只管看着这位右娥英的手段罢!”

“苏家正被曲家压制着呢,高家至今还没明着出来帮手。”牧碧微慢条斯理的道,“右娥英可不蠢,不趁这个机会追究欧阳家,难道看着欧阳家去帮曲家吗?”

两人细细思虑了一番,不见什么疏漏,都是讥诮而笑。

三日后,聂元生得到消息,亲自趁夜将当年的砚台与墨都送了来,牧碧微与他说笑片刻,一起去看了姬恊,携手同眠,黎明前,聂元生才依依不舍而去。

天亮之后,牧碧微打发西平去黄女史那里继续学业,就叫了阿善来:“把东西速速送去给何氏,仔细别叫人看见了。”

阿善道:“昨儿个晚上叫他们蒸的点心还不错,或者送一份去给龚中使?”

“顺便给龚世妇那里也送一份。”牧碧微会意,道,“龚世妇近来似乎不太好罢?顺便带些药材去…你亲自去问问,别落了病根。”

这些时日,何氏过来,都是托了龚世妇的名义,澄练殿里听着牧碧微关照龚家姐妹自不会多想。

阿善去了,回来后悄悄告诉牧碧微:“何氏说也就这两日了。”

牧碧微一点头:“若被召去问起当年西极行宫的事情,咱们只管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奴婢晓得。”阿善含笑道。

何氏的动作极快,当天下午,宫里就传出谣言,说新泰公主搬出祈年殿后,内司着人过去收拾祈年殿并封存,不想却在里头发现了欧阳氏的旧物,当年欧阳氏才进宫的时候,因为正当孙氏、唐氏盛宠,就像何氏在兰台讥诮唐氏的那样,孙氏、唐氏这些人出身贫寒,连字也不认识两个的,更别说琴棋书画了。

而欧阳氏作为欧阳家这一代的长女,自幼由欧阳家的老夫人抚养长大,诗书皆能、尤喜作画,她才进宫的时候曾与姬深联手为画,也是很得意过几日的——那茂林修竹隐月澄泥砚正是她陪嫁进宫之物,因为是前朝古物,又是进宫前,欧阳家的老夫人亲自从私房里挑出来给她的,极为珍爱,六宫都知道当时的昭训喜砚墨之物,也有那么一块珍品。

后来,西极行宫事后,欧阳氏被废去妃位,贬为美人,受高太后之保,才得以在兰林宫里安身…这几年,宫里早就把她忘记了。

如今这块据说当年是被姬深含怒在西极行宫砸毁的砚台忽然好端端的出现在了孙氏的宫里头,不能不叫人多想,比如说,当初力指欧阳氏谋害宫妃的何氏,不是在那件事之后,就和孙氏迅速站在了一起吗?

因此谣言都说欧阳氏实在是冤枉得紧——自然少不得要拿了右娥英来比,都说同样是太后的甥女,欧阳氏究竟命苦些。

听着这谣言,牧碧微不由微哂,何氏这一手先自污再污人玩得实在很娴熟了,她想起来当年在西极行宫,自己和聂元生九死一生的才想了起来脱身和对付何氏的法子,却不想她在动手前就考虑到了收场,拉了欧阳氏替罪,如今,欧阳氏成了她必中的靶子,这一出戏可是要精彩多了。

这谣言沸沸扬扬的,欧阳氏在兰林宫里寂寂多年,虽然有高太后派人不时照拂,但怎么比得上从前单独执掌一宫的好?再说苏孜纭这个正经嫡亲的外甥女进宫之后,加上宫里频繁的出着事,高太后对欧阳氏明显不太上心了,如今有了这么个机会,她也不奢望复宠,便是位份高点,靠着欧阳家的家世也能关起门来学一学左昭仪吧?想到此处,欧阳氏哪里还能坐得住。

当下就到高太后跟前哭诉了:“当年甥女就说自己是被冤枉的,那何氏计谋实在毒辣,连姨母也不能为甥女说什么,只得去了妃位,在兰林宫里捱日子,多亏姨母照拂才苟且活到如今,当初那何氏污蔑甥女,说甥女拿了祖母所赐的砚台给她令她作画,如今听宫人说的有鼻子有眼睛的,那砚台明明就好端端的在祈年殿里被发现了…”

她以甥女自称,自然是提醒高太后莫要忘记两人之间的关系。

高太后看着几年没公然露面,依旧年轻却萧瑟许多的欧阳氏,心里也有些恻隐,安慰道:“哀家也奇怪这事…你且放心,哀家不会叫你继续受委屈的。”

太后亲自发了这话,不久后,就有人将祈年殿里的一些东西送到了和颐殿,欧阳氏一看,不只是砚台,还有几件珍玩,也都是自己含光殿里出去的,知道多半是自己被废后被拿走的,心头实在是恨极了,小心翼翼的捧了砚台到高太后跟前:“姨母请看,当初祖母以此砚为陪嫁,送甥女进宫,因此这后面有阴刻了祖母训导之语并年日的。”

高太后叫人掌了烛火近前,眯起眼睛,果然在砚台背后看到“敬之戒之,夙夜无违”八个字,并欧阳氏进宫的日子——当初她就不相信欧阳氏害了人,如今看到这方砚台更是欧阳氏受了委屈的明证,当即就冷笑了一声,道:“当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孙氏自作孽死了,不想倒是牵出了何氏来!”

欧阳氏满心憎恨,张口道:“还有牧氏、戴氏并司氏,还请姨母明鉴!”

高太后点一点头,森然道:“哀家自会一个个的叫过来问清楚,究竟是哀家亲自给三郎挑的人狠毒,还是那些自恃美色勾引三郎的人居心叵测!”

第二十二章 欧阳氏

当年随驾西极行宫的人,并姬深——他是带着右娥英一起过来的——都到了和颐殿。

高太后不冷不热的叫了起,欧阳氏侍立在她身后,眼中的恨意几乎都要流淌出来,当年那一次春狩,去的时候,她虽然才被处置过,却还是高高在上的凝华,尊贵而骄傲,那时候何氏不过是区区的容华、颜氏是充华,戴氏也不过是个世妇,司氏是御女,牧碧微更只是小小的青衣,连散号都算不上!

如今这殿下行礼的人中,除了司氏依旧是御女外,竟都封了妃,牧碧微更是越过了何氏、颜氏,高踞九嫔之首!比欧阳氏最高的位份同级,还要越昭训一位!连当初被欧阳氏掴了一记耳光的戴氏,如今也是九嫔之一了…

反观欧阳氏,因是匆忙过来喊冤,又要博取高太后的同情,衣裙不说褴褛,却也极旧了,钗环都是极差的,面容枯槁眼神黯淡…可见即使有高太后的维护,这几年她也没少吃苦!

看到欧阳氏,妃嫔中,除了右娥英之外奉召而来的人都露出一丝讶色。

牧碧微与何氏也不例外。

高太后并不理会,叫姬深与右娥英坐下,其他人却仍旧站着,淡淡的问:“哀家身边的人,你们可还认识吗?”

牧碧微故意认真打量了几眼,才有些不确定的道:“可是欧阳美人?”

听了她的话,姬深才看了眼欧阳氏,咦道:“果然是她,母后着她过来做什么?”

见姬深进来看都没看自己一眼,欧阳氏已经极为委屈了,如今再听他这漫不经心的语气,心头一酸,又见陪在他身边的右娥英年轻美貌,一身盛装当真是灼灼其华,心中越发的凄苦,怔怔的想到当初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进的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