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泪,果真又被狠狠打。
母亲手也发抖,“啪”的一声,木尺断飞出去,她犹在搜索别物,竟一把拔下头上金钗,扎向他脸,叫道:“还哭不哭?!”
他已骇至半呆,良久才挣道:“娘!娘!我不哭了!再也不哭了!”
泪果然硬留在心里了。
积了好多年。
今日却又流了出来。
紫竹随南宫钰一路北上,夜色四合,牧笛飘扬。南宫铃好奇张望,忽惊喜道:“二哥快看,那是不是刺猬?”
南宫钰见田间果有一只小小刺猬溜过,笑道:“还是小孩子气十足。”
紫竹却忆起第一次与柯莹吵架,也骂他刺猬,恍惚间又是那间客栈,烛影摇红,柯莹从未那么和颜悦色过,俯身轻道:“我才回来,你就气成这样?是要我走吗?”
……
不知不觉离开柯莹已有半月了。
他应已到家。
紫竹也快到南宫世家了。
南宫钰待她无上关怀,呵护她如新蕊奇葩,又似怕她如花间晨露,惟恐日出她便消失无踪迹。
南宫铃羡慕不已,又仍担心自己前途,道:“等一回去你们最好马上成亲,我还能亲眼看到。”
紫竹
一羞,心中却是不安的,只觉太快,如电闪雷鸣般,又好似天际闪亮流星,擦出一痕艳丽,抓也来不及抓的。
南宫钰道:“你又担心自己了。”
南宫铃恹恹地道:“还有半个多月便到时间,我怎不怕?”
紫竹低声道:“柯莹他,他说不会骗你的。”
南宫铃叹了一声,忽道:“我现又后悔,他会不会因你的事怀恨在心?”
南宫钰皱眉道:“是他自己让紫竹跟我走的。”
“我们也不知他会不会说口是心非呀!”南宫铃转念一想,不由懊恼起来,“糟糕糟糕,一时误信了他!”
“他不是这样的人。”紫竹不禁为之分辩,可语气却又有些低落。
南宫钰道:“我也觉得他虽有许多事不肯讲,但不是心地恶毒的人。”
南宫铃叹道:“莫非世上还有这样的好人?”
三月初三。
抵南宫世家。高墙望断,遮住大片田地。
有仆人早守在门口,将三人迎了进去。
曲廊回折,绵绵不尽。一树一树的杏花。落英缤纷。
紫竹心惊。
路上不住有人打量她,窃窃私语。穿过数个院落,来到一个厅堂前。
南宫钰上前敲门道:“爷爷,钰儿带铃儿回来了。”
有苍老声音道:“进来吧。”
南宫钰示意紫竹先等在门外,便开了门,与南宫铃进去了。
紫竹呆呆守在紧闭的门口。抬头望,只见一片空蓝的天。良久,南宫钰开了门,招手让她进去。
紫竹屏息而入,不敢抬头。
“你叫紫竹?”
“是。”紫竹不知该怎么称呼他,只应了一个字。
“你想来也累了,小铃,带她休息去吧。”
南宫铃应了一声,引紫竹出去。南宫钰仍被留了下来。
第八章落英如梦梦醒时
紫竹心神不定,随南宫铃走了许久,才到了一个小院。两人进去,坐在花下,紫竹道:“我刚才有没有不对的地方?”
南宫铃微笑道:“没有啊,爷爷是比较严肃,但二哥对他讲带回一位姑娘,他也没怪二哥呀!”
紫竹幽然道:“我没想到你家这么大……我很担心。”
“担心什么啊?你又不是为我家财产来的,是我二哥喜欢你才带你回来的。这么清清白白的姑娘,大家能说你什么不好?”
紫竹听她说“清清白白”,心中一阵揪痛。
南宫铃道:“好了,你不用害怕,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我先回去,二哥过会儿会来找你的。”
紫竹目送她翩然而去,独自坐在花架下。
晚饭后南宫钰来找紫竹,见她神不守舍状,不由笑道:“一人在这里怕了?我叫几个丫鬟来陪你。”
紫竹拉住他道:“不要,我又不是什么小姐,会被人笑话的。”
“你怎这样想?谁会笑你?”南宫钰很是不解。
紫竹只是摇头,看着南宫钰,道:“我只想你能陪我坐一会儿。”
南宫钰笑了笑,挨着她坐下,揽了她肩道:“今后住进我院中就好了。”
紫竹低头看着地上淡淡人影,月凉如水,一架青藤洒下点点月色圆斑。
三月十五。
照理说明日就是护花宫少主迎娶南宫铃之日,却毫无动静。
自从南宫铃回家后,护花宫再没派人来找过她。南宫铃索性什么也不准备,任旁人议论纷纷,只找紫竹闲玩。
三月十六。
一早也无任何消息,等到午后,忽有护花宫使者来到。
南宫铃将自己关进屋子,使者竟道:“我家少主已另有所爱,要求退亲。”
南宫世家自应允不迭。
南宫铃雀跃,跑来找紫竹,叽叽喳喳道:“我又是自由自在了。”
紫竹却想到了柯莹,南宫铃忽也笑道:“柯莹果然没骗我。他真好有手段,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若能见他,该有多好。”
紫竹淡淡笑笑。
南宫铃道:“如今这一大事已了,下面定该忙二哥的婚事了!”
紫竹道:“哪有那么快……”
南宫铃拉着她的手,笑道:“差不多了啊,我真想看你穿嫁衣的样子呢!”
三月十七。
南宫钰正陪紫竹,忽听人传,说老爷要见二人。
待到大厅,空荡荡厅中只端坐着南宫老爷,犹显寂寥。
南宫钰道:“爷爷唤孙儿来有何差使?”
南宫老爷看了看紫竹,道:“姑娘今年快十七了吧?”
紫竹低头应道:“是。”
南宫老爷问道:“以
前在哪里住?”
紫竹怔了怔,低声道:“神州镖局。”
南宫钰从未听她说过,故此也吃了一惊,看了看她。
南宫老爷颔首,缓缓道:“哦。我与龙老局主相识多年,前段日子他不幸遇害,我还叫钰儿去拜奠过。不知那时你还在龙府吗?”
紫竹白了脸,颤道:“我,我那时就已经走了。”
“那再以前在何处呢?”南宫老爷抬起眼望着她。
紫竹语塞。
南宫钰察觉到了什么,却不敢吱声,只苦苦望着紫竹。
南宫老爷忽道:“是一个叫桃杏楼的地方吧?”
紫竹腿一软,跪坐在冰冷砖地上,神情木然。
南宫钰变了神色。
南宫老爷叹道:“莫怪我多事去查,南宫世家怎能娶个来路不明的女子?”
南宫钰忽也跪下,颤道:“爷爷,你……”
“怎么?”南宫老爷扬眉道,“你要定这女子?!出身青楼,又与龙老局主之死甚多瓜葛的这一小小女子?你今后还有何面目行走江湖?南宫世家有何面目立足江湖?!”
南宫钰双手撑在地上,微微发抖,手白而泛青。
南宫老爷道:“我早已为你暗中定下一门亲事,是黄山派掌门的独生女儿,聪颖端丽,温柔贤淑。只因前些日子铃儿的事较为烦心才耽搁了。如今护花宫退了一步,虽不知其用意何在,毕竟局势缓解,我看你也该和黄山派联姻,多一分力量。”
南宫钰抗声道:“爷爷,留下紫竹又何妨!”
南宫老爷怫道:“要留也要留个清白姑娘!龙少廷和你还颇为相熟,若知你纳了此女,你岂非惹祸上身?!你若真舍不下她,便带了她而去!永不回来!”
南宫钰震住。
南宫老爷拂袖而去。
大门半开,漏进一道惨淡阳光,隔在紫竹与南宫钰之间。
南宫钰良久才慢慢站起,虚弱了许多。
紫竹抱膝坐着,南宫钰黯然离去。
回到小院的时候,天色已暗。紫竹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的,只是深一脚浅一脚,在偌大的南宫世家里徘徊了许久。
南宫钰并未陪她回来。
她像个木偶一般,机械地翻出包袱,一件一件地收拾衣服。
南宫铃问询奔来,见紫竹苍白着脸要走,硬拽来南宫钰,喊道:“你怎不劝她?!”
南宫钰神情委顿,只是喃喃道:“怎么劝?”
南宫铃怒气冲冲地抓住他:“当初你带回她,如今又赶她走,真没有良心!”
南宫钰颓然道:“不是什么事都能顺心如意的,只能当是噩梦一场。”
南宫铃愤笑不已,指着他道:“噩梦?你
能忘记?悔不该当初撺掇她跟你回来!”
“那你莫非要我空着两手带她走?再不算南宫家人,无名无姓,无家可归。这就是你二哥的最好结局?”南宫钰无力地望着地面,面无表情。
南宫铃语塞,又道:“那你让她怎么办?!你对得住她?!”
南宫钰抱头不语。
紫竹静静站在满树杏花下,看两人争吵,看南宫钰斯文洒脱的容貌渐变苍白失神,只会叹气皱眉,口口声声充满委屈,仿佛要走的不是自己,而是他一般。
心似死水,波澜只在深深海底暗涌,表面却是宁静的。
大哭大闹又何用?
留不得,留得终无益。
走了。
寂寞长夜,只开一道小门,躲开天真的南宫铃,紫竹空身而出,只带走柯莹留给她的白马。
终是女儿心结难解,末了返身,见南宫钰凄然站在门里,站在属于他的地界里,紫竹低声道:“你可曾爱过我?”
南宫钰忍住悲声,道:“如今这世界,还提这干什么?”
紫竹怆然泪下,转身带着白马离去。
夜如饮醉宿酒未醒。
黑压压一片。
南宫世家已远。杏花如雨也远。
紫竹忽伏在马上狂笑。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笑累了,软软瘫倒在街上,想哭,却哭不出来。
莫非要疯了?
疯了最好,再不知酸甜苦辣。
天亮了。漫无目的地走。
又天黑。
再天亮。
上次吃东西已不记得是何时,依稀是个深沉黑夜,有醉汉邀她一同狂饮狂吃,醉了,随地睡去,倒也没吃什么亏,只被人亲了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