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派掌门暴亡,其子携继母及大量珠宝私奔。

紫竹瞠目结舌。

林兆群仍是淡淡笑。

连祁总管也不得不赞道:“林公子确实能干。”

紫竹起身走到他身边,看着他道:“你老实说,那泰山掌门是不是你杀的?”

林兆群叹息:“姐姐还不信我,我从不乱杀人。”

祁总管却也不解:“我知道赵掌门娶的这房继室,才二十多岁,但没想到会有这种乱伦丑事发生!”

林兆群这才和盘托出:“我只买通他们的仆人,让赵掌门撞破奸情,泰山派当然内乱,却也不料他儿子竟如此狠心,如今世道真是越发难以想象了,好在联姻之事也没了。”

紫竹点头,又思索道:“那你花两月时间干吗?”

林兆群一笑:“我又不太清楚内情,一月打探,再一月行动罢了。”

“那你还打包票?”紫竹微微拧起双眉。

“自己不信自己,姐姐更拿什么信我?”他抬头,注视着紫竹。

祁总管喟然道:“夫人,他日林公子可将我取而代之。”

林兆群慌又拱手道:“总管何出此言?兆群别无他念,只想让大家过得自在开心罢了。”

紫竹亦含笑看他。

此事顺利完成,不想又出事端。南宫世家那娇滴滴的十九小姐,惊闻未来夫婿做出这等丢脸的事,又没了婚约,羞愧难当,自觉再没脸见人,竟投井自杀,南宫世家近年

接连灾祸不断,十九小姐一死,更是雪上加霜。

一向与南宫世家对立的上官世家眼见机会成熟,派密使来联络紫竹,要求攻打南宫世家,瓜分地盘。

紫竹回楼后举棋不定,不知该不该如此明目张胆攻打南宫世家,便将林兆群召到楼下问他。

林兆群沉吟片刻,道:“姐姐恨南宫世家吗?”

紫竹一震,良久才哑声道:“我不配恨他们。”

林兆群惊道:“姐姐如此出众,怎说不配?”

紫竹无力地靠在楼栏上,幽幽叹息:“你不明白。”

林兆群抬起头,认真地道:“我是不明白。姐姐明明这样好,为什么总郁郁寡欢,终日不快乐?”

紫竹被他说中痛处,一时情绪翻涌,噙泪背转身去:“你别扯远。”

林兆群低声道:“是我太直接,伤你心了。”

紫竹忍住即将落下的泪,道:“该谈正事了。”

林兆群静了静,分析道:“南宫世家虽暂衰弱,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只要有个年轻子弟稍具才干,必又重整旗鼓。我们最近和他们并没有冲突,若贸然出击,不仅自己也会有损失,而且更易留下落井下石的话柄,恐怕日后会有隐患。”

紫竹听他款款道来,心慢慢平静。“那我们便隔岸观火了?”

林兆群想了想,依旧低眉顺眼:“姐姐说的对,但再想一层又有所不同。”

紫竹皱眉:“怎么讲?”

“若我们回绝上官世家,他们必会心怀不满,他们去年才和南宫世家为争地盘而大打一场,这回是非争出头不可的,不如我们对他们说愿意合作,但只暗中出力。”

“上官世家会答应?”紫竹问道。

林兆群从容一笑:“我们若是拒绝,他们目前也没法说什么,有护花宫相助,对南宫世家两面夹击,他们的胜算大大增加,何乐而不为?”

紫竹舒眉悦然:“你真是比我想得多。”

林兆群道:“小弟哪有什么才干?江湖中少年有为的多得是,怎轮得上我?”

紫竹望着他:“在我这儿无名无份,太屈就你了。”

林兆群望她一眼,低头道:“别处就是请我去做掌门,也是不去的。”

紫竹忽觉脸上一抹绯红,竟仿佛又是少女时代,其时已很久没有这种火辣辣的感觉了。

十五夜,月圆有晕。

南宫铃独自拭着手中明若秋泓的长剑,剑映月魄。

窗外传来孩子笑闹声,几个侄子侄女最爱找她来玩。

“铃姑姑,快来帮我啊!小清抢我东西吃!”

“没有啊,叔叔说给我的!”

南宫铃放下长剑,开门一把拉开两人,各轻打

一下,笑道:“还吵?再来一下好不好?”

两人叫着闪躲,南宫铃一手牵一个,跑出院子:“小江小淇呢?”

小清抢道:“小江哥哥被关起来写字了,小淇哥哥被五叔叔骂呢。”

南宫铃笑了笑:“我们别去惹五叔叔了,先去救小江出来吧。”

两人雀跃。

南宫铃带了两个小孩便往书房走,抬头望望圆月,却听一声巨响,空中升起一团火球,耀亮整片天空。

孩子惊喜道:“是焰火吗?”

南宫铃颦眉,庭院中顿时吵了起来,众人纷纷冲出屋子,正议论着,又听数声尖啸,一支支绑火利箭飞射入墙,落地即燃。墙外又射进一排箭,落在火中,猛地裂开,喷出油星,一下子火势猛烈,蔓延开来。

众人惊慌失措,有几人跃上墙头,却一下子被墙外的人射倒,引起又一阵混乱。

南宫铃急忙回房取剑,回到院中,却不见两个孩子。众人来回乱跑,有的救火,有的寻人,乱哄哄无从问起,她只得携剑奔向前院。

还没跑多远,只见五哥南宫镇已跌跌撞撞负伤而来,一见她就急叫道:“小淇呢?!我找不到他了!”

南宫铃道:“我没看见,小清他们也不见了。前面出什么事了?!”

南宫镇忍痛抓住她肩:“上官世家打来了!你快去找这几个孩子,把他们救出去!”

南宫铃惊道:“我一走就更挡不住他们了!”

南宫镇跺足:“你想看孩子们被烧死不成?!快走!”

南宫铃仓皇四顾,有几处房子已经浓烟滚滚,只得咬牙返回后院。只见火势愈猛,各人忙于逃命,不时有人在浓烟中奔走,呼唤亲人名字。她一连找了好几个房间,也找不到孩子,急得抓人就问,却又有谁理她,大力甩开顾自奔逃。

南宫铃含泪飞奔,跑到书房,却见几个孩子聚在一起要爬窗,气得冲上前喊道:“还在这儿干吗?等死啊?!”

小清哭道:“小江哥哥还锁在里面!”

南宫铃一震,果听里面有小江哭声,一扬剑,劈下铁锁,一把抱出小江,领了小清他们就向后花园冲去。

后花园中不时有人越过她冲向后门,南宫铃奔上前,见后门口也有一伙人在堵截,不由狠狠心,扬剑就杀了过去,直打得昏天黑地,慌忙抢出一个孩子就跑。所幸身边又有一人闯出,叫他看住孩子,自己又杀回去。如此几次三番,筋疲力尽又抢出两个,再待回去,却见有更多一群人杀来,只得带了三个孩子拼命奔逃,耳听另一个孩子在里面尖声哭叫,心如针扎。那旁边逃出的几个兄弟,舍命拦下追兵,才换得南宫铃及三个孩子逃远。

直奔到城郊

,偷偷藏进一车柴草出了城,才觉全身发软,多处流血。她瘫坐于地,看着三个满脸灰烟的孩子,才想一笑,却泪如泉涌。

一夜之间,南宫世家成为遗迹。

死伤过半。

南宫镇、南宫涌等子侄辈中较长的几人率五十多人杀出重围,却被埋伏在海边的护花宫人拦住去路,一并擒获。

紫竹举杯,向林兆群笑道:“果然厉害。”

林兆群一饮而尽:“这下姐姐再无后顾之忧了。”

紫竹忽幽幽道:“死者中没有南宫铃,不知她逃到哪里去了。这些天也没听说她消息。”

林兆群道:“姐姐不是要求上官世家不要杀她吗?”

“若是乱中杀了或被烧死,也无从去查……”紫竹望着桌上灯火,兀自出神。

林兆群放下酒杯:“姐姐不放心的话,小弟可以为你去找。”

紫竹无力道:“算了,你也不认识她,找到了又怎样?她更恨我。”

林兆群垂着眼帘,低声道:“其实做大事时很多小事无法顾及的。”

紫竹自嘲似的道:“我是做大事的人吗?”

林兆群定定地看着她:“姐姐已名动江湖,还谦虚什么?”

紫竹有些醉意,摇摇晃晃站起,仰脸看着房顶,道:“名动江湖?有什么用?一样的活着,一样要死。”

林兆群忙站起扶她,她不由靠在他肩头,忽簌簌落泪。

林兆群迟疑了一下,轻伸手抚着她长发。

紫竹又一震,用力推开他,道:“别这样,本来清白也不清白了。”

林兆群沉默了一会儿,道:“什么清白不清白,我们又没什么见不得人。”

“人言可畏。”她苦涩地转过身去。

林兆群冷冷道:“原来姐姐是怕我坏你名誉。”

紫竹冷然一笑,扬眉道:“名誉于我有什么关系?我逼走丈夫,带回一个男子,早已人尽皆知。”

林兆群上前一步,迫近她身边:“那你还怕什么?”

紫竹道:“他们不是说我与不清白吗?我就要让江湖中人知道,我林紫竹与你确实没什么,一生一世只做姐弟!”

林兆群怔了,道:“哪怕你心中不只当我是兄弟?”

紫竹浅笑,却含着晶莹泪光:“我从来只当你是兄弟。”

第十七章 回眸此生空惘然

紫竹一个人软软上楼,推开房门,见一室萧然,只有笑冬静静睡着,不禁趴在房门上痛哭,却又怕被人听见遭来耻笑,只用力咬着衣袖,任泪水涌出。

忽听有人慢慢上楼,紫竹忙拭泪,已被人搭住肩头。她惊回头,却仍是林兆群。

紫竹颤了颤,低头道:“你怎么来了?不是叫你休息去的吗?”

林兆群深深看着她艳若桃李的面容,目光却凝重:“你真把我当兄弟?”

“别再提这事。”紫竹扭过了脸去。

“可是我早已不把你只当姐姐。”林兆群压低了声音,迫近一步。

紫竹一震,想挣开,却无力,抬眸又直撞上他逼人目光。

林兆群忽用力抱住她,略显生疏而又猛烈地吻她。

紫竹几乎喘不出气,心乱如麻,透过窗棂,遥遥望见一弯孤独的残月,不知怎地,心头竟无端沉重,想要挣脱他的拥抱。刚要伸手去推,忽觉颈侧一阵刺痛,又一阵酥麻,瞬间眼前发花。

林兆群却陡地松开怀抱,她一下子站不稳,扶门而立,想伸手去摸颈侧,已抬不起手。

紫竹努力靠在门上,吃力道:“兆群,我怎么动不了了?”

林兆群却离她远了,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紫竹咬牙撑住墙,挣扎着想走。林兆群忽道:“没用的。你越走毒越传得快。”说着,他右手一抬,自袖中竟探出一条碧绿的小蛇,犹不住吐着鲜红如血的信子。

紫竹如被当头一棒,两眼发涩,全身冰冷,用力抓着门,痛苦道:“你为什么这样对我?!我对你一片真心,把你当做亲人,你为什么?为什么?!”

林兆群收回小蛇,走到她面前,冷笑道:“亲人?!我没有你这样的亲人。正是你害死我最敬重的大姐,又气死了我娘!你以为你干了什么没人知道吗?一年前龙少廷一家三口怎么死的?为了查清这事,我费了多大的力气!龙少廷是活活冻死的,而他的夫人和女儿是被杀的,她们在江湖中能有什么仇人?除了恨杜家堡的人。当初说梁威死了的是你,南宫钰墓碑上的字也是你刻上的。这还多谢你邀我入宫,让我见识了你的字迹,更见识了你崔夫人的一切!一个连丈夫都能气走的女人,还会有什么善心!”

紫竹颤抖着跪倒在地,衣衫尽湿,喘道:“你……你一直在演戏?你竟从一开始就骗我?”

林兆群硬声道:“我没有!我只是在找机会进护花宫,是你自己要我来的!”

紫竹趴在房门边上,咳了几声,冷笑不已:“是,一切都是我自找的!我是在做梦,我在做梦……还指望什么人会真心待我?!”

林兆群闭上眼,寂然道:“若你不是崔夫人,

只是民间平凡女子,该多好。”

紫竹散乱的眼神忽又炽热,狠狠道:“我有什么错?!那死了的就都是对的不成?!”

林兆群一凛,目光变冷,怒道:“你还这样说?!难道小苑也有错?你连小孩也不放过!”

说着,他一个箭步冲到床前,取出毒蛇就往笑冬脸上伸去。紫竹尖叫着扑到他脚边,死死抱住他腿,泣道:“不要!不要!求你放了他!”

林兆群悲声道:“你儿子不能杀,难道小苑就该死?!”

紫竹肝肠寸断,泪水与汗水交织,痛哭道:“你……你带笑冬那么久……求你不要杀他!我反正要死了,你若不解恨,再砍我几刀也抵罪……”

林兆群手也颤了,望着笑冬,终扭头将蛇收回,用力抓在床栏上,手指被锋利金片割破,沁出点点血珠,他回头看着紫竹,摇头道:“我终不及你心硬!”

紫竹无力倒卧床边,泪水打湿了他的衣摆。

林兆群默然望着窗外月色,缓缓道:“你记住,我不姓林,我是杜家堡二少爷,杜兆君。我不象你那么暗箭伤人!”

说罢,咬牙一脚将她踢倒,用力关上房门,踉跄冲下楼去。

紫竹恍惚中听那匆匆脚步,仿佛当日崔可莹那绝望的离去又在眼前。窗外月色惨淡,有风袭来,吹动床头流光溢彩的串串珠玉,琮瑢轻扣,细细琐琐,无限寂寞。

淡淡月影映在笑冬的脸上,犹显稚气,却已隐约有崔可莹清秀的神韵。

忽忆起残缺片段,漫长而又短暂。微波不止的湖水,飘浮白云的晴空,长长雨巷,溅起水花。孤独的守侯,泥泞的夜路,冷漠而深藏的心情,悄然关上的朱门,海风星空下的拥吻,奢华热闹的婚宴……

崔可莹,你这个小气鬼,南宫世家都被我搞垮了,你怎么还不回来骂我呢?

紫竹的泪落在笑冬脸上,笑冬朦朦胧胧睁开眼,道:“娘,刚才好吵。”

紫竹用力最后一分力气,为他盖好被子,模模糊糊摸到手上一直戴着的银戒,将它取下,放在笑冬枕边,轻声道:“我在这儿,不走。”

笑冬又转身睡去。

————————落幕————————————

江上风波不止,浪打浪。天初明。犹有寒星未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