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悦却笑着道:“表嫂不必如此,咱们说笑罢了,哪里就能赶了表嫂走吗?”

话说到这份上楼巡也不能拒绝了,但他担心皇子们再起争执,想了想就道:“咱们到偏殿里去罢,莫在这里扰了旁人。”

楼巡这么说着,暗中隔着宽大的袖子捏了欧阳十娘一把——欧阳十娘虽然年少面嫩,却并不笨,顿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微不可见的点了下头…楼巡把姬悦这些人带到偏殿去,过个片刻,欧阳十娘就借口宣宁长公主之类的过去叫走人…她算是明白自己上了姬悦的当了。

这番经过不远处牧碧微看得听得分明,略扬了扬下颔,对阿善道:“这小欧阳氏到底年少面嫩了点,广陵王世子不过一句话就激得她先断了楼巡的退路。”

阿善明白她的意思:“楼巡尝与曲家女郎有过婚姻之约,后来因为威烈伯被夺爵和曲氏失了左昭仪之位又打进冷宫的缘故,被宣宁长公主反复劝说,甚至驸马亲自带他到营州耗了两年,一直到曲家女郎出了阁,他才死心另娶了欧阳十娘…”

“世家女么,许多地方占便宜,许多地方…不免就要吃点亏了。”牧碧微淡笑着道。

姬悦今日的举止有点异常,仿佛专门冲着皇子们和楼巡去的,但这太后住的宫里又是家宴上,他也不可能公然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先前姬深呵斥姬恢,楼巡显然是不想多事了的,然而姬悦开口就提到欧阳十娘,这欧阳十娘却立刻将楼巡推了出来。

这是因为楼巡曾经与曲家有过婚约,甚至还坚持要娶那曲家女,后来才娶了欧阳十娘,如今过来打头开口的又是广陵王世子,和楼巡有婚约的曲家女郎可是广陵王妃的嫡亲侄女,姬悦将楼巡不肯答应自己这边要求的缘故归结于舍不得欧阳十娘,他虽然是用调侃的语气来说的,但欧阳十娘却惟恐担了嫉妒曲家女郎的名声,却急急的回避了。

…不过宣宁长公主居然都没出声帮长子,这是她不在乎呢?还是早有准备呢?还是…

牧碧微思索了片刻,叫过素歌,低声道:“你去看看,大高妃替皇四女更衣怎么这么久?”

素歌会意,悄悄走了出去。

阿善一惊:“女郎?”

“姬惟方才过来邀请恊郎,趁机挑拨说的那番话,仿佛是他问了姬悦,姬悦才推荐去寻楼巡的。”牧碧微低声道,“但姬悦忽然过来招呼咱们和何氏那边,本来就很突兀,毕竟他与恊郎、姬惟也只大典和宴席上见过几回!再说这次受惊的可是所有随驾的皇嗣!姬悦居然从咱们问起,直接将大皇子、二皇子跳了过去,太后还在上头呢,你觉得这像是广陵王妃教导出来的世子做的事吗?别说广陵王妃了,广陵王虽然糊涂,我看还算守礼法,哪有儿子这么糊涂的?”

“我想他是故意的,恐怕是姬惟的话题被他带到了营州…楼巡…”牧碧微沉吟道,“但如果是曲家要和高家或楼家联络,又何必如此麻烦?难道是冲着大高妃来的吗?可趁着这次宴上与大高妃私下说些话传点东西也不必如此麻烦啊!”

阿善看了看四周,小声道:“大高妃回来了。”

果然大高妃亲自抱着瑶光进来,皇四女瑶光是个很安静的小女孩子,她换了一身新衣,低着头靠在大高妃怀里玩着一块玉佩,大高妃还坐后,左右一看,与附近几人点头招呼了下,忽然轻轻咦了一声,对上首的焦氏、戴氏道:“两位娘娘可是不舒服?”

这句话牧碧微也听见了,转头看了一眼下首,果然见焦氏、戴氏脸色都有点发白,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她忙也关切道:“你们怎的了?”

“许是方才贪凉的缘故。”焦氏明显的握了握拳才轻声道,“妾身多吃了两碗冻饮。”

戴氏咽了咽口水道:“妾身也是。”

“如今还没真正热起来,冻饮怎么就能论碗吃了呢?”牧碧微轻声责备了一句,看了看上头高太后正与姬深说着话,道,“到底是同昌公主的饯别宴,你们这会就走怕太后会不喜欢…能忍耐吗?”

两人面色迟疑,牧碧微思忖了片刻道:“莫如你们出去躺一躺,回头宴将散时再过来。”

听了她这话,焦氏、戴氏如蒙大赦,赶紧让宫女扶着出去了,甚至不及对大高妃道谢。

大高妃也没计较,拿了两颗樱桃给瑶光看,权当没有这回事。

牧碧微敛了敛袖子,阿善替她摆弄了下头上一支略歪的簪子,趁机低声道:“素丝跟上去了…也不知道她们在作弄什么…”

“去把恊郎叫回来。”牧碧微沉吟了片刻,忽然道。

“女郎?”

“就说焦氏、戴氏吃多了冻饮肚子疼,方才恊郎也吃了许多冻饮…我心里不放心,叫他回来问问情况。”牧碧微低声吩咐,“回来我先哄住他,趁人不注意,你捏下他穴道…让他昏睡过去,就说…小孩子不禁闹,竟睡着了。”

阿善听出她语气里的紧急之意,不敢怠慢,叫素帛仔细伺候,自己亲自去寻了。

不久后,素歌先回来,轻声禀告道:“大高妃方才带着皇四女更衣完了,却没有立刻回殿,而是抱着皇四女在回廊上站了许久…脸色很难看…身边人都没敢劝说…后来才回来的,奴婢想,大高妃刚才还好端端的,就悄悄去了大高妃给皇四女更衣的屋子里翻了翻…”

牧碧微凝眉问:“可有什么收获?”

“迟了一步,奴婢发现博山炉里除了香外,分明还烧过些纸,只是都烧得干净还弄碎了,奴婢也不知道上头写了什么。”素歌有些惭愧的道。

牧碧微点了点头,不再问下去,低头苦苦思索起来。

这时候阿善和成娘子陪着姬恊回来了,他很不满意:“母妃,儿臣今儿才吃了一碗冻饮,而且儿臣好的很。”又迫不及待道,“巡表兄说的故事有趣极了!母妃如今看到儿臣很好了,儿臣回去继续听罢?”

牧碧微笑了一下道:“你还是安分的在这儿陪会母妃罢,你巡表兄回来又不是一天两天,明儿你不如去你大姑母府上听个痛快…”

“今儿为什么不能听啊?”姬恊郁闷的问。

“你就忍心将母妃丢在这儿?”牧碧微哄着他,低声道,“你说你巡表兄说的故事有趣,母妃又不能过去听,母妃独自在这里好没意思,你今儿不用陪母妃吗?”

姬恊挣扎了片刻到底还是乖乖的道:“那儿臣还是陪母妃。”

“真乖。”牧碧微含笑摸了摸他的头,阿善扶着姬恊的背,正掐着辰光动手,不想姬恊却先摇了一摇,就往牧碧微身上靠去,嘟囔了一句什么…牧碧微还道他是撒娇,正笑着抱他一把,俯身的时候,却从他衣上嗅到一阵悠远的香气,面色顿时僵住!

和颐殿上家宴其乐融融时,僻静的冷宫里,窦石不安的问曲氏:“女郎,当真能够瞒过任仰宽么?”

曲氏安然笑道:“哪里可能?此人的医术可不是吹出来的,若非技压杏林,他一个奴仆…高家那么重视门第的人家怎么可能叫他脱籍,还保举进太医院?”

“那今晚…”窦石不禁吃了一惊!

“要让太后不声不响的提前去见先帝,只有两个法子,一个是用药,一个是意外,但用药的话,即使暂时瞒不过任仰宽,事后也定然要被查出端倪来。”曲氏微笑道,“这点上根本就绕不过去…若是意外么…”

她淡淡的笑了一笑,“这天底下的事情,总有那么几件意外的。”

窦石听得糊涂,疑惑道:“意外?可是,那香…”

“那香可是好东西啊。”曲氏露出狡黠之色,“弄进去可真不容易!”

见窦石若有所思,她笑了起来,“那香么…不过是个玩笑罢了!”她轻描淡写的道,“不过呢,只怕有人想左了,如今差不多该急疯了罢?”

第二十八章 太后甍

牧碧微的确快急疯了!

当年她进宫不久,随驾西极行宫,在离恨香上差点连命都栽了,对这种香的气息那是再记得没有——如今姬恊衣上分明染的就是离恨香!

她抱着姬恊还没来得及叫太医,偏殿里却先响起几声沉闷的重物坠地声,夹杂着瓷器破碎与几声尖叫,虽然殿上众人都在说说笑笑并不安静,但因为没传歌舞,从高太后到侍者都听得清楚,皆是大吃一惊!

安氏立刻带人过去看,没多久就打发人来报,说是偏殿里的人竟都昏了过去!

高太后、姬深可是看着楼巡将姬悦、皇子们都带过去的,听到这个消息险些没跟着晕倒!太后紧紧抓住姬深的手,颤巍巍的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后娘娘请勿担忧,安贤人说皇子和郎君们看着不像是出事,仿佛是…”侍者小声道,“仿佛是误点了助眠的香。”

“太后!”牧碧微定了定神,扬声道,“恊郎方才多吃了些冻饮,妾身怕他不适,才叫了他回来询问,不想他就昏睡了过去,妾身倒是闻出他身上染的是离恨香,这…”

高太后顿时暗松了口气:“真是离恨香?”

离恨香只要不碰黄栌,那的确是一等一的助眠香料——虽然有牧碧微的佐证,但涉及到皇嗣,太后到底叫了任仰宽等几名太医过来挨个诊断,一群晚辈昏倒在偏殿,倒下时还打碎了好几件陈设,没发现也还罢了,既然发现了,自然都要移到榻上去。

和颐殿里顿时忙成了一片,太后不错眼的看了这个又看着那个,虽然知道离恨香不打紧,但没个确切的答案到底悬着心,这回昏倒的可是所有的皇嗣!连姬深都无暇多顾。宣宁长公主与广陵王妃更是急得团团转,何氏与牧碧微算是冷静矜持些的,也都搂了姬惟、姬恊沉着脸不说话。原本的主角同昌公主就这么被公然的冷落到一边。

好在太医们看罢,都道昏迷的郎君们没什么事,不过是昏睡了过去,任仰宽亲自验了偏殿里烧的的确是离恨香——原本应该是瑞龙脑的,但楼巡给弟弟们说故事的时候,姬惟嫌瑞龙脑太过浓郁,着人换种香来,那换香的侍者本想取濯衣香来,偏仓促出错,取成了离恨香。

宫里只有偏僻的地方才种了几株黄栌,听了任仰宽的诊断,众人也都安了心,看着一排昏睡的郎君们都是哭笑不得,既然从楼巡到姬惟都昏睡不醒,这家宴自然也没办法继续下去了,高太后这会才想起来这次家宴为的是同昌公主,意思意思的安抚了她几句,罚了取错香的宫人半年俸禄,就让人都散了。

家宴草草结束。

牧碧微亲自替西平和新泰系好披风,叮嘱送她们的宫人小心伺候,目送两个养女被簇拥远去,这才抱着姬恊登辇。

回到澄练殿,见姬恊睡得深沉,将他放到榻上,又严厉叮嘱了挽裳和成娘子,不许任何人到附近摘花弄草,谨防将黄栌混了进来。

牧碧微梳洗毕,深觉疲惫,就沉沉睡了过去。

翌日还没起身,阿善却惊慌失措的冲进了寝殿,摇醒她匆匆一句:“女郎!太后不好了!”

牧碧微足足半晌都没反应过来,待阿善再说了几遍,她才惊讶道:“怎么会?!”

虽然知道曲家有意对太后下手,可高太后这出事也出的也太突然点!

她飞快的回想着昨晚与曲家有关的一干人的举止所为…广陵王世子的确是举止有异的,问题是众人散的时候,太后还好端端的啊!

就算是离恨香,中的也是楼巡、姬悦等人,听说他们昏迷,太后和姬深都没有去偏殿的,还是牧碧微说出离恨香、太医又到了才到安置他们的榻边看了看…就算是离恨香里有什么…先害到的也该是当时在偏殿里的人…

牧碧微悚然一惊:“恊郎呢?”

“恊郎还在睡着…”阿善说了半句,就被牧碧微断然打断:“去叫醒他!快!”

阿善见她神色郑重,不敢怠慢,留下一句:“任太医如今正在和颐殿…陛下震怒得很!”就去叫姬恊。

因为牧碧微催促得紧,她自己才匆匆穿好衣裙,就见姬恊被阿善抱了进来,衣裳很显然是匆忙之间套上的,衣襟都没拉好,因为被强行叫醒,姬恊还在一个劲的揉着眼睛,迷迷糊糊的叫了声母妃,懵懂道:“母妃寻儿臣?这么早?”

“你可觉得有哪里不好?”牧碧微搂他进怀,轻声慢语的问。

姬恊闻言顿时一个激灵,人也清醒了许多,一脸坚决道:“儿臣好得很!”他和绝大多数小孩子一样的憎恨吃药,只要能抗得住的不适那是打死都不承认的。

这一点牧碧微也清楚,耐着性.子哄了他半天,姬恊都坚称自己无事,阿善看得急不过,催促道:“女郎,和颐殿…”

牧碧微这才想起来真正的大事,又见姬恊虽然一脸防备,但看起来的确是没什么事情的,叹着气放下他道:“叫成娘子带他下去梳洗。”

阿善接话道:“女郎,咱们要不要将衣料先备下来?”

“你先下去罢。”眼看姬恊又要问东问西,牧碧微如今可没空应付他,直接唤进成娘子带了他出去,这才对阿善道,“先不必,看看情况再说罢,任仰宽不是号称回春妙手吗?如今就备下来,叫人知道了…”

阿善抿了抿嘴:“奴婢知道了。”

换了朴素些又不能太朴素的衣裙,摘去几件艳丽的钗环,牧碧微带着同样更衣过的姬恊赶到和颐殿时,姬深正在殿上大发雷霆!

“一群蠢货!怎么伺候的太后?”姬深怒不可遏,命卓衡,“拖下去杖毙了!”

卓衡半点声都不敢出——直接挥了挥手——何氏捏着帕子,身边是一脸忧愁之色的姬惟,她贤良淑德的端坐着,怔怔望着不远处,仿佛正在为太后担心,牧碧微进来,姬深看了眼,免了礼,也没心思说什么。

姬恊还不懂得看眼色,正要说话,却被牧碧微用力掐了把,疑惑的住了口。

殿中寂静了片刻,西平和新泰联袂而至,看见姬深神色不豫,何氏、牧碧微神色郑重,姬惟忧愁、姬恊迷惑,都吃了一惊,礼毕,西平就直接问姬深:“父皇,儿臣和妹妹听说皇祖母…?”

“只是有些不适,你们莫要担心。”姬深点了点头,随口敷衍道,“既然来了就等任仰宽出来了一起听罢。”

西平还要再问,被新泰暗拉了一把,也就道:“是。”

众人沉默的等待着,任仰宽半晌都没有出来,倒是焦氏等妃子陆续到了,大高妃不作声,小高妃壮着胆子问了问缘故,她没敢问姬深,然而侍者还没回答,就被心烦意乱的姬深呵斥闭嘴,委屈的差点掉下泪来!

这时候寝殿的门终于开了…

只是出来的却是不任仰宽,而是神色慌忙的安氏,她出来后甚至不及行礼就禀告道:“陛下,不好了,任太医为太后施针逼毒,不想太医年事已高,针行到快结束,忽然累晕了过去!”

果然是毒?!

牧碧微一凛!

只听姬深仓皇吩咐:“快叫旁的太医过来!快!”

——等容戡等人匆匆赶到却已经迟了…

任仰宽悠悠醒转之前,高太后便咽了气!

容戡颤抖着收回探太后脉搏的手,心惊胆战的对姬深摇了摇头时,姬深整个人都仿佛失去了力气,竟当众瘫软在座上,久久不能言语…

殿中寂静得针落可闻,连西平、姬恊都被气氛所噤,不敢吭声。

姬深足有半柱香光景才能说话,声音沙哑得可怕,只是他说的既不是悲痛太后也不是太后身后之事…更不是处置和颐殿的宫人,而是:“速召子恺!”

顿了一顿,他又加上一句,“还有钦天监。”

卓衡竭力抑制住自己的颤抖,低声道:“奴婢遵旨!”

“都散了吧。”姬深沉默片刻,竟然吩咐道。

妃子与皇嗣们都面面相觑…牧碧微看了眼何氏——如今她的位份最高,何氏只得硬着头皮柔声问:“陛下,那太后的身后事…”

“你和内司商议着办罢。”姬深轻描淡写的道。

第二十九章 转心壶

何氏目送帝驾远去,放下擦拭眼角的锦绣帕子,看向牧碧微:“牧妹妹,兹事体大,还请牧妹妹到偏殿一叙?”

牧碧微抚摩着姬恊的头顶,同样收了泪,思索片刻,方点头道:“恊郎,你先回去。”又叫西平和新泰,“你们先不要回凤阳宫了,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你们功课不能不先放一放…先陪恊郎…”

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方才哭过,与何氏、牧碧微的敷衍场面不同,到底是亲生祖母,再说高太后对孙女算不上爱如至宝,到底也是偏着心眼的疼的,尤其姬恢出生前,太后对两个孙女素来就不错,此刻听了牧碧微的叮嘱正要点头,不想牧碧微沉吟了一下话锋又是一转,道:“恊郎也别回长锦宫了,与你两个阿姐一起陪着你们大兄、二兄罢。”

又让阿善亲自陪着过去。

新泰公主愣了一下,立刻跪下来道:“儿臣代二弟谢过母妃。”姬恢和姬恒是养在太后膝下的,太后活着的时候他们被养的也不过是那么一回事,如今太后去了…看姬深连太后身后事都没工夫管,这对兄弟被丢在这无人主持的甘泉宫,不说旁的,单是知道祖母去世心中害怕这一点,也足够叫新泰公主不放心,毕竟皇长子姬恢也才六岁…

牧碧微显然是考虑到了这点,才改变了让姬恊回澄练殿的打算。

“你们去吧。”牧碧微如今可没心思和她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何氏挑了下眉,也吩咐姬惟:“你也去罢。”

“儿臣担心父皇。”姬惟垂着眼帘,此刻轻声说道。

何氏不为所动,淡淡的道:“你父皇如今正与聂侍中、钦天监议着事,你过去怕也不便,还是先和你兄长阿姐们一起吧!”

姬惟不能违抗,只得行了一礼,由桃叶带出去了。

两人就在和颐殿里寻了间屋子——因为太后新甍,安氏也不是多么能干的人,方才和颐殿里侍者还被姬深处死了一批…这会到处都乱糟糟的,何氏路上先吩咐人关了宫门,只留角门出入,又传令六宫不许喧哗,牧碧微提醒她丧钟也要敲响了…

两人一路走一路吩咐,屋子叫人随意收拾了下,便匆匆商议起了太后的丧事:“陛下没给章程,内司那边,雷墨才去了职,陛下没有任命新的大监,岑平未必能担这个责任,这事情该怎么处置才好?”

何氏很是烦恼。

牧碧微摇头道:“如今不是葬仪规制的问题…丧钟一响,外臣命妇皆要进宫吊唁,到时候灵堂都没弄起来这成什么样子?”想了一想道,“再有荣昌郡公与武英郡夫人与太后关系非同一般,少不得还要再见一见…温太妃也是…至于谥号规制…回头再问罢。”

“向来太后大行,主持葬仪的都是礼部。”何氏看了她一眼,冷静道,“我烦恼的是这个!如今陛下却叫咱们和内司处置,难道要群臣来吊唁时,内司去迎还是咱们去迎?太后甍逝可是国事!咱们两个后妃来做主成样子吗?”

被她提醒,牧碧微皱了下眉,却道:“但如今陛下那边若去问了多半没好事。”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要和你商议,你说这事怎么办?”何氏摊手道,“丢着太后不管这不可能,陛下留那么句话算交代,礼部怕是为了赌气也不肯接手,届时前朝定然要说咱们两个狐媚君上,连太后葬仪都…”

“我有个主意。”牧碧微干脆的打断她道,“速请荣昌郡公与武英郡夫人!”

何氏沉吟:“请了来呢?”

“让他们去和陛下说罢,堂堂太后的葬仪竟然是后妃与内司操持,礼部都不出面…这样高家很得脸吗?”牧碧微一脸无所谓的道,“咱们何必自己上去触霉头?”

何氏想了片刻,点头道:“这样也好。”

当下许氏心领神会,出去寻人到高家苏家请人。

牧碧微看了看左右,道:“你们先去,和颐殿的侍者如今剩得不多,帮把手将该撤换的都撤换了,内司那边…孝衣先做起来!”

何氏也打发了身边人,只剩两人在室中,脸色都很不好看,牧碧微先问:“太后到底是怎么甍的?中的是什么毒?”

“蛇毒!”何氏简短道,“不然何必要任仰宽施展金针刺穴来逼毒?”

牧碧微一怔,道:“这蛇毒…”

“自然是被蛇咬的。”何氏冷笑着道,“我猜是这么回事——昨儿个,广陵王世子不是邀了人去缠楼巡,后来在偏殿还点错了香,一群人都叫离恨香放倒了吗?当时虽然你说出了离恨香,场面不至于太过混乱,但后来将他们都抬到榻上、又请太医,又挨个的看过去…你想一想吧,昨晚上,被离恨香放倒的,按着年纪是楼巡,他昏迷不醒,宣宁长公主、欧阳十娘、楼透、太后都要上心的,下面是广陵王世子,那么广陵王和王妃自然也脱不开身,姬恢和姬恒养在太后膝下,再说也是陛下亲生骨血,不喜欢也不可能盼着他们去死!至于你那个心肝宝贝就更不必说了!还有姬惟,我也不能不做做样子…”

她吐了口气,正要继续说下去,牧碧微眼波一动,脸色沉了下来:“那时候有人趁乱放了蛇进来?”

“如今是四月初,惊蛰早就过了,蛇虫出没并不奇怪,但殿里四周都撒了药粉,也着人日日看视。”何氏冷笑着道,“这蛇出现在寝殿里,任谁都会觉得是有人谋害太后,但这一次却不一样…那是一条白蛇。”

牧碧微不语片刻,才道:“广陵王世子寻上楼巡前,他先到我这儿找恊郎,再到姬惟跟前说起寻楼巡说故事的事情,后来是姬惟亲自过来寻了恊郎,我提议也叫上姬恢和姬恒,这也是为了他们兄弟亲近点…那姬悦费了这许多功夫,便是为了先让恊郎纠缠姬恢、姬恒,毕竟姬恢和姬恒自惭己貌,他们不愿意离开席位不奇怪,因为是家宴,又在太后跟前,他们席位离太后不远,若有争执太后和陛下定然会立刻察觉,太后也还罢了,陛下自然是要偏心的,这样发生了争执,楼巡多半会拒绝,即使答应了,也要另寻场地,免得引出是非,曲家兜这么个圈子无非是为了点错香…家宴上一群郎君都昏迷不醒,虽然知道是点错了迷香也没有不担心的…趁着和颐殿大乱的光景放蛇进殿并不希奇,但我奇怪的是,被咬的只有太后?”

何氏轻蔑道:“必须只有太后…你知道的!”

“只有太后…世家的花样可真多啊!”牧碧微喃喃道。

“这个么,其实我方才来时恰好撞见陛下也是刚到,跟着陛下进了下寝殿,倒是看出些端倪。”何氏拿食指点了点下颔,眼神冰冷的问,“你可记得当年你才进宫的时候被我为难,惜光亭里你命好没喝到的那壶酒?”

牧碧微看着她。

何氏继续道:“转心壶!”

“嗯?”牧碧微皱眉,“听说过,据说此壶可以一面盛酒,一面盛水…”

“我有一个。”何氏干脆的道,“当年在惜光亭里给你备的就是这么一壶酒!”顿了顿她继续道,“这种壶与寻常的壶看似一般无二,但仔细分辨却是可以看出些不同的,方才一晃眼间,太后寝殿…榻上不远处就有这么一个!”

牧碧微抿了抿嘴:“你是说?”

“虽然昨晚极乱,但也不是没有事不关己的人。”何氏轻声道,“比如说,安平王,再比如说,大高妃和小高妃…趁乱夹条蛇,还是毒蛇,就不怕自己被咬伤吗?所以我想,恐怕那条白蛇早就被放进太后寝殿,甚至早早在太后眼前,只不过太后不清楚罢了!”

何氏慢慢的道:“这个季节正是吃樱桃的时候,你家恊郎爱吃樱桃都已经是六宫有名了,话又说了回来,宫里不喜欢吃樱桃的从太后到宫人恐怕还真没几个!樱桃么…做冻酪吃最好,当然了,这会将热不热,冻饮吃起来也是极有意思的…太后身体很好,如果那个壶,就是装冻饮的…”

牧碧微变了脸色:“宫里的习惯,冻饮是要拿冰镇着的,蛇性喜暖,一冷,便僵直不动…”

“若是动的话,但凡被太后听见内中有异物,还瞒得过去么?”何氏轻蔑道,“而且转心壶…一边空着装了蛇,一边装满冻饮冻住它,蛇这东西,可不大容易死透…平常只用装了冻饮的这边,昨晚根本无需再额外带蛇进殿,只需要趁着忙乱的光景,有人进去旋一把机关…让装了蛇的那边打开…”

牧碧微吸了口气:“然后,因为另一边还装着冻饮,即使出口开了,那蛇也暂时不能离开…”顿了一顿,她喃喃道,“太后虽然有人守夜,但都是在寝殿外,寝殿里,太后安置之后便只有一人…”

“此刻还不是很热,夜里风凉,太后必然不会喝冻饮的。”何氏分析道,“最要命的是——昨儿个家宴!”她冷哼了一声,“太后如今精神大不如前了!为着这次家宴,当日是特意多睡了一会的!你想家宴却因为郎君们被离恨香放倒提前散去…太后…睡得着么?”

既然睡不着,如今又不是温太妃还在宫里的时候,太后无人说话,也只能点香助眠了,也许就是离恨香…这么一点,虽然不能比火盆,室中温度总是略升的…如此冻饮融化,那蛇被冻了几日,终于能够活动,哪里还肯继续留在壶里?何况转心壶盖着,只有壶口一条出路,又不是多么大的壶,它哪里出不来呢?

出来之后,偌大寝殿…只太后一个人…原本山野里就有许多传说,蛇性畏冷,甚至冻急了会主动钻到人畜身上取暖,以防冻僵…

太后还点了助眠的香…能够捱到早上被安氏发现不对劲、再急急叫了任仰宽过来施针…可见那蛇也不是很毒…不对!

牧碧微眯起眼:“太后是早上起身时才被咬的?”白蛇惧冷,游出转心壶后,本能的要寻个温暖的地方待着…怕就寻上了高太后,但如果它半夜里就咬了太后,牧碧微对蛇性虽然不甚了解,但也知道曲家如今是破釜沉舟——非杀太后不可!

怎么可能给太后活命的机会选择一条毒性不大的蛇?

因此…恐怕那条白蛇毒性极大,只不过,未受过咬人的训练,所以只是本能的依偎到了太后身上取暖…结果早上,安氏进来伺候太后起身,太后有所动作…这才让白蛇受惊——咬了太后!

白蛇…曲家真正用尽心思!

何氏微笑着道:“不然,怎么能够捱到任仰宽过来?”

两人对望一眼,彼此心照不宣——任仰宽医术了得,想在他跟前弄鬼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又有苏家暗中保护,想暗杀一来困难,二来容易出事…但任仰宽却有个最大的弱点无法避免——他年事已高。

任仰宽比太后还要年长…

白蛇的毒他不是解不了,奈何他年岁已长,根本支持不住长时间的施针!

偏偏太后一向身体不错,又向来只用任仰宽一人,这次太后被蛇咬了,和颐殿从上到下只想到任仰宽,压根就没想到旁的太医,旁的太医也不得召见也不会过来,毕竟太后根本就不用他们…他们贸然过来也有在太后跟前抢着露脸的嫌疑,任仰宽固然不是太医院院判,却是连院判都不敢怠慢的…谁会想着跟他争宠呢?

这样任仰宽一旦累倒,没有其他太医在,高太后…又怎么活?

牧碧微忽然笑了一笑:“只怕,太后能够捱到任仰宽到来,也不一定是任仰宽到的快啊!”

她若有所思道,“昨儿个我之所以忽然叫回恊郎,就是看焦氏、戴氏用了冻饮后不舒服呢!”

何氏敛了笑,沉默片刻,道:“如今我这儿忙,她们不舒服的话…你若有空,不如去看看?不然若当真不好,太后哭灵都来不了,恐怕不好罢?”

牧碧微看着她:“去之前我要提醒你一句——西平的生母姜氏!”

何氏怔了一怔,若有所思。

扳指头数前坑…

楼巡婚事的坑已填、离恨香也又用上了、现在轮到姜姜…

话说还有哪些坑?

挖得太多,除了主线坑,我自己都有点记不清了…

有的速提哟!免得忘记了…

第三十章 却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