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阴雨绵绵,路上湿湿,暗暗。
身后似有犹豫的脚步声。
紫竹又笑,知道自己衣衫虽破旧不堪,身段还是诱人的,便故意袅袅而行,已多次听到类似的脚步声了,都是些有色心无色胆的怯懦男子,终只会跟一段路干咽口水罢了。
前面却有两个酒鬼歪歪斜斜提着酒啃着饼而来。
紫竹睨了两人一眼,一人笑着上前道:“小妞,多少钱啊?”
紫竹扬头淡淡道:“随便吧。”
另一人狂笑,道:“还有这样的好事?来,先陪咱们喝酒!”
说着,便将酒葫芦向她嘴边倒去。
一道银光飞掠,酒鬼怪叫一声,酒葫芦飞出老远,被一枚银镖钉在墙上。
“小子,你,你想抢着干啊?我们先上!”那人气冲冲朝紫竹身后喊着,一把搂住紫竹的腰,便要将她按倒。
又一道银光闪
过,将他的裤腿钉在地上,另一人还未反应过来,耳边一寒,脸上已刮开一条血迹,酒也吓醒了,呆呆地做声不得。
紫竹望着那熟悉又陌生的银镖,忽然不顾牵马,头也没回,撒腿就跑。
没多远便重重摔倒,一身污水。
有人急追来,蹲□要扶她,她却死死扒住砖缝,将脸贴在最浑浊的水塘里。
终强不过他的力气,被他拦腰抱起,却站不直,脚踝处疼痛难忍。
他叹着气,让她靠在他怀中。
紫竹一身污水,一脸污水,无颜抬头。他硬扳起她的脸,紫竹看着柯莹,泪水倾泻。
第九章 海上仙岛笙歌起
“我听说南宫钰与黄山派联姻,便来找你了。”柯莹守着紫竹,看她虽躺在床上,却总睁着眼不出声,便低声道。
“紫竹,我并非来看你笑话。”
“紫竹,你应知我不是那样的人。”
“……我亦有失败狼狈时候,只是你未见到而已。”
“紫竹?你怎么了?!”
“我说过要带你回家的,我是来接你的!”
柯莹紧紧握住紫竹的手,越说越心寒。她双目无神,仿佛已经完全失去了灵魂。却见她指间有一道亮色,原来是他当日给她戴上的银戒。
柯莹颤声道:“这其实是我想送你的信物,你知道吗?”
紫竹忽嘶哑道:“我从不值得你珍爱,如今更不是。”
柯莹道:“你怎么不值?在我心中,你就是最好的。”
紫竹冷道:“算了吧,不想再听这些安慰人的话。”
柯莹一震,道:“第一次吵架后,我负气而去,一路上却发觉心中全是你,我无法控制自己,又返回找你。但我也知道你不喜欢与我相处,心想与其让你日后寂寞,不如我躲开你算了。紫竹,是我负你。”
紫竹任泪簌簌而下:“我这样一个女子,怎值你如此用心?明明是我负你,你却反说你错。你知不知道,这样只会让我更加难过。”
柯莹沉默许久,道:“不必再说什么对错,我只想给你一个家。”
紫竹苍凉道:“我早说过,我命中不合有家,有了也过不长久。我已没心情再拿自己尝试。你也自有你的家人,不要管我。”
柯莹还欲解释,她已倦倦合上眼,憔悴非常。柯莹叹了口气,悄然出房,不知走到哪里去了。
紫竹身心俱疲,不由昏沉沉睡去,梦里又是明丽水乡,带雨梨花,小巷长长,雨珠乱溅,《紫竹调》伊伊扬扬地回荡于寂静梦境中,久不能散。
忽而又现梦魇,压抑恐怖,黑漆漆一双大手伸向她,又化为一条毒蛇,一口咬断她咽喉。紫竹惊叫一声,挣醒了过来,兀自流着冷汗,发现已是皓月当空,月光流住进房间,洒得一地雪白,屋中却并未点灯,想是柯莹还没回来过。
紫竹独自躺了一会儿,慢慢起床穿衣,坐在窗前梳头,一下两下,梳落数根长发,又一根根扯断。柯莹却还未回来。紫竹一阵失落,掩不住的寒意如霜。
忽听窗外马蹄声响,柯莹急匆匆进院,推开房门,见紫竹坐在窗前,道:“我办事耽误了时间,正怕你着急。”
紫竹点亮了灯,房中顿时亮了许多。她望着柯莹,才发现这次的他身着天蓝锦袍,发束碧玉缎带,风姿卓越,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
柯莹见紫竹看他,自己也看看
身上,道:“有什么不妥吗?”
紫竹凝神道:“你好象不是以前柯莹了。”
柯莹一笑,走到她面前,道:“从家中走得匆忙,没换以前衣服,你不会不认识我了吧?”
紫竹道:“只是有点不习惯。”
柯莹认真道:“不单是你,我也不爱家中装束,还是喜欢像上次那样穿得普通一点。”
他携了紫竹的手,道:“若你愿意,待你我回去完婚之后,我便带你一起离开,到山清水秀的地方,静静地生活,可好?”
紫竹手一颤,抬头盯着他,震惊道:“回去?完婚?”
柯莹坐下,仍握着她的手,看着她道:“我刚才已出去给家中传信,说我要与你成亲了。”
紫竹大惊,急欲将手抽回,却被他紧紧握住。她挣红了脸,慌乱道:“你怎好这样先斩后奏?!”
柯莹急道:“我若问你,你肯定不答应。除此别无他法。”
紫竹颓然伏在桌上,抽泣道:“你这样只令我更自卑!我不用你可怜!”
柯莹痛心道:“紫竹!要怎么说你才明白,我是真心想娶你!”
紫竹头也不抬,道:“当日我就配不上你,现在更难。”
柯莹正色道:“我一心喜欢你,你若是对我有意,便可成亲。若是对我无意,只能说是我失败,怎又扯上配不配?”
紫竹无法争辩。
柯莹道:“紫竹,我已告诉家中准备婚事,你若是不嫁,叫我如何是好?他日众人来喝喜酒,莫非你让我当众丢脸?”
紫竹带泪抬头,气道:“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左思右想,争来争去,柯莹终带得紫竹归。
一路上已有南宫钰与黄山派袁小姐定亲之事流传开来,紫竹仍是失神。
世事变化太快,令她无所适从。
柯莹安慰她道:“过几日又会盛传你我亲事,江湖中历来如此。”
紫竹斗胆问:“你家没人管你亲事?”
柯莹笑了笑:“母亲只要我带一媳归。我来之前便对她说是来迎我心爱之人的。”
紫竹一想到要见他母亲,又忆起南宫老爷与南宫钰,心境仿佛已老去多年。
两人行了数日,一日傍晚,竟到了海边。紫竹疑惑道:“你所住那柯家庄在哪里?”
柯莹诧异地扬起眉反问:“谁说我要到柯家庄?”
紫竹一惊道:“我一直以为南宫铃说的柯家庄就是你家,那你现在带我去哪里?”
柯莹淡淡道:“就快到了,怎么你还怕我卖你不成?”
紫竹听得“卖”字,勾起童年最隐秘的伤痕,低头不语。
柯莹不知缘故,却猜她
有许多伤心往事,也知是自己失言,讷讷地不知怎么劝解。
紫竹心中七上八下,终忍不住追问:“你家到底在哪?我总不能跟你回家,却连你是谁都不明白。”
柯莹无奈,指指不远处苍茫大海,道:“我家在海上岛屿,你去了便知。”说着,从身边摸出一物,似是花炮,引燃导线。紫竹怔怔看着,忽听一声巨响,那物已升上天宇,绽出朵朵奇葩,层层叠叠,纷纷扬扬散了一方夜幕,又寂然落下,如凋零残花,最终划出万道光痕跌落于无垠海面。
紫竹屏息站着,惊诧于烟花的艳丽奇幻,如同做了场绚彩美梦后醒来,却只依稀记得繁华点滴,转眼即逝。
柯莹不知何时已走到她身边,揽住她肩。
海风袭来,带着丝丝咸味,拂起紫竹长发,又舞动她黛衣白裙。
柯莹情不自禁拂去飞扬于紫竹唇边的发丝,低头深深吻她。
紫竹不由自主一震,脑海中闪现的却是龙复成那粗壮身躯压下的情景,心中一阵恐惧,只呆呆站着,似僵硬了一般。柯莹以为是怪他唐突,忙道:“对不起,紫竹。”
紫竹涩声道:“你没有错……”
此时海面上传来船桨破浪声,紫竹松了口气,望向海面,只见一条大船飞快而来,灯火通明,幔纱飘舞。船头立一个妙龄女子,翩然若画中仕女。
女子一见柯莹,便伏拜道:“少主人”。
柯莹拉着犹在吃惊的紫竹走了几步,忽抱住她腰,轻轻一跃便到了船头。
女子将二人迎入船舱,便守在了舱外。
里面竟已置好一桌华宴,金盏玉杯,流光溢彩。
柯莹将紫竹按坐于桌前,道:“这是专为你准备。”
紫竹看着这一切,竟恍在梦中。
夜幕沉沉,一弯新月如眉。
紫竹临窗远眺,惟见波涛汹涌,永无止境。
忽惊见前方海面有点点亮色,如天上繁星坠于海上,又如一颗颗明珠闪烁生光。
竟真有一个岛屿,偌大家园。
于无边海上静静生光,好似神话仙境。
船已靠岸,女子打起帘子,柯莹携紫竹下船。
道边每隔几十步远便高高挑起一对明灯。朱门大开,又是两名白衣美貌少女恭迎。一路进去,不时有人候在路边拜迎。
厅堂楼榭,尽放异彩。
紫竹望着数不清的明灯,讶道:“你家每晚都点这许多灯?岂不浪费?”
柯莹忍不住笑道:“也不尽然,今夜是为迎你我回来。”
紫竹扬眉道:“他们怎么知道你现在回来?”
柯莹道:“你忘了那烟花吗?那船是终年守在半途小岛上的,只为接人。她一见
我的讯号,便会同时又通知这里。”
紫竹感慨,天下真有这样奢豪精巧之地。
不多时,已到一处近水楼台,楼上灯光倒映水池中,点点漾漾。
柯莹带她上楼,指给她看房内摆设。这房中色调清淡,物品布置与别处不同,并不流光溢彩、夺人眼目。但细细看来,无论是案几笔墨,还是帘幕花饰,样样精雕细琢,质地上乘。
柯莹将她带到床边,让她坐下休息。她抬头茫然道:“这是你房间?
柯莹拉过椅子坐在床头,微笑道:“今后也是你的。”
紫竹小心翼翼抚着雕花床栏,忽道:“你家里原来这样好,那你当日又为何要出走?”
柯莹静了静道:“之前我母亲要强迫我成亲,我不愿意。”
紫竹一听此话,如披冰雪,僵在那里,两眼陡地失去了光彩。
柯莹急忙摇了摇她肩,道:“紫竹,你不要担心,我已退了那亲事了!”
紫竹思绪混乱,怔怔看着他。
柯莹又道:“其实我退婚之事你也该知道的。”
紫竹回了回神,错愕道:“我怎会知道?!”
柯莹淡淡道:“当时我母亲要我娶的人,就是南宫铃。”
紫竹呆住,半晌才理清一点头绪,吃力道:“那,那南宫铃的未婚夫到底有几个?难道不是护花宫崔少主吗?可你……”
柯莹见她痴痴样子,走上前托起她脸,叹道:“怎将你吓成这样?紫竹,这里就是护花宫,我本姓崔,崔可莹。”
第十章今宵鸾凤曾相许
紫竹吓得倒退半步,撞到墙上,崔可莹急忙扶住她:“怕什么?你还真信传闻?我只是换了个姓名而已,又不曾换人!”
紫竹怔了一阵,委屈道:“谁叫当日你们灌输给我的尽是骇人样子!”
崔可莹叹了一声,忽又微笑起来:“你还记不记得,那南宫铃还曾当面叫你嫁给我。”
紫竹忆起那夜情景,一脸绯红,低声道:“你真无赖,竟大大方方看她对我谈论这事。”
“那我还能怎样?当面说破?南宫铃还肯罢休?”他无奈,坐在了床边道。
紫竹细细想着往事,不禁道:“你原来一直冷眼旁观……”
崔可莹一怔,道:“但我绝无戏弄你之意。”
紫竹思绪连翩,靠在床栏上不语。
崔可莹见她好似还在出神,便站起身,道:“今晚你在这睡,我走了。”
“这是你房间,你让给了我,自己到哪里找地方睡?”紫竹不安地也站了起来。
他淡淡道:“偌大护花宫还能没我待的地方?我自然要把这里最好的地方给你住。”
次日才见崔宫主。
美艳不可方物。令紫竹自惭形秽。
崔可莹眉目间倒确有她几分神韵。
崔宫主似是有病,斜躺于藤榻,笑看紫竹:“我家可莹为你朝思暮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