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不必再提了。”顾南想也不想,断然拒绝。

杨逸想来是看出顾南态度坚决,倒也不坚持:“不说算了,我又不想听了,不过,要想拿到钱,你还得做件事。”

“什么?”

顾南悲哀地看着杨逸,他知道杨逸会不谅解他。

他也不怪杨逸,但他没想到,杨逸会利用他必须拿钱救顾云性命的事情来如此为难于他。

杨逸竟然狠心至此,置十几年的兄弟之情于不顾。

杨逸拿出那摞钱,邪邪地笑着说:“你也给我磕个头,我就把钱给你。”

顾南想也不想:“好!”

反正杨逸无论要他做什么,他都打定主意不会拒绝了。

杨逸大为意外,顾南膝盖一弯,就要跪倒。

杨逸突然伸手抵住顾南的胸膛,阻止了他,同时将钱塞进顾南手中,冷冷地说:“马上走,我不想再看见你!”

顾南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杨逸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自从那次之后,顾南就再也没有在公司出现过。

大概是顾云的病真的很严重了吧,顾南根本顾不上公司的事。

杨逸纵然着急,却也不能主动去找他,因为他说过再也不想看见顾南,如果那样的话,反而是他多事了。

所以他急归急,还是得装做没事人一样,但却时刻在想,不知道顾南怎么样了?他母亲的病怎么样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溜走,当你找不到自己生存的价值,或者说生存的意义时,你就会觉得每一天都是煎熬。

对杨逸来说,就是如此了,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有什么意义,没有顾南在身边陪着,他整个人都觉得空落落的。

这样难熬的时候,他隐隐觉得,其实有些事情,也没那么不可原谅。

就在他快要沉不住气的时候,顾南终于在又来了公司,把他给高兴得,又死命装出一副不死不休的样子来:

“你还有脸回来见过我?”

“阿逸,怎么说我们也是亲兄弟---”

他不提这个不好,一提起这件事,杨逸的怒火“腾”一下就上来了:

“你少提这件事!谁跟你是亲兄弟,我可没这么说过!”

“你还在恨我和妈妈?”

顾南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脸容憔悴得可怕,显然这些日子他相当不好过。

“你要是我,你恨不恨?”

杨逸冷笑,拿笔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

顾南不语,半晌后说:“你跟我出去一下吧。”

“没空!”杨逸想也不想的拒绝。

顾南也不勉强他,自己走掉了,却又抛下一句话:“你不是想知道爸爸和我妈妈之间的事吗?”

杨逸一呆,咬牙跟了上去。

就这样,顾南一直走,一直走,终于,他停了下来。

杨逸一边走一边就觉得,这里好眼熟―――墓地?!

顾南竟然领着杨逸来到了杨天海的墓前。

杨逸不敢相信地问:“顾南,你到这里做什么?”

顾南站在石碑前,也不回头,说:“我给你说个故事。”

杨逸回头看了这一大片荒凉的墓地,和那阵阵刮过的冷风,说:“在这里说故事?”

顾南说:“对。”

“可是,你不觉得,这不是太合适吗?”杨逸不认为这里是说故事的地方。

“合适,就要在这里说。”

杨逸也就由他:“好,你说。”

顾南所说的,就是顾云跟杨天海的故事。

杨逸越听下去,脸色越白,直到后来,他脸上已经一点血色都没有了。

“我妈妈昨天去世了,阿逸,”顾南看着杨逸,眼神悲哀,“可是,我妈妈有一个愿望,只有你同意了,才行。”

“她…死了?”

杨逸怔怔的,都忘了气。

“是的,她自己说的,早死早解脱,可是她…她也痛苦,这辈子不能和爸爸在一起,她也不强求了,只希望、只希望死后可以葬在爸爸的墓旁边,可是你---”

你那么恨我和妈妈,是不会同意的,是吗?

慢慢的,杨逸明白了所有的事,突然就笑了,笑得很开心,“姓顾的,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我妈是因为你妈死的,是吗?”

顾南无言,到底还是点头。

事实如此,他否认不了。

“很好,”杨逸依然笑着:“因为我妈知道了你妈和你的事,她才会气,才会心有不甘,所以才会被那个该死的人给害死了,是不是?!”

顾南知道杨逸现在的心情,他也意识到,自己可能无法完成母亲的遗愿,但他仍挣扎着做最后的努力:

“阿逸,我妈也不想的,我也不想――”

“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你和你母亲,就是害死我母亲的凶手。”

顾南绝望地看着杨逸:“阿逸,你恨我?”

“为什么不恨?”杨逸笑容消失不见,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我不该恨你吗?就是你们害死了我妈妈!”

他叫着,涨红了脸,顾南从来不曾见过杨逸这副样子。

顾南的眼睛里已经有雾,他知道,事情再也不能挽回了。

孽债(28)

杨逸恨他,他不在乎,可是,母亲的遗愿,该怎么办?

他长叹一声,无力地说:“好,你恨我我也没话说,不管怎么说,我母亲已经去世了,你也不可能对她做什么,如果你真想怎么样,只管冲我来吧,我母亲欠下的债,我来还!”

杨逸又笑了:“我想怎么样?我还能怎么样?”

他冷笑着,转身要走。

顾南急了:“等一下!”

杨逸停步,却不回头:“还有什么事?”

顾南结结巴巴地说:“你还、还、还没说,我母亲她想…”

杨逸冷冷地说:“想葬在那个人旁边是吗?我绝不答应!”

说完他摞下顾南一个人,自己走掉了。

顾南颓然坐倒在地,眼中的泪终于流下:

“阿逸,你为什么不答应?为什么不答应?”

杨逸回到公司,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谁也不想见,什么也不想做,就是这样呆呆地坐在椅子上。

他心里翻江倒海,乱成一团,顾南告诉他的事太出乎他的意料了,他到现在也不能完全接受。

原来,原来他的家里还有这样一个故事,还一有段这样的往事,他却从来不知道

他怎么可能不恨?

原来自己的母亲是这样死去的,这都是顾南他们母子一手造成的。

他想起顾南的话,想葬在那个人旁边?

做梦去吧!

虽然他更恨那个人,但他就是不能让顾南母子如愿,是他们害死了自己的母亲,这笔账还要跟他们讨回来呢。

杨逸想着想着,只觉得一颗心快要爆炸了!

“顾南,你骗我,你骗了我这么多年,我那么相信你,你居然骗我,我恨死你!”

润格的所有员工都缩着脖子往里边张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谁也不敢上前去问。

谁料隔天的时候,顾南出现在杨逸的办公室里,但却并不说话,只是那样站着。

他知道杨逸没可能答应,但身为人子,他不能不替母亲完成遗愿。

就这样僵持了好多天,直到惊动了傲家的人,杨逸却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他们,甚至还告诉唐梓,只为折磨顾南已泄愤。

于是,顾南不再抱任何希望,伤心而去,杨逸不禁大骂,“你去死吧!”

谁料第二天,杨逸突然接到傲锦阳的电话:“想见顾南最后一面,马上到医院来。”

他不待杨逸回答,“啪”就扣了电话。

杨逸心里一沉,预感到不妙,他一阵风似的赶到医院,第一眼就迎上了傲锦阳黑包公似的脸。

杨逸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试着开口:“那个――”

“他在里面,这是他给你的。”

傲锦阳递上一张纸,眼神出奇的冰冷。

杨逸看着那张白纸,竟然连伸手接的勇气也没有。

傲锦阳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把那张纸塞进了杨逸的手里,自己却走开了。

杨逸哆嗦着打开那张纸,却只有短短几行字:

恨也罢,怨也罢,往事终不可追;

悲也罢,伤也罢,无奈挥之不去。

走也罢,留也罢,是非难断难了,

想也罢,念也罢,自此阴阳永隔!

若你还念一丝兄弟情份,就了却我一份牵挂!

顾南绝笔。

杨逸的眼睛模糊了,他渐渐看不清纸上的字,眼前却浮现出顾南那绝望的眼神。

不!

他在心里大喊,你不能死,我从来不想你死,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

他身子抖成一团,突然抬步就要冲进手术室。

“你不能进去!”

傲锦阳从后面抱住他,他用力挣扎,两个人没命地拉扯着。

蓦地,手术室的门一下打开,两个人都一震,尤其是杨逸,像是被点了穴一样,眼睛直瞪瞪地看着从里面出来的医生。

杨逸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医生凉凉地看了抱做一团的两个人一眼,最后将目光锁在杨逸身上。

杨逸紧张地看着他。

医生突然说:“你恨他,是吧?”

杨逸说不出话来。

“你希望他死?”

杨逸还是不出声。

医生自己却点点头,说:“你应该高兴,他――死了。”

杨逸只觉得头脑“轰”的一声,没有了意识,他身子一软,已经含泪昏倒。

杨逸发起了高烧,从医院回来后,他就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嘴里不住地说着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却又不时地突然睁开眼睛,大吼大叫,发疯一样地样子。

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了两天,杨逸才清醒过来。

然而,他一醒过来,就一言不发地起身。

正陪在床边的傲锦阳忙按住他:“你上哪去?”

杨逸一甩手,头脑却一阵晕眩,几乎跌倒。

傲锦阳扶住他:“你不用逞强,你身子很弱,动不得的。”

“我要去找顾南。”

杨逸干裂着唇,嗓音嘶哑。

傲锦阳冷声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杨逸一哆嗦,悲哀地看着傲锦阳,眼泪都滑了下来。

傲锦阳心里哽了哽,知道自己的话重了,他也就不再多说。

杨逸苍白的脸上现出一种“自作孽”的苦笑:“你说的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是我太狠毒,我活该!”

“阿逸――”傲锦阳还待说什么,却说不上来。

杨逸的眼眶里又蓄满了泪水:“他在哪里?”

“谁?哦,我们已经将他安葬在你爸爸旁边了。”

杨逸大怒:“什么?!我还没有见他一面,你们就将他下葬了?!谁准你们这么做的?”

他样子有些可怕,傲锦阳不自觉地缩了缩肩,有些心虚地说:“他、他也没什么亲人,我们就算是他最亲的人了,我想我们还是有权力这么做的。何况,现在天气这么热,他的尸身也不能放太久的。”

杨逸怔住了,半晌,他的眼泪终于缓缓而下:“我还没有见他最后一面,我还没有见他最后一面!”

墓地。

杨逸已经在这里站了两个多小时了,却还是一动也不动。

看着杨天海的墓边多出的那块无字碑,杨逸觉得自己的心正在被人一刀一刀地划开,鲜血淋漓。

他从来不想顾南死,他知道顾南是他的亲生哥哥后,没有人知道他有多高兴。

可是,同时他也得知无辜的母亲是因为顾南母子而死,他又好恨,他恨的其实不是顾南,而是,而是…

他心里就是有一团火,有一团邪恶的火,时时烧得他难以忍受,才不得不想要发泄,可是,他却从来不想顾南死,他没有想到,他到底逼死了顾南。

“你现在后悔有什么用?”

陡然有人说话,顾南一惊,忙把滑下的泪擦掉了。

“阿离?”

还真是稀客,自从两个人和解,秦离已经不再来找他了。

秦离走近,拍打着那块无字碑,“是我。”

杨逸面无表情,目光移回前面去,“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秦离也不看他,只是盯着那块无字碑做沉思状:“我想…得重新换一块墓碑吧?就写兄长顾南之墓,弟杨逸立,如何?”

杨逸心里一痛,脸上却不动声色:“不必了。”

“要得,要得,你不要客气,就算你再想他不得好死,他现在死都死了,给他立块石碑,也算你功德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