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王府间走动应酬的事更多,我怕我应付不过来。”叶蝉说罢拽了拽他的衣袖,谢迟在床边蹲身凑过去,被她猛地勾住脖子。

她声音小小的又说:“再说,你现在这么风生水起,咱把侧妃的位子空着,万一陛下再给你赐个美人儿进来怎么办?”

她很担心呢!

谢迟却噗地笑出来,然后哈哈哈哈笑了半晌都没停。

“我认真的!”叶蝉瞪着他,看他还笑,坐起身一推,“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谢迟索性顺势坐到地上:“是是是,我们小知了担心得有道理。”

就是嘛!

叶蝉冷哼着翻了一记白眼,谢迟坐上床搂住她亲亲:“你个小妒妇,咱们孩子都有了两个了,你还这么信不过我?”

…他还真认真地哄上她了?

其实她并没有那么想。

她主要是担心再添一个人进来,又会闹一些新的麻烦。比如减兰刚入府时跟青瓷她们斗、闵氏刚入府被周志才他们提防压制,吴氏则是后来闹出了接济娘家的事。

在她看来,人越多麻烦越多,至于什么“赐个美人儿”这种醋味的言辞,那是拿来逗他的。

不过既然他当真了,就不妨再逗下去。

叶蝉于是一把拽住了他的衣领,凶神恶煞:“当然信不过!你说,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上哪儿逍遥去了?平康坊吗?”

平康坊是青楼聚集的地方。

谢迟听到这儿自然知道她是说笑的了,大刺刺地往床上一歪,很无赖地配合道:“平康坊倒是没去,不过啊,御前的几位女官真是国色天香。本王把她们请出宫喝了顿茶,还找了间不错的酒楼风花雪月了一下,王妃你…”

他伸手要搂,然而王妃抡起了枕头猛力砸向他:“你走开你走开你走开!你去把自己洗干净,不然不要来碰我!”

谢迟便憋着笑盥洗去了,盥洗回来见她背着身子好像已然入睡,他毫不留情地扑过去便把她箍在了身下:“王妃,我跟别人都是逢场作戏,心里就你一个。”

“…”叶蝉迷瞪了一下已经忘了方才那茬儿了,一时呆滞:这戏怎么还能接上?

然后他在大汗淋漓中一本正经地给她解释了一下逢场作戏。

她用逐渐嘶哑的嗓音里骂他见异思迁朝三暮四招蜂引蝶。

完事儿之后他们先后去屏风后面擦身子穿衣服,叶蝉躺回来时随口问了句:“哎,御前女官们真的很漂亮吗?”

“噗…”谢迟再度喷笑,搂住她乐不可支地道,“最年轻的都四十多了。”

哦…

然后他亲亲她:“没有你美,你四十多的时候肯定也比她们美。”

叶蝉心满意足。

她于是很快睡了过去,谢迟静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却越来越清醒。

贪婪的念头在黑夜里仿如一颗种子,抽芽生蔓,然后爬向四面八方。

他头一回认认真真地在想,他,或许真的可以一争皇位?

他没有多么渴望那个位子,尤其在看过皇帝近来的遭遇后,他觉得那皇位可悲可叹。可是这念头还是在继续蔓延着,因为有无数理智的想法让他觉得,他需要那个位子。

比如,他现下已然入朝听政了,自己登了基,才真正不必担心来日敌手承继大统,会对他斩草除根。

比如,谢逢作为陛下的亲侄子,已被推出去杀一儆百,他登了基,一来可以保证自己的孩子们不落进那样的地步,二来也可以拉谢逢一把。

再比如…再比如他真的很希望,陛下可以安享晚年。

不论陛下还有多少时日,他都希望陛下在这段时日里,可以过得安稳舒适一些。他吃过的苦已经够多了,年近六十的人,已经经不起更多的折磨。

如果别的宗亲被立为储君,在诱人的皇权下,他不知会不会有人迷了心智,盼着陛下早亡,又或者做些什么致使陛下早亡,他也不敢去赌旁人的善心。

但他知道,他不会。

如若他能入主东宫,他一定好好奉养陛下,让他安享晚年。至于陛下多活一年他就要少当一年皇帝,那无所谓。

他还年轻。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他都等得起。

还有…

他搂着叶蝉的胳膊紧了紧。

他一直在想,她这么好,他要给她挣个诰命才对得起她。不是王妃这样的外命妇身份,是听起来更为光耀的诰命夫人。

那如果,他让她母仪天下呢?

他想象了一下她当皇后的场景,然后鬼使神差地想到,她穿着皇后的朝服揪着他的衣领说:你上哪宫逍遥去了?!

“扑哧。”谢迟在黑暗中自顾自笑出声,感觉叶蝉在怀里动了动,又赶紧捂住嘴。

.

第二天,谢迟早早地就起了身,如约进宫侍疾去。

他不想多耽搁,吃早膳吃得匆匆忙忙,但还是注意到了今天呈上来的咸鸭蛋不错,比昨天在宫里吃的好吃。

再仔细一想,府里的咸鸭蛋似乎一直挺好吃!

于是他吃完之后擦着嘴道:“让厨房再剥四五个咸鸭蛋,只要黄不要白,唔…还是留半个蛋白吧,搭着粥好吃。那就再盛个白粥,装食盒里我一并带走。”

刘双领听着奇怪但没多问,应了声“是”。

谢迟又道:“还有夫…王妃近来爱吃的那个腐乳也不错,也盛两块。”

“…”刘双领怔了怔,脑子一卡壳开口就问,“馒头您要不要带俩?”

问完他立刻后悔了,没想到谢迟很快点了头:“好,那就也带俩。”

大厨房近来做的馒头很不错,面够细,蒸得也够宣乎。元显元晋一度惊呼馒头竟然能这么好吃,他趁机跟他们讲了一番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的道理。

然后元晋近两天就管大厨房的张喜叫“馒头状元”了,听说小厨房的陈进很不服气。

.

三刻之后,谢迟进了宫,到了紫宸殿前抬头一瞧,才发现今天又有不少宗亲在。

而且皇帝大概是早起精神不错就走出来透了透气,他好巧不巧地正赶上众人朝圣驾磕头问安的场面。

那他不行个大礼就很不合适了,谢迟于是走上前去一拜:“陛下圣安。”

“你怎么也来得这么早,昨天出宫都什么时辰了。”皇帝衔着笑扶了他一把,然后便注意到他带来的食盒,不禁有点好笑,“怎么还带吃的进来?”

谢迟感受着周遭的目光,觉得如芒刺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皇帝了然一哂:“朕也该服药了,进去说。”

谢迟颔首,接着便跟着皇帝进了殿。他们穿过外殿、内殿,又进了寝殿,待得停下脚,谢迟发现皇帝好像真的对他手里的食盒挺好奇。

“啊…是府里做的咸鸭蛋,臣吃着觉得味道不错。还有腐乳,王妃特别爱吃这种东西。”他边说边在旁边的小桌上打开食盒盖子,最上层的两个馒头就露了出来。

谢迟又一笑:“这个馒头也不知是怎么蒸的,孩子们都喜欢得很。臣就想请陛下也尝尝。”

他说着又把放在下层的那几道也都端了出来,皇帝饶有兴味地看了半天,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这些东西宫里倒是也都能做,他如果要,一准儿能很快呈进来。不过他平日里哪儿想得起吃这个?咸鸭蛋还算道常见的小菜,馒头蘸腐乳可就真少说也有二十几年没吃过了。

此时看来,竟很有几分野趣。

皇帝便笑说:“你们府里倒有趣。封王的事先不说,也早就是侯府了吧?还总这么吃?”

“哎…都是让臣的王妃带的,她平日在家不爱计较那么多,都怎么合口怎么来。陛下赐臣的明德园,她最喜欢周围佃农种的红薯,每到冬天都要着人收不少来烤着吃,府里也就都跟着一道吃了。如今连臣的爷爷奶奶都好这口。”

…你们家怎么这么可爱。

皇帝心里有点发酸地想,他们平日里肯定都其乐融融的。

第114章 第 114 章

正说着话, 傅茂川带着一名宦官进了殿。这是试毒的,取银针在几样东西里各试一遍, 再取瓷质小碟将几样东西各盛一部分走, 一部分会有人尝, 另一部分则会留上三天。如此陛下若有什么不适,这三天里吃过的东西便都能翻出来查验一遍。

皇帝于是也没急着动手,和谢迟坐到桌边说了会儿话,直到又一名宦官进殿来。

这是侍膳的。他进来,说明先前试毒的试完了, 东西没问题, 可以侍奉陛下用膳了。

皇帝却摆手示意他退出去:“不用你了, 朕自己和敏郡王一道用。”

那宦官便忙躬着身退下,傅茂川也识趣地退了出去,顺手阖上了殿门。

谢迟和皇帝各自在旁边的铜盆里洗了手又折回桌边, 皇帝先自顾自地把那碗粥拿到了面前。

——许是因为昨晚吃得格外清淡的关系, 他现在特别想吃点咸的, 那半个咸鸭蛋白在此时显得分外诱人。

他刚把那个蛋白夹起来送进碗里, 紧跟着一个蛋黄就被另一双筷子送进了碗中,皇帝微怔, 继而笑了一声:“行, 朕少吃些蛋白。”

“…”谢迟有一种被识破诡计的局促,闷头掰了小半个馒头, 帮皇帝抹腐乳。

他边抹边听到皇帝问:“你不吃?”

“臣在家吃过了。”

他三两下把腐乳抹匀, 馒头掰开的那面都成了浅红色。谢迟抬头要把它递给皇帝, 余光却见一只手蓦地伸来,在他面上一划又收走了。

“?”谢迟下意识地一抹,手背上划出一条红色的腐乳汁。

“哈哈哈哈哈哈哈!”皇帝在旁边吃着粥大笑。谢迟不禁面色一红,接着又心情复杂起来。

陛下竟然玩这种恶作剧?

他不知该做点什么反应。

皇帝边收住笑边拍拍他的肩头:“别生气啊,朕不是因为你管着朕的嘴捉弄你。”

他只是时常觉得,谢迟在他面前太拘谨了,那种小心翼翼让他心里五味杂陈。可这话不好直说,怎么措辞都莫名的有点别扭。

皇帝说罢清了清嗓子:“不逗你了,说点正事。”说着把谢迟抹好腐乳的那小半块馒头拿了过去,“这几□□上一直在议个事,轮到你入朝听政时朕却病了,朕想听听你怎么说。”

谢迟颔首:“陛下您说。”

皇帝揪了一小块馒头丢进嘴里,边嚼边道:“玛尔齐和罗乌,早两年各自动过兵,这你知道。如今他们两方竟联合在一起又下了战书,向大齐索要粮草,否则就战。”

谢迟:“…”庙小妖风大啊,那么大点地方还挺能折腾?

皇帝继续道:“将军们想战,觉得不能任由他们这般屡次挑衅,折损国威;文官们呢…一部分赞同将军们,另一部分想讲和,因为他们要的粮草也不算太多,大齐给得起,好过开战苦了百姓。”

然后皇帝睇了他两眼:“你怎么说?”

谢迟锁眉沉吟,继而想起座回话,被皇帝按住肩头:“你坐着说。”

“…”谢迟定神道,“臣觉得,首先大齐不可能灭了玛尔齐和罗乌。这不是兵力强弱的缘故,而是两国境内的屏峰山易守难攻,大齐需要他们阻住克尔塔。”

克尔塔地处更西边的地方,是个凶悍的渔猎民族,已对大齐的丰饶垂涎二百余年之久,但数次被罗乌人挡在屏峰山下。

皇帝点头:“不错。但如今主战的将军们的意思是,如若吞并玛尔齐和罗乌,我们用自己的人马也可守住屏峰山。”

“但臣觉得,屏峰山贫瘠寒冷,何苦让自己的子民去遭这个罪?”

皇帝一哂:“那你是主和了?”

谢迟又摇头:“若与其讲和,将粮草拱手奉上,确实折损国威。”

皇帝赞赏地看着他:“不主战也不讲和,你想怎么做?”

谢迟笑道:“臣在户部办过差,想着国库缺钱,觉得罗乌和玛尔齐的黄金是好东西。”

罗乌一地虽然贫瘠,却盛产黄金,早些年一直向大齐进贡。每年璀璨的黄金一车车地进入大齐国库,以此换取大齐的粮草。

后来罗乌内乱,分裂出了个玛尔齐,国力一下子弱了不少,进贡也就此断了。诚然大齐也省下了不少粮草,可认真算来…目下的大齐不缺粮草,缺钱。

谢迟于是道:“陛下何不与其和谈,恢复昔日的纳贡?若用粮草换黄金,各取所需,也就没什么折损国威的了。”

皇帝悠然点头。

谢迟不知不觉间有些投入,滔滔不绝地继续说了下去:“而且现下他们一国分成两国,陛下可派使节与他们各自和谈,皆以对方为说辞,压低所供粮草,提高所纳黄金。”

皇帝嗤地一笑:“你这话说的,像个奸商。”

谢迟:“…”

皇帝轻吁了口气:“朕不瞒你了,这事朝中基本已然议定,与你所想差不多。只是,朕打算派使节去,已经着人传书,召两国使节入洛安一议。”

谢迟心下难免有一股被认可的惊喜,皇帝接着却又说:“这两天,朕都在思量让谁去招待使节们。鸿胪寺是肯定要去的,目下你既和朕想法差不多,这事就交给你办,鸿胪寺的官员们归你调遣。”

“?!”

谢迟发现自己进来侍个疾,突然被砸了个差事,愣了一愣才起身应道:“诺,臣遵旨。”

“不必太急,他们怎么也要过一两个月才能到洛安。”皇帝说罢,将手里的最后一块馒头扔进了嘴里,复又喝了几口粥,神清气爽地一舒气,“吃饱了,多谢你。”

.

勤敏侯府,众人收拾好了东西,便奔明德园去。

因为要修整府邸的缘故,这回家具陈设都得搬走。不过这用不着主子们操心,他们照例只是带着要用的东西先走就是,余下的刘双领会带着人安排。

叶蝉到明德园后先安顿好了孩子,又去看两位老人。谢周氏一见她进门就笑她:“都说了你不用过来,我们也不是头一回来明德园了,你就放心吧。”

“我就看看收拾好了没有。”叶蝉边笑说边四下张望,“大半年没过来了,下人懈怠了难免有个疏漏。”

她说罢认认真真看了一圈,见除了一处的窗沿没擦干净外都还挺好,就放了心,然后跟谢周氏提了立侧妃的事。

“我怕这侧妃不立,府里又得添人,到时候又要生一些麻烦。”她说着一喟,“不过这立谁,我和谢迟都没什么主意。元显倒是向着容氏,可容氏近来忙着自己的事情,我也不知她行不行,您看…”

谢周氏拉着她坐,拍着她的手问:“你是不是担心应酬一类的事上,侧妃应付不来会惹麻烦?”

叶蝉点点头:“是,王府间的交际好像特别多,我想着还是得有个能撑住事儿的人。”

谢周氏笑了笑:“你啊,你和谢迟都别太把这些应酬当回事,别应付不来也非要担着。家里能有今日,靠的也不是你们去应付那些有的没的。当然了,你们若喜欢那些应酬,能乐在其中,那也无妨,但别让它成了你们的负担,那不值当。”

“…那也总有不去不行的嘛。”叶蝉道。

谢周氏摆手:“不去不行的,你们就自己去。你想想,真是要紧的场合,你们指个侧妃过去,合适吗?”

…对哦!

叶蝉恍然大悟:“那您的意思是,这侧妃选谁,没那么重要?”

谢周氏点头:“你们看着办吧。我是不喜欢容氏,不过要是论资排辈,确实也就该她。元显又喜欢她不是?你们要立她,我没意见。”

叶蝉思量着点点头,忽然反应过来谢周氏话里的意味,忙道:“奶奶,我没有试探您的意思。”

谢周氏挑眉,斜眼看着她。

叶蝉:“…”好吧,也有那么一点点。

她于是从谢周氏的住处退出来,就去找了容萱。容萱见叶蝉今天找过来挺高兴,因为今天从府里搬来明德园的缘故,她好好的更衣梳妆了。若是叶蝉换个日子来,她还得另花些时间再梳妆,很耽误写稿啊!

但是听叶蝉说完事情,她就高兴不起来了。

叶蝉要她当侧妃,嗯…

容萱认真地思考了一下,举手发言:“我觉得闵氏不错。”

叶蝉:“…”

“闵氏一看就端庄大方,多适合当侧妃啊!”容氏诚恳道。

叶蝉一脸无奈地看着她:“你能说说自己为什么不想当吗?”

对于王府女眷来说,从普通的妾室到侧妃,怎么也算官升一级啊!

容萱谨慎道:“那您不许告诉君侯。”

“升郡王了,该叫殿下了。”叶蝉纠正了一下,然后道,“你说吧,我不告诉他。”

“耽误我写稿子呀!”容萱深沉道,“您不知道,这写稿吧,看着容易,读者就读一热闹。可实际上呢?冷一点热一点、饿一点困一点都写不出来,如果心里有点事就更要命了——就拿侧妃这事说吧,我要是当了侧妃,您告诉我三天后要去赴个宴,我这三天可能就都要挂心这个事,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叶蝉:“…”

她神情复杂地看了容萱半晌:“这么深奥啊…”

容萱点头。

叶蝉双目发亮:“那你给我看看呗?”

“…”容萱嘴角微搐,“王妃…”

“好吧好吧,我不问了。”叶蝉咂了咂嘴,“那咱俩各退一步,我不问你写什么,你把侧妃担了呗?”

容萱:“我不。”

叶蝉冷静一笑:“那我就告诉谢迟你在写话本。”

“?!”容萱顿时杏目圆睁,瞪了叶蝉半晌,“你这是出尔反尔!”

叶蝉淡泊地睃着她:“我愿意帮你保密那是帮你,现下你不帮我,我就不乐意帮你了,这是我的事。”

容萱一阵眼晕,咬着牙跟挣扎了半晌,跟叶蝉提了条件:“那…每年让我去赴宴应酬,不能超过十二次。”

也就是一个月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