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迟眉心一跳:“前太傅薛成?”

“前太傅”三个字令张子适心头一紧,如若可以, 他真想给老师编个别的身份。

但他还是只能如实应道:“是。”

谢迟便看向刘双领:“去趟太医院, 让御医去薛府。”说罢又转回目光, 不由分说地向张子适道, “我得去上朝,你先去紫宸殿歇一歇, 待我下朝回来再细说。”

语毕, 他实在没时间再多耽搁,就提步走了。

张子适在晨风中愣了愣, 被宫人请进了紫宸殿。

事情未免也太顺利了…

——张子适在侧殿用着茶,神思恍惚了好一会儿。当然, 这神思恍惚也并不只是因为事情顺利,跟连日来的纵马颠簸也有关系。

他一个文官,劳心伤神的时候多,伤筋动骨的时候少。昨日白天骑了一天的马赶到驿馆,晚上又顾不上歇息地从驿馆赶了回来,眼下张子适觉得骨头随时都能散架, 脑子也好像不是自己的。

他于是估摸了一下上朝的时间,想着少说也得有三两刻,就先伏案小睡了一会儿。然而这一睡,就睡得沉了。

一个时辰后,谢迟从早朝上忙完回了紫宸殿。原想先去侧殿问问张子适到底怎么回事,进侧殿看了一眼,就又退了出来。

然后他无奈地跟宫人说:“把门关上,让他先睡。睡醒了,你们来告诉朕。”

“诺。”宫人躬身应下,就去阖了侧殿的殿门,而后自然不会有人去叫张子适起来。

是以又过了两刻后,张子适猛地醒来时,一下就觉得脖子一侧僵得不对劲了。他一动就疼,一时正不过来脖子,眉心抽搐着使劲揉。然而在殿里候命的小宦官没注意这些,一看他醒了,就赶去了正殿,跟皇帝禀了话。

于是片刻后,九五之尊走进侧殿时,张子适还正尴尬地歪着脖子,拜也不是,不拜也不是。

谢迟抬眼一瞧,喷笑出来:“你怎么回事?”

“…陛下。”张子适局促不安站起身,正想要不还是拜吧?皇帝倒先开了口:“坐下说。”

二人就一道落了座,谢迟瞧他这样,不得不叫个宦官进来给他揉揉脖子。张子适只好在一种“我在圣驾面前被人揉脖子”的诡异氛围里把昨日跟师母相遇的始末说了,谢迟听罢点了点头:“我一时没顾上薛府。日后让御医慢慢帮薛先生调养,他年纪也大了,急不来。”

张子适闷声道了句“谢陛下”,觉得脖子缓过来了,就让那宦官退了下去。

谢迟又道:“你别去甘肃了,留在洛安吧。”

“啊?”张子适一滞,谢迟诚恳道:“我原也想调你回来,但刚登基事情太多,官员调任的事还没来得及安排。原想过两个月慢慢办起来,如今你既来了,就先与你商量商量。”

他语中一顿:“你的本事我清楚。三省六部,你想到哪儿任职,都可以。”

顷刻之间,张子适心潮澎湃。可他很快又冷静了下来,就像是熊熊燃烧的火焰被浇了一盆冰水一样,不仅尽数熄灭,而且冷得令他打了个寒噤。

他想到了废太子的事,想到了太上皇。

他只得低头道:“臣不想回来。”

“是不想,还是别有他因?”皇帝这般问道。

张子适听出了他的意有所指,迟疑着抬起眼,皇帝又问:“是不是因为太上皇?”

他不禁诧异:“陛下知道?”

“我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父皇不肯告诉我。”谢迟缓了一息,“但我们开诚布公的议过这件事,他说他因为一些私心不想用你,却也知道你的才华,让我继位之后好好任用你。”

诚然,当时太上皇还未动禅位的想法,说的其实是等他殡天之后,让谢迟好生重用张子适。但现下其实也没有太多区别,太上皇禅位后当真就潇洒地不问国事了,完全不见这些朝臣,对谁都可以眼不见为净。

所以在谢迟看来,张子适不必再多等了。让他在甘肃实在大材小用,朝中用得到他的地方多了去了。

张子适在悲喜交集中沉了一沉,怅然道:“陛下容臣…想一想。”

“不急。”谢迟颔首,“也替我向薛先生带个话,废太子昏庸非他之过,他不必这样避世,朕等他回朝。”

这些事情,谢迟在用晚膳时说给了叶蝉。叶蝉听完是什么感觉呢?她感觉嗅到了一股明君的味道。

或者说,嗅到了一股他在努力要当明君的味道。

选贤任能,礼贤下士。他在努力地招揽人才,努力地让臣子看到他的好。

同时,她也在努力地想当个好皇后。

谢迟便听得她说:“昨天崔夫人进宫,我劝过她了。”

“什么?”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叶蝉解释道:“劝她常带宜翁主进来陪陪父皇啊。”

谢迟一时竟有点紧张,他放下碗筷看向她:“她听了吗?”

叶蝉点点头:“算是听了吧。她也说,父皇既再不理朝政,宜翁主应该也不会沾染太多权力上的事,是该让宜翁主常来见见祖父。”

谢迟松气:“那就好。”说着又笑着一睃她的小腹,“宜翁主能常进来,咱们的女儿日后也能多个姐姐,免得让一群哥哥给带野了。”

叶蝉被御医告知有孕时,大约是两个月的身孕,目下快三个月了!

夫妻两个都每天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等着,闲来无事就掰着指头数她大概该是什么时候降生。

另外叶蝉也有点担心,担心万一再来个儿子怎么办?那庵里的女尼说他们命中有个女儿,命数贵不可言,可没说真的是他一登基她就来啊!

万一…万一菩萨跟他们开个玩笑呢?

不过她这么提起时,被谢迟给呸掉了。

当时谢迟在被窝里搂着她哆嗦道:“你可放过我吧…都六个儿子了,咱们真的很需要一个女儿!”

再来一个儿子,他大概会哭。虽然孩子们教得都挺好,可是男孩子们到底野一些。尤其在元显放松下来之后,这六个不读书时全是混世小魔王,最爱干的事就是去后山上打猎,一副宫里的天地根本困不住他们的样子!

宫外,顾玉山在第二天下朝后,去叩了薛府的门。

门房的小厮一看是他,赶紧躬身请他进去。

他现在在朝中身份尊贵,薛成不让家人去求他是一回事,他登门拜访时有没有人敢拦他是另一回事。顾玉山于是顺顺利利地进了薛成所住的院子,叩了叩门,又直接进了卧房。

薛成昨天服了御医开的药后,身子清爽了些,现下刚又服完一剂。冷不丁地一抬眼看见了他,薛成漱着口呛了水。

顾玉山蕴着笑上前给他顺了顺气,然后就坐到了床边的椅子上。薛成十分窘迫,看了他几眼,外强中干道:“顾太傅有何贵干?”

“哎,薛太傅。”顾玉山笑叹,“你那些事,我都听说了。你说你叫什么劲?咱都是读书人,平日政见不同归政见不同,你怎么还躲上我了?”

薛成扭头看着墙壁不吭声,顾玉山笑呵呵地又道:“我可不跟你计较。说起来,这么好的学生,还是你推给我的呢。”

当年,他是奉太上皇的旨收了谢迟这个门生。可在那之前,薛成就让张子适去堵了他好几天的门了。他也是因此对谢迟有了几分最初好奇,好奇这年轻人到底何方神圣啊?竟然让薛成费这么大力气?

但薛成还是没吭声,顾玉山碰了碰他的胳膊:“我听说陛下让张子适请你出山,你答应了吗?”

薛成深深地吸了口气,没有作答。

顾玉山了然一笑:“嘿,我就知道你没答应。”他边说边摇头,“怎么着?是因为巫蛊案时你写文章骂过我,怕我在朝上挤兑你?还是怕陛下给你脸色看?我告诉你,不会的,我可没你这么小心眼儿,我这学生更是想好好当个明君,没空跟你拘这些小节!”

“…他用子适就是了。”薛成终于说了这么一句话。

顾玉山锁眉:“子适是有本事。可论资历,他能跟你比吗?”他说着,往薛成耳边凑了凑,“我跟你说,陛下想办件大事,他…”

两句耳语,令薛成蓦然弹坐起身。

他用一种见鬼般的神色看着顾玉山:“…当真吗?”

顾玉山还笑吟吟的:“我骗你干什么?”

“不是,这事…”薛成还是觉得自己见鬼了,嗓子里噎了噎,满目惊悚道,“这事搞不好是要丢了性命的啊!整个宗室那么多人,他这么弄…”

“你就只说,他想这么办,对不对?是不是好事?”顾玉山神色淡淡。

薛成又噎了噎,想那当然是件好事,是真的在为黎民百姓谋福。

“可是…”薛成下意识地想分辩,张了口又不知该说什么。滞了会儿,他头疼地揉起了太阳穴,“你等我想想,我想想…你这学生可真是…”

顾玉山的两个学生,都比他的学生有本事!

顾玉山嘿地笑了声,拍着他的肩头道:“你慢慢想着,我先走了,我还得游说张子适去。”

薛成:“…”他这才反应过来,敢情是陛下让顾玉山来的?可他一眼横过去时,顾玉山已经悠哉哉地走了,全然没理他。

是以又过了三两天,谢迟再次见到了张子适。张子适说愿意在洛安中留任,还帮薛成带了个话,说待得病好再来觐见。

然则谢迟听完张子适愿意留下的原因,神情却古怪了半天:“…老师竟跟你说了?”

那件大事,他原本没想现在提,打算等到皇位稳固再说,只私下跟顾玉山议了几次。

张子适起身揖道:“顾先生说得明白,臣与老师心中有数,暂不会同外人多提,陛下放心。”

谢迟点了点头:“好。你与薛太傅的官职,我们可以再商量商量。过两日,我先叫上谢逢谢逐还有谢追,设个小宴给你接风。好几年不见,他们也想聚一聚。”

张子适又揖道:“但凭陛下安排。”

“…”谢迟忽而觉得心里有些难受,因为张子适对他太恭敬了,这和文武百官对他恭敬带给他的感觉截然不同。

文武百官里,他真正熟悉的到底没有几个,平日里公事公办,全然是君臣关系也没什么大不了。可张子适不一样,他第一次和张子适一道办差时才十七八岁。他们那时既是同僚又是朋友,一起思量过难题,也一起私下骂过迂腐的官员。如今,张子适却恭敬得令谢迟想刻意叙旧都叙不出来,谢迟觉得恼火又无奈。

让谢迟有这种感觉的,除了张子适,还有谢逐谢追谢逢。相比之下,谢逐谢追还好,至少在私下里,他们还能放松地说笑两句。但谢逢就不一样了,除了沉冤昭雪那日他在殿中忍不住地放声大哭了之外,后来的每一次想见,谢逢都对他恭敬得很。

饶是他是太子、谢逢是御前侍卫的时候,谢逢都还叫他一声“哥”呢。现下,谢逢恢复了宝亲王身份,对他却反倒只剩了“陛下”两个字。

谢迟心里怅然若失,心情不太好的时候,他会忍不住悲观地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很多东西,而且无法挽回了。

因为皇位是不能说不要就不要的。

于是这场君臣相见,不由自主地逐渐沉闷了起来。在察觉到皇帝似乎兴味索然后,张子适施礼告了退。

他的脚刚退过内殿门槛,一个小姑娘如风般嬉笑着从身边跑过,清脆地喊着:“皇叔,我又来啦!”

接着,一个声音笑斥道:“阿宜,慢着点!没规没矩的!”

…阿宜?

张子适霍然回头,目光恰与正走来贵妇人一撞。

崔氏愕然定在了原地。

她望着眼前的男人挪不开眼,心跳迅速地变快变重。她说不出一个字,嘴唇不住地颤抖着,周身都莫名地发起了麻。

她想笑,但眼眶发酸,泪水好像随时都能涌出来,哭到她妆容尽花;她想哭,但心头的喜悦又把眼泪阻在眼底,她觉得这几年里,自己好像从没有像现在这样高兴过。

然后,她在梦境般的恍惚中看到他薄唇轻启,那个熟悉的、久违的声音,像是穿过了万水千山、从天涯海角那边飘过来一样,直击在她心里:

“你…还好吗?”他问她。

就像是先前在东宫时那样。他担心她,与她相见时又不得不守着礼数。太多的关心之语便是不好说的,再多的情愫也只能融成一句:“你还好吗?”

崔氏深深地吸了口气,神思复又清晰起来。

她端庄地颔了颔首,嘴角却在抑制不住地上扬:“还好,大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到他俩重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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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第 178 章

又过几日, 登基带来的琐事终于全都料理妥了。太上皇的三个女儿在礼部择定的吉日行完了长公主的册封礼,太上皇的嫔妃被送到了南边的行宫养老。只有操持后宫多年的贵太妃留在了宫里, 由新君奉养。

这天,宫里也恰好为简兰找到了家人。

奴籍里的人身份卑微, 不论在宫里还是府里都只能任人随意差遣,转手几次人就不太好找了。她还能找到一个,可以说是运气好得很。

人找到后,是周志才亲自来回的话。周志才说是找到了她的一个弟弟, 今年十七岁, 早年在皇城里头做些杂役, 后来因为人员变动被调去了粮仓, 就一直在粮仓卖力气。

至于名字,周志才说当年的名字已查不到了, 简兰又是年纪很小时就到了太妃身边, 想来她也不会记得,所以带进宫回话时, 报的还是他在粮仓的师傅给他起的那个名儿——刘健。

皇后娘娘看了这个名字,说陛下既然给减兰赐姓简了, 弟弟应该也该跟着这个姓。可是“简健”听起来又太拗口,皇后娘娘想了想,便给改了个“简康”。

“姐弟俩失散这么多年,日后好日子来了,健健康康的过最要紧。”这是皇后娘娘的原话。

简兰便在当日傍晚去长秋宫问安时见到了简康。粮仓的差事可想而知不是什么美差,简康整个人都瘦得很。简兰一见他便差点哭出来, 叶蝉攥了攥她的手:“别难过。陛下说了,先让他在宫里住下,好好调养几个月再在外头赐府。他还年轻,身子容易养回来,你放心吧。”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简康坐在两步外的椅子上低头搓着衣袖,一声也不敢吭。直到最后,叶蝉跟他说有什么需要的随时开口时,简康才迟疑着问:“我能…时常见到姐姐吗?”

“不能。”简兰立刻道,顿了顿,又闷闷地解释说,“我住在后宫,你常进来不好。”

叶蝉一喟:“能的。他要见你,你差人来跟我回个话便是。咱们后宫到底是什么情形你也知道,不拘那么多虚礼了。”

谢迟的心全都让她占了,简兰和简康姐弟相见她怎么用男女大防拦着?抬抬手对谁都好。

姐弟两个都面露喜色,简康低着头挣扎了一会儿,又问:“我自己偷偷的认过字,我可以…读书吗?”

“可以。”叶蝉抿笑,“我会让宫人寻些书给你,有不明白的地方,让我兄长教你。”

叶正最近也忙起来了,被谢迟放到了户部,然后天天被扣在紫宸殿里翻账本。昨天傍晚她闲得没事,去紫宸殿找谢迟一起吃点心,一进殿门就看到叶正在侧殿里顶着两眼乌青正忙。

她因此埋怨了谢迟,说:“你用我哥用得挺狠啊!”

谢迟还喊冤,辩解说:“我没想让他这么拼命,他自己非说要早点理完早点回府陪妻儿。”

——所以叶蝉就想,简康若能拿着书请教叶正些问题,也正好帮他放松放松。

说起简康,她还有点庆幸。周志才最初说找到了简兰的弟弟时,叶蝉一度很忐忑,一来她担心这弟弟不是真弟弟,是有人顶替,二来怕这弟弟受苦多年突然被抬起来会变成个纨绔子弟,日后成了简兰的麻烦。现下,这第一条在见到简康时就打消了——姐弟俩长得真像!第二条她也初步放了心,简康在宫里的这大半日里见了这么多好东西,提的要求却只是读书,看来品性不会太坏。

简康不出问题,简兰日后便也能好好的。

叶蝉现下自己没什么可求的了,就希望身边的人都能好好的!

与此同时,谢迟在紫宸殿设宴,叫上了谢逐谢追谢逢,算一起给张子适接风。

临开宴之前他想让人去叫叶正一起来用来着,结果刘双领压音回说叶公子刚忙完了一阵,刚睡下,谢迟便只好由着他先睡。

他也怕把叶正累坏。叶正万一累坏了,小知了得咬死他!

于是内殿里直接开了席,谢迟没留任何一个宫人在殿中侍奉,氛围便还算轻松。

虽然四个人都仍是一口一个“陛下”的叫他,但这在谢迟的理解范围之内,他也不至于非追着一个称呼钻牛角尖说你是不是成心疏远我。他真正在意的是相处间几人的态度,谢逐和以前一样上桌就要跟他喝,他心情就很好。

不过他实在不敢跟谢逐多喝,谢逐这两年酒量长得太猛,真跟他喝到尽兴他明天怕是要说着胡话上朝。

是以酒过三巡,谢迟就气虚地把谢逐劝住了:“咱吃点再喝,吃点再喝…”

谢逐点头笑应了一声,搁下酒杯便端碗喝了口豆腐羹。细软的豆腐混着鱼糜、蛋花一起滑过喉咙,令谢逐腹中一暖。

谢迟深感逃过一劫,夹起个葱爆虾仁吃了一口,觉得味道不错,就又顺手给谢逢夹了一个。

谢逢颔了颔首:“谢陛下。”

“…”谢迟蓦地心里一堵,递到谢逢碟子里但还没松开的筷子一转,就把虾仁撂进了自己碟子里。

气氛便一下子不对了。

谢逢面色骤白,僵了一僵,起身下拜:“陛下恕罪。”

他其实有些茫然,并不清楚自己做错了什么。可是八年前也一样,他在茫然中被押回了洛安,在茫然中被扔进了诏狱,然后就背上了不忠不孝的罪名,丢了爵位。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皇帝想要问罪,他是无力反抗、甚至没有机会解释的。

这是谢逢在过去的八年里最大的体会。

“谢逢你…”谢迟不知该说点什么好。他心里一股无名火想发又发不出来,因为他无比清楚谢逢为什么会这样。

他积着满心的郁气按了半天眉心,然后伸手拉谢逢:“你起来,别这样。”

谢逢心神不宁地坐回去,谢迟又闷了半天,还是忍不住说了句已经藏了很久的话:“是不是我当了皇帝,你们就都不拿我当兄弟了?”

四人怔然相望,谢迟苦笑着喝了盅酒。

谢逢局促道:“陛下,臣…”

谢迟咣地放下酒盅抬眸扫去,谢逢的话又噎回了嗓子里。

还没法跟他生气…

谢迟咬牙,拿了个干净的空碗拍到谢逢面前,接着便倒酒:“喝!”

当天晚上,谢迟一进长秋宫,叶蝉就发觉他喝高了,而且巨委屈。

因为他一上床就栽过来抱住了她。

“…”叶蝉怔怔然,“怎么啦?”

谢迟拥着她闭着眼睛,静了半晌,道:“我把谢逢灌醉了。”

“…你把他灌醉干什么?”叶蝉皱眉,“喝醉了再一路颠簸回府,明天可要难受上一整天了!”

谢迟摇摇头:“我让他睡在紫宸殿了。”

那你倒很贴心…

叶蝉无奈,先吩咐周志才去吩咐御膳房备些粥和清汤面一类吃着舒服的东西,方便谢逢醒酒后吃,然后又细细地问谢迟到底出了什么事。

谢迟心里真的苦。打从叶蝉有孕之后,他怕扰她安胎,就再没在睡前跟她说过任何糟心的事情。但今天,他忍不住地全都说了。

叶蝉静静地听着,她能感受到谢迟的那种悲愤和无力。他无力于不知该如何解决这样的困局,因为这身份的差别已经放在这里了。

于是,叶蝉也沉郁了半晌。

他们几个原本的关系有多好,她也清楚。尤其是谢逢,在谢迟眼里就跟亲弟弟差不多。

谢逢落难的这些年,也是各家一起帮衬着。这帮衬可不仅是给钱,他们几个兄弟也都时常去他府里走动,好让他心情好些。

可如今谢迟登了基,谢逢平了反,大家的关系反倒变了味道。叶蝉心里也不是滋味儿,她也希望这份兄弟感情能和旧时一样,要不然,谢迟可真就成了孤家寡人,高处不胜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