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是养尊处优的富家少爷,另一个则是食不果腹的‘穷小子’。

顾长梅前两世也不追名求利,只爱浮花浪蕊。

是他们所有人当中,活的最舒坦的一个。崔洛彼时经常在想,或许像他这样才是最通透的。

很多人明争暗斗,到头来所得到的未必是自己所求。

崔洛这辈子的目的太明确----那就是活着!

崔洛在顾长梅的眼神威胁之下,道:“我当然不会出卖你。”

洛十娘诧异的看了崔洛一眼。这是她从小教导不可扯谎的‘儿子’么?

这厢,顾长梅跳下马车,立刻有仆从簇拥了过来,跟随着他先入了府门。

崔洛与洛十娘随后由婆子和大丫鬟请入了后院。

崔洛一眼就看到崔心兰,见她身着勾勒宝相花纹服,下面是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梳凤尾髻,插了缠丝变形赤金镶珠凤簪,容貌秀丽,气度矜贵,端的是高门大户宗妇的做派。

下人通报之后,崔心兰从锦杌上起身,莲步走了过来,目光只是在洛十娘身上一扫而过,却在崔洛身上仔仔细细的打量,半晌拿了帕子抽泣:“果真是兄长的孩子,错不了的。”

可能是已经做了两世的男子,崔洛早就不知道怎么哭了,一看到女子落泪,太阳穴就开始跳动:“洛儿给姑母请安。”她微微弓身,恭敬道。

崔心兰忙是亲自上前扶住她:“好孩子,总算是回家了。你祖父祖母也是一时心狠,不然你哪会到了今日才能认祖归宗!”

崔心兰一开始获知崔范在外面娶了妻,也劝过崔老太爷将人接进门,但老太爷有心结,一直觉得崔范不思进取,这样的儿子不要也罢。

谁料没几年人就没了!

崔心兰和崔洛熟络片刻,才不痛不痒的喊了一声洛十娘:“大嫂,今个儿府上请了戏班子,还是你们杭州城里的名角儿,你过来跟大伙一道听戏吧。”

崔心兰只瞧了洛十娘几眼,大约就知道她大哥当年乐不思蜀的缘故了。

现在人已经死了,她也不好针对一个寡妇,加之为了崔家考虑,她更不能让洛十娘太难堪。

洛十娘也干巴巴的应了一声:“好,我正好喜欢听戏。”

姑嫂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尬笑了两声,就去了亭台下落座。

崔洛找了一个最不惹人眼的地方坐下。小案前摆着各种时令小吃,她挑了吃多了并不会长肉的果子吃。

这座宅院坐北朝南,东西并连,内院环绕抄手游廊,亭台楼阁。此时,西面的楼阁上正有人朝着这边望了一眼。

顾长梅问道:“大哥,你找我?”

顾长青收回视线:“这几天京城不太平,你休要乱跑,老实在府上待着!”

在顾长梅的认知中,他认为他的大哥一向十杞人忧天,对他说的话都是大打折扣:“我没有乱跑,我昨天就歇在了外祖父家中,不信.....不信你去问崔洛!”

他也看向那抹月白色素面细葛布直裰的瘦弱身影。

顾长青哀其不幸的冷视了顾长梅一眼:“明日开始好好进学!不要再去崔家了!”

“可......可我.....”

顾长梅舌头打结,到底还是不敢跟大哥顶嘴。但随即转念一想,崔洛即将与他是同窗,他不愁没人玩了。

作者有话要说:太冬天的,营养液不要捂着,都交出来吧!不然真的会结冰的。(一张真诚的脸)

☆、出事

崔洛正吃着糖蒸酥酪,顾长梅出现在她身后,道:“你怎么就跟没吃过东西似得。跟我走吧,这里都是妇人家看戏的地方,我带你去寻更好玩的东西。”

崔洛表示,她其实真的是饿了。

崔洛并不想跟着顾长梅去他所谓的更好玩的地方,估计比听戏还索然无味。

她在这个世界加起来的时间也不短了,却没尝试过什么娱乐的法子。

不是在整人,就是在被人整。

从来不曾和谐。

顾长梅比崔洛高太多,身子骨更是不必说,很轻易就拉了她离开了后花园。

行至甬道就碰见了顾长青,他见二人动作举止亲密,倒是没说什么,长腿一跃而过,只当是看到两个孩子在玩耍。

顾长梅回头看了一眼他大哥,肩膀耸了耸道:“崔洛,我大哥就是这样的人,你可别介意,他其实是个热心肠的。”

崔洛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

顾长青是热心肠?

当年户部侍郎郭珩被御史告发,串通考场舞弊,吞盗官粮,被扒皮充草的时候,顾长青作为郭珩的挚友,可就站在现场亲眼目睹的,从头到尾,都不曾站出来说一个字。他当初已经是帝王跟前的红人,求个情也未必没有回旋的余地。

那次的案子,前后死了百来人,牵连颇大,崔洛到现在也不清楚究竟是谁在幕后主使。

顾长梅所说的好玩的地方位于北京城西面的集市,一个叫做‘斗鸡场’的地方。

只不过,斗的不是鸡,而是蛐蛐儿。

可别看这玩意不起眼,一只战斗力强大的雄性蛐蛐儿能卖上百两银子。

不过,蛐蛐儿是输不起的,一旦输了一次,这畜生就算依旧强壮灵活,也再无法面对敌手。

故此,只要败过一次的蛐蛐儿,基本上算是废物了。就跟大多数人一样,一辈子只能禁得起一次输赢。

好战且屡战屡胜的蛐蛐儿,少之又少。这个时节更是少见。

“我上回得了一只成年的雄仔儿,连赢了五次,可惜被我大哥一脚不小心踩死了。”顾长梅懊恼道。

崔洛内心唏嘘,当真不是顾长青故意踩的?!

“长梅,你真......”单纯!

顾长梅还是头一次听到崔洛喊他的名字,他本能的一愣,虽说崔洛是‘男子’,但声音未变,名字从她嘴里喊出来,格外的好听,比起那些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人儿,音色一点也不逊色。

他憨憨笑了两声:“我怎么了?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个人特有意思?可惜我大哥始终不能懂我。”

她也不懂啊!

崔洛回了他一笑,两人便沿着长街走向摆放蛐蛐儿的小巷子,随意看了一看。

顾长梅挑中了一只棕黑色雄蛐,却发现身上没带银子,转头看向了崔洛:“你身上有钱么?”

崔洛坦然的摇头,并没有因为身无分文而觉得尴尬,她才刚认祖归宗,月银还没领过一次,哪里来的银子。而且在京城这个地方,有时候有银子也行不通。

顾长梅正懊恼着,前方不远处响起了一阵骚动。

当即,他神色突转,对崔洛道:“咱们也过去看看!”蛐蛐儿的事也抛之脑后了。

崔洛并不想多事,这个世上,人一旦多事了,会惹上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但顾长梅已经拉了她往前大步走了。

这条长街是城西最为繁华的地段,沿街有勾栏院,青/楼,酒肆,各色铺子,而出事的地方正是万花楼大门外。

这让顾长梅更兴奋了,恨不能每天都能看到诸如此类的突然事件。

崔洛一定睛,却是看见了顾长青!

他现在任北镇府司百户一职,算不得大官,但锦衣卫身份特殊,是谁也不敢招惹的。而且只要有锦衣卫出没的地方,一般都是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或与朝廷直接相关,百姓只敢远远的观望,无人上前。

顾长梅也看到他大哥,叹了一句:“难道是朝廷命官夜宿青楼丧命了?”

逛花楼是时人的一大爱好,甚至于官/妓盛行,且由礼部对南北两京的妓院统一管理。像罪臣女眷多有直接充数的例子也颇多,而且多半都是送进教坊司。这些女子大多自幼学习琴棋书画,舞蹈围棋,不是普通香客能光顾的。只有达官贵人才能出得起那个嫖/银。

身着飞鱼服,腰垮绣春刀的锦衣卫抬了一具尸首出来,旋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掀起了担架上盖着的白布。

一个身无/寸/布相遮的男子露了半个身子出来。他的脸尤为突出,凸起的额骨上还有紫痕。

崔洛和顾长梅俱是一愣。

库图!

竟然是武状元!

他死在了青楼?

要说是年老体衰的官员因为药物助兴,一时间失控,丧了老命,还有可能说得通。但库图......一个正是血性阳刚,年轻体壮的青年,他怎会暴死?

顾长梅想找后门,撇下崔洛,跑上前就问:“大哥,出什么事了?”

崔洛:“.....”顾长梅要是活在她那个世界,准能在贵圈混口好饭吃,就没有他打探不到的消息。

这厢,顾长青唇角微抿,那双冷眸似乎在叱责顾长梅:我前脚让你别乱跑,你后脚就在我跟前晃悠了!

崔洛想笑。

但下一刻,她却是笑不出来了。

顾长青的视线仿佛具有穿透力,准确无误的在人群中搜罗到了崔洛,并与她对视了一眼。

二人之间隔着几十丈的距离和初冬微熹的暖阳,却又好像是面对面那么近,一看就能看出彼此的心思。

崔洛移开视线,往后退了一步,将自己隐入人群中。

库图可不是旁人,别看他已经二十大几了,他还有个与他差不多年纪的干爹。

那人便是汪直!

库图死了,汪直必会插手。

说起汪直,也是个传奇人物,七岁入宫,十三岁就到了帝王跟前当差,到了十七那年更是了不得,亲手杀了自己的师傅,踩着他的人头,坐上了禀笔太监的位子,现为工厂提督,为人阴晴不定,喜好不明。

想投其所好的官员也无从下手。

汪直除了他的性情骇人,相貌同样令人瞩目,唇红齿白,眉宇俊挺,身段如松鹤挺拔修长,深得帝王宠信。

顾长青见崔洛消失在眼前,蹙眉后,对顾长梅道:“胡闹什么!回去!崔家只有一根独苗了,你带着她出来做什么!”

一看就是弱不经风,他感觉一掌就能捏碎了她,方才那双眼睛里的神色却让顾长青看出了与众不同的东西。

不过细一想,或许是自己想多了。

一个刚从小渔村出来的少年,能有多少心思!

顾长梅仅凭方才一眼,又道:“大哥,库图身上有伤?可是在万花楼被人打了?”

顾长青觉得自己脾气已经够好了,对待弟弟从不发火。母亲走的早,父亲娶了继室是无可厚非的事。但继母不管事,父亲忙于朝政,这个弟弟.....几乎是他一手养大的。

“回去!”他冷喝道。

顾长梅一愣,桃花眼当即灌入了冷风,泛了红。

他折回后,找到崔洛,却没有离开现场,还是躲在暗处偷看。

崔洛:“........走吧。”

库图昨日与萧翼比武,他今天就暴死在青/楼?

怕是其中原委没有那么简单了。

顾长梅拉住了崔洛:“走什么?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不想看好戏?”

崔洛耿直的回道:“不想。”

顾长梅正要说什么,万花楼外很快又来了一群人,这些人身着青布斓裳,头戴胡帽,为首之人肤白眉黛,高挺冷然,他一出现就给人感觉面前正下着一场三月桃花雨,满目粉红花落的幻觉。

怕是万花楼里的头牌花魁也要逊色了。

男人长成这样,也不知道是男人的悲催?还是女子的悲催?

“他是谁?”顾长梅总算遇到比他长的好看的人了。

崔洛道:“除了汪厂公还能是谁?”

顾长梅先是恍然大悟了一声,而后奇怪的看向崔洛:“你是如何知道的?”

她刚从杭州回来,自然不可能见过汪直。

不过,对于顾长梅,随意编个理由,他也能当真。崔洛道:“我是听说的,长成这样的男子,当然是太监了,你看那人下巴上可有胡子?而且我昨个儿在比武场就听旁人提及,库图的靠山就是汪直,他现在暴死,能出现在此处的人,当然极有可能是汪直了。”

顾长梅眼底涌向一丝惊艳:“崔洛,看不出来,你还挺机智。”

崔洛只是淡淡一笑,什么也不想说。

机智如她,照样被人害死了两回!

原先是她太小看古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PS:此汪直非彼汪直,大家不要往历史上套,此文架空!

插播:明代的时候特别流行双性恋,当时梅/毒,从南向北,一路传播。像《金//瓶//梅》等书就是出自明代后期。嗯......其实,这是一个比较open的朝代,只是对高门大户女子的约束依旧很严格。正德皇帝,大家都知道吧?除了宠爱妓//女刘氏之外,还宠幸过太监......到了后来还从大臣当中寻找俊美的男子.......虽然本文架空历史,但还是心疼女主两秒钟。

☆、汪直

汪直是阉人,他自己就是踏着他师傅的尸首一路走上去的。

这样一个人会因为一个比他还大了一岁的干儿子而劳师动众的从宫里出来?

且来的如此之巧?!

太多的巧合,那便不是偶然了。

看热闹的人似乎有着某种默契,皆往后又退了一退,崔洛与顾长梅便就在人群之外了,显得突兀又显眼。

顾长梅正在兴头上,崔洛拉了拉他:“长梅,表哥说的没错,你我还是走吧。”

顾长梅左右为难,细想一下,还是跟着崔洛离开了巷子口。路上,他似终于开窍:“崔洛,昨个儿武状元刚和萧公子比过武,然后他今日就死了,你说会不会有人将这两件事牵扯到一块?”

长信侯府的势力还不是汪直能够动摇的。

但汪直是帝王身边的人,想做点手脚也不难,坏点名声还是可以。不过,用库图的死去影响萧翼?似乎也说不通。

当然了,这些事都与她无关,她不过是个小人物,在那些人眼中,如今的她与蝼蚁无异。

她才不会操心那么多事。将来登科后,能做个京官,将崔家门庭支应起来,便是她最大的愿望了。

崔洛做无知状:“你的意思是指,萧公子下手太重,昨日已经重伤了武状元,才至他今日暴死?”

顾长梅双手一拍:“对!就是这样!崔洛,还是你懂我!”

崔洛:“.....呵呵”她可比不上顾长青‘善解人意’。

二人一个时辰之后又回到了伯府,用过午饭,顾长青才回来。

前厅两侧有抱厦,除了顾长青之外,还有萧翼。

顾长梅肯定要上前打探消息,崔洛的目光刚扫到萧翼身上,本能的想要调头就走,但萧翼好像早有所觉,往这边看了一眼。

崔洛要是再走,就是不识趣了。有点不打自招,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下人很快又添了两套杯盏,炉子里煮的是雨前龙井,算不得最好的茶,但用来待客最为常见。

小寒一过,气候愈发的冷,炉子里沸腾的热水腾起皑皑白雾,气氛很诗意。

但在场的人似乎并没有作诗的心情。

萧翼肯定也知道库图已死的事,他却是神色清朗,气定神闲,仿佛在自家的后院品茗观景,不受丝毫影响。

这件事,到底是旁人想‘黑’他?还是他故意‘自黑’?

以萧翼的为人,他完全能做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出来。

崔洛端坐着,手里捧着杯盏捂手,素白的面容宁静到了极致,不像是真人。她在听萧翼会说些什么。

顾长梅先开口:“萧公子,你说是不是因为这次你失手重伤了武状元,所以有人想陷害你,暗中对他做了什么手脚?”

顾长青冷眸瞪了他一眼:“长梅!少说话!”

顾长梅讪了讪。

真要是萧翼下手太重,那就是他间接误杀了库图,汪直会因为记仇么?

崔洛倒是很想看着萧翼和汪直成为对手。

毕竟,她自己搞不定他,汪直却是一个极有能力的人物。

她正想入非非,萧翼朗笑了几声,声音雄厚且清亮:“昨日比武,多少双眼睛看着,我有没有误伤到库图,不用我去解释了,至于他到底是怎么死的,这是你们锦衣卫要查的事。”

顾长青这时却道:“汪公公将尸首带走了。”言罢,他低头喝了口茶,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