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碧微安抚的看了她们一眼,见她们一副要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样子,就猜测着问:“是想吃什么还是想做什么?”

两人一起摇头,西平就要伸手去搂牧碧微的脖子,凑近她耳畔低声道:“恞堂兄叫儿臣们过来请皇祖母。”

“发生什么事了?”牧碧微不由一呆,问道。

西平为难的道:“儿臣不知道呢,先前,恞堂兄放的一只风筝线绊在了树上,堂兄就爬上去解,解着解着忽然就跳了下来,仿佛还摔了一下,霭阳堂姐要叫太医,但恞堂兄却没同意,只说不打紧,后来悦堂兄要去解风筝,但堂兄忽然生气起来,将线扯断了…”

新泰在旁边低声接着道:“霭阳堂姐怕两位堂兄争执起来,就劝说大家不要放风筝了,改去折花,但恞堂兄说他不喜欢花,却想到池边去看鱼,中间悦堂兄还被他推了一下,趁霭阳堂姐扶悦堂兄的光景,恞堂兄悄悄和咱们说,叫咱们来把经过告诉皇祖母。”

牧碧微飞快的思索了一下,摸了摸她们的头道:“你们皇祖母方才乏着先回里面了。”又略略提高了声音道,“既然想看你们大弟弟和二弟弟,这会去也成,须得轻一点手脚,人就别带进去了,免得吵到了你们弟弟,知道么?”

两位公主会意,齐声答应了着,就手挽着手进了后殿。

第六十九章 高充华

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进了殿后半晌才出来,小声告诉牧碧微:“皇祖母说派人去看看。”

牧碧微叮嘱道:“虽然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别声张。”

“皇祖母也这么说。”西平道,“之前恞堂兄也叫咱们不要多言。”

这一天就这么风平浪静的过去了——至少表面上是风平浪静。

只是宴将散的时候姬深才再次出现,已经完全换了一身衣裳,右娥英居然没有撒娇撒痴的嗔他这会才到,反而朝他甜甜的笑了一笑。但牧碧微看过去,总觉得右娥英的笑容里满含了忧伤。

一直到了数日后,毫无征兆的,高太后降下懿旨,聘高十一娘入宫为充华。

戴氏到澄练殿,不及寒暄,就神色诧异的问牧碧微:“娘娘听说高家又要送个女儿进宫的事情了吗?”

“是太后主动礼聘,未必是高家想送。”牧碧微心里隐约猜测到当日姬深那么晚才还席的缘故,淡淡的道,“反正也只是个充华,你急什么?”

被她小小的呵斥了一句,戴氏也觉得有些讪讪,顿了一顿才道:“妾身就是觉得这懿旨来的突然。”又道,“奇怪的是这高十一娘可是高家嫡出之女,论出身还在高婕妤之上呢,如今位份居然反而不如高婕妤。”

牧碧微转了转镯子,淡然道:“你还怕她以后晋升不上去吗?”

戴氏笑着道:“妾身得蒙娘娘抬举,有如今这地位已经心满意足了,她晋位不晋位妾身可不关心,妾身就是想着,虽然这高充华与高婕妤是姐妹,但两边从前就有怨吧?如今宫里怕是要更热闹了。”

“人多的地方怎么能不热闹呢?”牧碧微想起之前与何氏也计较过高十一娘的事情,后来因为天花拖延了下来,没想到右娥英究竟没有忘记,到底还是坑了导致高阳王夫妇流放巴陵城的高十一娘一把——只不过高十一娘的位份居然被高婕妤压住——也不知道右娥英到底是怎么说服了太后?

新人虽然就进了一个,但出身那么高贵,是太后嫡亲的侄女,又一进宫就做了充华,六宫不管怎么想的总要表示表示,牧碧微现在有儿有女有位份,又不指望讨好太后,对新任的高充华也就不太在意了,随便封了份礼,叫挽襟和挽袂一起送过去了事。

说起来高十一娘被赐居的嘉福宫距离长锦宫虽然有些距离,但算着两个宫女高充华也不可能多么敷衍,不想两个人到底还是过了半晌才回来,一回来就迫不及待的将事情经过讲给众人听:“奴婢们奉了娘娘之命,送礼去贺新任的高充华,不想才到了常明殿上,就听高充华在那里打宫女呢!那热闹的劲儿,连殿门口围了里外三层宫人看热闹都顾不上管,陪她进宫的老人跪在地上拖都没拖住…”

“哟,这是哪个宫人这样不走运,新主子才进宫就惹上了气?”阿善听着就笑了起来。

便听挽袂抿嘴笑道:“姑姑可是猜错了!那宫人却不是常明殿里的呢!而是高婕妤身边的鹊丽,高婕妤使了她和鱼丽一起送了礼给高充华,不想高充华见到她们就打上了!”

牧碧微笑了一下,问:“她这么打着,宫人劝说不住,也没人去禀告下能劝住的?”

“奴婢们听人说,之前就有人到锦瑟殿和宣室殿里分别禀告右娥英和陛下了,只是陛下如今就在锦瑟殿里,但去禀告的人却都被拦住,说右娥英才睡下,不许打扰。”挽襟道,“左昭仪如今又被禁足在华罗殿,连咱们殿下生辰都没到和颐殿,也有人叫咱们回来禀告娘娘,咱们自然不做那被人当枪使的事,当场就推了说娘娘忙着呢,不如去禀告太后!”

“那太后可派人去管管?”

“太后的人这会到没到,奴婢们可就不知道了,但奴婢们还没回来,高婕妤却先得了消息,带着人杀到常明殿了!”挽袂笑着道,“堂姐妹两个也不避下人,在常明殿上先是彼此指责,没几句话就都红了眼睛掐了起来,别说两人的随从,连自个都上了阵…奴婢们回来前,正好看到高婕妤一把抓了高充华的头发、而高充华掐住了高婕妤的手臂呢!”

牧碧微对阿善道:“之前戴氏还在这里说这宫里头要热闹了,没想到这么快就出了事。”

“右娥英安置的那么巧,陛下也恰在锦瑟殿,这是存心要推波助澜了。”阿善笑着道,“太后最是偏心,但如今两个都是侄女,也不知道她会怎么办?”

若是按着往常,高太后自然是想都不想就帮着嫡出的高十一娘的,只是这一回她却恨不得将高十一娘拖到跟前来再打一顿!

匆匆进宫的荣昌郡夫人和诰命为郡君的高十一娘生母芮氏请了半天罪,都没等到起身的话,还是恰好在和颐殿的温太妃从中劝解半晌,高太后才勉强松了口,令她们就坐。

荣昌郡夫人和芮氏哪里敢坐,都是小心翼翼的再次自承管教不力。

灯火之下望去,两个贵妇这几日都是憔悴了许多,彼此之前也仿佛很冷漠的样子,高太后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十一娘才进宫就弄出这样的事情来,之前四郎的事情闹出来,宫里宫外都说是她没事找事,才会挑起了两边这样的冲突!哀家还不相信,觉得咱们高家的女郎不可能那么坏的,多半是起子小人胡乱污蔑!现在她才进宫就公然无辜殴打妃子近侍、且不避人前!哀家十分的好奇芮氏你平时是怎么管教女儿的?”

芮氏勉强的笑了笑,低声道:“是妾身不好,只是…高清绾到底也只是庶女…”

“但她如今是婕妤!”高太后冷冷的提醒道,“你这个郡君是哪里来的?无非是夫贵妻荣!不然你又算个什么?也配直呼帝妃的闺名?!简直混帐!不把皇帝放在眼里吗?还是你以为她永远都是一个小小的庶女任凭你捏来捏去!如今她位列婕妤在妃位中数第一,十一娘的位置也得排在她之后!再说,清绾还是她姐姐呢!哀家平常教导妃嫔要友爱恭敬贤德淑良,末了末了哀家两个侄女倒是将这个场子砸得粉碎!”

芮氏赶紧又跪了下来:“是妾身教女无方!”

“你教女的确无方!”高太后冷声道,“你教的好女儿做的事情…”说着见荣昌郡夫人神色一恸,高太后到底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半晌才道,“半点儿规矩都没有,这样怎么能够做宫妃?可惜哀家这里也没有合适的人手去管教她了…”

荣昌郡夫人怨恨的瞪了眼芮氏,忽然道:“太后娘娘,妾身记得宫里有位杨女史是极有规矩的,仿佛从前的右昭仪也久慕她的名声,特意请了她为新泰公主的教导女史?”

高太后被提醒,问安氏:“这个杨氏…”

话还没话完,芮氏已经惊慌失措的喊道:“这…这怎么可以?杨女史素来苛刻,连宫女都有许多受不了她古板的,十一娘…”

她不这么喊倒还罢了,这么一喊,高太后越发生气,用力一拍几案,喝道:“哀家还道十一娘那些个没规矩的做派哪里来的,原来你也不是个好的!安氏还没回哀家的话,你插什么嘴?!”

因为厌烦芮氏的缘故,高太后也懒得多问了,直接敲定了人选:“就叫杨氏去教导十一娘规矩!新泰那里再选个女史!”

“这可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阿善送走安氏,对牧碧微道,“高充华惹了事情,倒把咱们这儿的女史给要走了。”

牧碧微的脸色很不好看:“太后向来就不爱给我面子,但今日之事也太欺负人了,难道以为我在宫里这许多年了,到现在依旧是要求着她才能过一过好日子的青衣吗?”

阿善忙劝说道:“女郎何必生气…”

“不是生气不生气的问题。”牧碧微哼道,“杨女史教导璎珞还是孙氏活着的时候就开始的,如今要她去指导高充华,安贤人轻飘飘一句叫我给璎珞换个女史就揭过去?论起来璎珞这个公主不比一个充华更尊贵吗?”

她吩咐道,“备辇,去宣室殿!”

姬深这会恰好在宣室殿里,牧碧微进去时,就见小龚氏低着头半跪在他跟前正替他整着衣襟,听姬深开口免牧碧微的礼才转过头来,对牧碧微笑了笑,只是她一回头身上看着仿佛好好的夏衫忽然就滑下了一段,赶紧拿手拉了,匆匆退到旁边去整理。

牧碧微对这样类似的场景早已是见怪不怪,笑着在姬深附近坐了,开口便道:“陛下在这里躲清净,妾身可在澄练殿里哄了半晌璎珞呢!陛下也不过去帮一帮妾身。”

姬深这会心情不错,就问:“二娘怎么了?可是要什么东西?”

“若是东西,妾身也不是小气的,哪里能不给她,还要过来打扰陛下?”牧碧微说着看了眼小龚氏,才整理好衣物侍立到姬深身后的小龚氏顿时红了脸,轻嗔道:“贵姬娘娘!”

第七十章 内幕

姬深就笑着问:“到底是什么事?”

“方才,太后遣了安贤人过来将一直指导着璎珞的杨女史叫走了。”牧碧微也不迂回,直截了当的道,“说起来,这杨女史是打从璎珞启蒙起就没了的右昭仪亲自挑选出来教导璎珞的,之前右昭仪还没得享哀荣时,璎珞到了妾身那儿,妾身因为听说这杨女史最是苛刻严厉不讲情面,就想叫璎珞和玉桐一起听性情更温柔的黄女史讲学便是,不想璎珞缅怀生母,宁愿忍受着杨女史的严厉也要杨女史继续教导她…”

她话说到这里,姬深已经不悦道:“既然是一直教导二娘的人,又还是茂姿生前所择,母后叫她去教小高氏干什么?”

小龚氏就轻捶了下姬深,低笑着道:“陛下,人家方才刚和你说了这事呢!”

姬深被她提醒才恍然大悟,道:“的确,小高氏太过跋扈,很该受一受教训,从头学着点规矩…”

牧碧微就横他一眼道:“那璎珞怎么办呢?璎珞一直听着杨女史的课,从前还和妾身说过,看见杨女史总能想起当初她听课时,右昭仪在外头殷切探望的模样…今儿个她可是嘟着嘴跟着玉桐去黄女史跟前的,看得妾身难过极了!陛下若是不帮妾身拿个好主意出来,妾身今儿可是赖这里不走了,就是陛下一会去探望右娥英,妾身也要跟到锦瑟殿请右娥英评一评这个理儿!”

姬深抚掌笑道:“微娘今儿个是一定要朕帮忙了?”

“可不是么?”牧碧微把手一摊,道,“宫里就这么一个杨女史,而且需要教导规矩的是陛下表妹不说,也是大家子呢!妾身可不明白了,即使才进宫来要学规矩,做什么非要叫了杨女史去?其他女史不可以吗?小孩子家家本来就不容易习惯,这杨女史教了璎珞都几年了,忽然叫璎珞换位女史…新来的女史还不知道怎么上手呢!”

她这么一力抱怨,就差把目的明说了,姬深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就道:“既然这样,那就叫那杨女史还是回澄练殿教导二娘,另外给那小高氏派个女史就是了。”

小龚氏就在旁边掩嘴笑道:“可到底是太后亲自开口要走的人呢!”

“母后那边料想不过随口一说。”姬深道,“叫卓衡去传话吧。”

牧碧微这才满意,笑着道:“那妾身先回去将这好消息告诉璎珞,免得她继续哭鼻子,却不打扰中使伺候陛下了!”

小龚氏为这话正要红脸,但被牧碧微深深一望,心下一跳,竟是呆呆看着她离开。

回到澄练殿,新泰公主听了果然转嗔为喜:“多谢母妃!”

“你是本宫的女儿,本宫当然要护着你。”牧碧微道,“只是你见着了你皇祖母却不可埋怨,只说你习惯了杨女史的教导,见她离开心急哭了一会,恰被本宫看见就是。”

新泰公主就忧虑道:“这样皇祖母会怪母妃吧?”

“不打紧。”牧碧微安然道,“如今殿里有你们三个,你们皇祖母又能拿本宫怎么样?”

见她说的漫不经心,新泰公主这才放下心来,蹦蹦跳跳的去等杨女史回来了。

阿善道:“女郎今日这样毫不掩饰的与太后作对可是还有旁的盘算?”

“一来因为之前生产和避右娥英与左昭仪的风头,咱们沉寂也很有些日子了,如今右娥英有孕,不拘她过了年之后是死是活,来年春天多半又要补些人上来。”牧碧微冷笑着道,“虽然如今咱们不必似从前那样步步谨慎的斗这个谋那个了,但也不耐烦被人当软柿子!二来太后这回做的事情难道就是把我当成贵姬看待的样子吗?”

她拨着腕上镯子想了片刻,道,“当然方才也是顺便试探了下这高充华…倒有些奇怪呢,听起来咱们去之前小龚氏也在和陛下提高充华,而且说的也不像是好话,看陛下的样子对高充华也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高充华生的还可以,虽然放在宫里不怎么样…并且高充华…”

阿善接口道:“难道这高充华不是陛下在两位公主生辰当日…不然怎么会忽然就礼聘进宫了呢?之前她可是一心一意要嫁曲家郎君,甚至连明媒正娶的王妃都不想做的!”

牧碧微皱眉道:“那日的事情也不好打听,但如果当真是陛下瞧中了她,没有理由这样快就不把她当回事的…”

主仆两个琢磨了半晌也没弄明白,夜间聂元生过来却是莞尔一笑,替牧碧微解惑道:“这是因为那日陛下虽然的确在花丛里临幸了宫外女子,但那女子却不是如今的高充华!”

牧碧微奇道:“那是谁?”

“是安平王妃。”聂元生淡笑着道,“听高七说,事情仿佛是安平王妃被高十一娘算计了才和陛下…嗯,至少太后是这么相信的。”

“是安平王妃!”牧碧微不由一惊!随即想起西平和新泰那天描述安平王世子姬恞的反常…这件事情还叫姬恞看见了…

“高十一娘算计安平王妃做什么?”她惊讶过后便奇道,“到底安平王妃还是她姐姐呢!虽然那天我瞧安平王妃一副心事重重不爱说话的样子,但也没对高十一娘怎么样啊!”

聂元生含笑道:“仿佛是事后诊断出来安平王妃被下了药,不过这诊断是任太医做出来的。”

牧碧微惊奇道:“是苏家?”

“虽然都是嫡女,但安平王妃对太后来说比高十一娘又要亲近许多,何况她名声一向不错。”聂元生微笑着道,“又有任太医的证明,太后怎么能不相信都是高十一娘使得坏呢?至于理由么,也许她嫉妒自己这个堂姐,也许受了曲家挑唆,总而言之她是百口难辩,而且上回她在高阳王夫妇跟前出口无忌,让太后十分的不放心,索性聘进宫来做妃子,这样就算她想说什么,别人也会将那天的人当成了她…谁会相信是端庄的安平王妃呢?”

“太后竟然会让安平王认了此事?”牧碧微不肯相信,“太后不像是这样的人吧?”

“但安平王妃就算不是太后的侄女,也不是随便可以赐杯鸩酒解决的主。”聂元生懒洋洋的道,“当天荣昌郡夫人也在,据说武英郡夫人是力劝遮掩下去的,还说了许多诸如安平王妃是她和太后两个做姑姑的看着长大、这回也是受人所害的话…”他渐渐的笑了起来,“荣昌郡公和郡夫人如今对武英郡夫人都是感激不尽…”

牧碧微吐了口气:“一个任太医,苏家占了多少好处?武英郡夫人真真是厉害!”

“经了此事,宫里就算有了两个姓高的妃子,荣昌郡公也只会、并且只能支持右娥英了。”聂元生慢慢的道,“不过粗看此事仿佛安平王妃是被算计了,我倒觉得她是故意的。”

聂元生眯起眼,淡淡的道:“云梦如那个姑母的事情…你以为她的姑母是怎么死的呢?”

牧碧微慢慢的蹙紧了眉…

杨女史之事高太后到底咽不下这口气,没出几日,就要牧碧微带姬恊到和颐殿去给她看看,牧碧微皱着眉,对安氏道:“一来恊郎年纪还小,如今尚未满周,偏本宫的福气不能和欧阳美人比,长锦宫距离甘泉宫甚远,过去不便,恐怕路上累着了他,二来这会气候还热着,离了屋子怕起痱子,本宫想着太后一向最是仁善的…”

安氏是宋氏等女官死了之后才提拔上来的,年纪和宋氏差不多,性情却要和善得多,闻言叹了口气,道:“奴婢来之前也和太后这么说过,但太后说娘娘可以用步辇送了三皇子过去,步辇里头搁上冰,上头使人打了伞遮阳,再说也不要三皇子走路。”

“这样怎么行呢?”牧碧微哪里肯?上回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生辰她都没带姬恊过去,更别说现在了,高太后这摆明了孙儿多了之后对自己不喜欢的妃子所生的也不那么上心了,故意借着姬恊给自己找事,见她一力的不肯,安氏果然没有太多坚持,就告辞而去。

隔了一日,和颐殿里就发出懿旨来,斥责牧碧微恃宠生骄、阻拦太后探望三皇子,罚了她三个月的份例以为惩戒,三个月份例牧碧微不放在心上,但究竟颜面上不好看,因此接了懿旨又到姬深跟前哭诉:“若不是如今天气太热,恊郎年纪又小,长锦宫离甘泉宫也太远了些,妾身难道不希望恊郎可以和大皇子、二皇子一样多得太后的怜惜吗?如今太后下了这么一道懿旨,妾身受委屈不打紧,若是因此厌弃了恊郎那妾身这个母妃怎么对得起他呢?”

姬深本来就因为长子、次子得了天花之后远不如从前可爱,对姬恊格外的疼爱些,如今听牧碧微说的在理,就对高太后有些不满,道:“想来母后也是受人挑唆。”

虽然他没干出如从前那样派人去收拾安氏之类的事情,但转手就赏赐了些东西到澄练殿里作为安慰,原本还幸灾乐祸的六宫顿时也不敢说什么了。

因为姬深的这笔赏赐,高太后也生了气,等姬深去请安,就又自称病了不肯见,姬深无奈,只得跪在殿外请了一番罪,加上右娥英从中说和,高太后才不冷不热的露了面,姬深隔几日,又进了许多珍玩到和颐殿,说是孝敬高太后,这么两边哄着,到底把七月过掉了。

八月桂花开,这日牧碧微正听着阿善叮嘱小宫女们去采摘了新鲜的桂花预备做桂花糕给两位公主尝鲜,自己则拿了个拨浪鼓陪着摇篮里的姬恊玩耍,忽然素丝隔着门禀告道:“方才荣昌郡夫人并安平王妃到和颐殿里觐见了太后,听说太后忽然晕了过去!娘娘要过去吗?”

牧碧微一惊,手里停住,就被姬恊一把拽到了拨浪鼓,高兴的格格直笑。

“乖!”牧碧微就索性松手给了他,顺手把他抱起,问道,“太医过去了吗?”

素丝轻声慢语的道:“任太医料想这会已经到了,此外右娥英、高婕妤都已经过去侍奉太后,似乎连正在禁足学规矩的高充华也这样提了出来。”

“那本宫自然也要过去侍疾的。”牧碧微话是这么说,但任谁都能看出她很不高兴被打扰了陪伴姬恊的辰光,迟疑了片刻才吩咐道,“为本宫更衣!告诉西平和新泰一会抄几篇孝经…成娘子来将恊郎抱回去罢。”

第七十一章 段氏回宫

姬恊难得有生母陪伴,忽然又要被抱走,顿时不依的哭闹起来,牧碧微又舍不得将他就这么丢给成娘子和樊氏等人,亲自抱着他又哄又劝了半晌,姬恊才噙着眼泪眼巴巴、无限委屈的叫成娘子抱走了。

牧碧微烦恼道:“若不是他年纪小,本宫索性带了他过去了。”

“如今太后宫里必定是忙乱一片,就是殿下长些带过去怕也不妥的呢。”挽袂轻声道。

匆匆换过衣裙和钗环,虽然一再的催促抬辇的内侍,但到了和颐殿的时候看着外头如云辇驾仪仗到底也是迟到的了。

只是如今和颐殿里头乱糟糟的,也没人留意牧碧微迟到,都围在了寝殿之外等着任太医的诊断结果,荣昌郡夫人和安平王妃也在,母女两个的脸色都很不好看,正低声和先行赶到的右娥英说着话。

牧碧微左右一看,姬深却不在,便问戴氏:“陛下在里头?”

“太后方才醒了过来,听说陛下到了就叫陛下独自进去,连右娥英想跟进去都没准。”戴氏看了眼右娥英小声道。

牧碧微看了看安平王妃,见她装束比之上次公主生辰却华贵了许多,正是一位王妃应有的气度,脸色虽然不好看,眉宇之间却也没有惶恐和烦躁,显得十分沉静——这种沉静牧碧微在云梦如身上也见过,后者是经历了无数风尘磨砺后的从容不迫,安平王妃生来尊贵,又嫁得安平王为正妻,虽然她与安平王一向过得不怎么样…到底也是锦绣堆里一路过来的,她的这份沉静又为何会与云梦如这样的相似呢?

察觉到牧碧微的注视,安平王妃长睫动了动,也看了过来,两人对望一眼,安平王妃波澜不惊的收回了视线,那种几乎带了轻蔑的漠然——牧碧微想起聂元生说的话,蛾眉蹙得更紧,这个时候,安氏忽然出来,转达高太后的吩咐:“都散了罢,太后已无大碍,不过是前儿个没睡好…荣昌郡夫人和安平王妃留下来陪伴就好。”

牧碧微等人都看向了右娥英,就见右娥英眼中掠过分明的惊讶与不甘,扶着蒯贤人的手上前一步,道:“安贤人,姨母连本宫也不留吗?”

“太后特意叮嘱奴婢劝右娥英先回锦瑟殿里休憩。”安氏对她说话到底要客气些,也带进一丝明显的恭敬,但说的话却是毫无回旋的余地,“毕竟右娥英如今身子重,若在这儿受了累,太后也是心疼的。”

右娥英仍旧不死心,道:“本宫如今月份小,等了这会倒还不觉得累…”

“如今太后乏着,右娥英若是不肯去休憩太后可是不放心哪!”安氏轻声慢语,语气却严肃了起来。

看这情况若是再坚持留下来,就要惹高太后不高兴了,右娥英咬了咬唇才道:“既然如此,那本宫就回去罢…还请安贤人好生照料姨母,回头本宫再来看姨母。”走前神色复杂的看了眼荣昌郡夫人并安平王妃,低声道了别。

荣昌郡夫人很勉强的朝她笑了一下,安平王妃却仍旧冷冰冰的。

出了甘泉宫,妃嫔们立刻分成了几派走了,彼此都在商议今日之事。

戴氏、焦氏都让步辇落后牧碧微一步走着,在辇上靠着扶手说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后打发了右娥英竟然要留荣昌郡夫人和安平王妃下来?方才看右娥英的脸色简直难看极了!”

焦氏猜测道:“难道是高家的事情,所以不叫右娥英知道吗?”

“武英郡夫人可是高家之前的嫡长女!高家的事情多半也瞒不过武英郡夫人吧?”戴氏反驳道,“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还要避过右娥英呢?”

“到底右娥英不姓高呢。”焦氏说着,拿团扇扑了几下就笑了起来,“我随口说的…或者是因为咱们在的缘故,所以也要赶了右娥英走吗?”

戴氏轻蔑的道:“你也把咱们在太后眼里看得太重要了,太后眼里除了她亲自择进宫的那些个所谓的名门闺秀出身的妃嫔之外,就连贵姬娘娘这样的出身在太后那儿也不是没受过委屈呢!太后难道还怕落了咱们所有人的面子只叫右娥英并大高妃、小高妃留体面吗?”

听了大高妃、小高妃的叫法,牧碧微不禁笑出声来道:“这大高妃、小高妃倒仿佛是在说糕点一样。”

“大高妃是高婕妤,小高妃是高充华。”戴氏道,“这说法还是金氏上回来陪我说话随口叫的,我也觉得有趣——太后一向自矜名门闺秀的家教,如今这两位妃子倒是叫咱们开了眼界,就是当年何氏对付没了的庶人唐氏,在兰台将唐氏气得险些晕过去,也没有当众动手呢,这样泼辣刁钻的女郎也不知道太后那懿旨里是怎么写进贤德二字的!”

她这番话说的声音略高,虽然两边都是高高的宫墙,焦氏到底还是嗔了她一句:“你就少说几句罢,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儿,难为你要特意捅穿了来说!”

戴氏也觉得自己孟浪了,借着焦氏这话下台,自嘲道:“我啊就是不服太后的偏心!”

“她的偏心能给的好处也有限。”牧碧微悠悠的道,“有什么可嫉妒的?”

“娘娘说的也是。”戴氏抿嘴笑道,“太后之前百般偏心的欧阳氏,如今可不就是在兰林宫里等死吗?”

听到等死二字,牧碧微勾唇一笑,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一样,问阿善:“仿佛咱们宫里有人也在兰林宫里暂住着?”

“是段美人。”阿善忙道,“先前她感了风寒甚是严重,所以就移去了兰林宫里小住,如今也有些日子了。”

“那可好了?”牧碧微一掐辰光,道,“都一个多月了,本宫记得她移过去时还是玉桐和璎珞生辰之前呢!不至于一直没好吧?”

挽襟就接话道:“奴婢记得昨儿个柳御女还说段美人仿佛是十几天前就好了的,只是晓得娘娘这儿事情繁忙因此不敢打扰。”

“既然好了那就搬回来罢。”牧碧微就吩咐道,“本宫是忙,事情多着就没顾上,你们也不提醒下本宫?柳御女还告诉了你呢!”

挽襟忙道:“奴婢知罪!”

戴氏和焦氏都道:“娘娘待宫里人就是体贴。”

戴氏习惯性的又要抱怨几句雪氏:“妾身却无能得紧,那雪氏如今说话也不阴不阳的了,早知道当初真不该叫她随驾温泉山的,还不如叫金氏去呢!如今看起来金氏才是知进退的人!”

“她如今有右娥英做靠山当然胆气就壮了。”牧碧微悠悠的道,“胆气壮了真面目自然也就露了…”

荣昌郡夫人和安平王妃留在和颐殿里陪伴高太后,这一留就到了次日也没出宫,牧碧微在澄练殿里左等右等没等到葛诺的禀告,倒是被允许回长锦宫的段美人在柳御女的陪伴下过来谢恩了。

牧碧微传了她到跟前,段氏比之感上风寒前瘦了整整一圈儿,她本来就不算胖,如今看着简直风一吹都能倒,牧碧微猜测她多半是担心在兰林宫里再也没有回长锦宫之日,面上就露出些许惊讶道:“这一回怎么病得这样重吗?”

段美人就顺势落泪道:“风寒还好,只是妾身在兰林宫中日夜思想娘娘,才会如此!”

她这话说的也不全是假话,虽然目的并非是真心爱戴牧碧微,不过是因为牧碧微对宫里人还算不错、在长锦宫不至于被扣了份例,因此牧碧微也当她说的是肺腑之言了,露出不忍之色来道:“按着本宫自然是不想轻易打发了你离宫的,尤其当时你也在病中,奈何右娥英坚持,何况本宫的恊郎…你也算他庶母,当知道为母之心,若是要怪也不必怪他,就怪本宫罢…”

段美人慌忙道:“妾身怎么敢怪娘娘呢?妾身只恨自己的身子不中用,一般的睡同一个屋子偏妾身不争气染了风寒,说起来妾身一个大人得了风寒之后也是极为难受的,怎么舍得叫三皇子也有染风寒的可能?右娥英和娘娘打发妾身去兰林宫也是为了妾身好,否则妾身卑贱之人哪里担当得起传了风寒与皇子的大罪呢!”

牧碧微温言道:“你这样通情达理本宫倒也不好意思说什么了…只是恊郎到底劳动了你这一回,玉桐和璎珞也是,为着他们总是叫你有自己的住处也不能回,竟在兰林宫里寄住了这许久,他们如今年纪都还小,本宫总要代他们谢你一谢的。”

听了这话,段美人眼中流露出来分明的喜色,嘴上却还是推辞着道:“这本就是妾身应该做的,再说妾身是什么身份怎么敢当娘娘一个谢字?”

柳御女看出牧碧微是真心要给段美人点好处,就抿嘴笑着圆场道:“依妾身来看段妹妹的确是担当不起娘娘的谢的,只是若能够随便沾些娘娘的福气就好了。”

段美人闻言也是连声称是,牧碧微就赏赐了她衣料、吃食并钗环等物,牧碧微原本在主位里就算是出手大方的,这次又刻意加厚了许多,段美人受宠若惊,柳御女也有羡慕之色,便笑着道:“娘娘这样的慷慨,看得妾身都后悔当初很该也病上一场了。”

牧碧微笑着道:“这话可不要说,病最不禁念的,到底好身子比什么都重要,不然你看这些东西若是没个好身子成日里躺在病榻之上又怎么受用呢?”

“娘娘说得极是。”柳御女忙道。

段美人到底觉得赏赐太过丰厚,想辞去一些,只是牧碧微坚持要给,她再三谢恩,这才与柳御女并两人的宫女一起、澄练殿也派了几个粗使才将赏赐之物都搬下去。

等她们走了,牧碧微端起茶水一饮而尽,与阿善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

第七十二章 孕讯

荣昌郡夫人和安平王妃在和颐殿里一直待了三日才走,据说走时两个人都是太后吩咐拿软轿送到宫门前再换了来时的车驾的——葛诺垂手禀告道:“奴婢觉着有些奇怪,按说命妇女出入甘泉宫向来就是要步行的,这一次太后给了荣昌郡夫人和安平王妃这样大的体面,但看着安贤人送她们出来时脸色却又不太好,而且宫门换车时,奴婢在远处发现安平王妃仿佛是连走到自己车驾边都是要使女扶过去的…但也没听说她这几日在宫里就病了…”

牧碧微凝神听罢,道:“本宫晓得了。”

这件事情结合之前聂元生说的西平公主并新泰公主生辰之宴上发生的事,并不难推测出真相,如今宫里有三位皇子,右娥英还才怀了孕,太后的选择可想而知,问题是安平王妃又为什么一定要进宫来告诉太后呢?堕胎的药在外头也不是开不到,更何况她也姓高,私下向任太医讨个方子并不难。

甚至连荣昌郡夫人都亲自陪着女儿进宫来了…

牧碧微思来想去便怀疑是不是安平王知道了此事…安平王和安平王妃的关系一向就不大好的,成婚十几年下来也才只有一个世子,虽然前不久安平王才将安平王妃接回王府,但也是因为太后的严令…只是这样丢脸的事情,又涉及到了姬深,安平王就算气得吐血也不能怎么样,难道还要让王妃进宫来点破吗?

不然那就是荣昌郡夫人担心女儿如今回了王府,万一坐小日子的时候被安平王发现事情闹大,这才进宫来要太后做主?

只是这件事情很快被另一件大事盖住了——按着金氏起头的叫法的大高妃——高婕妤被高充华推倒在花丛里伤了脚,不想太医赶到请脉,却断出高婕妤已经有了三个多月身孕的消息来。

这边众人还没收拾好礼物去承春殿道喜呢,那边早就被六宫忘记的御女沈氏竟然也有了身子!

一时间宫中哗然。

高太后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很欣慰的,赶紧叫人赏赐,当然沈氏所得的和高婕妤所得的是不好比的,因为沈氏之前是世妇,后来被罚成御女的,这回有身孕,太后就做主替她晋回了世妇,高婕妤本来也可以晋位,只是芮氏闻讯进宫苦苦哀求,高太后到底还是决定等她生产了再议——这个消息传到了承春殿,高清绾自然是勃然大怒!

鹊丽就劝说她道:“娘娘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何等的金贵?常明殿的那一个哪里能和娘娘比呢?娘娘为了她们母女动气折损自己,奴婢说句大胆的话儿,这也太抬举她们了!”

高清绾如今气质清冷依旧,但在宫里颐指气使下来到现在已经很有帝妃的威严了,闻言便敛了怒火,不置可否的看了她一眼,鹊丽小意道,“娘娘请想啊,娘娘与常明殿的那一个都是太后的侄女,可那一个位份不及娘娘,连进宫都不是正大光明呢!如今六宫碍着太后和陛下不能明说,但谁不知道好端端的那一位忽然被礼聘进宫来,之前,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的生辰上…再说位份,那芮氏不长眼的进谗言挡了娘娘的路,可即使如此充华到底也在婕妤之后呢!更别提娘娘如今还怀着身子!”

鹊丽微笑起来,“太后…可是最关心子嗣的!”

高清绾凝眉想了片刻,点头道:“说的也是。”

不几日,承春殿里就传出高婕妤饮食难进、心绪烦躁的消息,姬深和高太后知道后都十分担心,高太后逼着姬深时常过去探望,又劝说右娥英大度些,只是高婕妤到底还是闷闷不乐。

这日姬深又过来探望,高婕妤想想火候也差不多了,就流着泪道:“如今躁热未收,叫陛下这样日日来回奔波,妾身心里实在不安。”

“你既是朕之爱妃又是朕之表妹,如今也是在为朕孕育子嗣,朕对你这儿上点心也是应该的。”姬深心情好的时候说起甜言蜜语来也是极流利的,坐下之后便又关切的问,“今儿个觉得怎么样?”

高婕妤微蹙着眉尖道:“妾身觉得很好,只是日日见圣驾为妾身操心奔波心中难受,想到太后也为妾身这身子挂着心,妾身就更不安了。”

“你这样怎么能养好身子呢?”姬深怜惜道,“朕来往都是乘辇,并不劳累,何况你既然知道朕与母后都关心着你,更该放宽了心将身子养好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